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最爱说的一句话是:薛小忆,你是一个幸福的孩子。
曾经,薛小忆的幸福是很多人的眼睛都可以看得到的。她有一个在IT业工作的男朋友,长得很帅,每个周末会到学校来接她,送她回来的时候,还会附带送大包小包的零食。
她是很多女生羡慕的对象。
周六的时候,蓝从上铺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她探探身子,好奇地拍拍床边说:“小忆,你怎么了,跟叶吵架了?”
“没。”薛小忆坐在桌前一面看书,一面咬着一块饼干,含糊不清地说,“他最近忙。”
“你要小心。”蓝说。
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叶开始越来越忙,那天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他的手机就一直一直响,他很抱歉地一直接一直接,最后不得不走到影院外面去接。电影是小忆一直很盼望的《向左走,向右走》。屏幕上金城武正在拉小提琴,白色的鸽子在他的脚下不知疲倦地走动和飞翔。孙燕姿用她无与伦比的声音在唱: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因此安排……
等他回来的时候,薛小忆咯嘣咯嘣地咬着爆米花说:“瞧哦瞧哦,金城武的眼睛真是迷人的哦。”
“对不起。”他俯下身跟她低语,“小忆,我有急事要走。”
“嗯。”小忆点点头。
“要么我先送你回去,要么你看完电影自己回去?”
“我自己啊,”小忆笑着说,“没关系的。”
他摸摸小忆的长发,走掉了。
屏幕上的梁咏琪开心地笑起来,小忆的眼泪却掉在爆米花上,叭叭地响。
一个月也没有空陪她,终于来了,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在离开的出租车上给她发短消息:“对不起哦,时间不早了,乖,看完电影就回学校去。”
她没有回他,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却又发来:“金城武的眼睛真的很迷人吗?”
叶不喜欢发短消息,嫌麻烦,却一下子过来两条,算是补偿?
小忆还是没回,手机捏在手里,已经有了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爆米花吃多了,胃忽然就尖锐地疼起来。电影变得索然无味,小忆独自坐公交车回学校,没有位子,消瘦的手指握着吊环,有两个女中学生不停地盯着她蓝色的手链看。那是他到青岛出差回来送给她的礼物,蓝色的链子,挂两颗血红的小心,是很特别。小忆不露声色地拉下衣服袖子将它藏起来。女中学生并没有生气,而是咕咕地笑。其中一个打另一个人的头大声地说:“喜欢叫你男朋友送你啦。”
另一个就很无所谓地说:“早吹了,找你男朋友送可以不可以?”
两个人哈哈地笑起来,全然不顾车上人的眼光。
薛小忆在下一站下了车,她没有这样张扬的青春。十六七岁的时候一直在拼命地努力地读书,把男生写来的纸条撕成碎片,扔进垃圾筒;为买一本参考书跑遍整个城市,背英语单词背得双眼红肿,每一次考差都哭得背过气去。
十九岁的时候遇到他,是在火车上,软卧。春节的时候病了,高烧刚退掉,爸爸把她送上车,不放心地叮嘱说:“找个同学到车站接你,这是药。四小时要吃一次。”
同样的话说了差不多有四遍。
小忆点点头说好好好。
爸爸说:“那我就走了,有事情就找列车员。”
小忆不好意思地把爸爸往外推:“快走快走,车要开了。”
爸爸走后,小忆就开始看书。叶就坐在她的对面,他也在看书,小忆看安妮宝贝,他看《邮差弗雷德》。她发现他偶尔会看她,不过不说话。一直到第四个小时的时候他忽然提醒她说:“你该吃药了。”
小忆把药拿到手里,看了一下,又放回去。
他说:“女孩子都怕吃药吗?”
“你要是想吃就拿去!”看他眼巴巴的样子,小忆恶作剧地把药往他面前一递。
“我又没病。”他无奈地说。
“你才有病!”小忆眉毛竖起来。
他用双手举起书做投降状。
之后的十个小时,两人又没话了。一直到快到南京的时候列车员来换票,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红色的小牌子,他笑着,指指她的上衣上的小口袋,她一掏,果然在里面。
这个男人,真是从一上车就开始偷偷关注她。
两人一起下了车,他空手,她则费劲地拎着一个大箱子,里面是她一个学期要穿的衣服和喜欢看的书。他伸出手对她说:“我来。”
小忆把箱子放到地上,咬着自己的小手指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挺重。”
他笑了,说:“所以说我来嘛。”
那天,他一直把她送到学校的门口,问她:“一个人在南京?”
“对呵。”
“学什么?”
“戏文系。”她说,“顶没用的专业。”
“哪里。”他说,“人类的精神食粮都由你们供给。”
小忆已经对他有了好感,调皮地眨眨眼:“怎知你是不是讽刺?”
他反应敏捷地说:“那下一部戏男主角写我,好好讽刺讽刺我!”说完,掏出他的名片说,“一个人在南京挺寂寞吧,没事的时候可以找我玩。”
听他的口音,他应该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
“好。”小忆说,“没事的时候咱们再去坐火车。”
他哈哈笑,然后说:“病了就要吃药,吃药才是乖孩子。”
说完,他走掉了。
小忆看他的名片,他姓叶,在一家通信公司工作,应该算是一份不错的职业。
叶深情地说:“你是一朵花,叶的本职就是守护花。”
当然这是后来热恋中的话,新学期开始后小忆差不多要忘了这个人,名片也在一次宿舍大扫除的时候被蓝当废纸扔掉了,却没想到会在数月后逛书店的时候遇到。很小的一家私人书店,天热得人快要疯掉,小忆手里握着一只冰淇淋,店主不太高兴地提醒她说:“别弄到书上呵,小心!”
小忆一惊,只见冰淇淋就掉在了地上。
她很不高兴地转身离开,有人在身后拖住了她说:“是你?”
竟是他。
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请她吃哈根达斯。小忆把脸埋到昂贵的冰淇淋里笑起来。他正色说:“笑什么笑,你这丫头,我一直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
“名片丢了啊。”小忆说。
“丢三落四!”他说。
“真没想到会遇到啊。”小忆嘿嘿笑着说,“你比冬天的时候帅一些。”
“哈哈。”他也笑,笑完后正经地说,“你比冬天的时候瘦一些,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叫你。”
他穿的是淡蓝色的衬衫,看着小忆的眼神,充满了爱怜。
没有男生这样看过自己,小忆别过脸,脸红。
然后他就下决心一样地说:“不能辜负了这样的缘分。”
“什么?”小忆扭过头问他。
“我是说……”他停顿了一下,“我是说你做我的女朋友挺好的啊,我一直都想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朋友。”
小忆的心砰砰地乱跳起来,用一个勺子在冰淇淋上捣过来捣过去,捣了半天后才说:“你以为是在写剧本啊?”
他胸有成竹地说:“你可以考虑三分钟。”
三分钟后,小忆把已经捣得惨不忍睹的冰淇淋往他面前一推说:“你吃掉它,我就答应考虑。”
他二话没说埋头猛吃,吃完后用纸巾擦嘴,然后说:“你看,我真的不是那种很挑剔的男人,哈哈。”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小忆比较喜欢的一个香港演员罗嘉良。不过小忆喜欢罗嘉良跟模样是无关的,她只是喜欢他在每部戏里都挺疼女孩子的那种样子,受了委屈也从来不说,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一直傻到底。
不知道叶,是不是也会是这样子的人?
“花痴。”蓝知道后骂她说,“小心被别人骗财又骗色!”
“我没钱,色呢,也将就。”小忆说,“没准赔本的是他哦。”
恋爱就是这么突如其来的事情,从开始到慢慢进行,每一个细节都不可思议百转千回。在叶小小的公寓里,他抱着她,用下巴抵住她的长发说:“小忆,我等你等了这么久,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小忆歪过头去问他说:“一辈子有多长?”
“想多长就多长。”
“叶,你到底有多爱我?”
“你这个爱问问题的小姑娘,”叶坐正了说,“你是文人,要么我就给你讲个童话吧。”
“好啊好啊。”小忆把头放到他的膝盖上。
叶就很认真地说起来:
小兔子要上床睡觉了,它紧紧抓着大兔子的长耳朵,要大兔子好好地听它说。
“猜猜我有多爱你?”小兔子问。
“噢!我大概猜不出来。”大兔子笑笑地说。
“我爱你这么多。”小兔子把手臂张开,开得不能再开。
大兔子有双更长的手臂,它张开来一比,说:“可是,我爱你这么多。”
小兔子动动右耳,想,嗯,这真的很多。
“我爱你,像我举的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小兔子说,双臂用力往上撑举。
“我爱你,像我举的这么高,高得不能再高。”大兔子也说。
哦,小兔子想,真糟,他又比我高。
小兔子大叫:“我爱你,一直到过了小路,在远远的河那边。”
大兔子说:“我爱你,一直到过了小河,越过山的那一边。”
小兔子想,那真的好远。它揉揉红红的双眼,开始困了,想不出来了。它抬头看着树丛后面那一大片的黑夜,觉得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天空更远的了。
大兔子轻轻抱起频频打着呵欠的小兔子,小兔子闭上了眼睛,在进入梦乡前,喃喃地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
“噢!那么远,”大兔子说,“真的非常远、非常远。”
大兔子轻轻将小兔子放到叶子铺成的床上,低下头来,亲亲它,祝它晚安。
然后,大兔子躺在小兔子的旁边,小声地微笑着说:“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绕回来。”
叶讲故事的时候,声音慢慢的稳稳的,小忆的眼泪就这么哗里哗啦地流下来,吓了叶一跳。叶抽了纸巾,笑着替她擦掉眼泪,明知故问:“怎么会哭啊?”
“坏蛋,你到哪里找来这故事?”
“网上看到的。”叶老实地说,“努力记下来,讲给你听。”
“很长呵。”小忆说,“换成我也不一定记得住哦。”
“讨你欢心嘛!”叶嘿嘿地笑着,把她搂紧一点说,“我就是大兔子,你就是小兔子,所以,我爱你一定比你爱我多。”
后来,这个故事变成了小忆的“睡前故事”。周末如果是在叶那里留宿,叶准会拍拍她的脸说:“睡吧,我爱你,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绕回来。”
不过一年而已。
付出就已经变得如此矜持。
小忆推开网吧的门走进去,网吧里全都是人。好不容易等到一台机,小忆上线,在QQ上,对S说:“S,我巨失败。”
“北京下雪了。”S说,“第一场雪。”
因为工作的原因,S总是挂在网上,他和小忆认识有很多年了,他是个最好的听众,无论小忆说什么,他都有本事顾左右而言他,仿佛没听见。
“我感觉,我们就要分手了。”
“天真TM的冷,我都穿上大棉裤了,绿色的那种。”
“土。”
“我本来就是一个土包子。”
“是不是我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了新鲜感?”
“薛小忆你是不是哭了?”S忽然问。
“现在没哭,是哭过了。”
“你哭起来一定挺好看的,是吧?”
“不知道。我哭的时候从不照镜子。”
“好的。我猜一定挺好看。我就喜欢看女孩子哭咧。”
“S,你好BT。”
“嗯。”
“我失败,你BT。”
“嗯,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吗?”
和S胡扯一气,心里的郁闷就下去了不少,S在网上放歌给她听,是一个听上去很孤单的男声:风吹落最后一片叶,我的心也飘着雪,爱只能往回忆里堆叠,在这寂寞的季节……多想要和过去告别,却总还是少一点坚决,在这寂寞的季节……
小忆气哼哼地说:“S你不安好心,你雪上加霜。”
“加的是大宝SOD蜜。用了都说好。”
小忆就眼里含着泪,哈哈地笑起来。
S说:“对了,你上篇稿子被我们老总毙了,文字没问题,他说写得太颓废。”
“你告诉他我失恋。”
“失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好像也没有写字的能力了。”
“正好,歇歇。”
“歇了会没钱用。”
“我给。”S说。
“S,其实我只是希望有个人疼我,像他以前那样。我是个需要很多爱的人。”
“疼你。”S说。
“S是个好人。”小忆把眼角的泪擦掉说,“我以后写了好稿子,还是给你。”
“俗了不是?”S说,“弄得我好像卖身求稿一样!”
“哈哈哈。”只有S可以让薛小忆情不自禁地笑。
凌晨两点的深夜,怎么会忽然想起叶以外的男人?小忆觉得自己很有些不应该,于是躺下来逼自己数羊。
一,二,三,一二三四五。
看天慢慢亮起来。
清早起来,蓝刷着牙对薛小忆说:“看你的样子,昨晚又失眠了吧,是不是又是给老叶那家伙气的?”
“不是。”薛小忆揉着太阳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失眠对我是常事。”
“哦呵。”蓝笑起来,“对啊,我忘了失眠是爱情动物的特长嘛!”
正说到这儿,有人来敲门。是管宿舍的老太,她手里拿着一封快递说:“小忆,你的快递,昨天就到了。”
小忆接过来,发现落款竟然是叶。薄薄的,应该只是一封信而已。
同在一个城市,寄什么快递?
蓝打趣说:“哟,爱情专递一大早就来啦?”
小忆却迟疑着不敢撕开,某种不祥的预感,让心呼啦啦地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