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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桂荣知道,不管郭俐美父母怎么耍横不同意,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她和杜长江的婚事,算是铁了,心情就好的很。

做好晚饭,杜长江还没回来,赵桂荣要去赶海,等不及了,跟杜沧海和杜天河说,只要杜长江一回来,就撵他去郭俐美家赔礼道歉,就说她都去见过郭俐美了,难为不着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摸出手绢,一层层地打开,拿出五毛钱放在灶台上,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妥,又拿出五毛放下,让杜长江去郭家的时候,别空手,买点水果。

但是,杜长江下班没回来。

白天上班的时候,小叶说她哥给她两张电影票,问谁有时间去看,眼睛一直瞟着杜长江这边。因为被郭俐美妈拿炉钩子赶了出来,杜长江心里懊恼着呢,没心思搭理小叶的勾引,就低着头胡乱扒拉算盘,算盘珠子上上下下跳荡着,响得清脆,一下一下的,就好像把胸口的郁闷敲开了个小洞。

小叶以为他是在专心练兵,商业系统每年都有珠算比赛。见也没顾客,就凑过来,笑着说:这是卯足了劲要拿咱商业系统的第一名啊?

杜长江没吭声,继续扒拉键盘。小叶看了一会,就知道,杜长江肯定是遇上烦心事了,算盘珠子完全没章法。

杜长江还是不理她。小叶就一把抢过算盘,放在自己身后,故作生气地说:问你呢!

杜长江说:能不能不操心我的事?

小叶说:不能!

杜长江说:荒唐!转身就往旁边去。同事们都知道小叶喜欢杜长江,就插科打诨地起哄。小叶让大伙儿弄得下不来台,就把算盘重重拍在柜台上,抽抽搭搭地哭了,女孩子么,心里有想而不得的爱,特容易滋生委屈感,眼泪也特不值钱,这点,杜长江知道,是从一本小说里看来的。

见小叶啜泣得没完没了,杜长江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人家喜欢自己,也没啥错,按说,自己应该有种虚荣被满足的高兴才对。这是杜天河说的,不管男人还是女人,被异性喜欢,就是你的人生价值被最大程度上认可。心里一软,装作去拿算盘的样子,凑到小叶身边,小声说对不起。小叶用含着泪的眼,白了他一下,很幽怨,委屈得不行了的样子,杜长江的心,就更软了,说他心里烦,所以说话毛躁了点,让她别见怪。小叶眼里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烦就要拿我当撒气筒啊?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

杜长江让她噎得讪讪的,反复说我不好,是我不好……

就有人嚷:杜长江,说那些没用的不如陪小叶把电影看了。

杜长江感觉出了同事们的起哄,也晓得大家是在逗他们,大有看出殡的不怕殡大的意味,这要往常,他肯定地拿郭俐美说事,说可不能,郭俐美会扒了他的皮,但郭俐美一家惹了他,言语上的粉就不想往郭俐美脸上擦了,在心里,甚至有了给郭俐美点颜色瞧的念头,就看了小叶一眼,见小叶的婆娑泪眼,正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笑笑,说:这样好么?

小叶说:有什么不好?

各柜台里,又响起一阵七嘴八舌的笑。

下了班,小叶在国货门口等着,唯恐杜长江偷偷溜走似的。杜长江出来,望着她笑笑,一前一后往电影院去,路过馅饼粥时,小叶问他饿不饿。杜长江说还行。

小叶说时间还早,问也不问,抬脚就进了馅饼粥,直接去柜台点了两份羊肉泡馍,杜长江觉得让一女孩子请自己不好,忙抢着付钱,却被小叶义正词严地挡住了,杜长江家最近出了事,钱上紧张得很,让他别和自己抢。说着,就掏了张五元的票子递给了收纳。

杜长江呆呆站在一边,突然很感动,要是郭俐美也能像小叶这么体恤人该多好啊,就黯然,也惭愧得很,从小叶手里接过小票,让她去坐了,他把羊肉泡馍端过来,面对面坐了,默默地吃,小叶一直拿勺搅着羊肉汤,把饼撕得碎碎的,眼睛却一直落在他脸上,他不敢抬头,怕对接了小叶的目光不自在。

小叶突然问:和她闹矛盾了?

杜长江犹豫了一下,觉得在这时候骗小叶,不厚道,就点了点头。小叶问为什么?杜长江就把前因后果说了,但郭俐美怀孕的事没说。小叶听得愤慨,说他们家怎么这样?

杜长江没再说什么,埋头吃羊肉泡馍。

和小叶一起愤慨郭俐美,显得自己很不男人,不附和小叶的愤慨吧?又显得不领人家的情。人家一女孩子,电影要请看,饭也请了。

他搅尽脑汁想怎么说,半天,才突然想起来样问:今天看什么电影。

小叶知他是想绕开自己的问话。也没饶了他,那眼睛咄咄地逼了他:她家都对你这样了,这婚还能结得成吗?

杜长江心里一咯噔,这婚他倒有心不结了,可肚子里怀了他孩子的郭俐美也不是吃素的,肯定饶不过他,万一发起狠来,到单位领导那儿告上一状,说不准他饭碗就得砸,这样的栗子不是没有,就不敢造次,唯恐把话说得太开,让小叶看见希望,闹出些他理不顺的章程来,就嗡嗡说都谈这么多年了,想不结也不行了。

小叶说:凭什么?恋爱自由!

杜长江心想,如果郭俐美没怀孕,他可以恋爱自由,但郭俐美肚子里怀了他的孩子,就等于是有了人质,他这辈子,基本被绑定了。

就埋着头吃饭,又不想让小叶觉得自己是因为觉得郭俐美好,才无视了她的存在和心意,就故意叹了口气,说一言难尽啊!

说完,为了不让小叶继续在这问题上纠缠,故意把羊肉泡馍吃得稀里哗啦,说自打家里出了事,他都快忘了肉是什么味了。

小叶就端起自己的碗,扒拉了一半给他,说:别嫌弃,我还没吃呢。

口气像是亲他疼他的姐姐,或是柔情蜜意的妻。杜长江怔怔看着她,霎那间涌上心头的感动,让他快速在心里把小叶和郭俐美做了个比较,如果小叶早点到国货上班,他要娶的,可能就不是郭俐美了。

他和郭俐美谈了一年多了,小叶才就业就到国货。

不由得,就嗟叹命运的阴错阳差,幽幽地,就说了出来,觉得这样很高明,既能拒绝了小叶的进攻,又能说明自己不能抛弃郭俐美不是因为郭俐美比小叶好,一切皆是,阴错阳差,命运使然。

果然,小叶就幽幽的,微微抽一下鼻子,低头吃羊肉泡馍,也不知哭了没。

后来,进了电影院,找到座位,黑洞洞里坐好。周遭有情侣的低声调笑、湿漉漉的接吻、春意盎然的喘息……在黑暗中相互拧成一片暧昧的嘈杂。电影演了些什么,杜长江记不得了。只记得电影一开演,小叶的手就伸过来,摸到他的手,紧紧攥着,他微微一惊,轻轻挣了一下,小叶攥得很紧,他去看小叶的脸,小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银幕上反射回来的光,打在她脸上,她看上去平静而从容,仿佛在黑暗中攥住他的,并不是她的手。杜长江心跳得好像胸膛里奔跑着五百头鹿,热汗涔涔地从手心里往外渗,把小叶的手都弄湿了,小叶拿着他的手,往衣服上蹭,擦汗,蹭过了她高而柔软的胸,杜长江心慌意乱,看都不敢看小叶,紧张地几乎连气都不敢喘了,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软软的、富有弹性的东西,是的,软而温,像母亲刚刚蒸出过的馒头,馒头上面还顶了一颗红枣,只是,这颗早是软的是润的。杜长江心下大骇,怕烫一样抽回手,怕小叶再来拉他的手,就把手放到了离小叶远的一侧……

他特别想跳起来就跑,不是小叶不好,是怕再坐下去自己会失控,可又怕伤着小叶,就坐如针毡,好容易熬到电影结束,不等放映厅的灯光大亮,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小叶一溜小跑追在后面,大声说:杜长江,我知道你喜欢我!

好多人停下来回头看他们,杜长江顿时无地自容。加快了脚步往外走,走到电影院售票厅,就听有人喊他,是米小粟。

见杜长江低着头匆匆从放映厅出来,米小粟很奇怪。

一听声音杜长江就知道是米小粟,米小粟的声音很特别,干净、清脆,带着一股甜甜的味道,像甘蔗。只是身边跟着小叶,杜长江就不想应,可他越装听不见,米小粟就越觉得奇怪,叫得反倒更响了。

和杜长江同事了两三年,小叶晓得他哥哥的女朋友是电影院的,就想趁这机会,把杜长江喜欢自己的事给坐实了,最好给他张扬出去,爱情这东西,有时就像一口锅,不敲不破,小叶往前追了两步,和杜长江并了肩。

前有哥哥的女朋友,后有不想被人知道的一起看电影的女同事,杜长江就像不小心闯进了风箱的老鼠,进退不是。在国货站了几年柜台,小叶也是见识过人情世事的人,见杜长江尴尬着,对他心思就更是明了了,也知道,这时候自己要不豁上去,杜长江这辈子怕是要和自己无缘了,就特意往他身边贴了贴,几乎蹭着他胳膊了,笑微微地看着米小粟,说:您是长江的未来嫂子吧?

一看这架势,米小粟就知道小叶不是盏省油的灯,就略过了她的笑脸和问候,径直问杜长江:长江,看电影啊?小郭呢?

杜长江讷讷了两声,说叫了声小粟姐,然后说郭俐美在家。

米小粟说小郭知道吗?

杜长江低着头,碾着脚底下的人造大理石地板说闹别扭了,声音很小,嗡嗡的,吐出来的字与字都粘在一起,谁也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米小粟就知道,他能这样,说明还是个有良心的,心里有愧,话都说不成句,就说你们也是快结婚的人了,还闹什么闹?

米小粟一直冲杜长江说话,那个几乎是黏在他胳膊上的小叶,仿佛不曾存在,小叶知道她这是故意的,就气得慌,说只要还没登记,就不是正式夫妻,他和别人就有相互喜欢的自由。

米小粟明白,如果她接了小叶的腔,肯定就没完了,不如一直无视来得更干净利索,也算杀一杀小叶的嚣张气焰,就让杜长江回家,说今天他妈去郭俐美厂里找她了,听说郭俐美态度挺好,让杜长江今晚过去趟,就当给她父母个台阶下。

三番五次和米小粟递话,被米小粟无视,小叶自觉面子没地搁,也明白米小粟是故意的,就涨红着脸,说:恋爱自由,你凭什么干涉杜长江跟谁恋爱?

杜长江有点紧张,生怕米小粟接了茬,少不得有一架吵,就忙推着小叶往外走,说不早了,要送她回家。

望着两人背影,米小粟大声说:杜长江,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不会告诉小郭。

杜长江边推着小叶往外走边回应胡乱应了声谢谢。小叶就站住了,瞪着他,说:你谢什么谢?她说了才好!

米小粟就又喊了一声:长江,小郭都是有孕在身的人了,你赶紧过去陪个不是,别让她在家生闷气,对胎儿不好。

一听郭俐美怀孕了,小叶一下子就愣住了,怔怔地看着杜长江,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哭着跑了。

杜长江不知该怎么着好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看小叶的背影,又回头看米小粟。米小粟走过来,和他一起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小叶,对他看也不看,说:你哥把水果都买好了,赶紧回去拿着去小郭家看看。

一说起郭俐美,杜长江就想起了敲在背上的炉钩子,迟迟的,没挪脚。米小粟急了,说:长江你想干什么?杜长江不说话。

米小粟问他是不是想做现世陈世美。杜长江还是什么也没说。米小粟说:都这时候了,你要跟小郭说拉倒,让她以后怎么见人?

杜长江吭哧了半天才说,其实也没想跟郭俐美拉倒,就是一想起他们家,就烦得慌。米小粟说:小郭都怀孕三个月了,你要真和她分了手,她肯定得闹,后果你想过没?

杜长江说知道。

米小粟说:你知道就好!又问小叶是谁,杜长江就嗫嚅着把小叶的情况说了一下。米小粟叹两口气,说:我看出来了,她是真心喜欢你,可惜,晚了。然后又说,她也知道自己刚才对小叶的态度有点过分,可没办法,她要不这样的话,小叶肯定顺杆爬,以为她在杜家已经有了同盟军,插足杜长江和郭俐美感情的时候,会更加有恃无恐。

杜长江说他有数,会处理好,说着,脚在地上轻轻踢了一下,其实,地上什么也没有,只是懊恼和羞愧让他无地自容,小声道:其实就是一起看了场电影。

就一起看了场电影?!米小粟是女人,当然明白女人的心思,就指着电影院门口说:看看你同事那表情,在她心目中,这可不是一场电影那么简单。

杜长江说:她是她,我是我。

米小粟想说她是苍蝇你是有缝的蛋!但又觉得这话太重,杜长江面子上挂不住。人要面子没了,就容易破罐子破摔,把平时干不出来的蠢事干了,米小粟就忍了,催杜长江赶紧回家拿上水果去郭俐美家。

只有他和郭俐美把好合了,小叶才能不战自退。

杜长江在嗓子眼里嘤嘤说那我走了。目送他出了电影院大门,米小粟又喊了一声:明天见着你那同事,别提今晚的事,她要提了,你也别替我道歉。

杜长江嗯了一声。

米小粟说女孩子脸皮薄,你要不把这事当事了,她也不好意思当事。

杜长江在心里嗯了一声,跟米小粟说了谢谢,抬脚就往家跑,两站路,十来分钟的事。

到家已经八点了,杜天河去医院陪床了,一兜香蕉在灶台上摆着,杜溪正围着转来转去,琢磨着怎么掰下一根来,还不露痕迹,见杜长江回来,就嘟了一下嘴,说:好长时间没吃过香蕉了。

杜长江拽下一根,塞到她手里,拎起来就往外走。

杜溪愣愣地看着二哥塞过来的香蕉意,满眼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忙剥开了,掰了一截给杜沧海,望着杜长江的背影说:二哥今天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

杜沧海把半截香蕉丢进嘴里,呜噜呜噜地说:真好吃,等我有钱了,买一卡车,管咱全家吃个够。

杜溪就笑着说:你要是有钱了,还是别买香蕉了,先把咱家欠的账还了就阿弥陀佛了。

含着一嘴香蕉的杜沧海一下子就愣住了,刚才还满嘴巴滑滑甜甜的香蕉变得噎人了,卡在喉咙上半天都下不去,又想起今晚杜天河说他一朋友的爸爸曾是孙高第爷爷的战友,答应帮着去说和一下,赶紧把事了了,别这么钝刀子割肉地磨起来没完。

了事,得要钱吧?

有一天,他听赵桂荣和杜天河在那儿算账,单是孙高第在青岛和去北京上海的治疗费就花了三千了,其中一千多是从亲戚朋友那儿借的,如果孙高第家再要钱,恐怕还得出去借。

杜沧海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杜建成工资一月不到六十块,还要照应一家老小的吃喝开支,大哥二哥办婚礼的钱早就给花没了,这又马上要结婚,就算参加集体婚礼不要钱,新衣服总要买吧?他们结了婚就得出去单过,就他父母的脾气,总不至于分家没分给儿子们家产,还分给他们一人一笔债吧?

杜沧海越想越难过,喉咙里堵得好像滴水不漏,那口香蕉,都嚼成稀汤寡水了,还是咽不下去,最后不得不吐在了泔水桶里。杜溪问他干嘛吐了。杜沧海没精打采地说咽不下去。

说完,坐在青砖灶台上,望着门外地上青亮亮的月光说:姐,你说,咱家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债?

杜溪看着他,也惶惑了,摇了摇头。

杜沧海说都是因为我!

知道他难受,杜溪就安慰他说:咱妈说了,你也不是有意的,要是有人告诉你,那一竹竿能捅出这么大祸,你宁让人打个半死都不会碰竹竿一下。

杜沧海点点头,杜溪说的对,可他不能因为这就原谅自己。姐弟俩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呆,杜沧海说:姐,我不想上学了。

杜溪吓了一跳,说:咱家出个大学生的指望都在你身上呢。

杜沧海说:我想挣钱。

杜溪说:就你?上班也是个学徒工,能挣几个工资?要咱家的账指望你还,你得还半辈子。

杜沧海说:我不能自己捅了窟窿让全家人跟着填。

杜溪说:不想上学的事你千万别当咱爸妈面说,要不然,还不知气成什么样。

杜沧海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可决心,已下了。 zEkCXQxvq+mh+H9mCqo4DV8lBnzAp+x/z+0rTagEQRiuEIH/yn73X7YA0h9aAZ9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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