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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7月17日上午10:30
当然，方路和曾凡的对话，林依然并不知道。她出了曾凡办公室的门，一刻都不敢停，飞快地走回自己的工位。
坐下之后，她看着处于屏保状态的电脑，才慢慢回想起来，她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林依然，你一定是疯了。她在心里说，你怎么会提出那样的目标？五个人，四个月内要把一个APP上线，还要做到百万“日活”，你到底怎么想的？
先不说她能不能找到跟她一样疯的人，就算团队组建了，但最后还是没做成呢？她该怎么负担这四个人的未来？
何况还有沈德……她不觉得沈德会同意这种赌局，如果曾凡不能说服他，她该怎么办？
方路目睹了全程，他这个“眼线”会怎么跟沈德汇报？他会不会帮着沈德对付曾凡？
越想下去，林依然越觉得恐慌。
她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赌局？没有这个赌局的话，她可以留在公司里做别的项目，但现在有了这个赌局，她可能三天之后就要率先走人了……
正胡思乱想着，林依然听到有人叫她。
她抬起头，看到凌夏匆匆忙忙地在她对面的工位坐下。看来这个女人早上确实走得急，头发都没收拾，但在林依然眼里她还是好看的。
“怎么了？”凌夏来不及放下手上的包，开口就问，“我听徐可说，你把晨会取消了？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没事。”林依然勉强冲她笑笑。
凌夏满腹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问：“来那个了？应该还没到日子呀。”
林依然有点哭笑不得，“曾凡临时找我，会挪到下午开吧。”
凌夏看上去还是有些疑虑，林依然赶紧岔开话题：“对了，小天怎么样了？”
“医生说有点过敏，开了药，我妈接他回家了。”凌夏说，“都怪我妈，非要给他吃海鲜，那海鲜都在冰箱里冻了多久了，让她扔她不舍得，才值几个钱啊。”
林依然笑笑，“没事就好。”
“这个月都去了两次医院了。”凌夏继续抱怨，“全勤奖肯定没戏了，去一趟医院又花一大笔钱，还好跟爸妈住一起不用付房租，不然，都要吃不上饭了。”
“对了。”她往前探探身子，“你说咱们这个项目出来了，公司会不会多发点奖金啊？”
林依然一愣，“应该……会吧。”她艰难地说。
“那就行。”凌夏语气中带上了一点轻松，“小天最近总说想要一套乐高的什么玩具，我一看价格，四千多，这不是‘打劫’吗？不过他喜欢就行，要是有了奖金，等他生日的时候，我就给他买一套。”
林依然忽然觉得嗓子很干，她不知道说什么。
凌夏还不知道，这个产品，可能要做不下去了。
她漫无目的地打开公司内部的通讯软件，看到团队的大群里，大家还在就运营的问题进行讨论，瞬间感觉到深深的愧疚。
她一手组建了这支团队，却没有办法带他们善始善终。就算她能成功地留下四个人继续开发这个产品，就算有一小部分人可以调去其他项目组工作，但仍然有十几个人，要面临被辞退的命运。
她不敢想象，得知团队要缩减人手的时候，他们会多么失望。凌夏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怪她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
仔细想了想，她决定先和凌夏透个口风，让她早做准备。
“凌夏。”林依然清清嗓子。
凌夏从电脑后抬起头来，林依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凌夏突然一跃而起，“啊，我这脑子，差点忘了！”她伸手在包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包得很精美的小盒子，“喏，给你的。”
“给我的？”
“生日礼物呀！”凌夏说，“依然，生日快乐。”
林依然接过礼物，内心的愧疚又加重了一分。她默默地把礼物放下，又说：“那个，凌夏，我……”
“哎呀，道谢的话就别说了。”凌夏做了一个“停”的手势，“别嫌弃就好，姐姐现在只买得起这个。”
“不是，我……”
“对了。”凌夏低头看了一眼电脑，继续说，“我们中午好好吃一顿吧！估计你晚上也没时间正经吃饭，我请你，就当报答你又一次允许我迟到了。”
吃饭？现在的林依然，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林依然正想着要怎么拒绝，刚好有人来找凌夏讨论用户方面的问题。林依然赶紧说她要去接水喝，狼狈地逃离了现场。
林依然冲进办公区后面的茶水间，掩上门，扶着饮水机用力呼吸了两下。
太难过了。凌夏对她越好，她心里的歉疚就越加重一分。一个多小时之前，她还信心满满，要在“宠爱”上大展身手，而现在，她却要用这么极端的做法，才能保住她的产品，难道……她真的是“瘟神”吗？
时间回到一年半前。那时候，林依然一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林依然和男朋友肖全的感情一直很好（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他们已经订婚，也敲定了婚礼的时间，双方家长都很满意，一切都水到渠成。
那时候，她和肖全还在同一家互联网公司工作。肖全是有六年经验的资深产品经理，林依然则自己带团队开发一个新项目，按照当时的进度，项目很快就能上线，等着她一展身手。
感情事业双丰收，原本林依然已经认定，她的人生就要翻开新的一页了。但人生这种东西吧，往往就是在你觉得万事顺利的时候，忽然间急转直下。
先是林依然不小心在肖全的手机上发现了他和其他女生的聊天记录，言语暧昧，持续了有半年之久。
她和肖全大吵一架，肖全也答应她不再和这个女生有任何瓜葛，但很快肖全背着她辞了职，转投了另一家公司。
她跑去质问肖全，却得到了“我们还是不要结婚了”这样的回答，和他在家收拾好的行李箱。
他说他觉得自己还年轻，“想尝试人生更多的可能”；说林依然在感情里太强势，让他感觉没有地位；说单是筹备婚礼这件事，他们就吵了三次架，他害怕婚后也是这样。
林依然拉着肖全不让他走，她眼里含着泪，甚至道歉，说她都可以改。
肖全始终板着脸，最后只说：“我们分开几天吧，让我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
现在一想到这件事，林依然就觉得自己是真的傻，什么“分开冷静一下”，什么“好好想一想”，都是借口罢了，她还蠢到以为他真的会想通，所以一直在等，每天小心翼翼地和他聊天，生怕他不高兴。
而事实是，他们分开一个星期，他就和那个暧昧已久的妹子出现在了微信朋友圈里，一张脸贴脸的合照，配文：“此生最爱”。
果然，所有突如其来的冷漠，都是蓄谋已久。
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肖全之前经常说下班后要和朋友聚会，究竟是去了哪儿？当初肖全的那些心不在焉和行踪不定，林依然都有了解释。
她不允许自己伤心太久，请了两天假，扎扎实实感受了一下什么叫“用酒精麻痹自我”之后，林依然精神焕发地重新出现在公司。她顶着周围的各种流言蜚语，埋头在她负责的项目上。
可再后来发生的事情，让林依然深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原定一个月后上线的项目突然被叫停，随即公司CEO宣布要砍掉整个项目组。林依然被人事总监约谈，通知她，她被辞退了，给她一个月时间交接，然后拿着遣散费走人。
两个星期内，林依然丢了感情，又丢了工作。
而那是她从业互联网七年以来，第四个做失败的项目，也是那两年中，由她主导开发但惨遭流产的第三个项目。
这就像一个诅咒。她接手过很多别人做不下去的产品，每一个她都能让它起死回生。整个行业都知道，她就像颗灵丹妙药，专治各种产品的疑难杂症，大家甚至给她起了个“救火队员”的外号。但诡异的是，只要是她自己策划开发的产品，无一例外，全都失败了，包括悬而未决的“宠爱”。
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在曾凡办公室的那一瞬间，她无论如何都坚持要把“宠爱”继续做下去，她真的不想再失败了。
至于“瘟神”这个名号……
林依然正靠着茶水间的墙出神，一个矮胖的身影闯了进来。
“你在这里啊！”雷川看上去像跑了一路，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我找你半天了。我刚接到曾总的通知，他要让你继续开发‘宠爱’APP。依然，这是怎么回事？”
“嗯……我和曾凡争取了一下。”林依然简单地说。
“争取了一下？”雷川睁大眼睛，“所以你就打算带四个人，把这个APP开发出来？”
“对。”林依然轻描淡写地回答。
雷川仔细看了看她，发现她的确不是在开玩笑。
“林依然。”他直呼她大名，“我和你共事快一年了，还不知道你是这么疯的人啊。”
“我心里有数。”林依然说，但她实在没有精力再解释什么了。
“你有数？”雷川瞪着她，低声说，“你有数你还敢这么干？公司为什么砍掉‘宠爱’这个产品，明显就是资方不让做了啊，而且三十个人都不一定能做出来的东西，你五个人能干什么？你又不愁没活干，老老实实去做新项目不行吗？”
林依然笑笑，看着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雷川不肯罢休，“还有，曾总说，你要在裁员名单里找四个人组建新团队？你想什么呢？这裁员名单你还没看过吧？”
这话引起了林依然注意，她抬起头，问：“裁员名单怎么了？”
雷川气得跺脚，他指指林依然，“算了，你跟我来吧，看了裁员名单你就明白了。”
雷川说完扭头就走，林依然赶紧跟上去。
出门的时候，雷川被门口的一个人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嘟囔了几句，林依然不明就里地探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凌夏站在那里。
林依然尽量让自己语气平稳，“凌夏，你怎么在这里？”
慌张中，她没注意凌夏之前的表情，只看到凌夏笑了，还是那副欢快的口吻，“嗨，我刚找你一圈没找到，想来接杯水，没想到你跑这里来了。怎么了？雷川找你麻烦了？我看他挺激动的。”
“没事。”林依然继续演戏，“他找我说点事。那我先过去了，估计中午不能跟你一块吃饭啦。”
“去吧去吧。”凌夏摆摆手，“吃饭的事晚上再说。”
林依然也挥挥手，逃命似的离开了茶水间。
凌夏刚才听到她和雷川的对话了吗？她都听到了哪些？她真的是来接水的？但她又想起来，凌夏手里并没有拿杯子。
林依然也没时间去仔细想这件事。
她跟着雷川去了另一间会议室，在他电脑上看了裁员名单，整个人都陷入了一股无名火。
“这名单谁定的？”林依然指着雷川电脑问。
“人事啊。”雷川说，“我也看了，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林依然不由抬高了声音，“一共裁掉二十一个人，十九个是女生，你管这叫没问题？”
“这不能按男女来吧？”雷川反驳，“这份名单公平公正，留下的都是有能力的，你可别跟我来女权那一套。”
“你确定公平公正？”林依然冷笑，“我建立起来的团队，我会不清楚？这些人哪个没能力？裁掉的多数是25岁到30岁的女生，不就是公司担心她们之后结婚生子，要负担潜在成本吗？不然人事部门怎么不敢跟我沟通，就直接敲定了裁员名单？”
“林依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雷川说，“你不能先入为主啊，虽然不跟你沟通是人事的不对，但他们拟这个名单出来，也是有理有据的。”
“有理有据？”林依然抱起胳膊，“你说说，怎么有理有据了？”
雷川擦擦汗，把名单放大。
“就说这个，凌夏，单亲妈妈，我也不歧视谁，但你看，她这三个月来，迟到十五次，早退十次，请假九天。
你再看IT部门对她的流量监测，这一天天的，不是淘宝买小孩的用品，就是刷亲子教育文章，哪有工作的样子？”
林依然没说话。
“还有这个，徐可。”雷川继续说，“来公司三年了，跟她同批入职的，要么去别的公司高就了，要么在别的组升职小主管了，她呢？每年工作评级都是C，三年了还是基础员工，为什么？太被动，人是很老实，但上升空间太小了，是不是？”
“徐可是有能力的，她只是不自信。”林依然说，“我还有更多的工作想交给她去做。”
“那也没用啊。我们又不是开心理诊所的，不自信的问题她得自己解决。公司找现成的、能干的不就得了，一定要培养她吗？”他越说越来劲，“再说这位，成孟聆，哎呀，一说到她我就头大。”
“她……”林依然欲言又止。
“刺儿头一个，是不是？”雷川接着说，“从来不加班，早晨九点半卡着点来，下午六点半一到，人家拍拍屁股准时就走。上次开运营大会，开到一半，她站起来收拾东西，说下班时间到了，推门就出去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也不好发火，你说这算什么？”
“但她……”林依然整理一下语言，“她工作效率很高，非常细心，你知道我这边所有文档最后都要给她统一整理吧？”
“我知道啊。但她这样做，你让其他同事怎么想？不是说一定要大家加班，但现在互联网这一行就是这样，多少公司都改996工作制了，咱们公司还是双休，偶尔加加班，不过分吧？”
他唠唠叨叨说完，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水。
林依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承认，雷川说的这些问题确实都存在，但是……
“依然啊。”雷川休息了一下，又开始了，“我还是得再劝你一句，能不折腾，就别折腾了。你看看这个裁员名单里的人，有一个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吗？”
林依然不回答。她低头紧盯着那份裁员名单，从上到下反反复复地看。
雷川还在絮叨：“不行你就这样，先把那两个要被裁的男员工收下来，我再帮你挑两个工作态度还可以的女员工，起码到时候有人干活。这都是女人啊，确实干不成事……”
听到这句话，林依然脑子里又“嗡”一下。她缓缓直起身，瞪着雷川，把雷川看得发毛。
“怎……怎么了？”
“都是女人就干不成事，对吧？”林依然冷冷地说，“那好，我就要你说的这三个女人，凌夏、徐可、成孟聆。”
“啊？”雷川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你想什么呢？我刚才说的那些你没听见？”
“听见了，听得很清楚。”林依然一字一句说，“所以我才要选她们。你觉得她们各有各的毛病，可我不这么觉得。我要给你看看，我林依然的团队里，没有干不成事的人。”
“你……”雷川做了个无奈的手势，“行吧行吧，随便你吧。反正我说什么都没用，你自己决定吧。”
林依然长出了一口气，又想到什么，说：“对了，我还需要一个工程师，你能帮忙吗？”
雷川一拍脑袋，“对啊！我都忘了，没有工程师肯定不行……”
“你有合适的人选吗？”林依然问。
雷川捋着他头顶所剩无几的头发，“有点难啊，现在工程师人手紧张，几个部门都缺人，你们团队原先的几个工程师也都被要走了……”
“不是特别厉害的也行。”林依然先妥协一步。
“特别厉害的谁愿意去你们那里啊？”雷川看到林依然的脸色，又赶紧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让我想想啊……”
“对了。”他一拍手，“还真有一个。前两天老徐刚跟我提过，说他供不了这尊佛了，让我想办法处理。而且，这人也符合你们团队的调性，是个女的。”
他说的“老徐”是公司工程师团队的负责人，大家一般都尊称“徐工”，是以前跟曾凡一起创业的元老。
“谁？”林依然问。
“就那个，上回在公司打人的，盛一帆。”
林依然的表情僵住了。
“雷川，你能分给我一个正常点的工程师么？”她问。
雷川苦笑着说：“但凡有的选，我会给你这个人吗？你天天跟我犯冲，可咱俩没仇啊，我还挺欣赏你的……”
“别说废话。”
雷川咳嗽两声，“总之，你就别挑了，盛一帆虽然性格有点问题，但工作能力还是有的。”
“性格有点问题？”林依然忍不住揭穿他，“公开和徐工吵架、动手打同事，这叫有点问题？一个女工程师，在哪个公司都是宝贝吧？逼得徐工这个老好人都不想要她了，这叫有点问题？”
“那你想怎么着？”雷川反问，“自己去大街上捡个靠谱的程序员回来？”
林依然无言以对。
“确实。”雷川说，“盛一帆脾气是大了点，上次动手打人，本来公司都打算把她直接赶走了，是老徐觉得她能力不错，开除了太可惜，才留下的。你想，老徐是什么人？他觉得有能力的，那肯定是有能力。你就当做个慈善，把她收了吧。而且你擅长管人，要说全公司有谁能镇得住她，估计就你了。”
林依然无视了他的吹捧，犹豫着问：“真的没别的人了？”
“真的没了，姑奶奶。”雷川一脸真诚，“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你自己都说了，女工程师，在哪儿不是宝贝，盛一帆长得也不难看，要不是脾气实在太差，能轮到你捡漏？哪怕她啥也不会，写出来的代码全是bug，能温温柔柔地坐在那里当个吉祥物，其他工程师都愿意啊。”
他那副“直男癌”的嘴脸林依然实在不想再看了，强忍着内心不适点了点头：“行，就她吧。”
“你确定啊？”雷川反而又不放心了，“你说说你，手底下现在都是些什么人，全是女的，还只有一个工程师，这活要怎么干？我还是得劝你啊，依然，该放弃时就得……”
“好了，就这样吧。”林依然觉得自己快要发火了，迅速打断他，“你帮我和老徐说一声，通知盛一帆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下班前到D区找我。”
说完她转身就走，雷川还在后头问：“你自己和老徐说不行吗？”
“没空！”
林依然确实没空，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团队从三十几个人一下缩减到五个，大量的工作要交接、要重新规划，还要准备接下来的裁员。她是负责人，产品变动的通知邮件要由她来发，一想到大家看到通知可能会有什么反应，林依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写。
打几个字删几个字，直到午饭时间结束，周围同事陆陆续续回到座位上，她也没写出什么。
头昏脑胀，也有点饿了，林依然起身走到楼下的便利店，打算从零食架上挑些零食填肚子。她正看着有什么可以吃的，身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依……依然姐？”
林依然回过头，看见徐可站在她后面。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本来还很正常的徐可迅速用右手紧紧抓住左手，缩了缩身子，冲她挤出了一个紧张的笑容。
“徐可啊。”林依然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暖一些，“你也来买吃的？”
“啊？嗯嗯……你没吃午饭吗？”徐可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中午忙着写个东西，忘了。”林依然笑笑，“我马上就好。”
“我不急的。”徐可赶紧说。
但林依然着急，她也顾不上挑了，随便抓了两包零食，手机扫码付了钱，又对徐可笑笑，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往门外走两步，林依然回头看了看，徐可还是老样子，穿着长裤，短袖外面套了一件长袖外套，几乎要把全身都包裹起来。
今天外面34度。
林依然叹了口气。
他知道，徐可的性格非常内向，不过原因并不是雷川说的“缺乏自信”，事实上，徐可就没有自信。
徐可胖，很胖。当然，这不是问题，很多人都胖，但如果因为胖而常年被同事嘲笑，那就是问题了。
林依然听凌夏说过，以前夏天的时候，徐可还是会穿短袖短裤的，一些不积口德的女同事把她的身材拿来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丝毫不避讳她，单是外号，就给她起了四五个。被这样嘲笑了几次之后，徐可就再也不在人前穿短袖短裤了，不管多热的天气，她都一身长袖长裤，生怕把肉露出来。
本来徐可就是个很安静的人，那之后，话更加少了，一直在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每次在人前说话，徐可都一副心惊胆战的模样，想让她开会的时候发个言，基本上等于杀了她。
她在公司也没有朋友，只有凌夏和她关系还算不错。林依然相信她是有能力的。去年她做“阅后”这个APP，徐可就是她手下的一员，后来组建“宠爱”团队，林依然也带上了她。她虽然自卑，但很勤恳，对工作从来没有一句抱怨的话。
林依然能感觉到，徐可的内心深处有很强烈的接触新事物的意愿，给她一个机会，激发她的自信，也许她能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
问题是，她真的能帮徐可找到自信吗？
林依然发了一会儿呆，回过神来，看到电脑上有一条新消息提醒。
点开，是成孟聆发来的：“依然，昨天你让我做的调研，我整理好了，现在发给你？”
“这么快？”林依然回复，“你发给我吧，辛苦！”
成孟聆很快发过来一个新文档，林依然顺手打开文档看了看。只看了几眼，她就不得不感叹，成孟聆的工作效率真的太高了。
这份调研的需求昨天才发给她，原想能在明天下班前整理完毕就很好，结果成孟聆不仅提前整理完了，还整理得非常详细。林依然自己都做不到这么完美。
这姑娘去年入职，是林依然面试的她，当时就对她清晰的逻辑和活跃的思维印象深刻。本来雷川不想招应届生，因为那个时候的“阅后”正处在关键时期，没时间带一个刚入行的新人。林依然力排众议，把成孟聆招了进来。成孟聆只用了三天就熟悉了全部工作，工作产出很快就超过了大多数老员工，而且几乎没有任何疏漏。别人关注不到的细节，她都能看到。
有她在新团队里，林依然是放心的。只是……成孟聆的个性，她能驾驭吗？
雷川对成孟聆的描述虽然带着情绪，但没有一句夸张的成分。成孟聆拒绝在工作时间之外做任何与工作相关的事情。她看重个人世界，把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跟同事们都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很多同事下班后会一起吃饭、相约喝酒，她从来不会。
林依然不知道她下班后都做什么，但肯定跟工作无关。工作对成孟聆而言，就是上多长时间的班拿多少钱的工资，一秒钟都不多给公司。
团队减到五个人，工作量必然会增大，如果成孟聆不配合团队的工作规划，该怎么办？
至于盛一帆，她就见过一面，大概记得这个女生很瘦、个子高挑、短头发、看上去有点高冷，别的她知道的，就只有盛一帆在办公室打同事这一件事了。
据说开会时有个男工程师说了什么，盛一帆一怒之下冲上去狠狠地扇了对方一耳光。当然也有更狠的版本，说她按着那个男工程师一顿暴打，吓得对方两天没敢来上班。
再有的，貌似盛一帆还经常和徐工吵架，与别的工程师不对付，总之，似乎是个特别傲气、特别冲动的人。
这样一想，林依然心里又没底了，万一盛一帆直接拒绝加入她的团队怎么办？万一她把盛一帆要来了，过几天发现她确实无法共事，怎么办？
还有凌夏……林依然偷偷看了一眼对面。凌夏会理解她吗？会支持她吗？
说实话，如果凌夏选择拿遣散费离开，去寻找其他的工作机会，林依然完全能理解。
作为31岁的单亲妈妈，本身凌夏背负的压力就很大，如果四个月后她们失败了，受影响最大的一定是她。成孟聆和徐可都还年轻，不怕找不到下家，凌夏面对的现实，比所有人都严峻。
何况眼下是年中，求职相对容易，四个月后就快年底了，再找工作就麻烦了。把她拖入这个赌局，真的是对的吗？
林依然不得不承认，雷川这次说得对，她好像有点冲动了。
在各种胡思乱想里，林依然漫无目的地混了一下午。时钟指向六点半，她习惯性往右前方看了一眼，果然，成孟聆已经拎着她的滑板，自顾自地往办公室门口走去。
林依然看着她走了一会儿神，决定也收拾东西走人。
她冲凌夏摆摆手，凌夏扬起眉毛看她。
“我不太舒服先回家了。今天不和你吃饭啦，罚你明天陪我。”林依然小声说。
凌夏点点头，对她笑笑，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林依然稍稍弯着腰，跟做贼似的快步走出了办公室。三个月来，这是她第一次七点之前下班。
这个时间，公司多数人还没下班，电梯间没有人。可电梯门一开，林依然愣住了，电梯里站着方路，而且就他一个人。
方路看到她，略有些惊讶，很绅士地帮她按住了开门键，林依然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白天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争执，方路似乎已经忘了，他微笑着向林依然打了个招呼：“林小姐下班了？”
“嗯。”林依然也摆出职业微笑，“方先生今天下班也很早啊。”
方路又笑笑，“新团队组建的事情，还顺利吗？”
“还可以。”林依然说。
方路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林小姐还是坚持认为，你和曾总的赌局没有任何问题？”
“这件事，方先生不是应该和沈总讨论吗？”果然，又来了，林依然反唇相讥。
方路面色一僵，但立刻又恢复了正常，“我还没有向沈总报告。”
“方先生的意思是，觉得我有可能会成功？”林依然问。
“不。”方路半转身，面对着她，“我是希望林小姐能意识到这件事的难度，主动放弃。林小姐想过没有，沈总知道曾总和你私下达成了协议，会是什么反应？这会给凌一科技带来什么影响？我没有马上向沈总报告，是觉得你也许会意识到问题所在，但现在看来，林小姐并没有。”
“你是说，我在破坏公司的稳定？”林依然莫名有些火大。
“我是说，衡量产出和收益比，是一个职业的人必须有的判断力。”方路说，“你应该能明白，凭五个人的力量，四个月上线一个产品并且做到百万‘日活’，这个可能性究竟有多大。你当时一定没计算过难度和后果，也许你觉得四个月可以做很多事，但我认为这样的挣扎毫无意义。”
他这段话彻底激怒了林依然。她刚要说什么，电梯到了一层，门开了。林依然大步走出去，转过身，对后面的方路说：“方先生，我不知道谁给你的自信，对别人指指点点，但请你明白，不是只有你才有职业素养，也不是只有你在为公司考虑。‘宠爱’我不会放弃，这不是一时冲动，我会把这件事坚持到最后，方先生还是尽快通知沈总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电梯间，把方路甩在身后。
现在林依然终于可以确信——她极度讨厌这个人。明明就是沈德安插在曾凡身边的眼线，说得好像真心为凌一科技好一样，他凭什么？
搞不懂为什么曾凡那么信任他。难道男人之间，也看脸的吗？
方路站在电梯口，盯着林依然的背影，若有所思。写字楼的一个保安刚巧从他们身边经过，目睹这一幕，有些吃惊，看看方路又看看林依然，一脸迷茫。
方路只好对他笑笑，快步走开。
林依然已经走得看不见了。方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比他预计的，还要固执。
他还是没看出来，曾凡对林依然的欣赏，到底是为什么。她的抗压能力倒是的确很强，主导开发的产品遭遇打击，也没能让她退缩。方才的一番对话，也让方路看到她眼神里那种强烈的意志，这给了他不小的震撼。但做事情只靠意志，只靠不服输，就够了吗？
上午那场谈判结束之后，他认真地调查了林依然，分析了所有她曾经做过的成绩和经历的失败，试图找到一些东西来解答他的困惑。从他获得的信息来看，林依然是个做事谨慎、思考严密的人，那她更应该清楚‘宠爱’的前景很渺茫，为什么还要这样坚持？还是说，这就是曾凡所说的，他跟林依然的区别？
一直以来，方路都自认从来不会看错人，也不会计算错什么事。他在风向资本这么久，始终是数据至上。事实证明，他这一套做法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他一再阻止林依然那个不切实际的赌局，不仅是为了风向资本、凌一科技，也是为了林依然好。
难道这次，他错了？
方路在写字楼大堂门口站住，看着下班的人流，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一丝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