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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一般人想对艺术史有所了解,得到的书单往往是那几本艺术通史。艺术通史往往以文物、艺术品为坐标,它们的结构逻辑和大英博物馆或巴黎卢浮宫并无二致——展品放在隔间里,读者通过阅读得到一段切割得边界分明的解释,于是名目打卡,知识入库。

这些“通史们”按照史前-近东-古埃及-爱琴-古希腊-古罗马等顺序展开。其实远东、近东都是地缘概念,体现的是以欧洲为准绳的评价体系。历来的“研究”也就变成了在阐述中实现的占有。19 世纪,大量古物从亚、非、拉美等地被拉到伦敦、巴黎和柏林,博物馆把世界文明拉到自己的四壁之内,艺术史把世界文明拉到自己的封面和封底之间。

多学科、多立场的解读往往不在艺术通史的责任范畴内。不是没有对某一时代、某一流派、某一作者的深入解析和辩论,但是那往往是专业讨论和著述的内循环,时有涓涓细流能进入艺术史的流行叙事,惠及公众。

就这样,英国人以及英语传媒通过对“古典和古代文明”的资源占有、梳理和经营,成为大众艺术史最权威的讲述者,以及当代艺术最成功的营销者。

市面上有一批完成于 19 世纪末 20 世纪初的西方艺术史普及读物诚实地反映了当时的时代局限,比如性别、种族上的本质主义,今天依然被作为百年经典翻译出版。但是这类书籍似乎该退出艺术史普及书的行列了,而作为时代叙事的一部分归类到史料里去。越是写给大家——非专业的大众读者,越是要体现当下的眼光和前沿的研究成果。

自从 20 世纪 50 年代以来,艺术史的讲述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不同国家、种族的人纷纷把自己的声音带进了艺术史,学者们一次次重访、盘诘那些被视为艺术史元典的著作,重新盘点艺术史库存的价值,不断发现“被低估的大师”。

许多学科在艺术史这里相会。同一件作品,不但会有视觉心理学的解读、文艺批评的解读、社会学的解读,也会遭遇性别研究、媒介传播学、市场营销学的解读。学术的解读之外,还有来自外行的解读,以大众角度进行的内行解读,与内行解读不分轩轾的外行解读,真是流动的盛宴。

艺术越被消耗就越繁荣,如宙斯从化成母羊的仙女阿玛缇亚头上掰下的无尽之角(Cornucopia),如沈万三的聚宝盆。在这流动之中,“看懂”和“看不懂”之间的界线也在不断被消解又被衍生;反复遭遇这些疆界并进行跨越,是当下艺术爱好者们的宿命。当前中文世界里对西方艺术史的不断再占有、再解读,正是此盛事中的一环。

我在英国读媒介研究硕士、博士,后来在挪威做区域研究,逛美术馆和旅游时如踏足文化生产场域里的风景胜地,对其有实地和阅读上的探访,也切身体会了进入异域文化、不同学科领域时的那一种角力。这些年去过不少博物馆和画家故居,对作品、个人和时代的理解,也如织布般经线纬线一重重交叠起来。此种感受就特别想和同好分享,开始写在网上,陆续见诸杂志报端,幸得山东大学刘晓艺教授推荐,上海书画出版社田松青副总编辑的巨眼赏识,予我把片段感悟编写成书的机会,于是逐渐形成脉络,或者一种叙述的倾向。

艺术史或许没有主线,(恰如贡布里希说“没有大写的艺术,只有艺术家”),史叙艺术则需要整体感,它不该被切割成纲目属种,纳入词条式概述。理想状态里,它不应像标本博物馆,而应该如植物园,让艺术的样本回到它的风土中,让其枝叶和社会环境之间的互文变得清晰,比如克里特人在和埃及、迈锡尼、雅典民族的博弈中产生的一种富于契约意识的文明,比如锡耶纳市政厅里的辉煌壁画所反映出一种全新的公共生活,比如博斯充满狂欢气质的愚人画里照见的中世纪两面性,现代美术运动所沉浮其中的世纪之交动荡。而这些,虽然不能算艺术或艺术史的主干,但绝对算得上是其缤纷的“金枝玉叶”。更重要的是,对艺术史的观照需要时时梳理,和今天的日光人情相映照,我们将看见,艺术的“金枝玉叶”,其实是“青枝绿叶”。

书成如野人献曝,心下惴惴。由于本人腹笥甚窘所致的不足,祈请方家指正,而这旁逸斜出的写法若能抛砖引玉,引出读者自身的洞见,则是笔者之大幸了。 /stc5Tj7UZAQHt+rkPLZLKWJPjFzs1unpmo9rJMB84kwfkVIS6bVFPozckLf3y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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