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教育的一个现象就是,即使是名牌中学和名牌大学的学生,也始终在某种狭隘的眼界内,在和别人的比较与竞争中长大。中国名牌中学最主要的目标就是让学生上中国最好的大学,能够进北大清华就是巨大的成功。至于为什么要进北大清华,进了北大清华后要干什么,没有人问这样的问题。老师不问,家长不问,学生也不问。大家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上大学就是应该去名牌大学。
在不断强化竞争的学习氛围中,孩子们心里不再有别的想法,学习学习再学习就是他们唯一的人生目标:成绩要比别人好,排名要往前靠。老师和家长在后面推波助澜,成绩好的学生不断受到表扬,成绩差的不断受到批评。至于这些学生身体是否健康、心理是否健全、生活是否快乐、情感是否完整、思想是否丰富,很少在老师和家长的思考范围之内。家长希望孩子进入好大学,让自己有面子;老师希望学生进入好大学,让自己拿奖金。至于孩子的人格建设、真实爱好、理想情怀,那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久而久之,学生们失去了自我,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失去了创造自己的天地并悠游其中的能力,失去了正视自身独特价值的能力。他们变成了某种生产线上一台被组装起来的机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比别人好,不是身体比别人好、人品比别人好、性格比别人好、思想比别人好,而是学科成绩比别人好。成绩有现成的标准答案,不需要任何独立思考,反复做题,反复背诵,直到拿到高分。任何不同于标准答案的思考都是一种罪过。
学生进入大学后,本来以为进入一片自由天地,可以海阔天空施展自己的才华,可以热情专注研究自己的爱好,可以拓展自己的思维,可以好好阅读、争论、探究,让自己“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开花结果。但非常可惜的是,很多从全国各地名牌中学出来的学生已经变成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他们走进大学,无意识地延续了从中学培养的竞争心态,努力去争各门课程成绩的第一。他们别无所长,只有这样才能找回自己的自信和荣耀,才觉得自己的人生过得有价值。
但问题出现了,北大清华这样的地方,全国各地的考试天才聚集到了一起(注意是考试天才,不是思想天才或学术人才),想要在成绩上拿到全优还真不容易。大学老师们也推波助澜,考试题目也像高考一样越出越难。学生们为了得到好成绩你追我赶,如过江之鲫。三好学生的评选和奖金挂钩,不仅让学生们红着脖子争名夺利,甚至学会了在背后舞刀弄枪。还有个别学生因为成绩再也上不去,就从此一蹶不振、精神抑郁。
对于这些学生来说,上大学不是为了锻炼自己独立思考和独立研究的能力,不是为了让自己拥有更广阔的情怀和更丰富的心灵,不是为了让自己更加成熟、独立,更专注于自己从灵魂深处喜欢的事情。他们心里只有一件事情,就是如何得到别人的认可,如何在未来得到一份被人艳羡的工作,拥有那种天之骄子的感觉。他们心中无大是大非,一切利于己的都是对的,一切不利于己的都是糟粕,最终成为钱理群所说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对这些学生而言,家国情怀已经离他们很远。对于国家、民族、未来的思考,对宗教、哲学、历史类书籍的阅读,以及个人超凡脱俗的理想主义情怀甚至会被人嘲笑。在校园中,受尊重的学生不再是能够讨论叔本华和弗洛伊德的学生,不再是潜心研究想要解决基础学科难题的学生,不再是在孤独中阅读马尔克斯或曹雪芹的学生。
现在大学里被尊重的学生是那些有钱经常请同学吃饭的学生,是身上名牌套名牌的学生,是开着豪车带女同学兜风的学生,是成绩不及格却在外面创业的学生,是善于逢迎拍马搞好上下关系的学生。在不知不觉中,中国大学生群体已经世俗化为一群只顾眼前利益,没有思想高度,也没有理想高度的功利主义群体。
北大中文系毕业的人民日报社副总编辑卢新宁在对学生演讲的时候说:“我唯一的害怕,是你们已经不相信了——不相信规则能战胜潜规则,不相信学场有别于官场,不相信学术不等于权术,不相信风骨远胜于媚骨。你们或许不相信了,因为追求级别的越来越多,追求真理的越来越少;讲待遇的越来越多,讲理想的越来越少;大官越来越多,大师越来越少。因此,在你们走向社会之际,我想说的只是,请看护好你曾经的激情和理想。在这个怀疑的时代,我们依然需要信仰。”
是的,我们的大学生依然需要信仰、激情和理想。但非常可惜的是,从孩子们小时候开始,我们就没有给他们一个充满信仰、激情和理想的环境。我们的教育体系培养的是听话的人,是标准化的人,是善于把别人踩在脚下的人,让孩子日益变得目光短浅、斤斤计较。我们很少告诉孩子们,有自己的思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让自己快乐是多么重要。最终我们也看到了我们想要的培养结果:一批批迷茫的、无助的、可怜的,但却圆滑的、精明的、充满了浅薄竞争心的、对利益反应超级敏捷的高智商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