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朋友。”蒋蓝在我的胳膊上轻轻打了一下,说,“你在瞎想什么呢?”我被她一打,头更加晕。
阿布从桌子底下摸出来几张粉红色的纸,说:“五百。”
我也学着他,数了好一阵才数出五张,用力拍在桌上。
本来我想打架,现在变成赌钱。反正也一样。我期待自己全部输光,110也过来,电视台也过来,如果他们要采访我,我会很乐意。我要在电视上跟全市人民打招呼。“哈罗,我叫米砾,米诺凡是我老子!我恨他!”
我问:“怎么玩?”
他说:“很简单。三张牌,比大小。看你运气了,朋友。”
他对站在中间的一个小个子甩了一下头发,那人就洗起牌来。我有点紧张,毕竟这样的赌局,我生平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真是勇气与智慧的双重挑战!
小个子胳膊短,费劲地传牌给我。我拿到了一张方块K,一张红桃Q,还有一张黑桃Q。关于牌类游戏,我虽没有实战,但在电脑上还是玩得熟练的。我想起《赌神》里的情节,对阿布说:“要不要加筹码?”
他不作声,头低着。要不是他的手不断动作,我真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我的头又开始疼,于是我就拍着脑袋,一边发出“啪啪啪”的声音一边说:“快点!”
他又把手放到桌子下面摸,像在捏橡皮泥,过了很久,才很小气地摸出一张纸,说:“再加一百好了。”我冷笑了一下,也加了一百,冷酷地说:“我跟!”
不就是钱嘛,米诺凡有的是!换句话说,米大爷我也有的是!
我的气魄一定把他吓住了。他仰头笑了,故作好心地提醒我说:“别说哥哥没提醒你,悠着点。”
我朝他拱拱手。“多谢。”
小个子粗声说:“请摊牌!”
我把牌摔在桌子上。他也摊了牌。
“阿布哥大。”小个子宣布。
我不敢相信我的耳朵,追问道:“什么?”
小个子吼道:“阿布哥大!”
我冲到那个叫阿布的人面前,看他的牌。三张方块Q!我又开始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问:“有没有搞错?”
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输了就要认账,小子!”自闭症慢悠悠地说。蒋蓝却忽然拍了一下桌子,说:“阿布,米砾是新手!你不能让着他点吗?”
那个阿布说:“那好,第一局,友谊第一,我就收你三百好了。”
我说:“不!”虽说我心里很不服气,可是怎么能在女人面前丢脸呢?更何况,她是蒋蓝!转眼,我已经把报复米诺凡的事情忘到九霄云外。平心而论,输钱的感觉真差,比离家出走的感觉还差。
“再来!”我把钱大力推出去,不在乎地说。蒋蓝却站起来说:“我说不算就不算!米砾没玩过,这把只能算热身!”
阿布头一歪。“是他自愿给的,我能不要?”
蒋蓝居然冲了过去,跟阿布一阵厮打,替我抢到了三百块。
当她把那些钱扔回我面前时,我有一点点感激以及感动。我有点觉得她长得像林志玲,又有点觉得,如果下一局不赢,我简直对不起她。
可惜又可惜的是,又是一局下来,我居然又输了。这次是四百。
蒋蓝又说:“别怕。”她干脆踢开自己的椅子,跟我坐同一张凳子,说:“下一局我来帮你看牌!”
她贴我很近,我又闻到她头发上的味道,简直让我要半晕过去。我忽然发现,我好像越来越搞不清到底我还恨不恨她这个问题。这个食人花!女魔头!美女蛇!我在心里骂了一千遍,嘴上却不敢说一个字。
谁让我曾屈服于她?英雄气短的时刻,的确是存在的。
我的头胀得快爆炸了,头顶的红色吊灯像个红酒瓶一样来回摇晃,我的脑袋也中了邪一样东倒西歪。蒋蓝依旧在我身边散发着馒头似的清香,我差点从椅子上歪下来。
输输输,又是输。
好像时间只过去了一会儿,我已经输光了所有的钱。
阿布远远地点着钱,又点了根烟,说:“不玩了。你输光了!”
我丢脸至极,居然在烟雾缭绕中咳嗽起来。不过我觉得我对这种赌法已经有了感觉了,我要是再赌下去,一定会赢,于是我转头对蒋蓝说:“借我钱。”
她朝我耸耸肩。“今天出来匆忙,忘带钱包了。不过,你要是愿意赌下去,我倒是有别的办法。”
“什么?”我问她。
她朝我笑笑,走到阿布的身边,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个叫阿布的小子笑得像走路踩到了黄金。等蒋蓝的嘴离开他的耳根子的时候,阿布大声对我说:“看在蓝妹妹的分上给你个机会。你不用出钱了,你不是要刺激吗?这样,我们玩点更刺激的,输一百脱一件衣服,如何?”
我迅速地算了一下,我身上穿着一件T恤,一条长裤,一条短裤,相当于三百块钱,也就是说,我有了三百块钱的筹码。如果我运气好,兴许不仅可以赢回所有的钱,还可以让那个自闭症变得一丝不挂。我为什么不干?
“干!”我大声答。
然而,是的,我又输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没赢过一回呢?阿布打完一局抽一根烟,像个烟筒。他叼着烟对我说:“脱哪件我们随便啊,从里往外脱我们也不介意!”所有人都笑了,还有人吹口哨,都在等着看我的表演。
我两秒钟就把上衣脱了下来,甩在地上。我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大脑此刻无比清楚、无比冷静。我无比清楚我还有两百块的本钱。虽然我不懂赌钱,但我明白运气有涨有落的道理,难道他还能没有一次失手?关键就是这一局了,我要用它赢回所有的钱,让那个叫阿布的小子跪在地上喊我一声“大哥”。当然,就是只赢这一局也好,赢了就放,也不算丢脸丢到极点。
我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平静了一下心情,拍着桌子说:“再来!”
我从小个子手上接来第一张牌,揉了又揉,用拇指盖住那个关键的花色和数字,一点点挪开,期待能化腐朽为神奇。老天有眼,是红桃A!我看到那个字母的时候,泪花都快出来了。蒋蓝凑过来看,发出低声地尖叫。我用胳膊把她挡开,又向小个子要第二张牌。
我用同样的方法再试了一通,这次居然摸到了两张红桃A,一张方片K!我又开始出汗,汗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我的屁股像被火烤过似的,又辣又疼。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啪、啪、啪”,把三张牌一张一张甩在那个布老虎面前,捶着桌子说:“给我看你的!”
布老虎用手把头发撩起来,我才第一次看到他那双其小无比的眼睛。他就这样撩着头发,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突然放声大笑。
他笑的同时,松开了他的手。
等一等,我有没有看错——三个红桃A!我奔过去把每一张牌都放在我的眼珠下方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结果还是只有一个——红桃A。三个红桃A。
我颓丧到了极点。赤裸上身的我弓着身子,被一大帮人推来搡去,居然眼花到找不到回去的路。
“脱脱脱脱脱脱!”
我的耳边弥漫着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是在说这个字。而且,那声音就传达出同一种情绪,那就是:兴奋,激动,癫狂至极。
我夺路想回到我原来的座位上,可我的背却被一个人重重踢了一脚。一阵剧痛之后,跟上来的是无数双手,他们扯着我的长裤,想把我的裤子整个扒拉下来。
“我自己脱!”我吼着,挣扎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那一刻,我的头脑是空空的。可是眼泪却特别想流下来。奶奶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呼啦”一声,松开了我的皮带。
等着看好戏的人群屏息凝神。当时,我看不到蒋蓝的影子。当然,就算她就在我旁边,我可能还是压根就看不到她。我的眼里只有我的皮带,还有我那件D&G的新T恤,脏兮兮傻乎乎地躺在不远处,被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无所顾忌地踩着。
我的裤子迅速褪到脚跟,我的耳边也像钻进了虫子一般“嗡嗡”作响,可是,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来替他赌。”
所有人都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
我以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只存在于小说与电影之中。我以为那样的英雄一定是一个伟大而神圣的牛x人物,肩负着拯救地球、拯救宇宙的超拽任务。我以为那样的英雄至少有着发达的胸肌和高大的身材——没想到,这时候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的,居然是一个有点矮、有点胖的其貌不扬的女生。
至于这个人,我熟,她的大名叫蒙小妍。
正所谓真人不露相,海水不可斗量。蒙胖胖同学那天的确是让我们所有的人大跌了一回眼镜,也令我对她的佩服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更让我对我的同桌张一帅曾说过的一句话彻底信服:女人是一本永远也翻不完的神秘之书——纵然在这之前我坚定地认为这句话一钱不值。
“可是,拜托!”蒙小妍在我对她表达出由衷的敬仰之意后并没有飘到云端,而是很不屑地纠正我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好不好?”
“有什么区别吗?”我装傻。
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算了”酒吧的门口。我一耍贫,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小胖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一块,让我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拨拉回原位才好。
“喂。”我靠近她,想跟她套近乎,“透露一下,你到底怎么抽到那一张红桃A的?”
“没什么啊。”她说,“小case而已。”
我睁大眼睛,后退一步看着她,难不成站在我面前的是退出江湖多年的天山童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么胖的天山童姥,怎么可能坐在冰上练功呢?
她又“咯咯”地笑,用力拖我一把说:“打个车,我们该回家啦。”
“不回!”我说,“赢了这么多钱,应该去high才对,要不,我请你去唱卡拉OK。我知道有个很有趣的地方,唱一晚上才一百元。啤酒口味好,晚上十二点后还有自助餐可以吃。”
“少废话,先上车!”她力大无比,一下子就把我推进了出租车里。
我坐进车子,禁不住满脸微笑回味起刚才的场景。这天下的事情真是稀奇啊,古人真是英明啊,真他妈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尽量简短地来说吧,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今晚十一点五分九秒,就在英雄米砾被逼入绝境的那一刻,天山童姥蒙胖胖震撼出场了。她气沉丹田,只说了一句话:“我来帮他赌!”然后,就一把把我从椅子上抓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到了我刚才坐的位置。
阿布把下巴抬得高高地问她:“小妹妹你会吗?要不要哥哥手把手教你一下规则?”
蒙小妍轻声说:“不会。”
我的脸都要绿了!
“哈哈哈哈。”阿布狂笑起来,“不会还敢替他来赌。请问女侠,你带了多少钱?”
蒙小妍在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地,掏出来皱巴巴的二十块。全场一片哄笑声,我离晕过去只差零点零一毫米。
偏偏不知天高地厚的蒙小妍还在大声地说:“我只赌这一把,我不懂那么多规矩,所以,我只跟你比大小,牌洗好后摊到桌面上,一人抽一张,谁大谁赢。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如果我赢了,你把米砾刚才输的所有的钱还给他。”
自闭症哈哈笑起来。“那如果你输了呢?”
蒙小妍用小胖手拿着那二十元钱,“啪”地一下拍到桌上说:“如果我输了,这二十元归你们不说,我还在这地上学狗叫爬三圈,如何?”
蒙小妍话音刚落,全场气氛简直high到了高潮!
在尖叫声和喝彩声里,我的脑子彻底糊了。这个超级胖二五一定是电视剧看多了,看来我要被她整得没命了。我正思考着该如何逃跑的时候,蒙小妍又发话了。她指着蒋蓝说:“我要求她来洗牌!”
“胖婆你神经病!”蒋蓝说,“你干吗不自己洗?”
蒙小妍说:“要是你们同意,我就自己洗。”
阿布看了看胖子,再看了看蒋蓝,点点头说:“行,妹妹的话我一向最听。”
说句心里话,事到如今,我真的是想溜了,但是,好奇心害死人。我被好奇心牢牢地控制住,身不由己地勇敢地留了下来。
阿布冲蒋蓝使了好几个眼色后,蒋蓝终于同意,替代小个子站到了桌子边。我看出来了,她不会洗牌。牌像生鱼片一样,老从她的指缝里往外溜。我恨不得走过去帮她洗才好。
蒋蓝洗了五分钟的牌,那个叫阿布的跟周围人谈了五分钟的天。蒙小妍支着脑袋打了五分钟的盹,我流了五分钟的汗。
终于,牌被蒋蓝在桌面上用拙劣的动作铺展开来。
“女士优先。”蒙小妍说,“我先抽如何?”
“那当然。”阿布这小子不知道在哪里弄了根雪茄含在嘴里,极尽表演之能事。
蒙小妍伸出手臂抽了一张。当她缩回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清了牌面:红桃7。
“哈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向天发出了一连串的狂笑。笑完后,我完全知道是死定了。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蹲下去握着蒙小妍身边的桌脚,眼睛紧紧闭着,嘴里重复默念两字: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蒙小妍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我一下,说:“小声点。”
我再一抬眼,周围一帮人,都好奇地盯着我。我再一次丢脸地从众人的注目中站了起来。
蒙小妍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轻松地说:“轮到你了。”
阿布把雪茄塞进他的臭嘴巴,闭上眼睛腾出手来抽了一张牌,等到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脸绿了。7!我运用我的数学知识在脑子里疯狂地计算着:7大于6,7大于5,7大于4,7大于3。5……我屏住呼吸看着他,心快要碎成一条一条的了。就在我想着他再不翻牌我就帮他翻的时候,阿布眉头一皱,在桌上大力一拍,沮丧地说:“算你丫运气好!”
旁边有沉不住气的人替他把牌翻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我再次不由自主地向天发出狂笑,因为那张牌实在是太好笑太好笑了。它小到连阿布那双小眼睛都要比它大许多倍!因为,它竟然是一张最小的方块3。
有这么稀奇的事么?
蒙小妍摊开掌心,朝阿布做了个“拿来”的手势。我还等什么,已经冲到那边,把他桌面上的钱都撸到了蒙小妍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