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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2008年5月12日的清晨

我徘徊在辞职与不辞职的边缘,不知道该向左,还是向右。

这原本只是一个平常的早晨,看似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八点整,我被闹钟叫醒,极不情愿地懒懒睁眼,缓缓起身,静静坐在床上。

一直到了八点半,我还是那样坐着,一动未动。我始终呆呆地看着那“滴嗒滴嗒”绕了一圈又一圈的表针,思考着一个问题:我到底该不该辞职。

这已经是连续的第二十九天。第二十九个早晨我不知道该如何决定一天的行动了。

我的职业是电视台的一名记者,这在别人眼里还算是份不错的工作,可以走南闯北,可以阅人无数。而说心里话,我也从未讨厌过这份工作,是谁说过,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在从事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痛苦地把每天八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用在了折磨自己去做不喜欢做的事情上。而我很幸运,因为我属于那另外的百分之五;我也从未讨厌过我的工作环境,我有一个唯才是用的领导,有一个团结和睦的团体,也正因如此,我们的单位效益处于一个让竞争对手羡煞了的迅猛增长期,而我的薪水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我也从未怀疑过我的工作能力,我的座位面向蓝天,绿荫环绕,舒适无比,每次坐在这个座位上,总让我灵感不断,创意无限,所以我丝毫不担心未来的职业发展前景。但尽管如此,尽管“职途”看似光明一片,我却徘徊在辞职与不辞职的边缘,挣扎了近一个月。

我的彷徨有一个导火索,直接点说,是源于对一位“完美男士”的专访。那是受外地好友之托,帮她赶写一篇人物专题报道。我的好友在电话里是这样描述这位“完美男士”的:“他四十刚出头,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绝对是你会喜欢的那种,他原来还是我半个同行,可后来人家聪明,炒老板鱿鱼下海了,再然后你知道,就是大把大把的钞票找上他啰,但重要的是人家富了还有爱心,肯拿出一百万捐助慈善事业……哎,他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男人,羡慕死他老婆了,据说他对他老婆也好得不得了,不论哪个记者采访,都说老婆才是他的原动力。不过他老婆从来不接受采访,这就看你的了,你要能帮我搞定他让他老婆出来,我下次到南京一定请你吃饭……”

于是我站在了这位“完美男士”的办公室内。“完美男士”很是大方热情,对采访早有准备,可以说是开了口后就滔滔不绝,根本不需要我像狗仔队一般费力地刨根问底。一个小时的采访,我们从仪表谈到了内在,从事业谈到了家庭,从日常工作谈到了业余爱好。正如好友所描述的那样,在这个男人身上,我找不到任何瑕疵,他俨然就是“幸福”的代言人,让那总是虚无缥缈的“幸福”两字变得活灵活现。我至今还记得有两个问题,他给我的答案犹如编剧笔下的台词。一是我问他:“为什么要捐一百万做慈善?”他说:“因为在我看来,人生的意义就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二是我问他:“能采访你妻子吗?”他说:“我不希望我的家庭受到打扰,那是我和我妻子仅有的幸福空间,希望你能理解。”当时的我居然感动得连连点头。

握手告别的时候,我暗自庆幸好友逼我采访了这样一位“完美男士”。两年的记者生涯,让我接触了太多的采访对象,他们中有出名的,有不出名的,有富裕的,有贫穷的,有聪明的,有愚笨的……每个人都讲述着他们独有的人生故事,可他们几乎都面临着这样或那样的人生苦涩,即使是那些被世俗定义为“成功”的人士,他们或缺失了家庭,或丧失了人性,再或者是成功了以后反而被卷入风波、陷入迷茫,绝大多数人的生活与“幸福”两字总是相距那么遥远。而眼前的这位“完美男士”,他睿智、坚毅、宽容、有爱心,追逐名利的同时没有遗失自我,拥有名利了以后还懂得继续疼老婆……

所以离开他的办公室,站在电梯里时,我内心充满了喜悦,幻想着这位“完美男士”或许可以成为我今后的人生标杆。

然而,鬼使神差的,下电梯后不久,我突然想起自己将伞遗忘在了他的办公室,于是匆匆折返。当时他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我正欲敲门,却听到他正冲着电话那端发火。刚开始我以为他在对一个做电话推销或者商业敲诈之类的人发火,因为他居然骂出了“神经病”、“混蛋”之类的字眼。虽然这样的话会出自他的口,让我着实有些惊讶,但我也能理解这世上确实有些人需要用不同的语言方式去对待。可是当他说出最后一句话,却让已经视他为标杆的我立刻呆若木鸡,他几近歇斯底里地说:“你他妈的SB给我想清楚,再跟我闹什么离婚,我就把你住的那栋房子也捐掉……”

如果去掉这些伪装幸福的人士,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是幸福的,我真的难以想象。

我没有再去拿伞,我再也不想走进那间充斥着虚伪的办公室。这位“完美男士”不仅没成为我的人生标杆,反倒成了一个导火索,让我开始反观那些被树为各行各业各领域“标杆”的成功人士,去除他们身上的“伪幸福”“伪道德”“伪善良”和“伪言辞”等等所有“伪面具”,他们剩下的真实是什么。

我开始害怕再去采访任何一个人,不是因为记者本身的这份职业性质,而是害怕面对下一个或“真实悲哀”或“伪装幸福”的人生故事……而正是在停止追逐别人的故事时,我反省着撕开自己的人生,看到里面属于我的那份真实,更加绝望。

第二十九个挣扎着的早晨,在床上一直坐到八点四十五分的时候,我起了床,倒了杯白开水,坐在一边,等着它慢慢凉下去。时钟不近人情地走过了九点,“咚”地一下,这整点响声提醒着已经过了上班时间,我却仍然坐在家里。我黯然地看了看四周,这其实不是我的“家”,这只是我离婚后临时租的一个房子。房子并不大,两室一厅,1993年建筑,简单装修。平时只有我一个人住在这里,父母虽然偶尔也会从老家过来看我,但只要迈进这个临时租的房子,他们就会想起我曾经的那个两人小家,这时袭上他们心头的,就已经远远不止是失望。

我的母亲曾经在我离婚的前一个月告诉我,说她梦到我离婚了,随后她和父亲就都不想活了,他们就走上大街,等待一辆车来带走他们的生命。母亲醒来的时候,还曾自我安慰说:梦都是反的。但实际情况是,我后来还是离婚了,然后父亲和母亲在无奈中接受了这一事实。虽然他们从未想通过我怎么会在结婚八个月后就选择了离婚,但如今他们已经学会了绝口不问我的爱情。

我知道我的父母常常在背后叹息他们的女儿怎么会把婚姻搞成今天这样。在他们眼里,我在感情方面的遗传基因应当是十分纯洁而又相当理智的。因为我的父亲和母亲拥有一段很传奇的爱情故事。

我母亲17岁的时候认识了父亲,当时父亲来自农村,在母亲所在城市的一座矿山上当矿工。正是在不断拉石子、倒石子的过程中,两人邂逅并擦出了爱情的火花。我看过母亲17岁时的一张老照片,不加任何粉饰的清秀的脸,两条又大又粗的麻花辫一条自然垂在胸前,另一条垂在背后,右边头发上还别了一朵小花。母亲穿着碎花衬衣,眼神有点茫然,似乎不知道照相是怎么回事,她甚至都不知道该看镜头,但也正是没看镜头,没有任何刻意的笑容,也没有任何摄像师指导下的姿势,这张照片很真实地还原出了当时的母亲:一个十七岁、没有读过一天书、对人生充满奇妙期待、对火热爱情开始向往的女孩。我曾经问过父亲,母亲是不是矿山上最漂亮的女孩,父亲总说不是,但母亲总说是的,还说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当年矿山上的“矿花”爱上了这么一个农村小伙。

的确,母亲和父亲的爱情开始得很不容易。当时母亲的家庭属于红色家庭,我的外公是一个全国劳动模范,曾经和毛主席握过手,矿上的工人都尊称他为:指导员。于是母亲的家庭在当地也就成了一个榜样,但正是这样一个榜样家庭中的女儿却爱上了一个来自农村拉矿石的小伙。这个小伙的家在长江边上,几乎每年都会遇上很厉害的洪涝灾害,于是他的家也就成了移动旅馆,随着洪水的来与去而不断更换着地址。所以很自然地,当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爱情被人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曝光以后,母亲在家受到了很多棍棒训斥,在外遇到了很多能杀死人的眼神逼迫,在单位也接受了党组织再教育,但她却坚持她的爱情,并和父亲在一棵大树前许下并刻下了他们爱情的誓言。我十七岁那年,在父亲母亲的带领下,曾经去看过这棵树,它还在那里,周围很多树都没了踪影,但那棵树还在,它很大,很粗,需要三个成年人手牵手才能把它合抱过来。树干上虽然再也看不到父亲母亲曾经留下的誓言,但当时的我站在这棵树下时,却深切感受到父亲、母亲在我这个年纪时对彼此最真诚的爱恋。我也问过母亲:“你和父亲是不是一见钟情?”但母亲反问我:“什么叫一见钟情?”

然而,对于父亲和母亲来说,最艰难的是接下来的四年,因为父亲最终考取了一个工农兵大学,并成为整个家乡走出的第一名大学生。于是,在好几个村子的集体欢送声中,母亲送走了父亲,而父亲和母亲的舆论地位也随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母亲开始不断受到这样的“新教育”:他上大学了,以后就当官了,不可能再回来了;他那么有学问,你一个字不识,他哪还会回来再娶你啊;大学里头有好多姑娘,都比你强,他一到了那里就不会再想着你这个破矿山里的姑娘了……母亲告诉我,她为此经常到河边去哭,有时候早上起来,发现整个枕巾都湿了,但是她没有告诉父亲这一切,她只是每个月照旧给父亲寄去一点她做的东西,毛衣、手套、手帕啊等等。四年后,在一片惊叹声中,父亲回到了母亲身边,并用一辆拖拉机把母亲娶回了家。

三十年了,他们有过争吵,有过分居,也闹过离婚,特别是在我高中的时候,父亲甚至还亲手写下过“离婚协议书”。但最终,他们牵手走过了三十年的光阴,并且随着岁月的变迁,越来越珍惜彼此。他们也时常会说些什么“下一辈子说什么也不会娶你”、“如果再来一次,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会嫁给你”等等,但这一辈子的每个清晨,母亲照旧会问父亲今天想吃点什么;这一辈子母亲每次离开老家来看我,父亲依旧会送到火车站,再在三个小时后准时问母亲是否已经安全到达。母亲也时常对我说:“你爸那次提出离婚肯定是因为外面有了女人。”但随后母亲也会说:“你爸那个破脾气给哪个女人都受不了,也只有我服他,他也只服我。”他们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走过三十年。

但现在他们却为了我的爱情而一筹莫展。母亲时常问我:“就爱一个人,然后嫁给他,然后生个孩子,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好吗?”我说:“好,但这个人在哪?”

在我结婚又离婚的闹剧之前,我有过两个男朋友,第一个,也就是所谓的“初恋”,和母亲一样,也是17岁时开始的,他是我大学的同学,我们恋爱了四年,并最终随着大学的毕业而各自劳燕分飞。我们也曾经有过海誓山盟,我们也曾经刻下过爱的宣言,但最后的实际情况是,他毕业后留在了当地,并很快有了一场新恋爱,而我读了研究生,并在两年后有了第二个男朋友。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这第二个男朋友算不算男朋友,也不能确定我到底是否爱过他,我之所以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在很多男人对我说“今晚我们去K歌”、“去酒吧好不好”、“去开个PARTY怎么样”时,他说的是:“到我家去看看吧。”于是我跟他去了他的家。他的父亲和我父亲一样,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在一家企业里任领导,母亲和我母亲一样,是个半全职太太,尽心尽力地操持着这个家。我很喜欢这样的家庭,并用理智作出判断:我们来自几乎一样的家庭,我们受过一样的父母教育,所以我们肯定能合得来,于是我和他开始了恋爱。但一年后,却因为他认识了一个女网友而中断了关系。

再然后,我遇到了我的前夫,我们相遇两年后结了婚,并在八个月后离了婚。和电视剧《中国式离婚》中的男女主角一样,我们彼此都没有任何真实的外遇,但却在没有外遇的情况下离了婚,而且我可以很坦白地说,在决定离婚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痛苦,我唯一想做的就是:赶快离婚,赶快离开他,赶快恢复单身。

于是我离开了一百八十平米的豪华大房,租了一个六十平米的旧房子,离开了在很多人眼中算是很不错的生活,独自一个人开始了在很多人眼里很不怎么样的生活。但自从我领取“离婚证”的那天,我清楚记得自己又开始恢复到三年前,每天唱着歌起床了。母亲经常很诧异地看着我:“你现在很快乐吗?”我说:“是啊。”于是她只能摇头。

我必须说清楚,我对我的前夫并不是一点没有爱,我可以发誓在结婚的那一天,我从来没想过要离婚,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我甚至幻想过要生两个孩子。但是这一信念却在短短几个月之后彻底垮台,就像电影特技中经常出现的那样,我和我的前夫无意中在我们婚姻的金字塔上捣了一个小洞,却发现整个金字塔在短短几秒钟内变成废墟,于是我们赶紧逃命。

我也思考过到底为什么要离婚,但在这里我可不想细数种种“他的不好”或者“我的错”,因为不论我说什么,都会有维护自己形象的倾向,至少现在的我还无法做到完全客观地去描述所有的一切,然后再给出一个完全客观的判断。有很多大大小小的网站、报纸、杂志、电视都对80后婚姻观念进行了非常全面的批判与总结,随便捡一条也许都可以成为我选择离婚的原因:一是害怕被伤害,二是害怕被束缚,三是家庭观念变迁,四是没有责任感,五是太自私等等——但我知道最直接的原因是:当时我已经非常确定我和前夫之间没有了“爱”。

这就是我和父母亲矛盾的地方,他们一直都认为我喜欢“自由”,喜欢“单身”,认为这就是导致我不负责任选择离婚的原因,但实际情况是,我比他们更渴望“真爱”,更热烈地去追求“真爱”,祈盼一个建立在“真爱”上的家庭,其实我所处的时代也比他们那个时代更允许我这样去想、这样去做,但到头来我却比他们更迷茫。

离婚以后的日子里,我把生活的重心几乎都放到了工作上。我在追逐别人的故事中忘却自己的故事;也在追逐别人的故事中找寻自己的故事。但现在,我才发现这样的找寻是徒劳的,就像那位“完美男士”,完美的故事都不真实,而真实的故事又让人绝望。

所以第二十九个早晨,我就这样孤单地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游魂,在婚姻中找不到方向,在工作中找不到方向。我问自己:你的人生还有什么?

那天早晨,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和我一样在“无病呻吟”的人。之所以说“无病呻吟”,是因为我心里很清楚,读者读了上面的这些文字,多半讽之为“哀怨”,为“愤青”,为“无病呻吟”,知道我呻吟完了,还是一样的工作,一样行尸走肉般活着。因为现实似乎就是这样,想“舍”舍不掉,想“得”得不到。

但那天,也许是2008年5月12号的缘故吧,终究还是不太一样。在我终于无病呻吟完了以后,跨出了那间出租房,并在外面跑了几乎七个月。这七个月从中国到英国,从深山老林中的佛教寺院到世界闻名的圣保罗大教堂,从中国百年一遇的四川大地震现场到世界百年一遇的经济大萧条后破产的企业门前,我在两个极端特殊的环境中,遭遇了各式各样以不同信念在活着的人,以不同观念在爱着的人,以不同态度在工作的人,和那些以不同方式死去的人。我愕然发现,原来“无病呻吟”的人还有很多很多,而其中相当一部分也和我一样,在试着寻觅“爱”与“人生”的真谛;我更发现,“无病呻吟”其实是自我觉醒的开始,只是这样的“觉醒”是否能最终走到“觉悟”,需要的不仅仅是生与死的考量。

那一年的那些事让我最终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方向,也促使我拿起笔,写下了这几十万字。本来这也只是写给多年以后的自己权当自娱自乐的日记,但写完之后,我突然想将它整理出来,献给像我一样曾经迷茫、曾经想要寻找幸福的人。

在您阅读接下来所有的故事之前,还有一点我不得不说明,在这些故事中出现的所有人物,都有真实的原型,但是有些人我必须隐去真实姓名以及相应的信息,例如在战地医院与死神斗争的所有医生护士和病员,因为车祸改变一生的记者,还有深山中的那个寺院以及寺院中那些可敬的师父们。我不想因为我所写的一切给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庭带来任何影响。但有一个人——魏哥,这个人我很快就要提到,当我打电话问他是否愿意在我的小说里以真实姓名、真实信息出现时,他的回答是:“太好了!我还想为自己写传记,没想到有人帮我写了。”呵呵,我一直相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非常精彩的故事,也有很多人想过写下自己的故事,只是很少有人真正这样做了。 0ZbIMTSXysxfo9eUr4lgF+Ov2oelP8gBuq3fy1Ux1SN9fSlR6iorHQDtIKV+Sr6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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