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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想要去北海道滑雪，女儿想要去东京见朋友，于是我利用短短的圣诞节假期，精心计划了一场五天的旅行，安排好了所有的机票和宾馆，希望整个旅行按照我的计划毫厘不差地进行。
结果从到达北海道新雪谷滑雪地开始，发生的事情就不在意料之中了。预订的家庭套房原来只是一个十几平方米的榻榻米小房间，根本睡不下我们一家人，和宾馆交涉半天，才挤出另外一个房间。
到达的当天晚上天气晴好，结果第二天开始就大风暴雪，第三天转为密集的雨夹雪加狂风，天气严重不适合滑雪。但既然来了，还得上雪道——前面几米就已经是一片朦胧，隆起的雪堆也看不见，结果连滚带爬摔得鼻青眼肿。这是我滑雪十几年碰到过的最恶劣的天气。
本来打算第三天晚上飞东京，结果下山后才知道，新千岁机场已经瘫痪了两天。北海道遇上了五十年一见的暴雪，上万人滞留机场，机场变成了“难民营”，我们的航班也被直接取消，我们只能去札幌借宿一晚（幸亏有朋友和宾馆熟悉，否则根本没有床位）。
天气预报说第四天还要下雪，结果早上起来拉开窗帘一看，万里晴空，白雪皑皑的大地顿显妖娆。去东京的机票全部售罄，女儿拜访朋友的时间也已错过，于是决定改变行程直接回国，赶紧让朋友订好回北京的机票（据说只剩最后几张经济舱），希望能够赶上回国过圣诞夜。
三天旅客积累下来，机场变成了一个大集市，大量航班和游客等着出港，我们早上11点出发，在积雪的路上挣扎两个多小时到机场，结果从办票到安检出关，用了六个小时。进入候机厅后飞机也没有具体起飞时间，一直等到晚上10点半才登机，午夜12点才起飞。本来飞机应该是下午1点50起飞的。
新千岁机场是个小机场，上百架飞机滞留，上万人拥挤，几乎一切设施都瘫痪了。旅客们像没头的苍蝇般乱转，排队争吵时有发生，来了一堆警察也没有主意。同一架飞机的乘客前面已到达登机口，后面的还要排队几个小时才能进。飞机起飞不了，候机厅又积压了几千人，机场餐厅卖完食品提前关门，旅客们于是冲进商店把能吃的都买了出来，几乎一抢而空。很多人打着地铺开始休息或者睡觉，更多人到处走动，满脸焦虑，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一派毫无秩序的景象。据说滞留的旅客要到第二天才能够全部出港，时间最长的旅客已经在机场待到了第四天。
日本人的管理是以预测和秩序闻名的，他们遇事不慌，有条不紊，但这次也明显失控了。当资源的调配没有办法满足突发需求时，各方面开始手忙脚乱，手忙脚乱导致效率进一步下降，效率下降又导致进一步混乱。
我估算了一下，按照平时有秩序的状态，航班出港的速度应该快一倍，但现在所有航班都在等自己的旅客，旅客又挤在一起没有先后顺序，反而都出不去了。靠在登机口的飞机，旅客还在安检口排队；旅客到齐的航班，反而靠不到登机口，于是一团混乱。
这一次旅行有了两个心得：一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只有学会适应变化和利用变化，在变化中努力收获，才不至于灰心丧气（至少我看到了难得的雪景，多了一次见识机场拥挤的经历，在机场滞留十个小时读了两本书）；二是对于任何突发事件都要有预案，如果没有预案不及时应对，一定会陷入混乱，同时引发更加不可预料的严重后果。做到一切都有预案真的不容易，日本人在这方面已经很厉害了，也应付不过来。机场当天就调了几千条救灾的毯子过来，解决了大部分人在机场席地而睡的御寒问题，很值得点赞了。
没有多少人，能够把自己的一生计划得天衣无缝。人生的大部分故事，尤其是最精彩的或者最伤感的，多由意外事件组成。我们生为男女就是偶然，我们成为父母后，生男孩还是女孩也是偶然。出生后作为独立存在于世界的人，实际上我们的一生是由两部分力量塑造成的：刻意的计划加意外的发生。
刻意的计划常常只是一个开头，随后的过程却常常失控，中间加入一点小小的意外，就会让整个计划面目全非。人生绝对不像一颗子弹的发射，只要瞄准了目标就能够打中。人生更像一场赌博的游戏，尽管目的是赢，但手里抓到什么牌由不得你自己决定。有的时候牌会好得出乎意料，有的时候牌会糟得令人绝望。你可以计划打牌，但牌的好坏完全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你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把拿到手里的牌努力打好。
你可以认真盘算一下，迄今为止你生命中发生的事情有多少是完全按照计划来的？即使按照计划的方向走，过程的细节是不是也常常不在你的设计之中？也正是因为这样，人生才会过得好玩和有趣，因为计划外的惊喜和故事常常能够让人生精彩飞扬起来。
当然我们也会遇到不在计划内的烦恼，甚至悲伤的事情。对于意外事情的态度应该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好的坏的都平静接受，并且设法把好的变得更好，坏的也想办法变好。
我生命中很多事情都是由意外组成的。想上大学是计划的，但最后进北大是意外的；在大学认真学习是计划的，但最后得病休学是意外的；留在北大教书是计划的，但最后被处分愤然辞职是意外的；开培训班挣钱是计划的，但把新东方做成上市公司是意外的……我生命中还有很多其他的计划和意外，这些计划和意外把我的生命在不同的时期推向不同的方向，也造就了我不可预料但也不乏精彩的生活和事业。
就算一场小小的旅行，精心计划思虑周密，也常常会被各种意外打乱。这次在日本北海道遇上了五十年一见的暴雪，计划被彻底打乱，但我因此见识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奔放，欣赏了雪压枝头、万树梨花的柔美；而暴雪后天空一碧如洗，大地银蛇飞舞，更是美得令人心醉神迷。有朋友听说我滞留札幌，请我吃了著名的螃蟹宴，喝了温烫的松竹梅，更令人流连忘返。最后，飞机起飞时，圣诞夜的午夜钟声响起，成就了我平生第一次在飞行中过平安夜。如果没有这场暴风雪，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必将没有这些收获和惊喜。
计划是需要的，意外也是可喜的。计划，让我们尽量把控人生大方向和前进步伐；意外，让我们学会应变、接纳天意的安排和收获。一场一切都计划好的人生是无趣的，因为一切在预料之中就没有了惊喜；一场没有计划的人生也是不值得过的，因为一切都变成了随波逐流的无帆之船。只有计划之内的山穷水尽，加刻意之外的柳暗花明，才会构成我们生命的多彩多姿和意味深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