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孙高第爷爷死了,杜天河就说,这事可能要大,只要孙家一口咬定是杜沧海寻衅滋事,把孙高第打成重伤,杜沧海恐怕就得进去。
杜建成愣愣地看着全家人,手里的烟也忘了抽,直到烫着了手,才猛丁地甩着手,一脸的六神无主,好像是被烟烫得都不知道该怎么着好了。
杜长江说就戳破了一个蛋,算不上重伤吧?
杜天河从挎包里摸出一本笔记本,翻开,给大家念打架斗殴中构成刑事犯罪的各种伤情级别。毫无疑问,杜沧海一竹竿下去,孙高第构成了重伤。
一个晚上,赵桂荣都坐在靠近灶台的角落里,一声不响,听到这里,突然说:咱沧海又不是故意的。
杜天河说:达到一定程度误伤也是犯罪。
赵桂荣说:照你这说法,这事除了咱沧海进去,就没解了?
赵桂荣有个习惯,生气得厉害,喊孩子全名,看着孩子越看越爱的时候,就喊他们名字的最后一个字,不温不火的时候就把姓省了。所以,每当听母亲喊自己全名,杜沧海的第一反应不是答应,而是拔腿就跑。
可今天,赵桂荣并没喊他的全名,而是叫他沧海,好像他出去闯的这祸,不会让天塌下来,只是走路不小心碰倒了人家依墙而立的一把笤帚。这让杜沧海忽然地惶恐忽然地感动,他知道,这时候的母亲不对他使厉害,是知道他心里的愧疚与难受,不想雪上加霜。
杜沧海想豪气一些,像个男人,祸是他闯的,不管坐牢还是拘留,由他一个人担着,不牵累大家。就叫了声爸妈。想说声对不起。可嗓子里像塞了一只巨大的拳头,又疼又堵,让他说不出话。
杜天河看了他一眼,明白他心思,就说:现在,除了争取老孙家的原谅,不追究沧海的刑事责任,没别的办法。
杜长江问:怎么争取?
杜天河说赔钱。
杜天河看着杜长江一眼,又说:估计不是个小数。
赵桂荣颤着声问得多少?杜天河说这要看老孙家想不想讹咱了,想讹,三千五千也是,不想讹,百儿八十也过的去。
杜建成觉得,不管怎么说,孙高第爷爷是高级干部,父母也是体面人,杜沧海伤了孙高第咱也尽心尽力地给治了,讹人的事,干不出来吧?
杜长江在国货站柜台,见得人多,知道像孙高第父母这号的,尤其难缠。早年时仗着父母在位,八面威风。父母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再也没人买帐,人走茶凉的滋味,他们体会得比谁都深,这巨大的落差,除了让他们忿忿,还会更加市侩:人生在世,什么感情交情道德仁义?在伸手能够着的时候把该得的先得了,该占的先占下才是正理,唱什么高调?还不都是拿把青草逗引着驴往前跑?
现在,能把孙家摁住的,只有钱。可他们家,都窘迫到了要把俩儿子的婚礼凑一块办,哪儿有钱?
除非连俩儿子凑在一起的婚礼都不办了。
杜长江知道,如果孙家说只要赔上让他们满意的钱,就不把杜沧海送进去,父母会毫不犹豫地取消婚礼。毕竟办婚礼属于讲体面,作为平头老百姓,荣誉体面这东西是穿暖吃饱了之后才讲究的。
杜长江越想心里越沉甸甸的,真想拎着杜沧海的领子把他拎到大街上打一顿。为了条围巾,他把天戳塌了,全家帮着他扛,如果害得他办不成婚礼,郭俐美他妈得把他和郭俐美一起撕了,因为郭俐美怀孕了,拖到五一结婚,就够晚的了,搞不好那会已经显怀了,为这,郭俐美见他一次骂一次,嫌他就图自己痛快,让她丢人现眼。
父母的眼神在杜天河和杜长江身上来回巡逻,虽没说什么,其中意味,已很是明显了。尽管也担心杜沧海、也体谅父母的心情,可杜长江还是不想表态,心烦意乱地起了身,说出去溜达溜达。
杜天河明白他心思,更懂得父母的为难和三弟面临的险境,就说先把孙家的事摁下,婚礼的事好说。
赵桂荣的眼泪刷地掉了下来,拉过他的手,说:老大啊,委屈你了。
杜天河看看杜沧海,说:沧海还小,不能进去。
赵桂荣点头,挺使劲,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杜天河说:监狱那种地方,进去一趟,毁一辈子。
赵桂荣还是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