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乡试已毕,在家就取朱熹所著的遗书,沉思研读,欲求宋儒格物之学。有一天想到先儒谓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于是就取竹来格,格来格去,结果还是格不出其理,由苦思而致得疾了。这种研究学问的精神,就是后来造成他哲学发明的因子哩。
因格物不得其理,渐觉这圣贤二字,自己是没有分了。连圣贤的道理,都不能明,如何可以做圣贤呢?此路不通,于是又去研究词章之学,打算做一文学家了。
到了次年春季,就是会试京师的时期,阳明与试,不料落第而归。以一锐进的少年,忽然遭了这一个打击,心里的不快,是不言可喻。但我们莫误会了他,不是为落第、得不着仕禄而不快,他实在是抱着一腔爱国的热忱,未曾发泄,不能不借这科第,作为进身阶梯,方可立功报国,显亲扬名;若是以为他是急于求进为利为禄,那就未免误解了他哩。
在那时,有个宰相李西涯,素来是很器重阳明的。见他这次落第,心里非常惋惜。并且还对阳明慰藉着说:“你这次科第,虽然失败;但来科的状元,是一定会归你的。”又戏请阳明作一篇《来科状元赋》,他也就提起笔来,略不思索,一挥而成。当时在座的诸老,无不赞称之为“天才”,西涯也自佩服赞赏不已。
后来这事,渐渐传将出去,便有许多人嫉妒起来,说:“要是让阳明真个作了状元,他的眼中,还有我们这些人吗?”于是一个天才卓越、意气飞扬的少年,几成了众矢之的。
过了三年,又要京师会试。预备做来科状元的阳明,因遭忌抑者的暗算,结果大失所望,还是“名落孙山”。与阳明同舍应试下第的人,都以这落第为耻,非常懊丧;哪知阳明,却完全不以为意,反来慰藉着别人说:“这应试落第,算得什么一回事呢?诸君还以此为耻么?我却是以不得第而动心,方才为耻哩!”大家不由得不佩服他的胸襟阔大。真的,对于科第荣辱,实在不在阳明的心上,得了也没有什么可骄,失了也没有什么可耻。看他后来,对他的门人徐爱说“君子穷达,一听于天,但既业举子,便须入场,亦人事宜尔。若期在必得,以自窘辱,则大惑矣。……”的一篇话,就可知道他这时,不是矫情骗人了。
两次的失败,在普通人,是无有不懊丧万状的;然而阳明却不如此。他回到余姚时,与一般朋友,反在龙泉山寺,结起诗社来。每日拈题分韵,大作其诗。阳明的文学天才,本就超群绝伦,无出其右;而他的诗,更是旁人莫能及。那时,有个致仕方伯魏瀚,也是个作诗的能手,原是阳明的父执。有次与阳明共登龙山,对弈聊诗。不料所有佳句,总是被阳明先得了去,魏瀚实在佩服到了极点,连说:“你的才太高,我惟有甘拜下风,退避数舍。”可惜他在少年时代的作品,集里大多数未曾收入。有人说,这是因他年少的作品,未臻炉火纯青之候,故不收入集中。但我们可以断定的,魏瀚既是个雄才自放的老诗人,也这样的佩服,被他压倒,作品当然总还不坏。惜乎我们不能一读,真是一个遗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