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6月,北京大学校园一张大字报,开启了特殊时期的序幕。随着“炮打司令部”一声令下,在媒体舆论的鼓噪下,各类院校便沸腾起来。大字报、大标语迅疾铺天盖地,声讨会,批判会通宵达旦。许多学生、教师、职工分别组织和参加了各种名称群众组织,诸如:“卫东战斗队”、“永红战斗队”、“全无敌战斗队”、“井冈山战斗队”,等等。北京的革命烈火迅疾燃起,一时间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高举红旗、胸佩像章、高喊着惊天动地的革命口号、为特殊时期冲锋陷阵的红卫兵。所谓红卫兵,是特殊时期那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的特殊人群,大部分由涉世未深、停课闹革命的青年学生组成。并不是真正的国家军队,而是一种特殊的群团组织。
起初,停课闹革命的红卫兵雷声大雨点小,他们虽然天天都发表演说,互相辩论,却不见实际行动。于是,各大报纸登载了《关于组织外地革命师生来北京参观革命运动的通知》,要求各地组织大中学校学生或学生代表、教职工免费来北京参观。此后,全国大串联开始。各学校也成立了“串联接待站”,组织教职工接待外地来串联的学生。
至此,其学历定格在初中一年级的本书主人公金鑫宝,和其他孩子们一样,紧跟伟大战略部署,与停课闹革命的本校四五百师生抢占先机,登上开往广州的列车进行革命大串联。
列车徐徐开出北京站,在铁轨上颠簸着,在一支又一支歌颂领袖和特殊时期歌曲的陪伴下,高碑店、保定、定州逐一过后,随着“开饭啦,开饭啦”的吆喝声,身着污痕斑斑白大褂的列车员沿着拥挤的过道艰难地推来送饭车,一只只装着“盖浇饭”还有点热气的铝饭盒递到每位乘客手上。
车到石家庄天色已晚,沿途景色逐渐隐身黑暗中。火车在昏暗的车站灯下泛着青黄色的光,不知疲倦的“咯噔咯噔”向南开。入夜,行驶中的列车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声,昏暗、摇曳的灯光交替轮回映照在半梦半醒中的一张张打盹的孩子们的脸上,不一会儿都不约而同地打着哈欠,背靠车厢壁或者左右偎依着,随着车厢的摇晃,东倒西歪地昏昏欲睡,渐入梦乡,他们的脸孔在若明若暗中似乎发生了变异。坐在对面的女班主任看到睡得一塌糊涂、哈喇子由嘴角不断往下淌的金鑫宝,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一下旁边的一位女老师,示意让其观赏这一“西洋景”,两人不由捂嘴偷笑起来。
火车经邢台、邯郸、安阳等越往南行越艰难,因为进行革命串联的人越来越多,挤车的、掉队的、踩丢鞋的、骂街的、打架的等简直乱成一团,火车不得不时动时停往前蹭。
经过几昼夜颠簸,好不容易才到了郑州,此时不少人已无心再去广州。可是在当时“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时髦革命口号鼓动下,大家还是没下车继续留在车上前行。此后火车上已无插脚之地,连厕所内都挤站着四五个人,那时不仅没了盒饭供应,就连冷热水也没有,有几个男生尿急憋不住,不得不掏出来往窗户外撒。当火车到了信阳市时,老师们还是决定下车在此适当停留休整,否则累倒几个孩子他们也无法向家长交差。
在此听说信阳地区罗山、息县、潢川以及淮滨等县有不少劳改农场,引起他们的兴趣。于是决定去那里“煽风点火”闹革命。信阳火车站“串联接待站”倒也配合,调派了10辆大卡车,前往必须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行驶四五个小时的淮滨县。金鑫宝等四五十人所乘的卡车驶在车队最前方,当车行了一两个小时后,紧靠车头挤站着的他突然咚、咚、咚地拍打了车头,司机赶紧问道“什么事”,随着金鑫宝“内急、下车”的回答声,不少人也纷纷响应,无奈,坐在司机旁边那个似乎是个头头脑脑的中年男子,拿着个长筒大喇叭,下车向后面的车队高喊:“大家注意了,大家注意了,现在可以下车方便,男左女右,也就是说,男的在车队左边,女的在车队右侧。
这天傍晚时分来到距离淮滨县约十几里路的马集劳改农场。此刻来自北京的年轻人们感觉仿佛还在乘坐的大卡车上摇晃着,浑身像散了架。一个个都不由自主地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如同一只只灰鼠,除了迷迷糊糊眨巴转动眼睛外,其他肢体犹如尘封的雕塑。他们哈欠连天,满面菜色,眼睛充满血丝,眼神呆滞,面无表情,体态显得疲惫不堪。看上去好像苍老了好多,简直都判若两人。
大家在两个全副武装门卫守候的坐北朝南的铁栅栏门内跳下车,由场长带向指定小区,小区四周既不是高墙,也不是铁丝网,而是由人工挖的壕沟——水围子,或称水圩子,它的底槽成U字形,其外景虽然远远比不上北京故宫的护城河漂亮,但形式却相差无几,似乎一模一样。其宽,几个人可以同时来回游泳,其深,老牛车掉在里边绝对会即刻不见踪影。据说当地的水位极高,挖地一米便是水,夏季几天不晒被褥,就会感到湿漉漉的。也许是因为这个,在当地随处可见农户家这种水围子,出入口一般都设有吊桥,它既能当围墙防偷盗,又可养鱼养虾,养鹅养鸭。
据说这里是三年困难时期“信阳事件”的重灾区。不少水围子内遗留杂草丛生的土疙瘩,甭问,都是那年代当地人去世埋入坟茔后,留下的房基。如此,自然腾出大片空地。为了充分利用荒芜的土地,河南省随后在信阳地区建立了许多劳改农场。农场之间,一般相距七八里,有的中间还夹杂着仅有十户八户的小村庄。截止1969年春节,全部农场均为未来的五七干校腾空。
马集曾有两处五七干校。前几年,金鑫宝阅读过一位话剧演员撰写的《我知道光在哪里》这部传记小说,他的母亲和弟弟均曾在五七干校辛劳几年。其书中描述:1969年7月我就这么离开了家,去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那时我们一家人都不在北京,我父亲在北京市系统的团河农场,妈妈和弟弟在中国人民银行的河南淮滨“五七”干校,我姐1968年就已经去内蒙古插队。弟弟跟我妈到银行的干校放猪,我姐在内蒙古牧区放羊,我去黑龙江第三个月被派去养马,我们家成了畜牧之家。一家五口身在四地,写信得用两张复写纸复写出三份,给三个地方投。在一封信里,我总是先跟爸爸说,然后跟妈妈和弟弟说,最后跟姐姐说,一家人的信都互相看,跟任何一方说的事全家都知道……
在一长排平房东侧分别是女厕和男厕,再东边是南北向的水沟。由于内急,下车后许多人便来了神,拼命往干打垒围成的茅房方向跑去。其中金鑫宝以百米速度,完胜所有竞争者后,实在撑不住,没跑几步竟顾不上颜面,转身跨了两步就哗、哗、哗地痛快起来。稍后一帮哥们看到“女厕”的挂牌时,见几个女生尚未赶到,不堪内急,就捷足先登涌进人家的地盘。
突如其来的几卡车爷们儿涌入只有几个大小便两用的浅土坑茅房可想而知,茅坑被蹲满后,一溜的白臀映着暮色的原野。有些人等不及,干脆就臀对臀一坑两人享用解危。许多男生不得不在外面的水围子中长出着气,尿液汩汩冲得水围子中的水山响。几个女生赶到茅房附近见状后,虽然心有不悦,但对这些校友并未出怨言,只是几个姐们儿彼此皱眉对视片刻,并不由自主地摇头捂嘴偷笑起来。
劳改农场有十多排平房,每两间或三间隔断为一门一窗或一门两窗,每房内设有两排铺板,对金鑫宝这些出京串联的红卫兵造反派,自然也和犯人们一样,统统安排在十几个人住的大通铺房间。夜间,此起彼伏的咳嗽、鼾声、梦话声以及门口尿桶哗哗作响的撒尿声等,实在烦人。蚊子、臭虫、跳蚤也使人难以入眠。至于蚊子、臭虫、跳蚤叮咬后留下的大小瘢痕和不停地痛痒,自然也是一种无奈。来此一两天后,许多人都感到疲惫,厌烦,于是又乘卡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若干小时后,来到信阳市。本想在这个地级市逛逛,但目睹车站周边的猪圈等土得掉渣的景象和一拨拨来此串联的红卫兵人群,金鑫宝这帮年轻人热情全无,于是便踏上拥挤不堪的列车,熬过几个昼夜回到首都。
特殊时期之初的红卫兵,每个学校里都有几支或几十支不同名称的红卫兵组织,后来许多学校的红卫兵组织因观点一致,属于一个“山头”而联合,改称兵团。他们的口号是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打倒资产阶级反动权威、打倒资产阶级保皇派等。其手段有大字报、大批斗、破四旧、抄家等。
大串联对特殊时期在全国范围内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迅速将其推向高潮,甚至出现工人不做工,农民不种地,学生不上课的难以控制的混乱局面。俨然顷刻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打倒中国的赫鲁晓夫”、“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等的标语满天飞,到处都是一群群大中学校学生口沫横飞地在争吵辩论。
红卫兵运动第一个高潮是破“四旧”,即所谓的破“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破“四旧”从改路名、店名、校名、厂名、影剧院名、公园名开始,一切被认为与封、资、修等“四旧”沾边的名店、老店招牌被砸,高档商品禁止出售。红卫兵还对被他们视为奇装异服的行人采取粗暴行动,如剃阴阳头、剪小裤脚管、剁尖头皮鞋等。甚至违反宗教政策、文物保管法规,砸教堂、捣庙宇、挖坟墓、焚烧文化典籍、毁坏文物古迹。
特殊时期的熊熊烈火来势之大,冲击之猛令人不寒而栗。不少投机者趁势裹着红色搞黑打,让“冤狱”遍于中国!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从东海之滨舟山到新疆喀什,由黑龙江的边陲小镇漠河到天涯海角三亚,许多单位的领导被当作“走资派”、“黑帮”被打倒、揪斗,甚至戴上高帽子、挂上黑牌子,进行游斗、抄家,而后被赶进“牛棚”,隔离审查。许多老干部被打得五劳七伤,有的还送了命!
俗话说,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而祸国殃民的特殊时期之初是今儿河东,明儿河西。可以毫不夸张地讲,那时人们的脑袋似乎是拴在裤腰带上,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人们的性命难保,整天都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北京某单位一位领导被批斗后写的这首打油诗,至今让人震惊、钦佩和感动,使许多老革命前辈,记忆深刻,并终身铭刻:
一片丹心向延安,
党的教导记心田。
风尘笔戈几十载,
征战南北保江山。
打败嚣张小日本,
逼迫老蒋逃台湾。
半百未通阶级论,
方知书生是混蛋!
各省市特殊时期的走势,一直紧跟北京的风向。打个比喻,就是北京一打喷嚏,全国就得感冒。在破“四旧”过程中,由北京刮起的打人抄家风也迅疾在全国盛行开来。红卫兵高呼“造反有理”的口号,造所谓“牛鬼蛇神”的反,揪斗所谓“走资派”,搞乱了地方领导班子,并造成群众之间派别纠葛、纷争,甚至互斗和残杀。其中保定、武汉尤为严重。在北京红卫兵冲击政府机关,揪斗领导干部的情况越来越频繁,这一切都加剧了社会的动荡和骚乱。
抄家的对象起初只是所谓牛鬼蛇神,以后逐步遍及工商业者、上层民主人士、名作家、名演员、中学教师,而且生活用品及私人财宝也被抄走,许多图书、唱片被销毁。许多知名人士、学者、高级知识分子、名演员等,更是红卫兵抄家的集中目标。许多人被当作“黑帮分子”、“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反动学术权威”、“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受到批斗、抄家、虐待,甚至殴打。
当然,面对造反派的残忍折磨,许多受害者还是淡然置之,因为他们深信“脚跟站得正不怕影子斜”的道理,再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某著名小说家、艺术家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据当时某小报爆料称,该君在以“黑帮分子”为靶子被揪斗,让其交代罪行时,面对信口雌黄的红卫兵,毫无杯弓蛇影之意,竟以博大的胸怀,镇静自若地回敬道:“你们说我是黑帮,我不敢当。我这个人长得黑,这是事实,可是心不黑,也没帮没派。至于我的作品,那尽是豆芽菜,连西红柿都够不上。要说大毒草,我真不知道怎么种呢!”他的坦然应对,对造反派而言,可以说是挨了一闷棍,无疑激怒了他们,后来他被拖上汽车到处游斗。即使这样,幽默惯了的他在说话时还不时带上几句俏皮话。有一次,被批斗完回到单位后,他以劫后余生的喜悦荡漾在脸上,倚着门框对难兄难弟们说:“唉,今日可受苦了,今儿的导演不好,心太狠,给咱们来的是真的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真打真踩,差点儿把我给踩扁了!以前的那些次就不是这样,那些次的导演心好,让人把我轻轻地按倒在地,背上那只脚也不怎么真踩,我趴在那儿尽是休息了。”
另外,还有一次批斗会,造反派用3张桌子重叠着垒起一个高台,强迫他爬到上面跪下低头认罪。当然,由于他的“负隅顽抗”,造反派们还是捞不到半根稻草,见状,其中一个气急败坏的家伙,龇牙咧嘴奸笑片刻,并狰狞地放话:黑帮分子老赵,你不是写过《三关排宴》吗?今天我就给你来一回真正的“三关排宴”。说完,照他的后背就是一推。“哗啦”一声,3张桌子倒了下去,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并被毒打一顿,瞬间昏死过去。后经诊断,他的髋骨已经断了,两根肋骨被打断,断骨戳穿了左肺叶。此后不久,一代著名作家带着无限的愤恨和迷茫驾鹤西去。
然而,金鑫宝的父亲可远远缺乏上述作家的肚量。金鑫宝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家,在日本鬼子狗急跳墙,疯狂烧杀抢掠中,因被怀疑窝藏八路军,两家10口至亲于1944年都惨死在小日本的屠刀下。年仅14岁的同龄父母,因正在学校读书,才幸免这一惨案。随后在同班班主任的推荐下,这俩孤儿分别到前门附近的一家浴池和布店当了学徒工,好歹能够混碗饭吃。其后不久,金鑫宝父亲被强征到日本鬼子的一个食堂给伙夫打下手。日本无条件投降后,金父又回到原来浴池,直至北京和平解放。
新中国成立后,两个帅男靓女被北京铁路局录用为列车员,男的跑京广线,女的走京沪路。当时俩人分别住在前门东、西打磨厂,18岁那年,俩人相爱了。他们不止是情侣,是街坊,还曾是中学的同班同学,在那个年代,这样的青梅竹马真让人羡慕。两年后领了结婚证,一个美满的家庭就这样起步了。1953年,喜得贵子,取名金鑫宝,使这小两口更加幸福美满。
1958年,金鑫宝父母在“十年超英,十五年赶美”“大跃进”口号运动的裹挟下,工作兢兢业业,勤奋努力,夫妻双双由列车员被提拔为列车长。遗憾的是,这个一帆风顺的三口之家,在特殊时期之初不幸赶上了“惊涛骇浪”。金鑫宝父亲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就因自己曾被逼在日本鬼子食堂当过几个月的伙夫下手,就被扣上“特务”、“汉奸”等罪名。有一天,几十个造反派呼啦一声冲进他家的铁路职工家属大院,不仅抄了家,还扣发工资,被安排打扫卫生,清理单位和街道垃圾,干一些杂活,并随时接受造反派的批判会。金鑫宝因此作为“狗崽子”也没有继续当红卫兵的资格,不得不当起了当时流行的贬义术语“逍遥派”。金鑫宝父亲在某天下午,挨了批斗。他刚刚参加完批斗大会,满脸愁云,双眉紧蹙,一双大眼似乎心不在焉地扫视着前方,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迈着沉重的步伐,惴惴不安地往家走,一路上,像个醉汉,东倒西歪,趑趄不前,这种异样的表情没有引起人们的留意。因为那时,这种绝望、憔悴的面孔,在凡有人群的地方都会见到。
愤怒地咻咻气喘着回到家里。他留恋地看着贤惠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儿子,欲言而又止地望着他们,眼神中蕴含着深情、哀伤和歉疚。
“你怕什么,事实总是事实。”妻子洞察出他的悲伤心情,像往日一样抚慰着。机灵的儿子,赶紧扑倒在他的怀里,拉着爸爸的手,抚摸自己的脸,亲昵着。
几天后,爸爸不仅与其他所谓“特务”、“汉奸”、“走狗”、“奸细”们一起被批斗,而且还遭到扇打、踢踹。随后没让回家,被关进一个监视室,接受审查,限制自由。
那时,自己感到很憋屈,曾想一死了之,但对儿子金鑫宝难以割舍的血脉亲情和舐犊之念,支撑了他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同时也意识到,如果自个儿就这样走了,会给家庭带来怎样巨大的悲怆!于是打消了这一可怕的念头。然而,他是个男子汉,又有着十分执拗的个性,一旦选择了一条路,往往就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当晚深夜噩梦一个接一个,一次次浮现那些大字报、大批判、大喇叭……尤其是睡梦中影影绰绰听到老鹰叫,于是惊醒后想到“半夜老鹰叫,不是好兆头”的中国老话。尔后身不由己、颤巍巍地拿起了笔,用泪、用血、用生命写下了临别的心声:“还我历史清白!”“不要怀疑我是敌人!”“请允许我最后一次高呼:伟大的祖国万岁!”
终因只看到时下乌云密布,而没想到柳暗花明,故一时想不开,于次日凌晨,在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他郑重地把遗书放进自己的口袋,用颤抖的右手拿着一条尼龙绳,眼里闪动着愤懑的光泽。在监视室毅然选择了与妻、儿阴阳相隔的绝路,饮恨悬梁,命赴黄泉,走向遥远的“天国”。就这样,一个尚未达不惑之年的宝贵生命毁于他不能忍耐的性格短板。
夫人得知这一噩耗,捂着脸欷歔片刻,瞒着儿子慌忙徒步赶往现场。当她看到瞪着双眼、吐着长舌的丈夫那一瞬间,怎能禁得住,竟因急火攻心,突然瘫倒在地不省人事,虽经医院的尽力抢救,但也无力回天,与世长辞。据医生判断,她是“心源性猝死”。该病是由于各种心脏原因导致的突然死亡,它可发生在原有或者无心脏病者中,经常是无任何危及生命的前期表现,突然意识丧失,在急症发生后的数分钟或几小时内丧失生命体征。真是祸不单行,就这样,两位亲人过早地离开了人间,同一天成为他们的忌日,其年龄定格在37岁。那一天,突然变成孤儿的金鑫宝虽然不知如何才能告慰爸妈的在天之灵,但50载业已过去的今天,却是他刻骨铭心的记忆。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相比而言,女人流泪的比例要比男人高得多。金鑫宝虽然才十三四岁,但少年老成的他,已具有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毅力。此后,他尽管对失去双亲感到无比伤心和痛苦,但一向是阳光心态的他,还是一忍再忍,强撑着。然而,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内心的悲痛难以释怀,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孤儿的痛苦心情,在一个夜深人静时刻,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远离居民区的灌木丛中,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而且顿时成了个泪人,最后,竟然抱着一棵大树痛快淋漓、回肠荡气、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一场,就像一个在外面挨了欺负,心里受到莫大委屈,回到家见了母亲的孩子。可以说,他的哭声像狗吼,像虎啸,像龙吟,像狼嚎,毫不夸张地说,似乎全部收纳了电影里的哭,用以释放积压在内心中的悲戚和痛楚;他的眼泪是悲伤,是思念,是追忆,是缅怀,是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更是时代的联想和反思,也是文人们所说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