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明奈利（Vincente Minnelli）的《篷车队》开场的演职人员表背景，是一顶礼帽和一把手杖，这立即让我们想到弗雷德·阿斯泰尔（Fred Astaire），无论他会不会出现在片中。然后我们亲临一场电影纪念品的拍卖会。礼帽和手杖无人问津，哪怕拍卖师最后恳求道，“五十美分，有人要吗？”它们属于红极一时的踢踏舞明星托尼·亨特（Tony Hunter），现在我们看到，阿斯泰尔扮演的亨特正坐在开往纽约的火车上。也许他有机会在百老汇重整旗鼓。但从他唱《独自一人》（ By Myself ）的样子来看，似乎希望渺茫。

《篷车队》是在《雨中曲》（ Singin' in the Rain , 1952）公映后的第二年，由原班编剧贝蒂·康登（Betty Comden）和阿道夫·格林（Adolph Green）撰写的剧本。两者都是伟大的幕后歌舞剧，一部关于好莱坞，另一部关于百老汇，前者由金·凯利（Gene Kelly）领衔，后者由弗雷德·阿斯泰尔主演。《雨中曲》是一出喜剧，而《篷车队》的笑意之中总带有几分伤感。百老汇老将之间总是弥漫着一种悲伤之情，他们见证过的失败多过成功，他们知道演出终将落下帷幕，剧组人员各奔东西，继续他们不计其数的试镜和外埠试演 。

这部电影呈现了一部“准歌舞剧”从构思、选角、制作、编舞、排练、遇挫和最后在百老汇大获成功的所有阶段。它准确地找到自己的类型，我们的确听到过租用谷仓上演剧目的设想。但它从百老汇专业团队实际工作状况中吸取了经验，正如《雨中曲》熟谙电影的制作方式。《雨中曲》是一部年轻新人的作品（斯坦利·多南［Stanley Donen］执导该片的时候只有二十八岁。）而《篷车队》出自五十岁老将明奈利之手，他已在演艺圈长期摸爬滚打，并且还和难以捉摸的女明星朱迪·加兰（Judy Garland）有过一段婚姻。

阿斯泰尔出演《篷车队》时五十四岁，但风采依旧。此前的几年，他出演了《花开蝶满枝》（ Easter Parade , 1948）和《王室的婚礼》（ Royal Wedding , 1951），此后还有《甜姐儿》（ Funny Face , 1957）和《玻璃丝袜》（ Silk Stocking , 1957）这样的作品问世。然而在这部电影里，如同在现实生活中一样，他开始对自己的天赋产生怀疑；与他搭档的女演员纳内特·法布瑞（Nanette Fabray）回忆道，“弗雷德会一直不停地排练，直到把你逼疯了。”而且他对与赛德·查里斯（Cyd Charisse）搭档合作也感到忐忑。“她个子相当高，不是吗？”他在电影中担忧地说。法布蕾安慰他，“那只是舞台效果。”

这毕竟是宽慰之言。查里斯确实与阿斯泰尔身高相当，穿上高跟鞋后还略高一筹，并且她接受过古典舞蹈的训练。阿斯泰尔扮演的托尼·亨特抱怨道：“这个小芭蕾舞演员讽刺我不会跳舞。”康登和格林塑造的剧中人物藏着真正的不安和争锋，人物性格与他们在实际生活中相差无几，甚至莉莉（Lily）和莱斯特·马顿（Lester Marton）也有两位剧作者的影子（明奈利选择了和格林外貌相像的奥斯卡·黎凡特［Oscar Levant］，以及性格与康登相像的法布蕾来出演角色）。

阿斯泰尔和查里斯的角色被杰弗里·科尔多瓦（Jeffrey Cordova，杰克·布坎南［Jack Buchanan］饰）组合在一起，他是一位有着鲜明艺术主张，集导演、明星、制片人于一体的人物，他认为马顿创作的活泼的小型音乐剧应该被改造成一出现代版《浮士德》。科尔多瓦的角色据说是从何塞·费勒（Jose Ferrer）身上受到的启发，他当时正出演一出百老汇舞台剧并且同期制作着另外三部，但在自我意识和勃勃野心方面，他身上还带有奥逊·威尔斯的影子。

布坎南是一名来自苏格兰的演员，他取笑着自己的贵族扮相，并和一个对制作经费和观众诉求一无所知的角色开着玩笑。（电影中最有魅力的片段之一，是他承认自己错了而阿斯泰尔是对的，然后他们跳了一曲软舞鞋版的“我想我必须改变计划了”［I Guess I'll Have to Change My Plan］。）

阿斯泰尔和查里斯初次见面就产生了激烈争执，然后，在电影首度向我们施展魔法的那一幕中，他们通过满月之夜在中央公园里一段“黑暗中起舞”的合作无言地和解了。（评论家道格拉斯·普拉特［Douglas Pratt］曾建议观看这一段的时候把音响关掉：“它萦绕不去。”）在此刻，以及整部影片中，查里斯都是阿斯泰尔性感又卓越的舞伴，后者曾不可思议地感叹过，“当你与她共舞时，会感到无法自拔。”

浮夸的浮士德式音乐剧在纽黑文遭遇了失败；一名舞台管理人员说，“这出戏的布景比黄石公园的景观还要多。”当沮丧的演员和舞者聚集在酒店套房中时，他们唱起了《我爱路易莎》（ I Love Louisa ）这支歌。“但唯有在唱歌的时候他们饶有兴致，”评论家乔·麦克尔哈尼（Joe McElhaney）写道，“当歌曲结束之时，每个人又回到了沮丧之中。”

事实上，黎凡特在大多时候看起来都闷闷不乐的。他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个疑病患者，在电影开始不久时，他的角色就报怨个不停。黎凡特是阿瑟·弗里德（Arthur Freed）的朋友和幸运星，后者是米高梅黄金时代的重要制片人。因此他得到了很多出色的配角角色（例如在《一个美国人在巴黎》［ American in Paris , 1951］），尽管他看起来常常气急败坏且筋疲力尽。“奥斯卡需要向别人大吼大叫来发泄自己。”法布蕾在DVD的采访中回忆道。当他忘了一句台词时，他会怪罪别人——充当替罪羊的通常就是法布蕾，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出演电影。当她对他说“去死吧”之后，他才有所收敛。

坚持到底的所有演职人员都表示这部电影的拍摄过程并不愉快，尽管他们没有透露具体原因。明奈利和加兰的婚姻危机也许是一个原因，阿斯泰尔对查里斯矛盾的感情可能是另一个，黎凡特称自己能每日出现在剧组是“医疗奇迹”，而布坎南当时正在忍受痛苦的牙科手术。但即便如此，一部杰出的音乐剧仍然从这一团乱麻中脱颖而出，一如故事中所呈现的那样。

除了优雅的《黑暗中起舞》（ Dancing in the Dark ）和临近尾声处《猎艳》（ Girl Hunt ）的芭蕾舞（阿斯泰尔扮演私家侦探，而查里斯以风姿绰约的红衣女子形象出现）以外，我最喜欢的是开场不久时那首《擦亮你的皮鞋》（ Shine on Your Shoes ）。当时只有七岁的莉莎·明奈利（Liza Minnelli）在拍摄期间跟随着父亲四处奔波，并回忆起他为了音场设置而在宾州车站巡视的情形。

明奈利发现了勒鲁瓦·丹尼尔斯（Leroy Daniels），一个边干活边唱歌跳舞的擦鞋匠，丹尼尔斯干活的方式不仅为这出歌舞提供了灵感，而且他本人也被邀请到好莱坞和阿斯泰尔共同演绎。他是一个极具天赋的表演者，对节奏感的把握和阿斯泰尔一样精妙，而且或许因为这段歌舞正是来源于他的真实生活，所以我们感觉到一种活力和喜悦。同时，阿斯泰尔支撑在椅子扶手上踢腿的动作也体现了他举重若轻的力量。

这一幕最大的魅力来源于阿斯泰尔和丹尼尔斯，但明奈利也功不可没。麦克尔哈尼评鉴“擦亮你的皮鞋”这一段落时，不要把重点放在阿斯泰尔和丹尼尔斯身上：“更需注意的是导演对群众演员的指挥和调度。再次观看时，着重注意布景的作用和镜头的运动。最后一次观看时，再综合观照所有的元素。”这种观看可以说明，对明奈利而言，整个银幕都在考量范围内，而不仅仅只有前景和明星。

电影中许多歌曲是由亚瑟·舒格瓦兹（Arthur Schwartz）和霍华德·戴茨（Howard Deitz）创作的，是现成的作品。在那段时期，米高梅不单单是翻拍百老汇热门剧目，也从初露头角的新人那里挑选作品，改编成歌舞剧，通常会使用他们原有的歌曲。这种方式对于此片是奏效的，因为在放弃了浮士德音乐剧之后，表演者们决定上演一部时事讽刺剧。一首为电影新创作的歌曲也许会成为一块试金石：戴茨和舒格瓦兹的《这就是娱乐》（ That's Entertainment ），和唐纳德·奥康纳（Donald O'Connor）为《雨中曲》创作的《让他们笑》（ Make'em Laugh ）一样雀跃地颂扬了演艺界，但没有那么滑稽逗乐。其中一首老歌《路易斯安娜大篷车》（ Louisiana Hayride ）的再现让人深觉不可思议，它最初写于1932年。尽管可以说，在一部时事讽刺剧中，大篷车似乎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另一个歌舞段落——奇怪的《三胞胎》（ Triplets ）中，阿斯泰尔、法布蕾和布坎南装扮成婴儿，坐在他们的高脚椅中一边滑动一边跳舞。观众能看到他们的双脚击打地板的情形，这个特效看上去不可思议，他们是怎么完成的？据法布蕾透露，他们是把假腿绑在膝盖上才得以完成，他们经历了成千上万次失败，并且借助止痛片才完成了这一段演出。

所有这些幕后花絮似乎驱散了《篷车队》的魔力，但在很大程度上，影片的感染力恰恰来自于此——我们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所见所闻十分贴近电影的真实拍摄过程。这是娱乐业，是的，但也是艰辛的工作，阿斯泰尔总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我觉得一个舞者不应该抽烟。”查里斯在刚见面时这样对他说，但后来，她也要了一根烟。 VWaHdm/8E2Fa8nv5PBTLuTnlt3radrY48p71UyC2Qbqu9kcEa0t+RcBLagSmjv9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