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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从纳贝斯克到雷诺兹

想象你在一栋古老的大宅子里长大,那里有你美好的回忆。你对它爱护有加,希望能将这栋房子传给你的后代。但有一天当你回来的时候,突然发现这栋房子里已经乌烟瘴气了。这就是我在雷诺兹烟草公司工作的感受。

——一位前雷诺兹烟草公司员工

如果没有雷诺兹烟草公司,温斯顿-塞勒姆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许多年以来,这家公司的总部一直坐落在一座22层的大厦里。当1929年完工的时候,人们觉得它是建筑史上的一个杰作,于是就把它的原型搬到了纽约,把它的规模加以扩大从而成了帝国大厦。

美联银行的总部就在这座大厦的一侧。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股票和现金将美联银行的银库塞得满满的,美联银行也因此一跃成为南部最有名的银行之一。在大厦的另一侧是一座更高、更现代的建筑物,容纳那些总部已经装不下的员工。两个街区之外是全镇最高的摩天大厦。这座大厦的固定租户是北卡罗来纳州最大的律师事务所稳博律师事务所,雷诺兹烟草公司是它长期的客户。

如果没有雷诺兹烟草公司,温斯顿-塞勒姆与其他南部的小镇没什么区别。如果没有那些高楼大厦,商业区就显得脏乱不堪,一眼望去街上都是无精打采的商店和昏昏欲睡的老人。但是,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到来改变了这个小镇。

以商业区为中心,公司的影响力遍布四方。沿着40号州际公路向西行驶,每隔两个广告牌就可以看到一个雷诺兹烟草公司的标志。接着格雷医学院就会映入眼帘,这所著名的医学教育和研究中心是用公司的前董事会主席的遗产创建起来并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再往西出了一个路口就到了探戈坞公园,这个公园是由雷诺兹先生的兄弟威廉出资修建的,他明确规定这个公园专供白人使用。40年后,大家依然记得威廉——“妄想先生”。

雷诺达公路往北就是雷诺兹先生个人的地产了。在他去世70年后,大家依然称他为“雷诺兹先生”。占地广阔的雷诺达大宅里收藏着全美最精美的美洲绘画。全城最高档的乡村俱乐部——古镇俱乐部就坐落在这里。剩下的土地就是维克森林大学的校园了,这所大学是雷诺兹家族在20世纪50年代从100英里 外迁到温斯顿-塞勒姆来的。沿着雷诺达路再往北,就能看到雷诺兹夫人创办的示范农场,现在这个农场已经被改造成一系列的小店和用来管理雷诺兹家族财产的公共行政事务的办公室。史密斯·雷诺兹基金会每年会拿出数百万美元来支持公益事业;玛丽·雷诺兹基金会也一样。一家名为拉·乔迪尔的法国餐馆就是由原来的雷诺兹农场的锅炉房改造而成,免费向前来就餐的人提供云斯顿和沙龙香烟。很多人都欣然接受。毕竟这是个提倡吸烟的小镇,镇上的牌子上写着:“感谢购买我们的产品。”

雷诺兹烟草公司的总部:坐落在北卡罗来纳州温斯顿-塞勒姆主街上的帝国大厦。

雷诺兹家族的影响力也惠及了镇上的贫困人群。威廉可能最先想着那些白人,但也没有忘记黑人。他出资为黑人建立了凯特·碧婷·雷诺兹医院。虽然这所医院现在已经不存在了,但是凯特·碧婷·雷诺兹基金会将240万股收入的1/4捐给镇上的贫民。位于富人区的理查德·雷诺兹高中为市里提供了最优良的教育,而以前雷诺兹董事会主席命名的格雷高中多年来也为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提供着良好的教育。现在在格雷高中的旧址上建起了北卡罗来纳州艺术学校,这家声望极高的艺术培训机构运营的资金主要依靠雷诺兹家族的捐款。

在夏天一个闷热的清晨,没有一丝风,温斯顿-塞勒姆镇上充满了刺鼻的烟草味,这种味道在提醒人们这里为什么会有一个温斯顿-塞勒姆。几个街区之外的市政厅前矗立着一座理查德·雷诺兹骑马来到温斯顿-塞勒姆的雕像,它也在提醒着人们。

1874年,这个年仅24岁的弗吉尼亚小伙子被这片适宜烟草生长的土地所吸引。他身高一米九,走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格外引人注目。他从小就在州界另外一边的罗克斯普林长大,父亲是一家嚼烟 厂的厂长。雷诺兹很小就开始学习做生意。那个时候内战刚刚结束,在南方生意不好做。货币匮乏,只有那些吃苦耐劳、头脑灵活的人才能生存下来。雷诺兹很早就展现了商业天赋。他能用一车的嚼烟换回更大一车的货物,比如蜂蜡、牛皮、羊皮、人参、地毯甚至家具,有时后面还会跟着几匹马或骡子。雷诺兹把这些货物带回罗克斯普林,再加价两成卖出去。

理查德·雷诺兹

虽然雷诺兹是在旧式的南方长大,但他是日益崛起的美国南部的新生代。在这代人身上少了些小农意识,多了些创业精神,他们敢打敢闯。小时候,雷诺兹把家里的马匹藏在树林里,躲过了联邦军队的巡逻。在他进城的那天,他就有了一个宏伟的计划。他知道附近出产的烟叶越来越受到烟民的喜爱,通过城里的拍卖公司可以把烟叶卖出去,附近还有条铁路可以把他的货运到市场销售。几天之内他就花了388美元从当地的教会手中购买了土地,然后在上面建起了工厂。一年之后,也就是1875年,工厂正式投产。在当时,这个人口只有2500人的小镇已经容纳了15家烟草公司。

在如此激烈的竞争环境下,雷诺兹还是崭露了头角。雷诺兹敢于创新,首次在烟草里加入了糖精,使烟叶嚼起来口味更甜一些。他激进地扩张,永远使公司的产量大于销量。他工作勤劳,常年住在工厂的楼上。同时他也很爱玩,喜欢喝酒、赌博和追女人。为了能快速地往返各地,他雇了两个马队(在1890年的一次董事会上,公司同意每年使用240美元来维持雷诺兹的马队,相当于今天的公司飞机)。他唯一做得慢的事情就是说话了,口吃伴随了他一辈子。

雷诺兹先生的商业天赋和当地摩拉维亚人的工作观念为今后的雷诺兹烟草公司文化奠定了基础。摩拉维亚人1753年来到这里,并从英格兰格兰维尔勋爵手中购得了这块10万英亩的土地。这些捷克和斯洛伐克的移民在中卡罗来纳的皮埃蒙特地区不但要寻求宗教自由,而且要在经济上自给自足。他们是一个意志坚定、勤劳的民族,擅长制造业和商业。他们的到来使塞勒姆繁荣起来。到了19世纪,一条从北卡罗来纳州罗利出发往西的铁路就穿过了塞勒姆。

雷诺兹烟草公司的政策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摩拉维亚人的价值观:他们认为追求个人利益要以保证集体利益为前提。他们建立了一家资金雄厚的银行,并以故国的瓦乔维亚地区命名这家银行,也就是我们今天所熟知的美联银行。当温斯顿和塞勒姆两个小镇合并的时候,这个小镇不同于其他圣经带上的城镇,它更加开明,十分注重教育。他们创建的塞勒姆女子学院,是这个地区第一所女子学校。雷诺兹和当地的摩拉维亚工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到了19世纪90年代,他们公司在当地的烟草企业中已经遥遥领先了。

事实上,公司发展得如此迅速,这让一个贪婪的北方同行分外眼红。19世纪90年代,詹姆斯·杜克的全美烟草托拉斯通过吞并像雷诺兹这样的小烟草企业而迅速崛起。杜克从北卡罗来纳州的杜兰市起家。为了和纽约的金融家建立关系,他将美洲烟草公司搬到了纽约,这为他之后在全国扩张提供了便利。当生意蒸蒸日上的时候,他开始将公司的发展模式向洛克菲勒的石油托拉斯靠拢,并有效地控制了刚成形的全美香烟市场。接着杜克开始把精力放在收购嚼烟企业上。

雷诺兹意识到了威胁,并表示抵抗到底。“如果杜克要吞并我的话,那他今后就别想睡个安稳觉。”但令人费解的是,雷诺兹在1899年秘密地来到纽约和杜克达成协议,将公司2/3的股份以300万美元的价格转让给杜克烟草托拉斯。现在看来,雷诺兹把股份转让出去是因为他需要更多的资金来扩张。虽然他将股份转让出去了,但他仍然拥有公司的控制权。也许杜克认为雷诺兹已经向他臣服,但雷诺兹有自己的算盘。在杜克的操纵下,雷诺兹顺利地吞并了当地许多家竞争对手,成为北卡罗来纳州最大的雇主。为了取得杜克的支持,雷诺兹必须每三个月北上向杜克汇报公司的经营情况。

雷诺兹可能非常痛恨北方佬的控制,但不可否认他在这种控制下发展得非常好。他这时想在全美推销烟斗用烟草。他监督了秘方的配制,并以当时威尔士著名的阿尔伯特王子为这种烟命名。后来,阿尔伯特王子登上了大英帝国的国王宝座,也就是爱德华七世。雷诺兹找来一张阿尔伯特王子和马克·吐温出席茶话会的照片,将它作为香烟的广告画。公司第一次雇用了纽约的一家大型广告公司阿耶公司在全美为公司的产品做宣传。《星期六晚报》《科里尔》和其他一些杂志上的广告都宣传说:“阿尔伯特王子烟味温和,与众不同。”在面向批发商和零售商的发布会上,雷诺兹答应给他们十分优惠的价格让他们进货,并向他们描述不进货的严重后果:到时候供不应求,如果没有足够的存货,生意就让别人给做了。公司警告说:“我们运用独特的配方去除了烟草中强烈的辛辣味,所以你们找不到其他可以替代我们产品的嚼烟了。”就像纳贝斯克食品公司的尤尼达饼干那样,雷诺兹烟草公司的阿尔伯特王子烟在全美一炮走红,其年生产量也从1907年的25万磅上升到了1911年的1400万磅。

但当年更引人注目的新闻是投机商杜克之死。罗斯福一直想打破杜克公司在烟草行业的垄断地位,到这一年终于成功了。当美国上诉法院宣布雷诺兹烟草公司重新独立的时候,温斯顿-塞勒姆的人都喜出望外。雷诺兹烟草公司的销售人员都收到了一份关于烟草托拉斯瓦解的信,信的标题就是:“我们解放了!”

“怎么样?”欣喜若狂的雷诺兹问他的摩拉维亚主管们,“杜克最终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了吧。”几天之后,每当夜幕降临曼哈顿时,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就会亮起。广告牌上阿尔伯特王子俯视着整个城市,在他的脚下有一行字:“全国的顶级嚼烟,雷诺兹烟草公司出品,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温斯顿-塞勒姆。”

公司重获自由后,为了确保公司不再落入纽约佬的手中,雷诺兹立即启动了一项行动。他强迫员工购买公司的股票。当他用银行贷款来回购公司股票时,他告诉员工:“你们应该成为这家公司的股东。”不管员工愿不愿意,雷诺兹知道什么才是对大家最有利的,并坚定不移地实施他的想法。几年之后公司的股价飞涨,结果温斯顿-塞勒姆的人个个都成了百万富翁,因此被人戏称这里的人极不情愿地成了百万富翁。

不久,雷诺兹先生更进了一步,发明了一种甲级股票,而当地人把它称为预期股票。雷诺兹希望公司员工通过持股来行使公司的决策权。这种股票的分红格外丰厚,只要利润超过220万美元,超过部分的10%就会用于分红。新股刚开始发售时,工人们争先恐后地上前抢购,甚至有些人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拿来购买公司的股票。每年股票分红的那天,也是当地汽车销售商和奢侈品经销商最期盼的日子,这天镇上的人们就像过节一样。据说有个当地人在圣诞节的早上收到了一大堆礼物,却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原来他全身心投入到甲级股票上,把圣诞节都给忘了。1950年,美国国税局禁止了这种甲级股票。在此之前,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大多数股票都掌握在员工的手里。

为了报答员工给予的安全感,确保公司不再落入外人之手,公司对员工关怀备至。公司向员工提供相当于其房产价值2/3的贷款,并按成本价向员工出售午餐。在炎热的烟草工厂里,每个人都有冰镇汽水喝。公司分别为白人女员工和黑人女员工的孩子提供日托服务。对于来公司工作的乡下女孩,公司还免费为她们提供宿舍。另外,公司还按成本价为其他180余户家庭提供住宿。这些变革很多都是由雷诺兹的夫人凯瑟琳娜主导的。

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雷诺兹烟草公司可以说是一家了不起的企业。当时农业经济占主导的南方还处于极度的贫穷当中,而雷诺兹烟草公司坚持用本地出产的农产品来生产工业品。当时南方的企业一般都是由常年不在本地的北方佬控制,而这家企业却牢牢地控制在当地居民的手中,并且给当地居民带来了丰厚的经济收入。截至1913年,25000名居民当中有1/4是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员工。

1913年,63岁的雷诺兹先生在香烟这种新产品上做了大胆的尝试。当时,人们对用机器生产包装的香烟需求不旺,很多人都是自己手卷。那些市场上销售的香烟也一般都是本地出产的,而且口感比较差。鉴于阿尔伯特王子牌的成功经验,雷诺兹先生认为香烟的口味如果能够改良的话,在全国应该会有市场。他亲自挂帅,尝试了一系列的试验品,最终定下来一种配方。这种新配方是将当地的土烟、肯塔基州的烟草和土耳其的烟草混合而成。为了在土耳其那东方神秘感上做文章,雷诺兹先生将新型香烟取名为“骆驼”牌。那年巴纳姆·贝利马戏团刚好来到温斯顿-塞勒姆巡回演出,摄影师乘机拍了一张骆驼照片作为香烟的商标。

在阿耶广告公司的推广下,骆驼牌香烟的销量大增。阿耶广告公司将在阿尔伯特王子和尤尼达饼干上用过的手法搬到了骆驼牌香烟上。它用了一系列诙谐的广告词将骆驼牌香烟推向各地市场。一开始是“骆驼”,接着是“骆驼来了”,然后是“明天本镇的骆驼数量将超过全亚洲和非洲”,最后才是“骆驼牌香烟到了”,并列出骆驼牌的优点和价格。按现在的标准看来,这样的广告词太过哗众取宠,甚至还有点厚颜无耻,但它让这第一种全国性的香烟成为当年的轰动事件。20支骆驼牌香烟只卖10美分,比其他品牌足足便宜了5美分。不久,有三家竞争对手就因亏损而退出了烟草行业。骆驼牌香烟还创下了多项纪录,它一年就卖出了4.25亿包,并成为烟草史上第一种采用硬包装的香烟。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雷诺兹烟草公司获得了向在欧洲前线作战的官兵配送香烟的特许权。雷诺兹先生又一次重新定义和改变了烟草行业。

骆驼牌香烟:首个大规模生产的香烟品牌,也是雷诺兹先生的得意之作。

气急败坏的对手想尽一切办法来消灭骆驼牌香烟。有人造谣说骆驼牌烟厂的工人感染了麻风病和梅毒,该谣言疑自竞争对手杜克烟草公司。还有流言称骆驼牌香烟里含有硝酸钾,还真有人相信了这个说法。怒不可遏的雷诺兹开始狠狠地回击,悬赏500美元要找出这些谣言的散播者。他在一张海报中写道:“那些卑鄙无耻的造谣者身上散发的恶臭,连秃鹰都能闻到。”

这是他人生的最后一场战斗。1918年雷诺兹先生因胰腺癌病逝。在他弥留之际,雷诺兹对自己的成就感到十分欣慰,并且认为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公司绝不会再落入那些北方佬之手。他告诉手下的人:“我已经写了一本书,你们照着做就行了。”

但事与愿违,企业的管理不久便落入他人之手。威廉先生虽然是公司主席,但他似乎更愿意把时间花在培育马匹上。雷诺兹先生的大儿子迪克热衷于从政,成了温斯顿-塞勒姆的市长和财政部长。他的二儿子扎卡里·史密斯·雷诺兹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之后娶了一个名叫利比·霍尔曼的伤情歌手。不久他就因枪击离奇身亡,他的妻子被指控谋杀,但雷诺兹家族决定放弃指控,因此霍尔曼免于审判。扎卡里同时也是一名业余飞行员,为了纪念他,当地机场以他的名字命名为史密斯-雷诺兹机场。

管理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任务就落到了当地的一帮经理人头上。这几个人都是雷诺兹先生在临终前亲自指定的。鲍曼·格雷是家族里的红人。他有些过分注重细节,缺乏想象力,死气沉沉,但在工作中能够严格地遵守雷诺兹的既定方针。天还没亮,他就来到办公室,然后一直工作到天黑。他的弟弟詹姆斯·格雷是美联银行的高级银行家,后来也加入了雷诺兹烟草公司。银行的利益和烟草公司紧密相连。美联银行的管理委员会由雷诺兹家族、格雷家族和摩拉维亚人中的长者组成。作为这座小镇的统治者,这些委员同时也是古镇俱乐部的会员。到了夏季,他们就会去60英里外的咆哮谷中避暑。他们只在圈子内部通婚,家族和家族之间姻亲关系错综复杂。

这自然而然地限制了温斯顿-塞勒姆人的视野,直到今天。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一个员工在20世纪30年代当上公司的高级主管,部分原因是他娶了威廉·雷诺兹的侄女;后来此人因为不愿意待在小镇而被赶出了公司。跟外界的隔离使得公司赶不上时代的潮流,最要命的是公司竟然忽视了女性烟民这一市场。虽然臭名昭著的银行女劫匪鲍妮·派克是骆驼牌香烟的忠实粉丝,她还曾在流窜作案期间参观过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制烟厂,但这都没有引起公司对女性烟民的重视。为此,骆驼牌香烟渐渐失去了领先地位。到了1929年,美国烟草公司的好彩牌香烟成为美国最畅销的品牌。之后,在一家由威廉·埃斯蒂经营的纽约小广告代理商的协助下,雷诺兹烟草公司发起了猛烈的反攻,最后又在20世纪30年代重新夺回往日的荣耀。雷诺兹烟草公司和埃斯蒂广告公司的结盟使公司的品牌在之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遥遥领先。

小镇对这家公司引以为荣,并自豪地称自己为“骆驼之城”。穿着工装的公司员工拎着装满现金的袋子走进股票经纪人的办公室,指名要求购买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股票。一名名叫霍伯特·约翰逊的一线工人多年以来一直是公司的大股东之一。只要有人出售甲级股票,他就尽量多地吃进。家里的老一辈人将这些股票留给后代,并耳提面命告诫他们千万别抛售。

当地摩拉维亚人的价值观更是渗透到公司文化里。工作上勤勤恳恳:八个月的烟草交易季节过后,商业对手的烟草收购人员都纷纷回家轻松一下,而雷诺兹烟草的工人们则会将收购来的烟叶卷起来,享受一下他们八个月来的劳动成果。生活上勤俭节约:公司要求员工只有在上交用剩下的铅笔头之后才能领取新的铅笔。曾经有个年轻的经理在他的办公室里安了一个小风扇,公司以浪费电为理由要求他停止使用。在创造性方面,公司发明了一套回收利用边角料的方法,以最大限度地利用每一片烟叶,目的是增加公司的利润。这种“还原香烟”是传统制烟工艺和公司勤俭文化的结晶,因此被视为雷诺兹香烟中的极品。

但皮艾蒙特地区并不是天堂。自从30年代中期格雷逝世后,公司惨淡经营了十余年后才重新复苏。工人们私下里总有这样那样的小牢骚,他们戏称温斯顿-塞勒姆的缩写(W-S,意即work和sleep)就代表了镇上的生活,除了工作就是睡觉。40年代,工会曾在工人中间短暂地存在了一段时间,其间大部分时间里公司都在和工会斗争,最后将工会力量摧垮。这场斗争导致雷诺兹烟草公司的烟草销量远远比不上美国烟草公司。

但时隔不久,在威廉先生的侄子约翰·惠特克的领导下,公司在50年代进入了一个新的黄金时代。在结束了与工会斗争的十年里,惠特克在公司里慢慢恢复了大家族的理念。惠特克喜欢在车间里来回走动,会跟工人们打招呼并询问他们的家庭情况。一个已退休的工人回忆道:“我还记得那些早晨,当我把车停在惠特克先生那辆棕色的斯图贝克小轿车旁时,我们会相互打个招呼,接着并肩走进公司。”(雷诺兹烟草公司还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主管们座驾的规格不能超过别克。即使多年以后洛克菲勒来镇上演讲,他的助手要求给洛克菲勒配辆豪华轿车,找遍整个温斯顿-塞勒姆也没找到一辆。)

1954年,雷诺兹烟草公司推出了云斯顿牌(英文原文同“温斯顿”)香烟。这种过滤嘴香烟在上市的头9个月内就卖了65亿包。接着,公司又推出了薄荷口味的沙龙牌(英文原文同“塞勒姆”)香烟,销量也达到了上亿包。到了1959年,这两个以它们的诞生地命名的香烟品牌使雷诺兹烟草公司的销售额终于超过美国烟草公司。于是,小镇人民纷纷走上街头,载歌载舞来欢庆胜利。

惠特克继续发扬公司回报小镇和员工的传统。他支付给工人的工资超过工会的标准,并建立起一个全美最慷慨的员工医疗保障计划。员工在公司指定的诊所里看病几乎不用花钱。在50年代中期,雷诺兹烟草公司和雷诺兹家族一起出资将维克森林大学的校园向东迁了100英里。美国烟草公司的后人将一所学院搬到了杜兰市并将它重新命名为杜克大学,因此雷诺兹家族也要保证温斯顿-塞勒姆在这方面不甘人后。

那段时光的确令人难忘。当时美国销量最好的四个卷烟品牌中有三个是雷诺兹烟草公司生产的——云斯顿牌、沙龙牌和骆驼牌。阿尔伯特王子牌烟斗烟销量依然不减当年。一种名为Days Work的嚼烟在同类品牌中独领风骚。那时美国人抽烟抽得很凶。1960年的统计数据显示美国58%的男性和36%的女性是烟民。人们常开玩笑说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唯一难题就是如何加快烟草生产来满足广大烟民的需求,并将这些现金收入运回美联银行。

这个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在公司经理们的眼中,雷诺兹烟草公司手头的闲余资金实在太多了。1956年,公司修改章程允许购买烟草行业以外的资产。两年后,公司差一点收购了派德制药公司。当公司高级副总裁查理·韦德参观了这家公司位于新泽西州的总部时,惊讶地发现对方公司的主席开着公司的游艇。韦德后来回忆道:“我回来就告诉大家这家公司不适合我们,他们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结果,这场收购就胎死腹中了。其他熟知情况的人回忆说,事情的内幕远比韦德的解释复杂得多。有些董事还担心派德制药公司的工会力量会给雷诺兹烟草公司带来麻烦。所有这些都反映出那个年代雷诺兹烟草公司狭隘的思维方式:勤俭,对外部人的猜疑,故步自封和从骨子里对工会的深恶痛绝。“他们的思想都很保守。”一位退休的主管回忆时说,许多主管不想和北方佬及工会有任何来往。

20世纪50年代的雷诺兹烟草公司是个快乐的大家庭。公司的管理层从来不会忘记那些早早从北卡罗来纳州的郊区赶来上班的工人,是他们使公司运作起来,他们知道如何挑选优质的烟叶和如何操作香烟打包机。每当公司想知道一个新产品是否会畅销,公司就会求助于一个由250名员工组成的委员会。云斯顿的配方就是由委员会的成员从250种试验配方中挑选出若干种,然后由当时的销售总监小鲍曼·格雷拍板定下来的。当小鲍曼抽完最后一口烟时,喊道:“就是它了!”

1959年惠特克退休后,公司开始由老鲍曼·格雷的儿子小鲍曼领导。从11岁开始,小鲍曼就开始在暑假里为雷诺兹烟草公司修剪烟叶。他是一名典型的雷诺兹烟草公司主管,一天能抽四包云斯顿。自从云斯顿一炮走红之后,他越发相信自己鉴别香烟质量的能力。小鲍曼在1960年接受《时代》杂志采访时说:“我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我喜欢某一种香烟,那么我相信它也一定符合大众的口味。”

但在接下来的十年里,人们开始思考是否应该拒绝吸烟。自从烟叶被制成香烟以来,反对吸烟的呼声就一直存在。英国国王詹姆士一世将抽烟称为“地狱的真实写照”,并对香烟课以高额的进口税。法国的路易八世和俄国沙皇米哈伊尔一世规定对抽烟者最低处以宫刑,最高处以死刑。教皇乌尔班八世下令将那些在教堂或教会的地产附近抽烟的人逐出教会。相比之下,美国人对烟草的热爱在1964年之前一直没有转变,那年国家卫生局局长路德·特里博士发表了一份具有历史意义的报告,首次将癌症和吸烟联系在一起。香烟销售量之前都以每年5%的速度增长,但在这份报告发表的当年,香烟销售量首次出现了大幅度的下降。

虽然后来销量又有增长的趋势,但雷诺兹烟草公司看到了这一危险的信号,小鲍曼开始着手收购烟草行业以外的企业,主要是食品制造企业。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主管们常常说:“如果一家公司能够卖掉会导致癌症的产品,那还有什么东西是它卖不了的!”于是,雷诺兹烟草公司旗下有了一系列的食品品牌,比如夏威夷果酒、佛蒙特枫糖浆、曼提番布丁、Chun King中国食品和墨西哥食品。

由于本土观念的影响,雷诺兹烟草公司并没有去开拓海外市场,而其竞争对手菲利普·莫里斯公司正在全球范围内兜售万宝路香烟。多年的市场领先地位使得雷诺兹烟草公司的总监们骄傲自大,他们夸口说从公司总部的22层楼上往外看,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公司的产业。公司高层常开玩笑说:“如果还有什么地方买不到骆驼牌香烟的话,请一定给我们打电话。”

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雷诺兹烟草公司坐享其成的日子也快结束了。随着这位和雷诺兹先生有直接关系的小鲍曼逝世,另外两位很有希望当上公司主席的高级主管也相继离世。接着上台的是小鲍曼的侄子——一个没有主见的财务主管亚历克斯·盖洛韦。他将公司带入了灾难性的多元化经营模式,这个模式给公司核心的烟草业务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在温斯顿-塞勒姆前经销商马尔科姆·迈克林的建议下,盖洛韦收购了迈克林控制的海陆船运公司,迈克林也因此当上了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董事。接着迈克林建议盖洛韦买下阿米诺石油公司,理由是这样阿米诺公司的石油就可以通过海陆公司的油罐来运输了。盖洛韦对迈克林言听计从,在第二年就把石油公司收入囊中。为了反映公司多元化经营的理念,盖洛韦将公司的名字改成了雷诺兹实业公司。在之后的10年里,雷诺兹实业公司将20多亿美元陆陆续续地投入到这两家公司,海陆船运公司也因此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私营航运公司。由于对烟草制造业务的放任自流,公司的烟草业务开始出现危机。

在他短暂的任职期间,盖洛韦一直受制于迈克林和其他几个强势的外部董事。人们对谁会成为盖洛韦的接班人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尤其是保罗·斯迪克特。斯迪克特是董事会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外地人之一,当他加入董事会的时候,董事会里只有两个外部董事。更有趣的是,他是一个北方人,从小在匹兹堡郊外的寄宿学校长大。他的父亲是个德国移民,在炼钢厂工作。在高中的时候,他还到钢铁厂里勤工俭学。在附近的格罗夫城市文科学校念完书后,他又回到了钢铁厂。他被选举成为工会代表,然后当上了工会骨干。来自蓝领家庭的他表面上说话柔和,但是他希望进入上层社会的野心就像炼钢炉里的炉火那样炽热。

不久,斯迪克特在环球航空公司的人事部找了个工作,开始了他的白领世界之旅。接着他又跳到金宝汤公司,在那里他一路高升。50年代末,他加入了联邦百货公司,五六年之后他就成了这家公司的董事会主席和首席运营官。到了1972年,由于没有上升的空间,斯迪克特55岁就提前退休了,但也有人说他是被开除的。

在查理·韦德的邀请下,斯迪克特加入了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董事会。两人早年在破坏工会活动时交往甚密。1972年,斯迪克特到处游说大家反对财务部门的戴维·皮普尔斯接任盖洛韦。在询问了其他三名外部董事的意见之后,斯迪克特威胁盖洛韦如果戴维上台的话,他们四个董事就走人。于是,公司成立了一个专门委员会来挑选新的继任者。正好这时斯迪克特有闲暇时间,就被任命为委员会的主席。经过几个月的折腾,专门委员会最终公布了一个令人吃惊的决定——由斯迪克特带领公司走过70年代末期。

保罗·斯迪克特:一位南下掌管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北方佬。

斯迪克特本来只是公司的二把手,但现在在这个多极管理的结构下,他的实际影响力远远超过了他的职位。他的上司科林·斯托克斯是当地一名土生土长的烟草种植者。从公司底层干起的斯托克斯对烟草了如指掌,但对北卡罗来纳州以外的世界却一无所知,所以斯迪克特想怎么捏科林就怎么捏。

带领雷诺兹烟草公司走过70年代的这两个领导人的差别体现在他们对公司购置飞机的态度上。早在50年代,公司就有两架飞机,一架漆成骆驼牌香烟外壳的颜色,另一架漆成沙龙牌香烟外包装的颜色。“当时公司很少动用这两架飞机,”一个老飞行员回忆说,“飞机每个月只会在天上飞37分钟,这只是为了使飞机设备正常运转而必须保证的最短飞行时间。”一方面,这反映出公司节俭的传统;另一方面也反映出公司高层更愿意待在小镇上。斯托克斯和他的朋友们讨厌去纽约。公司在纽约的广告总监拉里·沃桑为了说服斯托克斯他们去趟纽约得费很大的劲儿。他必须亲自去机场接他们,然后帮这些高管在他们喜欢的餐厅订好位子,不然,这些人可能会站在曼哈顿的某个街头茫然不知所措。但大多数情况下,拉里还是自己坐飞机到温斯顿-塞勒姆来。

斯迪克特天生就喜欢飞机。他让人在公司的飞机里安装了电话,还亲自检查飞机上是否备有充足的食品和饮料。斯迪克特决心打破公司内部保守的观念,并认为让斯托克斯见识一下芝加哥和波士顿这样的大城市是自己的分内事。于是他组建了一个全球性的咨询委员会,成员包括三菱集团的田部文一郎和德意志银行的赫尔曼·阿贝丝。这些商业巨头每年两次要到美国以外的某个世外桃源讨论全球性的问题。

这种经历对斯迪克特来说可谓是美梦成真。他往昔还只是个到处打零工的失业者,现在已是烟草行业的掌舵人。他喜欢和美国商业部及商业圆桌会议组织的那些商业精英往来。和做生意相比,斯迪克特对商业交际更感兴趣。

但斯迪克特在一些问题上犹豫不决。他试图逃避董事之间的争斗,并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恩威并施、左右逢源的人。他语音柔和、表情含蓄,能够叫出每个司机的名字,有时还会向飞行员询问他们家里人的情况。他谦逊有礼、阅历丰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非常适合带领视野狭隘、保守的雷诺兹烟草公司进入新的商业世界。

温斯顿-塞勒姆的老管家们很难接纳斯迪克特这样一个外来者。斯迪克特本来不抽烟,偶尔会点燃烟斗装装样子。一到冬天,他就坐着公司的飞机去他在棕榈滩的别墅度周末,夏天就到新罕布什尔的豪宅过周末。在温斯顿-塞勒姆几乎见不到他的妻子菲莉妮,这对于那些希望看到雷诺兹高层以小镇为中心展开社交生活的人来说是种侮辱。斯迪克特一开始就没有被接纳为古镇俱乐部的成员,只能转到百慕大时光这样一个暴发户聚集的俱乐部。

操纵着斯托克斯,斯迪克特驾驭着雷诺兹烟草公司驶过喧嚣的70年代。在这10年里,这家公司开始由一个家族企业向现代集团企业转变。他还严肃处理了海陆船运公司1900万美元的海外非法回扣事件。在此期间,他的权力不断得到巩固。

有些人看到了这可怕的趋势,公司引以为豪的摩拉维亚价值观将被摧毁,而斯迪克特的崛起将意味着毁灭性的变革。“等着吧,”一名当地的股票经纪人说,“很快那些北方佬就会赶来。他们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多钱,更不知道怎么用。”

正如大家所预料到的那样,北方人掌管了雷诺兹烟草公司。70年代,面对菲利普·莫里斯公司的万宝路香烟咄咄逼人的势头,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压力越来越大。斯迪克特相信只有经验丰富的销售团队才能回击万宝路的挑衅。于是,他第一次大规模地引入外援,让拜尔斯堡公司的前总裁吉姆·彼得森负责国内烟草业务;美国氰胺公司的高级副总裁摩根·亨特尔担任雷诺兹烟草公司的总裁;利华兄弟公司总监鲍勃·安德森主管烟草营销;庞氏公司副总裁泰利·威尔逊先是负责食品业务,后来又去负责开拓公司的海外市场。

这些新人在董事会里显得很扎眼。“世界末日还没来,”他们开玩笑说,“但在温斯顿-塞勒姆,你可以看到些苗头。”这些人看不起当地人,把温和当作软弱,把谨慎当成懦弱,把南方口音看作弱智的表现。“他们把聪明人当作愚伯。”广告总监拉里·沃桑回忆道。

尽管这些人都自信满满,但事实证明他们对推销香烟并不在行。1971年,法律禁止广播和电视节目里播放烟草广告,雷诺兹烟草公司因此不得不废弃其朗朗上口的广告词“云斯顿香烟,就是这个味”。斯迪克特这帮人绞尽脑汁想找到合适的词来替代原来的广告词,几年后终于憋出一句“云斯顿之味,请君体会”。安德森则将公司的牌子从露天广告牌上撤了下来,这对雷诺兹烟草公司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公司请了一些广告商来解决这个令人头痛的问题。但每个广告商都有自己的想法,而且这些想法大相径庭,但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香烟很多时候靠的是品牌形象,多年来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主管们把公司的品牌打造得高高在上;而其竞争对手菲利普·莫里斯公司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靠朴实无华的西部牛仔形象赢得了成千上万烟民的喜爱。于是,雷诺兹烟草公司也开始模仿菲利普·莫里斯的做法,运用了伐木工人和水手的形象,发起了名为“美国工人阶级”的营销活动来表明它已经变成了一个平民品牌,但销售量并没有多大的起色。

万宝路开始受到工人们的青睐。之前使雷诺兹20年经久不衰的优良传统现在阻碍了公司与时俱进。再造烟叶虽然成本低廉深受雷诺兹烟草公司生产主管们的欢迎,但质量上却大打折扣。这种香烟很呛很辣,在50年代深受广大蓝领工人们的喜爱,但到了70年代年轻一代的口味已经发生了改变。菲利普·莫里斯公司也跟着改进了万宝路的配方,在里面加入一些口感柔和的烟草,收到了良好的效果。同时,菲利普·莫里斯公司将资金投入到新的机器和厂房上,而雷诺兹烟草公司却毫无动作。由于多年来在烟草行业占据了龙头地位,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产品经理们开始变得骄傲自满。“那些林荫大道上的人知道什么?”他们对那些远离制烟厂和烟叶地的人的意见充耳不闻。

到了70年代中期,菲利普·莫里斯公司和雷诺兹烟草公司都引进了第一代电动香烟生产机来提高生产速度。但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很多工人因为文化水平不高,无法有效操作这些机器,于是他们又改用老式的机器,因为他们知道如何分拆和拼装这些机器。而菲利普·莫里斯公司的工人却能很好地操作新式机器。当雷诺兹烟草公司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菲利普·莫里斯公司已经把所有制造商的产能都买断了。到了1976年,万宝路超过了云斯顿成为全美最畅销的香烟,这个地位一直保持到今天,而雷诺兹烟草公司在全美香烟总销量上以微弱的优势排名第一。

麻烦不仅仅限于老的品牌,新产品的定位错误使雷诺兹烟草公司状况更加恶化。当时纯天然产品十分受欢迎。在失去了市场领导地位之后,公司决定推出纯天然的香烟,并取名为“纯真”。他们又一次忽视了公司内部的质疑声。“我们为什么要打健康牌?”一个员工低声地说,“那些烟民才不在乎自己的健康呢。”但是雷诺兹烟草公司的高管对这个产品信心十足,决定省去市场调研,迫不及待地把它推向了全美。公司花了几百万美元的广告费,广告上是个神采飞扬的小伙子一边叼着一支纯真牌香烟,一边向人们分发。纯真并不像它的名字那么美好,反而成为一大败笔。

进入了70年代,等斯托克斯退休之后,斯迪克特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公司也搬到了几英里外的一座庞大的写字楼里。根据一位主管的说法,此时的雷诺兹烟草公司进入了一个大、杂、乱的阶段。不久,员工就把这座具有玻璃外壳的写字楼戏称为“玻璃动物园”。

斯迪克特后来说,他唯一的错误就是自己老得太快。当他坐上公司总裁的位置时,斯迪克特已经年过六旬。斯迪克特上任不久,大家就开始猜测谁将是他的接班人。大家一开始看好威尔逊,因为他有两年管理公司海外业务的经验,而且是唯一跟随斯迪克特到80年代的一位革新派。1979年,斯迪克特还任命威尔逊为公司总裁。作为斯迪克特的副手,威尔逊主要负责公司整块烟草业务。他因为整顿公司一塌糊涂、连年亏损的食品业务并将其扭亏为盈,引起了斯迪克特的注意。作为总裁,他花了大量的资金用来改良和更新日益老化的机器和厂房。

但他很快就得罪了斯迪克特。威尔逊是个冷峻的战略家,而且在技术上也很了得,但只要谁挡住了他的去路,威尔逊就会设法将他消灭,不管不顾。年轻的时候他当过部队指导员,也将那种直率粗犷的普鲁士风格带到了管理团队中。他的笑容十分古板,还喜欢咬文嚼字,经常开口说:“本人以为如何如何。”

角逐斯迪克特的候选人注定是一场激烈的跑马赛。大家接下来开始把宝押在了雷诺兹烟草业务总裁小爱德华·霍里根身上。此人脾气火暴,是个典型的新派管理人。虽然他主管烟草业务,自己却从不抽烟。他刚出道的时候是在酒类行业做营销人员,在70年代加入了雷诺兹烟草公司。和其他的革新派经理不同,他与温斯顿-塞勒姆的老一辈经理人相处得十分融洽。

他出生在布鲁克林区,在大萧条时代度过了童年。那时他的父亲为了找份工作东奔西走。在橄榄球奖学金的资助下,他才得以进入大学念书。虽然身高只有一米七,但他喜欢那种在球场上横冲直撞的感觉。他靠暑期在工地上打工赚来的钱读完了大学。不久,他就参军上了战场。在一次战役中,他带领一个200人的加强排攻占了敌人的阵地,为此被授予银星勋章。但由于伤势过于严重,他不得不从前线退下来。

复员回国之后,霍里根做了一系列的市场营销工作。当霍里根到芝加哥西北实业公司当白金汉酒业部门主管时,威尔逊邀请他加入雷诺兹烟草公司。这两位老兵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惺惺相惜,他们经常一边喝酒,一边抱怨公司里南方儒雅的工作方式。在给部下训话时,霍里根套用丘吉尔的演讲词说:“我们需要一种强烈的紧迫感。我们要在海滩上,我们要在天空中,我们要在便利店的货架上,我们要在任何一个地方与菲利普·莫里斯决一死战。”他们的努力终于取得了成效,他也得到了嘉奖。他的下属都很怕他,在背后给他取了个绰号“小恺撒”。虽然斯迪克特不喜欢霍里根的强硬性格,但霍里根的确是个有实力的竞争者。

第三个有希望问鼎宝座的是从通用食品公司跳槽来的财务总监乔·艾伯利。艾伯利顶着一头银发,看着就像一位首席执行官,并且出身名校,在哈佛大学取得了法律和商业学位。而且他是外交关系委员会成员,这一点让斯迪克特十分欣赏。但艾伯利的性格和威尔逊差不多。虽然艾伯利不太符合斯迪克特对儒雅的要求,但他密切配合斯迪克特展开收购活动,并且为公司提升财务系统核算水平做了大量的工作。

对首席执行官这个位置的争夺使得公司内部派系林立。大家不再像以前那样为公司效力,而是各自为营,纷纷为自己看好的候选人卖力。有一次为筹备公司的财务分析会议,威尔逊和艾伯利为谁在会上先发言而恶言相向,最后斯迪克特只好出面解决。当艾伯利在会上发言超时了,霍里根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骂道:“你这混蛋怎么还没说完?该轮到我了。”艾伯利派人对剥离海陆船运公司进行可行性研究。主管海陆船运公司的威尔逊听到风声后,找来负责该项目的司库约翰·多德尔询问。多德尔为难地说:“真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不然艾伯利会把我开除的。”霍里根聘请了一家公关公司替他申请各种商业和慈善方面的奖项,好为自己的履历表镀金。他一直对自己获得霍雷肖·阿尔杰奖的事津津乐道。

这种持续的混乱对公司的业务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助长了一种被称为“渠道囤货”的销售模式。渠道囤货并不是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专利,每个烟草公司都或多或少地运用这种手段。在以半年为周期的涨价期来临之前,雷诺兹烟草公司就向它的客户——批发商和连锁超市按较低的价格销售大量的烟草。这些客户也很欢迎这种做法,因为他们可以按低价拿货,然后再以涨价后的价格卖出去。雷诺兹这么做的原因是它可以尽快处理掉那些积压的存货,最重要的是可以在季度末人为地大幅调高利润。

但问题是这种做法就像尼古丁一样容易使人上瘾。为了超越上次在囤货帮助下制造出来的利润,公司必须甩出更多的货。这样在批发商和零售商手上就压了大量的存货。如果卖不出去,就会出现两种不利的情形:要么这些香烟会被再次运到雷诺兹烟草公司重新回炉,而且这部分回炉费由雷诺兹烟草公司来承担,公司接着把这些经过回炉的香烟再卖给销售商;要么这些烟在销售者手中积压着,慢慢受潮。当渠道囤货的做法愈演愈烈的时候,烟民也开始受不了受潮的云斯顿,纷纷改吸万宝路。

当雷诺兹烟草公司卷入这场痛苦的政治斗争时,斯迪克特焦急地希望找到一个合适的接班人,并将他推荐给董事会。这时一个叫罗纳尔多·格里森的董事给他出了一个主意。格里森是个地道的英国人,曾经担任过英国通用电气的副总裁。他告诉斯迪克特在欧洲如果公司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通常会求助于笔迹鉴定专家。于是他们找到了瑞典的一位笔迹专家。这位笔迹专家看了这些候选人的笔迹之后,连连摇头,要么说这个人能力不足,要么说那个人不可靠,反正没有一个合适的。

斯迪克特就将这事暂时搁置下来,但很多人认为他是故意不做出决定。虽然他已经年过六旬,但还认为自己在事业上是老树开花。当大家静静地等待他做出最终人选的决定时,斯迪克特却做出了一个令人大跌眼镜的决定。他决定以12亿美元收购休伯莱恩公司,这样公司就能获得一家优良的酿酒公司和一家三流的快餐公司肯德基,此外还有休伯莱恩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希克斯·沃尔德伦,他就是第四个候选人。沃尔德伦大部分职业生涯在通用电气公司度过,而通用电气是现代经理人的熔炉。斯迪克特发现沃尔德伦具有其他人都没有的古铜色皮肤,而沃尔德伦也注意到了雷诺兹烟草公司内部的争权夺利。在沃尔德伦眼里,他最关注出售休伯莱恩公司的合同里两个最关键的条款:每股63美元和威尔逊不会被任命为公司首席执行官的承诺。

现在公司接班人的问题开始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到了1982年10月,斯迪克特过完了他65岁的生日,他告诉董事会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接替他。接着他要求在现在的位置上再干几年,董事会同意了。这个结果几乎毫无悬念,因为从70年代中期,他就开始在董事会里安插自己的拥护者。

那个时候,美国公司都喜欢一个没有主见的、橡皮图章式的董事会,但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董事会是个例外。在这些强硬的董事当中,最直率的要数约翰·麦康伯了。他是塞拉尼斯化学公司的首席运营官,也是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薪酬委员会主席,主要负责这次候选人的选拔。他常年在东部活动——他本科在耶鲁大学,研究生去了哈佛商学院,毕业之后在林肯中心的董事会和国际商会工作。他和斯迪克特关系密切。当年,斯迪克特还是塞拉尼斯化学公司董事的时候,利用雷诺兹烟草公司人事委员会成员的身份将麦康伯带到了雷诺兹烟草公司。

在雷诺兹烟草公司接班人问题上,麦康伯让谁当都无所谓,但就是不让威尔逊当。雷诺兹烟草公司每年向塞拉尼斯化学公司采购用来制造香烟过滤嘴的原料,交易额大约是2500万美元。而雷诺兹烟草公司和伊士曼柯达公司的交易额相当于这个的两倍。当麦康伯向威尔逊要求给他们公司更多订单的时候,威尔逊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你们之所以成为我们的二级供应商有两个原因——质量和服务。”麦康伯咬牙切齿地说:“如果威尔逊当了哪家公司的头,我死也不去那家公司当董事。”

城市联盟的前任总裁乔丹也和麦康伯、斯迪克特一派关系紧密,同时也是塞拉尼斯化学公司董事会的一员。这位艾金·岗波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很乐意替那些将他扶上位的董事长效劳。斯迪克特经常邀请他去加州北部高档休养所波希米亚庄园。乔丹在那儿帮不少人解决了一些法律问题,赚到了不少外快。

斯迪克特也待茱安妮塔不薄。作为杜克大学教授和管理人员的茱安妮塔早在担任卡特总统的商务部长之前就被摆在了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董事会里装点门面。当斯迪克特在克莱斯勒公司当董事的时候,他也把茱安妮塔拉去了。雷诺兹烟草公司每年慷慨地向杜克大学捐赠。由于茱安妮塔是这所大学的受托人,因此大家都将这些捐赠归功于她的努力;人们也高度评价斯迪克特的出手阔绰。杜克大学在国际研究学院设立了一个以斯迪克特命名的教席,同时还设立了斯迪克特奖学金,该奖学金每年资助他的母校格罗夫城市学院的一名毕业生到杜克大学福库商学院完成研究生的课程。

格里森也是斯迪克特的支持者。他也是在斯迪克特的活动下进入了克莱斯勒的董事会。来自温斯顿-塞勒姆的巴特勒也可谓是斯迪克特的盟友。巴特勒经营着一个家庭纺织工厂,并且多年来主持着一家当地的慈善基金会。巴特勒是小镇上土生土长的实权人物:他一般去咆哮谷避暑,在古镇俱乐部打高尔夫球,在美联银行和维克森林大学当董事。被任命为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董事会成员时,巴特勒激动不已,但上任之后并没有什么作为。

另一位董事会成员是美国计算机服务公司主席比尔·安德森,他是个国际化的经理人。和安德森相比,斯迪克特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国际化经理人。安德森在上海长大,因此会说好几种中国的方言。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他被日军俘虏,在战俘营里待了4年。战争结束后,他作为主要证人出庭作证,将30名日本兵送进了监狱。什么样的场面他都见过,因此雷诺兹烟草公司里的纷争对他来说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斯迪克特将这个实力强大的董事会牢牢地掌控在手中。虽然他们效忠于斯迪克特,但他们认为没有义务对斯迪克特的下属或继承人一视同仁。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主管们对这种做法非常反感。“这帮董事是斯迪克特的私人顾问,他们知道公司里的一切事情,而管理层却什么都不知道。”霍里根多年后回忆说,“他和这些董事把公司当成了满足自己私欲的工具。”霍里根对谁都不太友好,这让他在权力角逐中吃了大亏。董事会的成员就送他“好斗的苏格兰威士忌推销员”的绰号。“要知道,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人事主管罗德尼·奥斯汀说,“他们的关系就像妓女、皮条客和嫖客之间的关系。”

1983年,也就是这场闹剧持续了两年之后的一个凌晨,奥斯汀突然给霍里根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他向霍里根传达了另一名董事斯图尔特·沃森的建议。这位休伯莱恩公司的前任董事会主席目前是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董事,他在继任委员会里帮他以前的同事说好话,委员会好像买了他的账。看起来沃尔德伦这匹黑马就要成为公司的头儿了。

正当霍里根对事态的发展感到愤恨不已时,奥斯汀建议说现在亡羊补牢还不是太晚,必须想办法把沃尔德伦拦腰截住。经过讨论,他们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作为讨价还价的筹码。他们如果能够尽释前嫌,组成一个以霍里根或威尔逊为中心的小团体,沃尔德伦这辆快车才会停下来。

星期一早上,威尔逊找到斯迪克特,交给他一封以他们三个人名义起草的亲笔信。在信中威尔逊指出:“我们不能接受沃尔德伦继任的决定。我们一致认为让沃尔德伦来接替您是不太明智的。董事会应该提拔那些对公司有突出贡献的主管,这对公司今后的发展至关重要。如果董事会执意要选择沃尔德伦的话,我们三个人只能被迫离开公司。”信里又接着说,让一个没有任何烟草行业经验的门外汉来领导公司肯定不太妥当,况且合适的候选人就在董事会面前。威尔逊写道:“我们最后一致认为威尔逊才最有资格担任您的接班人。”

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让斯迪克特下不了台。斯迪克特不想失去这三员大将,尤其是在菲利普·莫里斯马上就要超越雷诺兹成为美国第一大烟草公司的这个节骨眼上。斯迪克特把这封被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称为“午夜信笺”的信复印件转给了董事会。董事会成员们也感到十分恼火,感觉自己被将了一军。

当大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希望找到万全之策时,有人提议让麦康伯继任,这并不是他最后一次被搬出来。争论持续了好几个星期。从4月的董事会年会之后,经过马拉松式的和谈,大家对沃尔德伦的对抗情绪依然很强烈。到了5月,在温斯顿-塞勒姆召开的周六会议上,斯迪克特做出了最终决定。董事会勉强同意了这个任命。接着斯迪克特飞到休伯莱恩公司的总部向沃尔德伦报信。“我接下来做的恐怕并不符合股东的最大利益,但我还是决定要去做。”斯迪克特说,“我准备让威尔逊出任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1983年,威尔逊当上首席执行官之后就开始着手整合公司的业务。和许多新派的经理人一样,威尔逊也是从消费品行业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所以他认为公司应该朝这个行业发展。1984年,他让财务总监艾比利去管理从雷诺兹烟草公司中剥离出去的海陆船运公司,间接地为自己除掉了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同年,威尔逊恰好赶在油价下跌之前卖掉了阿米诺石油公司。华尔街分析师们对这一举动表示赞赏,并建议客户购买该公司的股票。《商业周刊》也发表了“消费者导向重回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封面文章,对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做法给予了肯定。

这些行为的确十分明智。自从遇上了70年代的那些麻烦之后,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业绩每况愈下。1983年香烟的销售就遭遇了天花板,之后几年以每年2%的速度下滑。反对吸烟的呼声日益强烈,这为烟草业敲响了丧钟。到了80年代早期,美国的烟民人数已经不到人口的1/3。1983年联邦政府对每包香烟课的税比以前提高了一倍,增加到了16美分。虽然烟草行业依然是一个暴利行业,每半年涨价一次,但即使是业内最不开明的人也能依稀看到这个行业的暮气。威尔逊于是追求多元化经营,希望能够做到未雨绸缪。

霍里根之前帮威尔逊起草过“午夜信笺”,因此有功于威尔逊。威尔逊因此将霍里根任命为公司的总裁兼首席运营官。但他们的联盟并不牢固。斯迪克特反感威尔逊,而威尔逊也同样讨厌霍里根。当威尔逊碰到一些烟草行业的问题时,他会绕过霍里根直接去找自己的亲信杰瑞·朗。杰瑞·朗取代霍里根成了国内烟草业务的总裁。威尔逊有时候爱吹毛求疵。霍里根在棕榈泉有自己的公寓,有时候周末会去那儿度假。霍里根经常带着其他主管一同前往棕榈泉,威尔逊就怀疑这些旅行更多的是出于私人目的,因此对霍里根使用公司飞机的行为颇有微词。

“你做得有点过了。”威尔逊说。

霍里根顿时火冒三丈地说:“你明摆着是在骂我!”后来,公司的内部审计人员要求霍里根自己承担乘坐公司飞机的费用,价钱相当于头等舱的两倍,把这位“小恺撒”气得大发雷霆。

华尔街欣赏威尔逊重组雷诺兹烟草公司的想法,但斯迪克特对此则十分冷淡,因为威尔逊的做法意味着将他过去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都给否定了。退休后的斯迪克特在董事会的权力依然很大,甚至可以说是达到了顶峰,而且他密切地关注公司内部的运作。威尔逊想尽办法将他排挤出公司。他知道斯迪克特离不开公司的飞机,因此但凡威尔逊认为斯迪克特的飞行是属于私人性质的,他会让斯迪克特为这些飞行自己掏腰包。一般情况下,公司都会给退休的董事会主席配备一间办公室和一名秘书。斯迪克特虽然也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但他的办公室被安排在市中心原来的总部大楼里,和他喜欢的“玻璃动物园”离得非常远。有人还听到威尔逊私下里把斯迪克特说成是他的房事顾问,当他需要那方面的意见时,才会去找斯迪克特。

但斯迪克特并不会轻易罢手。他经常会打电话给部门主管问些问题,了解他们的想法。他也常常接到沃尔德伦的电话,倾听这位之前的休伯莱恩公司老同事的抱怨。德尔蒙特食品公司的鲜果部门主管萨米·戈登是最让威尔逊头疼的人。此人是斯迪克特的活宝,因为斯迪克特也很喜欢这个部门,而且他的儿子在戈登手下做事。威尔逊认为这个能说会道的戈登是斯迪克特的宣传部长,到处散布对自己不利的言论。而斯迪克特则想方设法为戈登自由散漫的管理风格说好话。

但威尔逊笃信制度和程序。他相信在做决策时,只要严格按照正确的步骤和审批流程,任何人都能够做出正确的决定。而戈登的管理方式正好和威尔逊的信条格格不入。上任后不久,威尔逊在一次高级管理层会议上说:“流程可以帮助我们快速地处理绝大部分的日常工作,这样我们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处理一些突发性事件。”他的这次演说就明确表达了他对规则的狂热,但这也让他失去了好多本来可以团结的力量。

威尔逊有时会在总部的大楼里转悠,装模作样地和中层经理聊聊天,但这掩饰不了粗暴的性格。有一次他发现主管餐厅里挤满了许多级别较低的人员,他就提出了一项被称为RHIP 的准入制度,然后解释说以后只有高级主管才有资格到主管餐厅就餐。

一开始威尔逊和董事会的关系十分紧张。董事们对他当初为了取得董事会主席的位子而采取的强硬手段耿耿于怀,而且威尔逊对他们的老朋友斯迪克特是如此的不恭。威尔逊试图通过一些方式来改善双方的关系。他会在董事会闭会期间以书面形式向董事们报告公司的情况,每年还邀请董事们和他共进午餐。在饭桌上他会掏出小本子把对方的意见给记下来,然后把和每位董事的谈话记录都整理成小册子。

但威尔逊却无法满足董事们最关心的对业务的要求。麦康伯一个劲儿地追着威尔逊要更多的订单,威尔逊回绝了他。乔丹也希望威尔逊能把更多的公司法律咨询业务委托给他,威尔逊则冷冷地回答说自己不是法律专业人士,也不清楚哪些业务可以交给乔丹,然后建议乔丹直接去找公司的法务主管。其他的首席执行官,如斯迪克特和约翰逊都把董事会当成了自己的交响乐队,而威尔逊则像在演一场独角戏。

威尔逊缩减了国际咨询委员会的开支,这使双方的关系更加疏远了。自从70年代成立以来,国际咨询委员会就成了雷诺兹烟草公司经理们公费旅游的借口。威尔逊却把委员会的开会次数从一年两次减少到了一年一次,并撤销了斯迪克特的主席头衔,让员工来轮流担任。威尔逊知道这些举措一定让斯迪克特和董事们心里不痛快,但公司的利润和股价都在上涨,他相信没人会站出来说什么。

剥离了海陆船运公司和阿米诺石油公司之后,威尔逊开始实施他最伟大的计划——通过一场并购让雷诺兹成为一个能和宝洁相抗衡的消费品制造巨头。于是,他组建了一支由公司员工和华尔街投资银行的代表组成的团队来物色收购对象。经过几个月的研究和计算,这个团队最终锁定了三家候选公司。

根据威尔逊的评分标准,得75分的百事可乐公司排名第三。威尔逊优先考虑这个公司是因为他认识百事可乐公司的总裁韦恩·卡洛维。但威尔逊发现卡洛维像冰镇可乐那样冷冰冰:“我不想和你谈这件事,但如果你要强行收购的话,我会反抗到底!”

接下来是得76分的麦片巨头盖洛格公司。但问题是盖洛格公司的一半股份由一家信托公司控制着,威尔逊担心这家信托公司不愿转让这些股份。最后,三个收购对象中只剩得分最高的那家公司了。但威尔逊没怎么细想就把最后这家公司给否决了,原因是他不认识对方公司的老总。于是,这个团队建议说雷诺兹最理想的联姻对象是纳贝斯克-标牌公司,这家公司的老总约翰逊是一个开朗、讨人喜欢的加拿大人。

“哦,对,我们见过面。”约翰逊之前和威尔逊碰过几次面。

在接下来的一周,他们就在约翰逊的曼哈顿中部的办公室里嚼着三明治,由威尔逊开始阐述自己的计划。他解释说雷诺兹烟草公司需要一场收购活动来减少对烟草业务的依赖性,而纳贝斯克-标牌公司正好符合雷诺兹烟草公司的择偶标准。在交谈中,他们匆匆阅读了对方的公司年报。

一向侃侃而谈的约翰逊闪烁其词,并没有做任何表示。威尔逊猜测约翰逊会接受这场收购活动,因为他已经听说纳贝斯克-标牌和菲利普·莫里斯之间都虎视眈眈,约翰逊会动心而将公司出售。为了让约翰逊点头,他抛出了一个更为诱人的条件。威尔逊说:“我们年龄相仿,但我准备再工作一两年就退休了,到65岁就不当公司首席执行官了。”言下之意是等到他退休了,约翰逊就可以成为新公司的一把手。两人就一些具体事项交流意见之后,认为如果双方准备合并,采取股权置换的方式比较合适,因为那样可以免税。最后,两人决定先回公司召集董事开个会,征求一下董事们的意见,过几个星期再碰个面。

感觉成功近在咫尺的威尔逊兴致勃勃地离开了约翰逊的办公室,但等到董事会召开时,他才发现这只是一厢情愿。董事们对这桩交易反应冷淡,一些董事甚至表现得很生气。“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们?”威尔逊连忙解释他和约翰逊还只是初步接触,并没有达成什么实质性的协议。威尔逊问董事们能否保证约翰逊将来当上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董事们都摇头不同意。同时,董事们也不赞成免税股权交换的做法,说要合并也只能是雷诺兹烟草公司收购纳贝斯克-标牌公司。他们以严厉的语气命令威尔逊放弃。

但威尔逊依然信心十足。“这场联姻太有意义了,我一定要撮合这场交易。”他在吃午饭的时候告诉霍里根,“但下次谈判的时候,约翰逊就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了,我要告诉他我们准备收购他们,他最多只能当个副主席。”

雷诺兹烟草公司又在内部讨论了好几个星期,还聘请了一些华尔街的律师和投资银行家。董事会终于在原则上同意雷诺兹烟草公司以现金收购纳贝斯克-标牌公司,但在收购价格上难以达成一致。在谈判过程中,纳贝斯克-标牌公司的股价开始上涨,显然是有人走漏了风声。约翰逊就乘机提高收购价格。威尔逊说:“80美元一股,不能再多了。”而约翰逊面有难色地说:“80美元卖不了啊。”威尔逊的底线又一次被突破了,只好答应再向纳贝斯克-标牌公司支付一些优先股。这样一来,收购价格就达到了85美元一股,总额为49亿美元。除了石油行业以外,这个规模在当时可以说是最大的兼并。

约翰逊察觉到威尔逊迫切想促成这桩生意,就开始在一些附属条款上尽量为自己争取利益。尽管斯迪克特钟爱商务飞机,雷诺兹烟草公司的员工在待遇上仍落后于纳贝斯克-标牌公司的员工。威尔逊认为纳贝斯克-标牌公司的每个高管都有公寓有点夸张,但约翰逊说:“什么都可以谈,但待遇方面没得商量。”威尔逊不希望因为没有满足约翰逊小小的要求而使伟大的梦想化为泡影。约翰逊一再要求威尔逊任命他为公司总裁兼首席运营官,约翰逊说只有这个举动才能向纳贝斯克-标牌公司的员工表明自己在合并后并没有被遗忘。威尔逊在这个问题上又一次屈服了。

但为了让约翰逊来当公司的第二把手,威尔逊就不得不把高傲、脾气又暴躁的霍里根降级。威尔逊好言好语地把这事告诉了霍里根,答应让他当副主席,并给他一个三人的办公室。霍里根别无选择只好答应,并安慰自己将来他好歹也是驾驭新帝国的三巨头之一。

1985年5月31日,雷诺兹烟草公司在一次电话会议上讨论最后的收购细节。霍里根正去澳大利亚视察公司在当地的业务,途中停在德尔蒙特食品公司在旧金山的办公室里参加这次会议。在纽约参加谈判的威尔逊逐条审议最后的收购协议,最后才提到公司的管理层架构。“约翰逊将出任公司的总裁兼首席运营官,”威尔逊说道,“爱德华也同意担任公司董事会副主席。”

“我想听听爱德华本人的意见,”孟山都公司的约翰·汉利说,“你接受这个决定吗?”

霍里根发表了一番大度的演讲。有人认为这一点儿也不符合他的性格,霍里根一定是照着别人事先写好的稿子念。好几分钟他都在宣扬舍小家为大家的思想。等他说完后,威尔逊接着宣布公司会设置一个主席联合办公室,由威尔逊和约翰逊负责,但唯独没有提到霍里根。

(左起)霍里根、威尔逊和约翰逊

在旧金山的霍里根一下子就懵了。他怒火中烧,一直强忍到会议结束。“等会议结束后,你给我打个电话!”

“好的,爱德华。”威尔逊很干脆地回答。

霍里根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忍不住哭起来。直到威尔逊打来电话,愤恨的眼泪还在顺着他的脸颊哗哗地往下流。“我不能相信你刚才在该死的电话会议里说的那些话,”霍里根说,“咱们不是说好我也在那个办公室里面吗?”说完,他就开始骂起来。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

“我不能冷静,”霍里根喊道,“除非你收回刚才的话,把我也放到那个主席联合办公室里面,否则我收回刚才在会议上说的那些话。我会把真相和盘托出,我就在这个电话旁等你回音。”

威尔逊告诉约翰逊把霍里根拉到主席联合办公室里非常有必要。约翰逊并没意识到威尔逊的诡计和雷诺兹烟草公司的政治斗争,就爽快地答应了。威尔逊就把这个好消息传达给了霍里根,称赞约翰逊还是很识大体、顾大局的。霍里根虽然知道约翰逊是如何在标牌公司和纳贝斯克公司往上爬的,但他认为威尔逊在这件事上也难辞其咎。他猜测约翰逊会在兼并完成之前就把威尔逊撵走。“泰利,我祝你好运,”霍里根说,“约翰逊在18个月里就可能把你赶出公司,你好自为之吧。”

“他敢!”威尔逊反驳道,“我们有君子协定,等我退休了,我就会把我的职位让给他。”

“协定?见鬼去吧!”霍里根冷笑道。

几天后,兼并终于完成,兴高采烈的威尔逊赶到华盛顿参加福特剧场的一场晚会。在那里他遇到了约翰逊的好朋友、美国运通公司的罗宾逊。罗宾逊是土生土长的亚特兰大人,有时会去他母亲在咆哮谷的家那边避暑,因此对纳贝斯克公司和雷诺兹烟草公司都很熟悉。其实约翰逊在兼并谈判期间曾仔细地向罗宾逊讨教过。“你会喜欢罗斯的,”罗宾逊操着浓厚的南方口音说,“他人不错,你们会合作得相当愉快。”

合并后的前几个星期,一切都很正常,尽管这底下有不和谐的暗流正在涌动。因为雷诺兹烟草公司兼并了纳贝斯克,有人说这场兼并受到了温斯顿-塞勒姆当地人的赞赏,当地人为公司能够收购一个强大的北方公司而感到自豪。但唯一不和谐的声音来自霍里根。他经常向威尔逊抱怨纳贝斯克主管们的待遇,还有约翰逊出差的时候,劳里·约翰逊总是跟着一块儿去,这是公司规定不允许的。“约翰逊是条毒蛇,是个人渣。”他对每一个认识的人都这么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后悔当初引狼入室。”当泰利夫妇为欢迎约翰逊一家来到温斯顿-塞勒姆举行早午餐会时,霍里根夫妇竟然没有参加。

约翰逊也很快反感起霍里根,尽管还没到那种憎恨的程度。“我绝不会让爱德华·霍里根向我汇报,”约翰逊告诉他的朋友们,“我不喜欢这人,也不会相信他。”因为霍里根负责休伯莱恩公司,有时约翰逊怀疑霍里根是否接受那些给休伯莱恩公司提供酒水的商人的贿赂。当约翰逊对霍里根了解得越深入,他就越觉得这个人对他的用处不大。“只要我管理这个公司,爱德华就没有希望。”约翰逊发誓说。

除了霍里根,约翰逊在雷诺兹烟草公司里人缘相当好。在纳贝斯克公司的高级管理层中,只有约翰逊搬到了温斯顿-塞勒姆,并在古镇俱乐部高尔夫球场附近买了一座大房子。约翰逊是个永远面带微笑的人,正好和威尔逊严肃的普鲁士性格相对照。“我知道大家对他的评价,但我认为这都不是真的,”奥斯汀夸张地称赞说,“我觉得他很棒!”在他刚到温斯顿-塞勒姆的前几周,约翰逊竭尽全力地去适应新环境。他会开着吉普车在小镇上转悠,邀请大家到家里吃饭,接着又成了北卡罗来纳州动物研究会的董事。温斯顿-塞勒姆的大部分人对他有了良好的印象,但也有例外。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仓库主管多德尔的妻子吉妮·多德尔就是其中一个,她评价约翰逊时说他就是个“大骗子”。

底下人很快发现两个公司的差异是如此明显。当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股东关系主管雷金纳德·斯塔尔飞到新泽西州和纳贝斯克公司的同部门主管开会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两辆白色的高级轿车,车窗的玻璃是烟灰色。“我也不知道怎么的,这给我的感觉像黑手党。”这位在雷诺兹烟草公司已经工作了30年的老员工说,“这太奢侈了,让人看到我坐在如此豪华的车里是件多么令人惭愧的事情啊。”

威尔逊第一次上纳贝斯克公司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当他叼着香烟从飞机上下来,走进莫里斯顿机场大厅时,纳贝斯克公司的飞行主管琳达·加尔文朝他大嚷道:“嘿,这里不许吸烟!”威尔逊吓了一跳,赶紧把烟扔在地上,用脚将火踩灭。这还不够,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代表团发现纳贝斯克公司的员工都盛气凌人。在回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路上,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会议安排员将威尔逊拉到一边说:“你小心一点。是雷诺兹烟草公司并购了纳贝斯克公司,现在已经没有纳贝斯克公司了。”首席调度员保罗·波特呵斥道:“别傻了,他心里明白得很。”

而且两家公司的产品也很难组合在一起销售。一开始霍里根听说纳贝斯克公司的一个品牌弗莱施曼人造黄油和美国心脏学会联合搞了一次市场推广活动,其中就曾劝告消费者不要吸烟。霍里根知道后暴跳如雷,最后这个活动就流产了。约翰逊倒不介意将纳贝斯克公司和“死亡兜售者”雷诺兹烟草公司放在一起。“把妈妈、苹果派和骷髅头放在一起。”约翰逊笑着说。但对于纳贝斯克公司的老一辈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如果纳贝斯克公司的烘焙师嘲笑标牌公司的酒水经理为“不良少年”,那现在他们对加入这家烟草公司就感到惊恐了。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在华盛顿组成了两个政治委员会,分别代表雷诺兹烟草公司和纳贝斯克公司,因为纳贝斯克公司的员工不希望将他们的捐款用于烟草游说活动上。

约翰逊虽然和纳贝斯克-标牌公司的董事会成员关系良好,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威尔逊和雷诺兹董事之间紧张的关系。在第一次联合董事会之后,约翰逊对董事会里小团体之间剑拔弩张的景象印象深刻。一边是斯迪克特、麦康伯、乔丹和茱安妮塔围成一团神神秘秘地讨论着什么,另一边是威尔逊在那里抱怨这些董事。“威尔逊不喜欢这些董事,他们也很讨厌他,”约翰逊回忆说,“很明显双方之间有很深的隔阂。”

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的董事会由20名董事组成,其中包括塞奇在内的5名董事是来自纳贝斯克公司的。休格尔加入新公司的董事会后第一次和威尔逊吃午饭,威尔逊就向他埋怨每个董事会成员。威尔逊详细地诉说了每个董事的不是,而休格尔则很纳闷。“他对我说这个干吗?”休格尔心想,“如果他说董事会里都是一帮混蛋,他以为这样就能赢得我对他的好感吗?他想要做什么?”

就实际业务而言,这场合并的理论基础是整合雷诺兹和纳贝斯克丰富的产品线之后,新公司对消费者的影响力更大,在超市里能争取到位置更好的货架,并且从批发商处得到更多的好处。威尔逊坚信只要按照他推崇的程序办事,不成功都难。他组织手下调研如何开展联合营销活动、管理层互换和其他能够发掘新公司潜力的项目。如果斯迪克特的理想是和国王们打交道,那么威尔逊则梦想成为哈佛商学院教学案例中的英雄。

约翰逊的快乐伙伴们都认为威尔逊疯了。他们全都留在了纽约的纳贝斯克公司,而且他们发现自己无力和远方的温斯顿-塞勒姆管理层抗衡。在威尔逊的管理下,从市场推广到饼干外包装的改进,任何一个战略性的行动都需要层层审批和几个星期的等待。纳贝斯克公司帮的人都认为这只能有两种可能:不是威尔逊的团队极其庞大,就是他的团队运作得很不灵光。一个专项小组负责研究如何用一个远程通信设备和计算机系统把整个公司联系起来。对威尔逊来说,这是个提高公司效率的伟大计划,但对约翰逊的人来说这就是一场噩梦。纳贝斯克公司下属的糖果公司总裁约翰·葛拉指出:“我们感觉好像是被联邦政府收购了。”

由于远离约翰逊,他手下那些长期的助手开始坐立不安了。公司合并6个月后,好几个人都提出要辞职。纳贝斯克公司的财务总监爱德华·罗宾逊正准备跳槽去连锁零售店A&P公司担任高级职位。罗杰斯也下定决心辞职。人事主管安迪·巴雷特也收拾行装准备回英格兰老家工作。卡波内尔抱怨道:“连上洗手间都要举手请示。”虽然埃米特还在纳贝斯克加拿大公司的工资单上,但他早在合并之前就离开了纳贝斯克公司。

于是,约翰逊专程来到纽约,让他的朋友们再等等,他保证会想办法的。但他知道不能让他们等太久,他们已毫不掩饰自己被冷落和疏远的情绪。公司合并之后,爱德华·罗宾逊在黛娜绍尔高尔夫锦标赛上被介绍给了德尔蒙特食品公司的一位已经退休的总裁,这位总裁希望能和他套近乎。

“你原来是在雷诺兹烟草公司还是在纳贝斯克公司?”这位总裁问道。

“都不是,我是标牌公司的。”罗宾逊说。

当他的快乐伙伴再也快乐不起来的时候,约翰逊就吩咐他的公关主任马斯特普尔举办一场宴会,来庆祝韦格尔下台10周年。1986年5月,这场在纽约的布鲁克俱乐部里召开的晚会将那些当年的同谋者和支持约翰逊的董事们聚在了一起。他的这些伙伴们轮流朗读董事会纪要,引来阵阵喝彩;接着大家站起来抖搂韦格尔的丑事,一起大笑。在这种气氛里,大家都开怀畅饮。宴会接近尾声时,约翰逊送给每个人一个镇纸,上面刻着数字10-5-1,意思是10年前标牌公司覆灭了,5年前纳贝斯克公司被合并了,雷诺兹烟草公司被兼并刚刚满一年,言下之意就是眼前的这场煎熬也会很快地过去。

同时,约翰逊也竭力讨好威尔逊。但这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威尔逊可不像谢伯利那样好对付。威尔逊要求每个高级主管把接下来三个月的日程安排都上报。威尔逊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具体到了下个季度的每一分钟。而约翰逊的日程安排可以说每分钟都可能出现变化,他有可能突发奇想,在傍晚的时候从温斯顿-塞勒姆坐飞机到纽约参加一个晚宴。威尔逊喜欢一个人在游艇上度过周末,而约翰逊则喜欢把他的那些明星朋友叫上,然后再请一两个零售业务的主管来个周末联欢会。这些零售业务的主管主要负责为聚会开销买单,而威尔逊对约翰逊的报销敬而远之。当威尔逊看到一张从科罗拉多乡村俱乐部寄来的13000美元的账单时,他问约翰逊这些支出是否有必要。约翰逊总是能找到一些堂而皇之的理由,比如说这些钱和他跟那些零售总监建立的人脉关系相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嘛。”约翰逊笑着说。

威尔逊有自己的疑虑,他担心约翰逊像电视上那些销售员那样,大喊着“我们不会赔本销售”的口号。约翰逊总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来,从不遵循威尔逊的那些条条框框。虽然有些点子很有创意,但约翰逊可能第二天又会想到一个截然相反的点子。

但是,约翰逊的一个想法着实让威尔逊坐立不安。两家公司合并后不久,针对烟草企业的诉讼也日益增多,人们指控烟草公司直接导致了吸烟者死亡。原本高歌猛进的雷诺兹烟草公司的股价顿时跌到了20多美元。约翰逊匆匆忙忙走到威尔逊的办公室说:“我想我们应该考虑一下杠杆收购。”

威尔逊冷冷地盯着约翰逊,虽然他熟悉杠杆收购,但很反感这种做法。“罗斯,我觉得这个主意不怎么样。”然后威尔逊分析说烟草行业不但会打赢这些官司,而且烟草行业的股票还会反弹,“我知道这个时候大家容易心浮气躁,但困难只是暂时的。”

他们两人虽然性格迥异,但在公司的大事上意见却出奇地一致。威尔逊十分欣赏约翰逊善于变通。在合并纳贝斯克公司和德尔蒙特食品公司时,约翰逊不遗余力地帮助威尔逊。约翰逊也赞同解雇斯迪克特的亲信戈登。公司几乎在每次大的收购之后总会剥离一些业务,而两个人很容易便能就出售哪些业务达成共识,比如Canada Dry公司还有德尔蒙特食品公司的速冻食品部门,而且约翰逊在这些价格谈判中展示了高超的技巧。

威尔逊实际上对约翰逊很满意,并鼓励他去了解公司董事会成员。一开始斯迪克特认为约翰逊狡猾奸诈,但自从有一次和约翰逊坐同一架飞机去欧洲之后,对他的印象大有改观。斯迪克特和同伴在一次午宴上聊起约翰逊时说:“你知道吗?其实他这个人并不坏。”其他董事则很快接受了约翰逊。就像之前和韦格尔形成的鲜明对照,约翰逊平易近人的性格和威尔逊刻薄挑剔的性格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了解释Canada Dry为什么不符合公司的战略需要而必须被剥离掉,威尔逊说了五点原因;而约翰逊则打了个有趣的比方:“你可以背着这个公司摸着石头过河,但可口可乐和百事可乐的小伙子们正在河的对岸,趁你上岸时收拾你。”

约翰逊喜欢在背后取笑威尔逊,他给威尔逊取了一个绰号叫“鬼蛋”。没人知道这个绰号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意思。在去纽约的飞机上,约翰逊会滔滔不绝地向他意志消沉的同伴讲述威尔逊的事迹和多灾多难的烟草行业。“如果你早听我们的话,菲利普·莫里斯早就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了。”约翰逊告诉他们:“这让我想起了拳击运动员被打得很惨,回到自己的角落里休息说,‘对手都没有怎么碰到我’。那他的教练就会说,‘上场的时候注意裁判,因为是他在对你耍阴’。”

在温斯顿-塞勒姆待了8个月后,约翰逊无比怀念过去奢华的生活。3月的时候,他就在棕榈泉举行了两次聚会。对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主管和董事们来说,第一次黛娜绍尔高尔夫球比赛之旅让他们大开眼界。公司发给每个人价值1500美元的古奇手表作为比赛的入场券,进场时需要出示公司的手表。那年“黛娜绍尔之夜”的亮点是主持人弗兰克·西纳特拉的清唱、鲍勃·霍普的笑话和唐·梅瑞迪斯的主持。“水漫金山啊。”梅瑞迪斯提到坏了的喷泉头时开玩笑说,“但是你不用担心,罗斯会出钱来修的。”温斯顿-塞勒姆的贵族巴特勒发现自己身边有许多大腕,如高尔夫球运动员帕特·布拉德利和棒球传奇人物强尼·本奇。他还暗自祈祷不要把球打中当时在场的前总统福特。

约翰逊、尤伯罗斯、福特在黛娜绍尔球场:纳贝斯克公司赞助的高尔夫球锦标赛吸引了一大批社会名流,这让约翰逊眉开眼笑。

雷诺兹烟草公司的那帮人还没见过这种阵势。虽然公司多年来都赞助一些体育赛事,但通常都是改装赛车的比赛。这次长达一周的高尔夫狂欢节结束时,大家得到了更多的礼品,比如印有纳贝斯克公司标志的高尔夫球鞋和网球衫、宝丽来照相机和CD播放器。这些小件大家很方便地就能装在手提包里带走。“我们都大吃一惊。”巴特勒回忆道。但这次活动也使威尔逊和斯迪克特两人本来就紧张的关系最终完全破裂了。因为在坐公司的飞机回温斯顿-塞勒姆的时候,斯迪克特发现威尔逊竟然没给他留个座位,于是就把威尔逊责骂了一通。三个月后的一天早上,斯迪克特在上班的路上看到在惠特克公园制烟厂旁边盖起了一座新楼,就问他的司机艾迪:“那是什么楼?”

“是研发中心的大楼,听说他们准备在那儿研究无烟型香烟。”艾迪说。

“什么?”斯迪克特感到终于让他抓住威尔逊的把柄了。

斯迪克特立刻找来威尔逊询问原委。威尔逊承认公司正在秘密地研究一种高科技的无烟型香烟,而且他正准备向董事会汇报这件事。斯迪克特大吃一惊,像这种大项目不经过董事会讨论就直接上马,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已经开工多久了?”斯迪克特问。

“1981年开始的,有5年了。”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因为新产品需要试验好多年,我们才有把握正式立项。”威尔逊回答说。

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威尔逊不相信那些董事们能保守秘密。对于这个项目的资金,他把总投资拆成各小笔金额,而且每笔金额恰好控制在不需要董事会审批的范围内。

这个被称为“温泉”的项目确实是个突破性的产品。这种后来改名为总理牌的无烟型香烟是威尔逊用来对付“吸烟抵制运动”的秘密武器,用以打击对手菲利普·莫里斯,扭转烟草行业衰退的趋势。这种总理牌香烟和普通香烟在外观上并没有差别,奥妙在于里面的配方。总理牌香烟只含有少量的烟草。当吸烟者点燃含有木炭的一端时,里面的烟草和香味剂并没有燃烧,只是被加热了而已,这样就几乎不会产生烟雾或焦油。威尔逊希望这种产品能让那些烟民不再戒烟,而那些已经戒烟的人则会重新使用雷诺兹烟草公司的产品。

无论这种产品的成功系数有多大,威尔逊这种未经董事会同意而擅自启动如此庞大项目的做法都会激起董事会成员们的怒火。在1986年7月的董事会上,董事们要求威尔逊对此事给个说法。威尔逊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先让自己的烟草主管把总理牌香烟的优点从头到尾介绍了一遍,接着邀请董事们亲口尝尝这种新产品。巴特勒试了一根,觉得口感和气味都不怎么样。很快,大家都知道威尔逊惹的麻烦比这种难闻的香烟更糟糕。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茱安妮塔气势汹汹地问道。威尔逊就把他给斯迪克特的解释又重复了一遍,但茱安妮塔并不买账。“你相信这个项目上的上百号人,你相信和你合作的广告代理商,你信任外部供应商和科学家,但你就是不愿相信我们。”她说,“就凭这一点,我很不高兴。”

其他董事也同意茱安妮塔的说法,并一个个发表了自己更多的看法。休伯莱恩公司的沃森就对威尔逊打算卖掉肯德基的做法很生气。“你不相信我们是吗?”沃森问,“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们?”

斯迪克特的一对盟友,审计委员会的格里森和麦康伯也加入了讨伐威尔逊的运动。威尔逊私底下批准用于总理牌香烟研发的6800万美元已经远远超出董事会允许他动用的经费上限。“这件事为什么没有通报审计委员会?”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很快斯迪克特也上场了。会议开了很长时间,纽约的交警不得不命令公司将那些停在大军广场上的董事们的车子开走。最后,董事们勉强批准了“温泉”计划。既然这个项目都进行了这么长的时间,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现在取消这个计划的代价有点高。但这次事件使那些原本就对威尔逊没多少好感的董事们愈发讨厌他了。

和威尔逊并肩工作了一年多的约翰逊开始展开闪电战。他出其不意地给几个董事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将离开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去一家英国的食品公司工作。“你们不要劝我,你们什么都做不了。我本应该在两公司合并后就走人。”接着他矫情地说只有威尔逊才够格成为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他现在离开公司比较合适。

果然不出约翰逊所料,其中一个董事休格尔劝他说:“你先别急着走,也许应该让你来坐这个位子。”

休格尔邀请约翰逊夫妇到他新罕布什尔州的避暑山庄游玩。休格尔和约翰逊两人坐在屋后的门廊上彻夜长谈。两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讨论约翰逊的各种选择,分析董事会里的每位成员。最终两人觉得约翰逊应该当首席执行官,这时已经是凌晨4点了。

之后的一个周末,休格尔把住在附近的斯迪克特请到了家里。两人在门廊下进行了推心置腹的交谈。正如休格尔所料,斯迪克特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助约翰逊。为了避免威尔逊生疑,约翰逊特地租了一架美国运通的飞机亲自赶到新罕布什尔面见斯迪克特。“呵,”当约翰逊进屋的时候,斯迪克特说,“我们还纳闷你怎么这么晚才到。”

没多久,斯迪克特把麦康伯也拉了进来。麦康伯认为赶威尔逊下台是个不错的主意。于是他们商定由他俩出面摆平其他董事会成员,而休格尔则负责说服纳贝斯克公司那边的董事。其实像塞奇、谢伯利和韦尔奇都不用说什么,他们本来就是约翰逊的死党。

于是,约翰逊就等着好戏开场了。斯迪克特和麦康伯开始向其他董事会成员极力推荐约翰逊。“我们不能失去他。没有他,在紧要关头我们只能靠霍里根。这样的话我们还怎么赶走威尔逊啊?”然后在8月的第一个星期,约翰逊向威尔逊提出他准备辞职。威尔逊大吃一惊,其实他也不愿意让约翰逊离开公司。威尔逊告诉约翰逊下周薪酬委员会将召开例会,在会上自己会向委员们建议将他本人的退休时间提前到1988年年中,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可以提前到1987年年底。因为这件事要到下周才能解决,威尔逊于是就飞到佛罗里达的家里小住了几天。

就在他休假的那几天,威尔逊接到同伙从温斯顿-塞勒姆打来的电话。同伙说他的对手正在密谋把他赶走,让约翰逊来担任公司首席执行官。于是,他匆匆地给美联银行的主席约翰·梅德林打了个电话。梅德林是威尔逊安排在董事会里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是有那么一回事,我希望能帮得上什么忙,但你真的有麻烦了。”

威尔逊接着给休格尔打电话,因为他知道休格尔是这次拥护约翰逊运动的领头羊。但要不要给斯迪克特打电话,威尔逊有点犹豫不决。

“他是不会帮你的。”休格尔说。

那麦康伯呢?“给他打电话没什么意义。”休格尔直截了当地告诉威尔逊,“他们不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威尔逊把乔丹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也没什么用了。“事态已定。你想想怎么开个价,然后走人吧。”

在接下来的一周例会上,威尔逊眼看大势已去就主动提出了辞职。威尔逊为此得到了丰厚的补偿:公司一次性支付325万美元,然后每年会给他130万美元的年薪和奖金,直到他正式退休。在他1987年正式退休后,公司会每年支付60万美元的退休金。董事们还给了他一些额外的福利,包括办公室和秘书、住宅防盗系统,以及汽车电话和公寓供他享用。董事们为他的离职编造了一套堂而皇之的说辞,比如威尔逊多年以来一直想提前退休,为此董事会尊重他本人的意愿云云。

接着全体董事正式通过电话会议公布了这项决定,约翰逊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上了雷诺兹-纳贝斯克集团这家全美第19大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他们把我给算计了。”威尔逊后来回忆时愤愤地说。 txSv8n97PgUW7nhC2vUkqhfDkCKBjpW7KO92O6bIe/WnMhpIb9vzfR43XFCwkR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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