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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从文化人类学到考古人类学

这一读,竟使我状况大乱。文化人类学开阔的视野,逼我重新思考历史、历史学与历史系的训练。相较于文化人类学那种结合科学理论、荒野冒险与文学记录的研究方式,历史,尤其是我当时所了解的传统历史与史学,显得如此狭隘,如此单薄而且古板。

大一下学期,和上学期彻底相反,“考古人类学导论”成了我最感兴趣的一门课。我还是没有花太多时间在陈奇禄老师的课堂上,不是因为对他教的没兴趣,而是嫌他教得太少,教得太慢了。我拿着那份笔记,把下学期“考导”课程中提到的每个人名和每个书名都记下来,然后到图书馆里抱回一堆又一堆的书。

两三个月的时间里,我认真读了埃德蒙·利奇(Edmund Leach)写缅甸高原社会原住民结构的书,读了布罗尼斯拉夫·马林诺夫斯基(Bronisľaw Malinowski)和E. E. 埃文斯-普里查德(E. E. Evans-Pritchard)的民族志,还找到了克洛德·列维-斯特劳斯(Claude Lévi-Strauss)《忧郁的热带》的英译本。在台北逐渐热起来的日子里,我坚持阅读。

然后,我确信自己喜爱人类学远胜过喜爱历史。于是我鼓起勇气,到“洞洞馆” 的考古人类学系系办,询问如何转系。

系办的助教听不懂我在讲什么。前面三分钟,他认定我要问他如何从考古人类学系转出去,因而带点儿不耐烦地反复声明:“你想转哪个系,就去问那个系,有的系有转系考,有的系没有。”我再三对他说,我就是想转入考古人类学系,所以才来问的,但这话好像无论如何都敲不进他的脑袋中。终于,他弄懂了,惊呼一声:“怎么会?”

考古人类学系没有固定的转学规定。助教帮我问了之后告诉我,因为已经多年没有遇到有学生要转入了,所以,把成绩单交来,然后跟系主任谈谈,应该就可以了。

那年考古人类学系的系主任,是李光周老师。约好时间后,我去办公室见他。他见面的第一个问题当然是:“你为什么会想转来我们系?”我早准备好了答案,立即将我对文化人类学的一点点认识全盘掏出,说了一大堆话,甚至还狂妄地比较了英国的功能结构学派 和法国的结构主义学派

李光周老师面带微笑,很有耐心地听我讲,没有打断。等我讲完了,他才幽幽地问了一句:“这个系叫作‘考古人类学系’,但你都没有讲到考古学?”我愣了一下,还真没防备到会有此一问。我以为显现了自己对于文化人类学的热情与理解,系主任应该是赞许地点头说:“很好,欢迎加入我们!”

我根本没准备,也没有预想的答案。不到20岁的我,只能从心底掏出真话来。我不喜欢考古学,觉得考古是一门很无趣的学问,而且其研究方法与知识推论,大有问题。什么样的东西会留在地下,什么样的东西会被发掘出土,充满了偶然。要如何靠那么偶然又那么稀少的材料,来推断过去的人类文化与历史呢?

李光周老师还是面带微笑,很有耐心地听,也没有打断我。等我讲完了,李老师仍然带着微笑,给了我他的答复:“这位同学,现在我明白你的‘考导’成绩为什么会那么奇怪了。很抱歉,我无法接受你转系,不是因为你刚刚说的话。你来之前,我们在系务会议上简单交换过意见,系里有老师提醒我:一个‘考导’只考了62分的学生,实在不适合转进我们系。”

我想争辩说:“那是上学期,下学期我一定会考出全班最高分!”但话却没说出口。李老师又多加了一句:“不过我个人很欢迎你多到系里来上课,尤其是上上考古学的课。你对考古学很有偏见啊!”

三十多年后回想这段往事,我还是忍不住对自己的无知感到满脸燥热。我非但不了解考古学,也不了解中国考古学的惊人成就。我非但不认识代表中国考古学最高成就的学者,例如李济先生,也不知道李光周老师就是李济先生的公子! bf9FIkw0bcoFGd5hY4Waj1fyFGYp6Ifv2DhIEP5EmvF2LiBfghwoESdntXFt0Rv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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