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东西难挖,难辨认。大的东西、大尺寸的遗迹也并非很好挖,很好辨认。
图2-2是郑州商城考古图。图上画出来的郑州商城差不多有七百米长,但这么大的一座城是怎么挖出来的?
首先别弄错了,绝对不是先有一张藏宝图,告诉我们地底下埋了一座三千年前的城市。我们不是照着藏宝图往下挖的。开挖之前,谁都不知道底下有没有东西,有什么东西。所以开始的时候,一般是依照古文献判断这里可能是古代的重要居住区,或是在打地基时,偶然挖出了特别的、奇怪的东西,告诉我们这里值得一试。
但也真的就是“一试”。没有藏宝图,不可能事先有完整的发掘计划,要挖哪里、挖多大、挖多远都不知道。考古人员只能按照现场条件,先开“探坑”,试探性地在这里挖一小块,在那里挖一小块。
图2-2 郑州商城考古图
郑州商城考古发掘的关键在第三号探坑,挖下去,在那小小的坑里挖到了夯土地基。从探坑发掘可以明确知道一件事:这个夯土地基的范围比探坑的面积大。好,那我们就沿着发现的夯土地基扩大挖,把完整的地基挖出来?想得美!一来,探坑旁边有现代的房子,哪能拆了人家房子让你挖?二来,你有多少人力经费可以一路挖,地基有多大就挖多大?
考虑到现实因素,考古上真正的做法是,判断(其实大部分是猜测)这片夯土地基可能的分布与走向,再开其他的探坑。不同方向开了探坑,哪个探坑在类似地层也发现了夯土地基,就可以在想象的地图上,将这两片地基连起来。另一个探坑中没有夯土地基,那也许我们就在距离第三号探坑和这个探坑较近的地方再开一个探坑。
要开挖很多探坑,找到足够多的证据,才能进行大面积的开挖。即便是大面积开挖,受限于当前的土地运用,必须躲开房屋、道路甚至人家的农田,仍然不可能发掘城墙的完整基址。这里挖一段,那里挖一段,然后想象地将各段连起来,还原整座古墙的位置。
郑州商城应该是商朝中期的王都,规模几乎和清朝时期的台北城差不多大。就算我们认识到,郑州商城是了不起的考古发现,可是,我们今天也不可能把地面的房屋、道路、公园都拆掉,去把郑州商城全部挖出来。我们只能靠探坑所得,半猜测地画还原图。
考古学就是有这一层本质上的限制。许多埋藏考古遗迹的地方,是人类历史上长期的居址。两个因素会让考古资料难以保存。第一,一直到19世纪之前,我们生活中使用的绝大部分东西都会消失殆尽,回到大自然,不留任何痕迹。通常需要有特殊自然条件的配合才会留下痕迹。覆土隔绝了空气,或者在地层温度和压力改变下被石化的东西,才能留下来。反复居住的居址就没有这个条件。这一代人死了,下一代又来,地层上就很难积累东西。
第二,像这种反复居住的居址,如今变成城市,上面有道路,再怎么了不起的人类文明的遗物,都非常难与这个活人正在使用的东西竞争。
考古学有其学科本身的巨大限制。要将几百年乃至几千年来埋藏在地底下的东西发掘出来,除了耗费苦工外,还要忍受挫折,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哪里有东西。考古,难就难在人类文明的遗留物到处都可能有,但是实质发掘工作能挖的面积却相对很小。
所以考古学必须依赖丰富的想象力,这是一般人很不容易了解考古学的另外一面。挖东西,把挖出来的东西用最简单的方式记录下来,需要什么想象力?
太需要了,一方面需要想象力去寻找该挖、可以挖的地方,另一方面也需要想象力来将眼前挖到、看到的东西复原。
我们看到的郑州商城,不是真正考古挖出来的模样。考古学家告诉我们,到商朝中期已经有了这样的建筑物。宫殿建筑大概有30米~35米宽。这样一座大宫殿一直埋在土里,三千年后让我们挖了出来?当然不是。实际上从地里挖到的,是宫殿坐落的这片夯土地基。最关键的是,夯土地基上留有大大小小的柱洞。借由柱洞的分布及其大小,考古学家尽可能合理地去推测,在柱洞上立着什么样的柱子,这些柱子承载了什么高度、什么形状的屋顶。
当你发现有两排柱洞并列,就推测有两排柱子并排,接着想象两排柱子应该有不同的高度,来承载屋顶不同的斜度,才会如此安排。考古真正确知的是这些柱洞。
到过考古田野的人都知道,刷子是考古工作中很重要的一个工具,一定要学会用刷子刷的习惯与技术。郑州商城的宫室地基是在4.5米的地下挖出来的,一层一层挖下去,挖到差不多地下三楼那么深了,在那里就算你懂得分辨夯土与周围没有夯过的原始土层的差异,又怎么知道哪里有个柱洞呢?要靠经验,察觉可能有洞的地方,非常小心地用铲子将洞中没有夯过、硬度不同的土铲开,再用刷子将柱洞的形状、柱洞的范围刷出来。这个洞浮现了,然后看周围还有什么其他线索,一点一点去刷。这样一个带柱洞的夯土角落,大概就够一个研究生忙一个星期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