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缝隙中的难得

上午去办公室与朋友打了招呼，平时，不是他们出差，就是我出差，能够约在一起聚一下，不是容易的事儿。

朋友赶紧从办公桌中拿出一个塑料袋子，对我说：“张老师，赶紧地把早就说好的小青柑给你，陈年的，难得。”

我本是要谈一些事情，随身背着电脑包，此时惊喜地看到朋友说过的小青柑，欣感谢，接过来放在了书包里。

半年前，我在单位附近的小巷子中，看到一家窗明几净的小茶馆，木桌子，木椅子，素淡的装饰，诱得我时常躲在那里写稿子，再后来就喜欢约上几位好友去坐一坐，算是松口气。

尤其是寒冬，夜深的时候，整个成都还在流光溢彩的车水马龙之中，若得几位老友，在一间安静的小房子中，闻着热水冲泡的小青柑的香味，一室温暖，寒意尽去，聊着漫无目的的闲话，不觉然就已经是午夜时分，各自告辞。

这家的茶馆有很多的茶罐，装了新会出了名的小青柑。我品尝之后，就给几位朋友买了去，好东西大家分享嘛。于是，朋友品尝后，给我反馈说：“不及早年在云南定制的那一批货，陈年的，有余韵，找个时间再订一批，一定送你几颗。”

模糊中记得有作茶的，陆游曾注“乡老旧谓碾磨茶为作茶”。师傅给我讲过，在夏天的季节，小青柑长得不大不小，从树上摘下来，掏空了内瓤，把普洱放进去，然后放入烤箱，算是小青柑茶制作的流程。纯手工制作，那植物的精华，天地的灵气，如同神仙的葫芦，都藏在了小小的小青柑之中。

下午是融媒体的先锋论坛，各方的大咖都在纵论这个时代是一个视频的时代，视频讲故事，视频记录生活，视频娱乐大众，视频打发时光，都在强调视频的重要性，尤其是一段短短的视频，可以超越众多文字的传播效果。

这些，我知道，我们可能都知道，但是文字有文字的味道。

文字很慢，文字需要你写出来，需要你敲出来，需要你静下来，才能写出人生的百味和奥妙；同样，也需要你静下来，才能读出其中的表情与心跳。

我还是喜欢文字，尽管我不抵触视频，因为，我知道文字是流淌出来的，文字是诉说出来的，文字超越时空，把你的节奏拉慢，你看文字的时候，需要下午的阳光，需要清晨的鸟鸣，需要夜色中的晚灯，需要雨天的暖茶……

约几个朋友喝茶很难得，若是约几个朋友一起聊一聊一本书的写法，恐怕是难上之难，别人不说你神经病，已经算是不错了，即便如此，年轻人也得说你们是一群老古董。

技术、媒介、社会，跑得太快了，不是我们老得快，是这个社会赶上了一个快速迭代的时代。

不是我们被甩掉，是这个社会自己把自己的很多东西甩掉了，那种司空见惯的古道热肠和互助相帮，都已经成为一种回忆，一种难得的传统，似乎这个社会和自己的昨天，隔着很多的岁月一般，其实，也不过短短的一二十年，“80后”已经步入了中年，当初的小朋友成了流量明星，至于同时代的叛逆青年，也日渐有了挣扎。

于是，年少时候呼朋唤友，喝酒碰杯的少年们，“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如今都是一种奢望，一种难得。

入川之后，养成了蜀地的习惯，碰到脾气相投的兄弟伙，都会说：“什么时候，约杯茶。”或者，对远方的师友，发出邀请的时候，都会说：“来成都吧，陪你喝茶。”

前不久，在宜宾出差，一天忙碌之后，朋友们问，要不要出来消夜，吹夜风，观江景。作为长江第一城，宜宾的烧烤很是有名，江边的烧烤摊，烟火色，是另一番江湖的秉性，敞开了的感觉，一定有着一声长啸的热忱，有着压抑不住的江边夜饮。

稍微沉默一下，算是忍住了那一份狂放，我对他们说，大家难得相聚，找个安静的茶馆，喝杯茶吧。

于是，寻了一处僻静，古色古香的环境，点了陈年的白牡丹，兄弟们悉数坐下。瞬间，有一种放下，日间的端坐，日间的紧凑，日间的牵挂，日间的奔波，都在这个地方做了暂存，缓一缓，才能再出发。

茶室外，铺着宣纸，笔墨在旁，几位朋友顺手随笔，写下“夜雨长江”，正巧与这微雨的夏夜相符，而长江边的宜宾，也收收放放容纳来自四方的人。

还有的朋友发来微信：“听说，你过来了，晚上定要相约喝茶，我还存着上等的铁观音，正在驱车赶来，也就半个时辰。”

不多时，这一位朋友就出现了，推门进来，擦一擦脸上的雨滴，似乎没有开车的疲倦，看到老朋友一脸的欢喜。

只见朋友手中拿了几支红色狗尾巴草，举手送给我说：“开车路上，江边一丛一丛的这种草，顺手摘来，送你，难得相逢，这也算是长江边的人送你的礼。”

新鲜的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红色的那种，在北方是很少见的，据说川南长江边很常见。朋友说这叫“狼尾草”，我还是喜欢叫它“狗尾巴草”，若是夕阳西下，半江瑟瑟，透过这丛丛的狗尾巴草，苍生何其渺小，江水何其浩渺，岁月一草一木，长如江石野草，短如叶梢晨露。

都说我们这行，一个一个的都是拼命三郎，柔软处，拈花一笑，几分妩媚，只不过，平时穿了铠甲，风里雨里，容不得你畏惧。

“来来，我来泡茶，小妹，把我存的铁观音端上来。好茶，留着分享，你定要尝一尝。”

铁观音冲泡后，斟上，舒展的叶子散发出清香，深吸一口，似乎在胸腔中回荡，那一晚的铁观音，直喝到店里的小妹催促打烊，我们才散去。夜雨时分，万籁俱寂的宜宾，难得遇到品茶的老友。如今想来，相逢一杯茶，江湖各自分，夜雨剪春韭，出行满征尘。

想起江边喝茶，就容易溜号，容易分神，现实让你不得不闪回到今天的高朋满座，华灯初上，来自五湖四海的嘉宾们开完会，坐在酒店的茶吧，喝咖啡。

北京来的朋友坐我对面，看着窗外感叹着成都生活的不一样，感叹着这里的人不像北京人，那么急匆匆地参加各种局，局里局外，总是有一种人生的局促在，似乎内心装满了全世界，可是却没有自己的世界。

我笑着对朋友说：“其实，我的书包中今早装了好友送的茶，本想分享，看你们是外地人，估计不习惯这种随身带茶叶的习惯。将来，你有机会到江边喝茶，参禅听雨，那才是难得，心灵顿觉有灵，妙不可言。”

我想，喝茶相聚，那么难得，将来要写一本书，书名就叫《夜窗听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