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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西洋城
Atlantic City, 1980

倘若我1970年前后没有在日落大道(Sunset Strip)附近的日落侯爵酒店(Sunset Marquis)住过几周,那么《大西洋城》对我而言可能更像是一种幻想。现在它已被改造成同名的奢侈酒店,但在那个时候,十九美元就能让你找个房间过夜,这里的房客包括小蒂姆 、范·赫夫林 、伊莱恩·梅 等。你拨通服务热线,就会被转接到格林布拉特熟食店(Greenblatt's Deli)。一个名叫杰克·萨克斯(Jack Sachs)的废铁经销商在他带泳池的客房里担任着“市长”。他把鸡尾酒会运营成自己的私人沙龙,为来来往往的演艺圈人士提供各色酒品,杰基·盖尔 、罗伊·谢德 、哈罗德·雷米斯 在那里频频出没。

一座类似的建筑成为路易·马勒《大西洋城》中的主要场景,故事发生在海滨大道附近的一幢公寓楼内。它已被列入拆除计划,四周皆是遍布碎石瓦砾的工地,起重机正在建造着新房子。从每一个外景镜头中几乎都能看到残骸被从上面的窗户清出,或是推土机在平整着空地。

在这幢颓败的公寓楼中住着三个人:一个名叫萨利(Sally,苏珊·萨兰登[Susan Sarandon]饰)的牡蛎餐吧女招待、一个名叫卢(Lou,伯特·兰卡斯特[Burt Lancaster]饰)的上了年纪的彩票赌博兜揽人,以及寡妇格雷斯(Grace,凯特·瑞德[Kate Reid]饰),她四十年前为参加蓓蒂·葛莱宝(Betty Grable)模仿者比赛来到这座城市,如今依靠卢来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同时也包含性的需求。她的公寓堆满了照片、毛绒玩具、羽毛披肩、珐琅摆件、丝绸饰物,其浮夸炫目可能会让你以为这是幻想,但我不会这么认为,因为有天早上,在女服务员离去、大门敞开时,我瞥见过小蒂姆的公寓。

卢声称自己曾经是拉斯维加斯的大人物,“巴格西·西格尔(Bugsy Siegel)的狱友”,两人旗鼓相当。现在他每天的路线是穿过衰败的大西洋城,花二十五分钱选择号码投注。影片中暗示,他依靠从格雷斯那里领得的薪水维持生计。每天晚上他站在黑暗的公寓房间,躲在百叶窗后窥视萨利下班后的习惯动作:她切开新鲜的柠檬,将汁水敷涂在皮肤上,以去掉海鲜的腥味。

后来,在他们相熟之后,卢向她承认了自己的偷窥行为。她说她感觉到有人躲在后面,但不知道对方是谁。“你看见我做了什么?”她问道。他详尽地描述了整个过程,当镜头再次对准她时,她已宽衣解带与他相对,仿佛他的话语是向她发出的指令。

某一天,两名不速之客——戴夫(Dave)和克里西(Chrissie)闯入了这个封闭的世界。戴夫是萨莉的前夫,后来却和萨莉的妹妹克里西一起私奔。他俩确实更为登对,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而萨莉却不甘平庸,渴望成功。“教我一些东西吧。”有一回她对卢说。

她正在向赌场老板(米歇尔·皮科利[Michel Piccoli]饰)学习扑克牌二十一点的课程。戴夫想把他在费城偷来的毒品在大西洋城卖掉,他和一个在酒店房间长期组织扑克牌赌局的家伙阿尔菲(Alfie,阿尔·韦克斯曼[Al Waxman]饰)进行交易。不出所料,费城的黑帮团伙来此追查毒品的下落,他们干掉了戴夫。渐渐地,克里西成了格雷斯的知心朋友,卢用戴夫留下的毒品继续做着交易,他用赚得的钱给自己买了一套崭新的白西装,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穿着闪亮盔甲的骑士,保护萨莉不受那些杀害她前夫的人的伤害。

剧作家约翰·格尔(John Guare)的剧本没有什么标新立异之处,它集合了毒品、各色人物、衰颓的城市、对往日的追忆。这部电影亲切的品质——没错,就是亲切(sweet)这个词——是卢抓住他的最后机会去大展身手时的温柔,以及萨莉面对卢时的智慧。卢想把这笔毒资作上天给予的礼物,借以重现往昔的荣耀。问题在于,往昔的荣耀真的存在吗?卢自诩那样的一个狠角色,到现在要么大富大贵,要么早已命丧黄泉。

卢并非好色之徒。他拥有尊严,同样来自骨子里的尊贵让兰卡斯特在《豹》( Leopard , 1963)中的表演如此具有说服力。当你拥有与身俱来的尊贵时,便无须刻意去表演它。在赌博者的酒店房间中有一幕,他下意识地用手臂示意占据他位置的人挪开身子。另外一幕是他低声告诫一个男人:“不要碰我的西装。”他很当回事地把比自己年轻很多的萨莉当作爱人,然而当他使用“守护者”这个词的时候,似乎更为合情合理。

当他真的对萨莉实施保护的时候,他的梦想似乎触手可及。在帮助她免遭两个恶棍的袭击之后,他流露出扬扬自得的神色,这恰好泄露了他的秘密。一个真正的狠角色,一个巴格西的兄弟,昔日的职业杀手,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兴奋得像个孩子的。卢在做出惊人之举时那种孩子般的快乐正是他本性的一部分,就像斯科塞斯《好家伙》( GoodFellas , 1990)一片中的旁白者,他对黑帮分子既崇拜又羡慕,一心渴望能成为大人物。

路易·马勒(1932—1995)是法国新浪潮的先锋,在法国、美国两地拍片,他创作的剧情片和纪录片权重相当。他的首部长片《通往绞刑架的电梯》( Elevator to the Gallows , 1958),直接从1950年代法国黑色电影发展而来,这一时期孕育了雅克·贝克(Jacques Becker)、让——皮埃尔·梅尔维尔以及成熟期的演员让·迦本。这些黑色电影与其说是冒险,更像是哀歌,它们对于失败的关注更胜于成功,对主人公日常行为的观察更胜于对追击打斗的兴趣。贝克的《金钱不要碰》中最为精彩的一幕是迦本为多年来受他恩惠的老搭档准备了一顿宵夜。吃完宵夜后,他递给老友一把牙刷和一套睡衣。

而对于兰卡斯特的角色而言,他和格雷斯的联系始于她在衣食起居上对他的依赖。为了掩饰内心的绝望,她像女王一般咒骂他、挑剔他,他完全看透了这一点。格雷斯是一个青春不再的美女(也有可能是个退休的妓女),她在和嬉皮士克里西相处的过程中找到了一种自然的和谐,后者笃信投胎转世和足底按摩。她们无论在年龄、风格还是信仰上都存在着很大差距,但她们都建立了诸多幻想来抵抗周边冷酷的现实。

在卢和萨莉之间同样存在一种温柔而微妙的感情。他们都有着自己的过去。他们都心怀梦想,都曾经绝望地生活过。他们即使能够成为恋人,却没有共同的未来,甚至连各自的未来都很渺茫。他们不需要对彼此说出这些。当他帮助她时,只因她需要帮助,而他同样需要给予帮助。他的回报不是从此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而是找到一个见证者,知道他在堕入平庸之际至少有那么一次奋起直追,像他心目中的理想男人那样行事——一个他所崇拜的男人,也许是个罪犯,但是强大且受人尊重。这部电影没有否认现实,它最终走向了必然的结局,以一种事已至此,便注定会这样发生的方式。

英国影评人菲利普·法兰奇(Philip French)在马勒从影之际便与他结识,他认为《大西洋城》是马勒在美国拍摄的影片中最出色的一部,尽管我的选择会是《和安德烈晚餐》( My Dinner with Andre , 1981),而斯坦利·考夫曼(Stanley Kauffmann)认为马勒的最后一部作品《万尼亚在42街口》( Vanya on 42nd Street , 1994)是对契诃夫戏剧唯一的成功改编。去年秋天,当我告诉一个法国电影官员我刚看完《通往绞刑架的电梯》并对此片颇为欣赏时,我得到的不是一个微笑,而是一个轻蔑的回应。也许是因为马勒移居美国,娶了坎迪斯·伯根(Candice Bergen)为妻,拍了诸多美国故事(《艳娃传》[ Pretty Baby , 1978]、《阿拉莫湾》[ Alamo Bay , 1985]),因而疏远了自己的同胞。马勒没有像戈达尔那样,坚守自己新浪潮的出身,在意识形态的道路上一条路走到黑。他和自己同时代的德国电影人法斯宾德一样,坦诚地想要拥有更多观众。

有趣的是,即使在《大西洋城》这样看似商业化的影片中,他依然坚定地留守在故事的人性维度,把毒品情节作为一个背景式的存在。这是一个“投胎转世”和可卡因拥有同等分量的电影,而白色西装,则更胜一筹。 8odnHntQQDAACLw7tEpqkTHEoQA4st5WFBgc8rs7MWnIuySTOQMJ070ALC118Ff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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