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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真年代
The Age of Innocence, 1993

“就是那样一种情绪——一种幽微的相思之苦。仅仅是触碰一个女人的手就已心满意足。仅仅是她穿过房间的身影就足以支撑他一整年。”在一个秋天的午后,马丁·斯科塞斯这样对我说道,当时我们正在他位于纽约的宅邸中,那是一间《纯真年代》中的角色会居住其中的宅邸。

他当时正向我解释为什么《出租车司机》( Taxi Driver , 1976)和《愤怒的公牛》( Raging Bull , 1980)的导演会去拍一部1870年代纽约上层阶级中被传统礼数所束缚的人们的故事。我们都读过伊迪丝·华顿(Edith Wharton)的小说,所以其实无须解释。我们知道激情和暴力会在一个恪守礼仪的地方滋长,《愤怒的公牛》中挥拳怒击牢房墙壁的杰克·拉莫塔(Jake LaMotta),找到了《纯真年代》中纽兰·阿彻(Newland Archer)在限定了他生活的那些起居室、晚宴和歌剧院之夜遍寻不得的那种释放。

阿彻爱着一个女人,却娶了另外一个为妻,因为这是正确的选择。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身边的人们都认为这样做是正确的,并确保他会这样做。电影通过旁白(由乔安娜·伍德沃德[Joanne Woodward]朗读)带我们进入华顿小说中的世界,告诉我们阿彻如何身陷困境。她说:“他们活在一个充满寓意的世界里,从不具体表达真实的感受,只是以约定俗成的符号来暗示。”

这段文字也可以用来描述斯科塞斯电影中的黑手党世界。斯科塞斯告诉我,阅读华顿的小说时,“在我脑中挥之不去的是礼教背后的残酷无情。人们把真实意图隐藏在社交辞令之下。在我从小长大的‘小意大利’区,那个圈子里的文化风俗是,人们会有终结自己生命的方式。通常会通过他的朋友之手来完成。戏谑的是,这几乎像一种仪式般的杀戮,一种献祭。但1870年代的纽约社会没有这样的风俗。它太冷血了。我不知道这两者到底哪个更可取一些。”

《纯真年代》是斯科塞斯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但它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因为它和导演1997年的作品一样,处在边缘位置。这个在传统礼教的束缚之下追求真爱而不得的男人的故事,与斯科塞斯最爱的电影十分相像——迈克尔·鲍威尔的《百战将军》( The Life and Death of Colonel Blimp , 1943)。

故事讲述的是,纽兰·阿彻(丹尼尔·戴——刘易斯[Daniel Day-Lewis]饰)与名门千金梅·韦兰(薇诺娜·瑞德[Winona Ryder]饰)计划成婚,不料伯爵夫人埃伦·奥兰斯卡(米歇尔·菲佛[Michelle Pfeiffer]饰)忽然回到纽约,她的出现令纽兰不可自拔。埃伦是美国人,梅的表姐,曾经错嫁一位波兰伯爵。伯爵算计她的财产并对她百般折磨,最后她离他而去,逃回纽约。在电影开篇的场景中,她和几位亲戚,包括梅和梅的母亲,一同坐在歌剧院包厢中。

这给上流社会圈造成了不小的震动。面对不怀好意的流言蜚语,韦兰家族大胆地公开站在伯爵夫人这一边,纽兰·阿彻对此钦佩不已。值得注意的是,斯科塞斯在纽兰、梅和埃伦开始对话之前,就已设定了整部电影的动态基调。它包含了一段主观视角镜头,斯科塞斯告诉我:“我们通过歌剧望远镜,观看他们所看见的。但并非只在常规时间内。我们采用了定格摄影的方式,每次展示一个画面,然后让三张彼此融合。这看起来像是透过望远镜所看见的,但是增强了注意力。他的镜头扫过观众,然后倒退,停在她身上。我们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尝试,花了将近一年时间才顺利完成拍摄。”

阿彻仓促地宣布了自己与梅的订婚,也许因为他察觉到艾伦的吸引力会成为一种危险。但他和艾伦见面的时间愈多,便愈欣喜地发现,她的魅力不仅是身体上的,更在她特立独行的想法和品位上。在欧洲,她与作家和艺术家们往来甚密;而在纽约,纽兰有一个书房,他独自在那里珍藏书籍和绘画,因为无人与他分享对艺术的向往。他在无聊的律师事务所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只有在他的书房里,或在和伯爵夫人交谈时,他才能体会到自己真实的感受。

她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被他吸引:在一个充满陈规和偏见的社会中,在流言蜚语的压力之下,她相信整个纽约唯有阿彻是她值得去爱的男人。艾伦对他说,“所有这些对传统的笃信盲从,他人的传统,完全是没有必要的。让美国变成一个其他国家的翻版,这真的很愚蠢。”后来,她又说,“这里有人想知道真相吗,阿彻先生?真正的孤独是活在那些要求你和他们一样伪装的人中间。”

我最近重温了《纯真年代》的小说,其改编剧本(由杰伊·库克斯[Jay Cocks]和斯科塞斯合作)对原著的还原度令我感到惊讶。斯科塞斯在改编方面体现了两大长处:首先是在视觉层面。影片由杰出的摄影师迈克尔·包豪斯掌镜,他展示了一个被奢华之物包围的社会阶层。每件物什不是镶金镀银,就是由水晶、天鹅绒或象牙制成。维多利亚风格的房间被家具、油画、烛台、雕像、植物、羽毛、靠垫、古董摆件塞得满满当当。人们身着锦衣华服,与之辉映。

这些人似乎端着一副随时准备入画的姿态,但斯科塞斯用不断移动摄影机的方式消解着这种姿态。摄影机微小的移动几乎无法察觉(除非我们紧盯银幕的边缘),但它的确一直在移动。固定的摄影机意味着一种观察,移动的摄影机则象征着一个主动的观察者。电影中的旁白者一面观察一面加以评论,摄影机亦然,以一种窥视的视角。斯科塞斯间或使用一些老派手法,譬如用圈入圈出 (iris shot)来凸显重要的时刻。他也会用光线打亮一个区域,令其周围暗下,将厌倦之海中的情绪无限放大。

斯科塞斯的第二个长处是对整体基调的完美把控。伊迪丝·华顿和她的朋友亨利·詹姆斯一样,很少会让笔下角色直言道出自己的内心活动。他们总是迂回地表达,也许因为受到社会环境的束缚,也许是畏惧自己的真实念头。但华顿让自己以旁白者的角色将事实全盘托出。在故事中一个关键的节点,梅——现在已是阿彻的妻子,作出一番体现自己对世界的真实看法的评论,然而很快又回到了那副乖顺、天真的模样。旁白告诉我们阿彻对此无法理解,他感到困惑:“如此深刻的感受和如此匮乏的想象力是怎样并存在一个人身上的。”

细细体会电影中最重要的一句话。阿彻下决心做出了断,离开他那个完美无瑕但平庸无趣的妻子,和伯爵夫人在一起,并共同承受后果。但伯爵夫人的计划忽然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而梅告诉了他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他是个聪明的人,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如果无法挽回,他知道作为一个绅士必须怎么做。他终究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在他对未来作打算的时候,旁白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中不会通过对话道出的一些事:他猜测自己数月以来都被好奇不倦的耳目默默监控着。他明白,不知何故,他已不再感到愧疚。他知道现在整个家族都站在妻子这一边。他是一个四面楚歌的囚徒。

电影在一种惆怅、伤感和无奈的情绪中落下帷幕,令我想起了奥逊·威尔斯(Orson Welles)的《伟大的安巴逊》( The Magnificent Ambersons , 1942)中的哀歌气息。最后一幕发生在巴黎一个公园的长椅上,既为全片做了总结,也道出斯科塞斯拍摄它的原因;它向我们揭示,爱情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和私密。阿彻的儿子泰德(Ted)说,母亲生前告诉他,父亲是值得信任的。“当她提出要求时,你放弃了你最渴望的事物。”阿彻回答说:“她从来没有要求过。”我们回味着这句话,首先,她从来没有要求,其次,她也从不需要。 kocTsP3/8dZgqD1nTcpTJXb43vTU0ICGsc0nJbs/Te7jMc1ssvD5Bzg/qVE6Lt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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