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一秒钟,小忆迅速地推开了刘唱。
“你知道我现在最感谢谁吗?”刘唱问,却不等小忆回答自己就答道,“我最感谢的是我小学时的语文老师,谢谢她教会我‘守株待兔’这个成语,没想到还真能派上用场。”
“呵。”小忆哭笑不得,“蓝呢?”
“她喝多了,和我几个哥们儿在猜拳呢。”
“你!不是说喝咖啡的吗,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她自己要喝的嘛!”刘唱说,“不过谢天谢地,她要是不喝,我也走不掉。”
这倒也是,蓝是喜欢搞气氛的人,兴奋起来往往控制不住自己。不过小忆还是不明白地问刘唱:“你不陪她喝酒,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刘唱正儿八经地说:“我忽然很想看看你,于是就来了。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你在不在,于是就在这里等了。”
“不会吧。”小忆笑起来,她压根就不信刘唱说的话。
可是刘唱却又一下子拉住她的衣袖说:“走,今晚月色不错,哥们儿陪你散步去。”
小忆再次甩开他,有些生气地说:“我想你可能找错对象了,我不是那种喜欢开玩笑的女生。”
“就喜欢打人耳光?”刘唱笑嘻嘻地问道。那一瞬间小忆疑心他是为那一耳光来替女友寻仇的,于是不再答话,绕过他往前走。刘唱却大踏步地上前把她拦住说:“看在我等了你七十三分钟零十八秒的分上,你等我把话说完再走好不好?”
“你说吧。”小忆退后一步,冷冷地看着他,“打都打了,难不成你要打回我一耳光替她出气?”
“哈哈哈。”月光下刘唱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笑起来,贼贼的。他的个子真的很高,小忆站直了,也不过到他的胸前。
“薛小忆。”刘畅抓抓头说,“你怎么给自己起这么一个怪怪的名字?有点江湖女侠的感觉呢。”
小忆并不答,而是说,“你要不打,我可要走了。”
“戏文系数一数二的才女。”刘唱又说,“我早听说,不过百闻不如一见。”
“哪里比得上您的盛名。”小忆揶揄地说,“全校最顶尖的花花公子,我也是百闻不如一见。”
“岂敢,岂敢。”刘唱抱拳说,“公子想约会才女,不知三生可有此幸?”
“无。”小忆干脆地答。
“为啥?”遇到头认死理的牛。
小忆把脸板下来,认真地说:“我说刘唱,要疯你还是找蓝去,我胃疼死了,要回宿舍躺着去了。”
“越躺越疼。”刘唱说,“现在阶梯教室没人了,要不我们去那里,我唱歌给你听?”
刘唱的语气听上去很诚恳,和传说中那个骄傲的他判若两人。小忆的心有些软,于是说:“对不起,改天吧,我今天真的没力气。”
“不成!”刘唱说,“改天你和你男朋友和好了,我不就整个歇菜了?”
小忆啼笑皆非:“你听蓝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从不听别人的,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刘唱指着自己的眼睛说,“从你今天听我唱歌时的表情,扇人耳光时的那个狠劲,我就知道一定是有个男人让你伤透了心。”
“刘唱你别自以为是。”小忆不高兴了,扭头就走。
这回刘唱并没有拦她,而是在她身后轻轻地吹起了口哨,《生如夏花》的曲调,那口哨声美妙绝伦地在小忆的身后悠然响起,一直到她上了三楼,推开了宿舍的门,仿若还萦绕耳际挥之不去。
那晚蓝回来的时候已经超过一点,她显然喝多了,撞开门进来,口齿不清地骂着宿舍管理员:“王八蛋,欧巴桑,我敲了十分钟的门才给我开!”
小忆从床上跳起来,点了蜡烛,扶蓝坐下说:“你呀,怎么喝成这样?”
“我以一抵十!”蓝举起十个手指头哈哈笑起来,烛光映着她涂成银色的指甲,看上去鬼魅极了。小忆把她的手往下一按说:“行了,快洗了睡,把大家吵醒了可不好。”
“他妈的!”蓝趁着酒劲儿大喊,指甲掐进小忆的肉里,“老子喝了这么多,他却说他不喜欢我这种类型的。你说,我这类型就算不是倾国倾城至少也算个风华绝代吧,那笨鸟怎么就这么没眼光呢?”
宿舍里已经有女生被吵醒,不停地翻身表示着不满。蓝还在絮絮叨叨:“他妈的,给他脸不要脸,真以为本小姐真是嫁不出去的主儿?”
怕蓝疯起来没个完,小忆只好用劲把蓝拖到了露台上。刘唱说得没错,这是一个月亮很圆很大的秋夜,月光被打着旋的风吹薄了,淡淡地映在露台上。由于身上只着一层薄衫,小忆被冻得一激灵,蓝也有些醒了,抚着双颊说:“真冷。”
“我去加件衣服。”小忆对蓝说,“你在这里吹吹风,把酒吹醒了再说。”
等小忆加好衣服出来,蓝已经趴在露台上哭了起来。她的哭声并不大,但身体抽动得厉害,像是害了某种很厉害的疟疾。
月光,美得不可思议,把蓝的泪照成晶莹的琥珀。
小忆走到她身后,也替蓝披上一件薄袄,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并不劝她。
蓝却转过身来抱住小忆说:“小忆小忆,他当我的面说要追求你。那些男生笑得东倒西歪,我把自尊揣到口袋里,笑得比他们还要猛。怎么样,我够不够酷?”
“他神经。”小忆说,“你白痴啊,人家逗你玩儿你也当真!”
“不不,我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蓝的嘴里喷着酒气,固执地说,“这个世上真的有一见钟情呢,真的呢!”
小忆忽然觉得厌恶,她一把推开蓝说:“你也神经了,喝这么多酒,讲这么多无聊的话做什么!”
“嘿嘿。”蓝诡秘地笑起来,可是她并没有止住哭,眼泪仍不断地从她脸上滴落。蓝就这样哭着笑着地把手握成拳头竖到小忆面前说,“采访一下,您老现在是不是特得意?”
“蓝,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蓝终于不顾一切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完后,她吐了。
小忆叹口气说:“你先进去吧,我来收拾这里。”
“走开!”蓝大声地呵斥她说,“走开!让我安静一会儿!”
小忆走了,把蓝一个人留在露台上,她回到床上,把CD随身听的声音开得老大,把整个身子都缩到被子里。听阿桑用嘶哑独特的嗓子在唱:“叶子,是不会飞翔的翅膀,翅膀,是落在天上的叶子……”
想念叶,想他把自己紧紧地搂在怀里,说:“叶的本职就是守护花啊。”
可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日子里,守护的天使却不知去向何方。
叶,小忆在心里说,叶,你到底在哪里?会不会也在想我?
那晚,小忆在阿桑的歌声里睡着,她并不知道蓝是何时从露台回宿舍睡觉的。清晨醒来的时候,她拿着扫帚和拖把来到露台,却发现露台是干净的,蓝在上铺扬着比阿桑还要哑的声音说:“亲爱的小忆,我想喝水。”
小忆放下手里的家伙,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蓝。蓝咕里咕噜地喝下去,把空杯子递还给小忆说:“哥们儿,我昨晚是不是喝高了?”
“你说呢?”小忆无可奈何地笑。
“唉!”蓝从床上利落地跳下来说,“十个男生灌我啊,你没见我昨天那个惨烈状,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的。”
“以后别跟那些人混了。”小忆说,“那样的喝法,没准真把小命儿给丢掉。”
“生活太乏味,闹着玩玩呗。”蓝苍白着脸,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你怎么样?脸色不太好呢。”小忆关心地问。
蓝表情痛苦地捂着胸口:“今天周末你有何节目?”
“今天要办系报,”小忆说,“哪里也去不了。”
“去吧,主编大人。”蓝倒在小忆床上说,“俺哪儿也不去了,继续睡觉这伟大事业。现在也爬不动了,就待在你窝里吧。”
小忆办完系报已经是中午,自己胡乱吃了点东西,又在小食堂里打了点稀粥,准备送去给蓝吃,蓝却不知去向何方,她睡过的小忆的枕头上,放着一个塑料袋,小忆打开来,发现里面是四盒“斯达舒”。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胃疼的时候,请四大叔帮帮你的忙。”
署名是刘唱。
小忆把纸条捏在手里,捏成一个小小的团,扔到了垃圾堆里。
然后,她坐到床边,拨通了叶的电话。叶好像很忙,说话的时候哼哼哈哈。扯了些无聊的话,小忆终于低声说:“我这些天不太好。”
“怎么呢?”叶有些吃惊的样子。
小忆有些艰难地说:“我们……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别瞎想。”叶说,“我正忙,回头打给你,好吗?”
“不好。”
那边沉默了几秒后,传来的是电话挂断之后的忙音。小忆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呆呆地捏着手机,直到短消息的“嘀”声响起。
“你的手机一直不通,胃好些了么?”
是刘唱。
小忆没理,二分钟后他拨小忆的手机,小忆把它按掉了。
他的短消息又来:“爱是一场战争,我不怕受伤只怕你不快乐。”
“下午没事,陪我喝咖啡吧。”小忆想了想,回。
“好,二点整。咱‘老树咖啡’见。”
午后的咖啡馆寂寞冷清。小忆去的时候刘唱早已经坐在那里等候,他穿灰白色的高领毛衣,真维斯的休闲外套,见小忆走近,连笑着站起来欠身对她说:“恭候多时。”
“你知道蓝去了哪里?”小忆问。
刘唱油嘴滑舌:“我现在一颗心都吊在你身上,哪里能顾及他人。”
“其实蓝特脆弱。”“”小忆坐下说,你行行好别拿她开胃。
“你也行行好,睁大眼多发现我的优点行不?”
“我说正经的呢。”
刘唱把左手举起来做发誓状:“我哪一句不正经天诛地灭。”
小忆看着刘唱笑嘻嘻的样子问:“你到底想干吗?”
刘唱蛮不讲理地说:“你一巴掌打走了我女朋友,所以,你得做我的女朋友,不然我多寂寞啊。”
“你蛮不讲理。”小忆哭笑不得。
“蛮不讲理的男生才有气质嘛。”刘唱嬉笑着说,却又很快正经下来问,“你相不相信一见钟情呢?”
“我连天长地久都不信。”小忆有些赌气地说。
“那你太悲观了。”刘唱替她的咖啡加上一粒糖说,“爱情还是很甜美的,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
甜言蜜语。
叶有多久没对自己说过甜言蜜语?
“想什么?”刘唱察颜观色。
“没。”小忆说。
“我会心理学你信不信?”刘唱问。
“不信。”
“那我就随便说说,你听着就行了,反正也无聊,你看呢?”
小忆点点头。
“你今天找我,其实是有事,对不对?”
小忆有些惊奇。
“你的眼神里闪过惊奇,证明我说对了。”刘唱说,“如果有事,你别客气,尽管吩咐好啦。”
“其实也没什么事。”小忆说,“早听说你是‘情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你别讽刺我。”刘唱做愠怒状,不过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地说,“你问撒!”
小忆就问了:“如果一个男生不喜欢一个女生了,他会怎么样?”
“消失喽。”刘唱说。
小忆的心直直地掉下去,却还是勇敢地继续问道:“为什么要消失,不会直接跟她说吗,说我不喜欢你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有时候说不出口。”
“为什么说不出口?”
“也许,是怕伤害吧。”刘唱说,“男人有时候,也挺懦弱的。”
小忆看着刘唱,他长得真的很帅气,比叶要帅气多了。刘唱没说错,其实小忆约他出来喝咖啡就是想问这样的一个问题,这是叶一直在逃避的问题,从另一个男生的口中得出的答案,是那样血肉模糊的真实。
“一段感情走了,可以开始另一段。”刘唱说,“死心眼可不好。”
小忆低声说:“我和你、和蓝,不一样。”
刘唱笑起来:“有什么不一样,感情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遇到真正喜欢的人,谁敢说自己不在乎?可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强求也没有用。”
“是这样吗?”小忆问。
“是这样的。”刘唱肯定地答。
“谢谢你陪我喝咖啡。”小忆说,“我要走了,今天让我请客,好吗?”
“你请客也行。不过有个条件。”
“你说。”
“很简单,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小忆说:“那还是你请吧。”
“我请也行,也有个条件。”
“又有什么条件?”
“很简单。你答应我做你的男朋友啊。”刘唱一副阴谋得逞的得意样儿。
“那就AA制吧,AA制你不会也有条件吧?”
“有啊。”“”刘唱说,AA制当然也有条件。
“你说。”
“你要快乐些。”刘唱把头凑近些,温柔地看着小忆,温柔地说,“你难过起来的样子,简直让人心疼。”
甜言蜜语呵这该死的甜言蜜语,小忆只觉得自己痛到快不能呼吸了。
最终,还是刘唱付掉了账。他们从咖啡馆里走出来的时候还不到三点。刘唱问小忆说:“你现在要去干吗?”
“我要去网吧。”
“那我也要去。”刘唱像个任性的孩子。
小忆狠狠心说:“别让我讨厌你。”
“这么说你现在还多少有些喜欢我喽?”刘唱狡黠地问。
“再见。”小忆跟他挥手告别,大步流星地朝着附近一家网吧的方向走去。后面又响起了口哨声,很轻快,很动人的爱尔兰音乐。小忆没有回头,一直等到她走进网吧身后的口哨声才消失。
刘唱并没有跟着进来。
S破天荒不在网上,QQ上有他的留言,只两个字:“救命。”
办杂志真不是人干的事,每月临发稿的时候,他都处于半疯状态。小忆到信箱里把上次在叶家写了一半的稿子调出来写,心里乱乱的,灵感却出乎意料地顺当,一写起来竟然有些收不住手。敲完最后一个字,小忆把它发到S的信箱里,附上一封短信说:“把我的寂寞和矫情都寄给你,发不发表,都不重要。能救你命,自是最好。”
出了网吧的门,天已经全黑。
小忆回校,蓝依旧没回来。手机也没开。于是她问同宿舍另一个女孩于颖:“看到蓝没有?”
“没。”于颖说,“我还以为你们一起去哪里疯了呢。”
结果,蓝一直都没回来。差不多十点钟的时候,小忆却接到刘唱的电话:“快来‘SUN’,蓝又喝多了。”
电话那头,蓝在唱歌,放肆而疯狂。
“SUN”是深受大学生们喜爱的一个酒吧,刘唱和他的乐队在那里驻唱,如果遇到周末,往往挤个水泄不通。小忆赶到那里的时候并不见蓝,刘唱正在台上唱一首寂寞的歌: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
陈奕迅的《十年》。林夕的词,刘唱唱出了崭新的味道。
小忆在那歌声里怔了一小会儿,抓住一个面熟的人大声问:“看到蓝没?”
“厕所。”那人说,“她又喝高了。”
小忆找到厕所,蓝正在里面呕吐,吐得天昏地暗,见了小忆,把手放到她肩上说:“咦,乖女生今天也来泡吧了?”
“别疯了行不行?”小忆“啪”一下打掉她的手说,“你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
蓝呵呵笑着说:“我失恋,当然是一副死相喽。”
“我们回去。”小忆拖她。
“不!要回你自己回,没人请我喝咖啡我自己请自己喝酒还不行?”
“好,我自己回。”小忆知道蓝的脾气,发起疯来六亲不认,懒得跟她过招。
“薛小忆!”蓝却后面喊住她说,“你想知道叶在哪里吗?你真的相信他是去北京学习一个月吗?”
“你什么意思?”小忆转身。
“没什么意思。”蓝懒懒地靠在洗手间的洗手台边,用手指梳理了一下长发。
“你到底想说什么?”小忆盯着蓝,心跳得飞快。
“我今天下午去医院了。”蓝双手一摊,凄然一笑,高喊着说,“我他妈一天都在吐,我他妈以为自己怀孕了,所以我去了妇产科,可是你知道我看到谁了吗,我看到了叶,你的宝贝叶,他陪别的女人在看病呢,那女的怀了他孩子了,你还蒙在鼓里呢!”
蓝的声音奇大无比,一个字一个字如刀一样地刺进小忆的耳膜,小忆奔到蓝的身边,跳起来,用手掌用力地堵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