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天的成都出了暖暖的太阳,透过街边的绿树和翠竹,那一种特有的亮绿色,能把你的心,挠得痒痒的,不自觉地会放弃中午的休息时间,到距离单位两站路远的文殊院茶园坐一坐。
路过的老街道,小叶榕遮蔽下环境幽然,尽管也有车辆,却不会感觉那么的急促,那么的拥挤。街道两旁多是老饭馆,门店不大,也不是什么高档的装修,清洗好的菜蔬和做好的饭菜都摆在炉子上,色香味直勾勾地映入眼帘。
张罗饭馆的老板,自会低着头忙活,不会像别的城市的老板那样大呼小叫地揽客人。成都的饭馆老板,似乎就自带几分自信,自带几分熟稔,经过的顾客如同老朋友,老邻居,不用喊,不用拉,来了,坐下,点菜,舒舒服服巴巴适适地用餐,如同金庸笔下的武侠小说,江湖相逢,江湖告别,江湖再见,缘聚缘散,都不纠结,也不牵绊,一切顺其自然。
如今的文殊院,佛教文化溢出整条街巷,被打造成了文创街区——文殊坊,老树、旧居、酒旗、茶座,红墙、绿藤、竹编、小吃,浓浓的氛围,走进去,还真有点儿穿越之感,以为是到了什么年月,老成都的味道,扑面而来。
走进文殊坊,一条街道上排着长长的队,熙熙攘攘,热闹,不亚于农村赶集的、城市看戏的,不过只有那一个地方如此的热闹,旁边的店铺都是冷冷清清的。
这家店铺就是老字号“宫廷糕点铺”。不论是什么季节、什么节日,也不论是周几,更不论是上午还是下午,这家糕点铺门口都排了几条长长的顾客队伍,耐心地等着,走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的。
六七年前,刚刚从北京来到成都的时候,偶尔有朋友带来一大包糕点,其中就有饼状的桃酥,还有其他各种形状、各种口味的糕点,让我尝,说是成都的老字号。我当时不以为然,总觉得糕点里的老字号,也就属北京的稻香村了,没什么大不了,甚至都不愿意尝一口。还记得,朋友特别强调了一下说,这家糕点很难买的,常年排队。我当时想,一家糕点铺,有什么大不了的,成都人也真是有闲心有时间,为了吃糕点还专门排队,实在夸张。
去年的时候,在文庙后街干活,中午难得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喜欢到人民公园的鹤鸣茶舍坐一坐,看到天南海北的游客,纷纷沉迷于老成都的坝坝茶,我基本也很成都了。再过一段时间,就喜欢在长顺上街附近转一转,在老街巷中走一走,反正是中午的两个小时,时光中难得的悠悠荡,碰到别致清雅的地方,就坐下写点东西,该上班了,就回去干活。碰到一家叫月庐的茶舍,以小青柑为主打,至于店面更是简洁素淡,有隐士之风韵,去了多次。
一次在月庐喝茶写字,店里小哥端上了茶点,酥脆可口,清香萦怀,惊喜之外竟然吃完不够,就问:“可否再添加一份?”
小哥说:“客人是熟客了,看您写字辛苦,老板才吩咐端上来的,这是上次店里过节准备的,本就不多,而且是从文殊院宫廷糕点铺买来的桃酥,虽不昂贵,但是购买排队,很费时间。”
“文殊院的宫廷糕点铺?”嗯,怎么这么熟悉?
似乎是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深深的记忆里,的确是相遇过,只不过不曾在意而已。
原来,要相遇的还是会相遇。
既然相遇了,那我也去排队,耐心地翻着书。在长长的队伍中,有年长的,有年轻的,有北方的,有南方的,有本地的,有外来的,总之,排到我的时候,服务员都在忙忙碌碌取货、称重、包装、收款。我点了“老蛋糕、咸桃酥、甜桃酥”,不贵,才几十块钱,简单地包装后,我接过糕点,转身去文殊院的香园晒太阳。
翠竹掩映,隔离成一个又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喝茶人各自聊天晒太阳,互不干扰,竹篱笆竟然如此的天然而成,算是四川人的智慧了。
点茶的地方,明码标价,其中绿茶不过二十多块钱,有绿毛峰、竹叶青、铁观音、碧潭飘雪。我点了铁观音,也就二十五元,从居士手中接过青花瓷盖碗儿茶具,到门外边自己取了装满开水的水壶。我找了阳光好的树下,搬了小桌子和竹椅子,还看到有自助放钱取花生、瓜子的,总之,寺庙中的事情,大多都是自己做。
铁观音的叶子在开水中舒展,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到我身上,身体在慢慢地舒展,拿起书随便翻,那种轻松感,让每一段文字变成作者与你的对话,慢条斯理,侃侃而谈,自由的心境,就如同寺庙中的鸽子,在慢慢地散步,偶尔会低头啄食物。
给盖碗加水的时候,听到旁边茶座的老太太和她的老友在摆龙门阵:“你说,这真是不一样。喝了茶摆龙门阵和不喝茶摆龙门阵大不一样;独自一个人喝茶,那感觉与在这个地方和大家一起喝茶大不一样……”
老人家描述了成都人喝坝坝茶、晒太阳、摆龙门阵的体验,说出了其中的奥妙,通畅安逸、随性谦和、闹中取静、安居隐然。
整个香园被高大的古树遮蔽,大树下的空地又被翠竹分开,留下的空间又被茶桌和椅子占满,然后,就是我们这些中午时光不休息的茶客,在这个地方打发点滴的时光。
喝几口茶,吃两口桃酥和老蛋糕,仰脸微闭眼睛,让秋阳和寺院的屋顶成为一种意象,融入你的时光,你的舒舒缓缓的懒洋洋。
似乎,这一段时光,是偷来的,是额外的,是你在现有的存量上增加的,不然,怎么会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说法呢?
记得在办公室,把翻完的流沙河自传体散文《老成都·芙蓉秋梦》放在桌上,同事进门谈事情,看到这本书说:“余老的书啊,他是我们家的老辈子,以后让他签个名。”
我方想起流沙河在书中写到他的少年时光,电光闪现犹如昨日,他笔下的老成都对他来说:“若有‘时光隧道’,可通古代成都,从灯火辉煌的大街忽然跨到一千年前月明星稀的解玉溪岸,隔墙听寺僧晚唱梵呗,钟罄悠悠,若招迷魂归去,我愿留在那里,不再返回。”
我知道,时光流年偷偷转换,是回不去的思念与怀念,所以就努力地多一些“偷来的时光”,如同,在寺院秋阳下的温暖,一杯茶的舒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