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世中国政治上的一大特色是过去得以牵制、制衡皇权的因素,不论是社会性的或制度性的,都大幅削减。社会性的是中介集团,如世族门第和寺庙的势力萎缩,制度性指示的是没有了单一的宰相,原本负责劝谏皇帝的谏官所起的作用转移,谏官和纠举官员的御史功能相同了。
另外,经过了五代动乱后,新建的王朝小心谨慎处理地方权力,确保中唐以下的藩镇割据状况不会重现。地方不准拥有兵权,军事事务完全集中在中央。即使是与军事无关的地方行政权也大幅削减,一切都由中央统筹管理。
之所以产生皇权如此提升的变化,根底上有着更普遍的中国社会重新组构,社会群体与社会阶级在这段时间中彻底大翻修。在这变化过程中,士人的角色与地位当然也牵涉其中。皇权上升一部分依靠律定出来的新的权力集团——文人集团,也就是皇帝成了士人的领袖,由士人的知识、能力、操守与社会信任来保障皇权。因而北宋之后,唯一能和皇帝分权的,只有士人。缺少了士人的身份,不管家世多么显赫,不管立下多少战功,都不能正式取得政治体制中的地位,不能取得依随这地位而来的权力。
再者,士人身份取得的路径,到宋代之后也近乎单一化了。唐代还有世族出身的士人,他们接受世族教育养成,进入太学,如此成为一个士人,再看是否能在科举中考取明经科或进士科,这决定未来他们在朝廷中的前途。但宋代以后,这条路没有了,要成为士人一定得通过科举,而参加科举的价值意识形态也就是参与协助皇帝统治。皇帝和士人关系比之前密切许多。
从皇权的角度看,这是所得多于所失的划算交易。失,是和士人分权,与士人共治,不再能独断行使统治权;得,则是获得了统治上的高度安全感。相对于过去的武人或世家,士人没有世袭的保障,每个人必须通过科举来取得身份和权力,父亲是士人,不能保证儿子也是士人。以前的世族一代代传下来,很多比朝代还长久,皇帝换人换姓了,这些世族都还一直在。武人也是一代传一代,有自己的稳固基础,只对皇帝表面服从与尊重。
科举产生的士人都没有这种问题。虽然是分权分治,士人和皇帝在这方面形成决然对比。皇帝是世袭的,正常情况下由血缘来决定,不会中断;士人身份与权力却是及身而终,活着的时候有,死了就没有了,不可能依凭其意志传递交付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