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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把赔偿的钱给孙高第家送去,又签了谅解协议,从大面上看,孙杜两家的恩怨,算是放下了。

从孙家出来,杜建成和赵桂荣说:事了了。

赵桂荣眼里泛着泪花,点了点头。

杜建成自言自语似地说:咱家有日子没吃饺子了。

赵桂荣说:今晚就吃。

杜建成站下了,摸遍身上所有口袋,一共摸出三毛二分钱,给了赵桂荣,赵桂荣也摸遍了自己身上的口袋,摸出来一毛七分钱,然后,攥着四毛九分钱去了菜店。买两方豆腐,菠菜,粉丝,统共花了两毛钱。回家,烧水把粉丝了,菠菜烫了,用冷水激两遍攥干,又把豆腐放锅里,边炒边铲,一直炒成淡淡的金黄色,绿豆粒大小,香喷喷的,盛到装着剁碎的菠菜和粉丝盆子里,加香油,花生油,盐,搅拌均匀,就是赵桂荣冬天时最喜欢包的素饺子,不仅好吃,在那个没有冰箱的年代,还耐放,包好了不煮,可以放两三天,随吃随煮,再烫点自己磨的青芥末蘸着吃,馅香得生猛,皮Q得弹牙,是赵桂荣拿手一绝。

煮好饺子,赵桂荣没像往常一样先给一家之主杜建成,而是给了杜沧海,轻声细语说:都妥了,把心放肚子里,好好念你的书。

看着一盘子像热腾腾的小肥猪一样的饺子,杜沧海哽咽着,没出息地哭了,那是他这辈子吃得最难忘的一顿饭,那不是一盘饺子,是亲人齐心协力的包容和安慰,暖着他惊慌失措了几个月的少年心。

和孙家事情了了,接下来就是操持杜天河和杜长江的婚礼了。

虽然集体婚礼不用家里操持,对结婚这事米小粟和郭俐美家没什么要求,可杜建成觉得,该走的礼道还是要走的,否则,太亏待了俩儿媳妇。这第一,要遵照青岛风俗,带上六样礼:六斤糖,六斤点心,六斤粉条,六条鱼,六斤肉,六瓶酒,去两个亲家家拜访,六样东西都要准备双份,也得花钱,家里没有,借钱也得办!这是杜建成的意思,亲家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到二十多岁,被他们杜家娶来做媳妇,这份尊重,他杜建成必须给,要不然,这亏空要留下了,以后想弥补都没机会了,只能愧一辈子。

就在杜家人忙活着置办六样礼的时候,杜沧海跟学校请假,说是要陪杜建成去外地看病。其实呢,去热河路底下等着拉沿,怕熟人看见回去告诉父母,就特意找了顶破帽子戴着,帽檐拉老低,几乎要把眼都盖上了,老远看上去,像犯了事躲警察的人,不怎么正经,上前要帮人拉沿,人也觉得他这打扮不地道,给婉拒了。

杜沧海在热河路坡底下站了一天,一分钱也挣着,天擦擦黑,要往家走时,见有人拉了一车布匹上沿,吃力得不行,就想反正自己也要回家,顺路,就没吭声搭上绳子帮他拉了上去。

拉布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见他绳子搭自己车上,就瞥了他一眼:我一家五口就吃我自己这身力气,我没钱给你。

杜沧海说:不要钱,我要回家,顺路。

男人就不再说什么了,坡上了一大半,男人歪头看看他,说:我看你在坡底下站了一天了,也没档子买卖,知道为什么不?

杜沧海摇摇头。

男人指指他头上的帽子:跟个盲流逃犯似的,谁敢用你?

杜沧海这才恍然大悟,就说了自己的苦衷。男人说:这样啊,靠拉沿你能挣几个钱?要不你和我一样,给人拉车送货吧。

杜沧海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因为杜建成以前拉过车,在那个一切都凭票供应的年代,在交通局拉车,在港务局当搬运工虽然很苦,是重体力活,但工资和每月供给的粮油比普通职工多,所以,家庭条件差,身体条件还可以的人,都抢着进这俩单位。这么好的事,怎么会平白落他身上?就看着男人,没说话,心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弯弯绕。

男人大约看出了他的心思,一边奋力拉车一边看着他吭哧吭哧地笑,笑得好像狗吃东西被噎着了。杜沧海以为他在笑自己当了真,恹恹说就知道你耍我。

男人不吭声,奋力把车拉上了沿,拐上胶州路,小心地把车后尾矗在地上,擦了把汗说:我闲没事干了,耍你干什么?

男人见杜沧海还是满脸不相信,就说真的,现在不是改革开放了嘛,有些东西已经不用批计划了,这些计划外的东西交通局不给派车,可不派车也得运,不能老在码头和火车站货场堆着,货主就找私人送货,他就是其中一个。杜沧海还是不信,问他说:你没工作啊?

男人犹豫了一下,说:以前有,后来没了。

杜沧海琢磨这话是什么意思。男人从口袋里摸出旱烟,卷了一支,往杜沧海眼前递了递。杜沧海忙摆手,说不会。男人把烟荷包揣回口袋,点了烟,狠狠抽了两口,冲着西边火烧连云的天空喷出了一串打着旋子的白色小喇叭,才用眼角看着杜沧海说,他以前是锁厂会计,因为挪用公款,坐了两年牢,出来了工作就没了,多亏亲戚介绍,找了拉车这活,然后又问杜沧海干不干。

杜沧海开始有点信了,问:一天能挣多少钱?

灯火阑珊的街上,男人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

杜沧海以为是三毛,很不以为然,勤快点,他拉一天沿都不止挣三毛。男人大概可能看破了他的心思,把烟蒂扔地下碾了一脚,慢条斯理说:三块。

什么?杜沧海差点跳起来,要知道,他之所以没想成三块,是因为父亲,杜建成是邮局正式职工,一个月乱七八糟补贴加吧起来也就才六十二块五毛钱,如果单纯算工资,连六十都不到!

男人按下车把,拉着布匹继续往前走。杜沧海有点激动,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用不上三年,靠他自己就可以还上家里的欠债了!怎么能不激动呢?就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从男人手里抢过车把,毕恭毕敬地叫了声师傅,问拉到哪里去。

男人很受用。知道杜沧海喊他师傅和在街上找陌生人问路都要喊声师傅的社会性称呼不是一回事,是透着恭敬的,就又从口袋里摸出烟荷包,卷了支烟抽上,才用下巴往西指了指,说谦祥益。

谦祥益是家老字号,解放后充了公,在北京路上,沿着胶州路走到西头,拐上中山路走不多远就是。杜沧海帮他把车拉过去、布料卸了,眼巴巴看着男人从经理手里接过一块钱五毛钱时,他的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男人看着他笑了笑,说这是今天的第三趟活,前两趟距离近也轻快,一共才挣了一块六毛钱。说完,男人拉起空车就走,杜沧海依然是上前夺过车把,说要送送他。男人看出了杜沧海肚子里的小九九,就拍他肩一下,上下打量他,说:就你这身子板,我看行,明天,你去火车站货场找我。

杜沧海站住了,定定看着男人,说:师傅,您答应收下我这徒弟了?

男人哈哈大笑,说:什么答不答应,是我主动拉你入伙的,我看你小子仗义,也是个能干的。

就这样,第二天,杜沧海就成了火车站货场的拉货的个体户之一,板车是从货场租的,一天五毛,一开始,杜沧海还有点担心,这要万一没活,连租车钱都挣不出来,岂不是作大了?

一周下来,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货场要拉出去的东西太多了,最少的一天,他都挣了两块五,去掉租车费,还有两块,多的时候,他一天能四块多,每天摸着这些汗津津的纸币,他的心是幸福的熨贴的。如果说那段时间,杜沧海也曾经有难过,那就是他没法跟任何人分享这份幸福,因为他和往常一样,每天早晨背着书包去学校,出了门,走过拐角,把书包藏在吴莎莎家的墙外的小煤屋里,就往火车站货场跑……直到有一天,吴莎莎发现奶奶撕来引火的本子上竟然写着杜沧海的名字,他的拉车生涯,才算是曝了光,这是后话。 uig4FzHR4qy0ysxMF5enDPLqu1U09YQcC6NaQSFvyIwVYP/0nAx1nAHFlAigQC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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