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辆警车排在那里,堵住了两车道的凤栖路,所有进入凤栖路的社会车辆都需要掉头绕行。
现场已拉起警戒线,聚满了警察。
远处几十米外,更多的围观群众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这时,又有五辆警车驶入停下,县公安局局长郭鸿恩和一位领导模样的男人在前,领着一队民警走过来,郭鸿恩拍拍手,叫拢现场所有的民警,指着身旁这位三十六七岁的男子介绍:“这位是市局刑侦二处处长兼刑侦处总指导员高栋警官,高局的大名大家都知道,我也不多介绍。这案子省市两级领导一早下了紧急指示,市里已经成立专案组,高局任组长,以后侦察行动,由高局全权负责,咱们局里所有人都要全力配合高局,知道吗?”
“一定。”很多人一起响应。
接着,县局的大小领导都上前,自报姓名职务,分别和高栋握手。
他们所在的地方叫白象县。
普通的县城,民警的能力和配备都有限,出现重大刑事案件,往往上面带人来查,他们只是协助。对此,他们习以为常,不会有异议。而且他们同在公安系统,听过市局里高栋的大名,他是省级刑侦专家,破过几十个大案,声望很高。
而且,除了自己是正处级干部,高栋的岳父还是市政法委书记。
无论对谁,高栋的人际关系都处理得很到位。他先是客气地跟每个人打过招呼,然后也不再另行客套,毕竟这次事态紧急,于是马上进入状态,叫过现场的县刑侦队陈队长:“几点发现的尸体?”
“早上四点半,一个清洁工路过,看到奥迪车停在路边,车门呈半开状态,清洁工一张望,发现了驾驶座上的李局,马上就报警了。清洁工已经被带回局里做详细笔录了。”
“案发是昨晚吧,怎么到早上才发现?”
“可能案发时已经半夜,没有行人了,经过这路段的都是开车的,没注意到这辆异常。”
“死者家属呢?死者彻夜未归,他们没觉得奇怪?”
“李局是领导,有时在外应酬,回晚了也正常。刚问了李局的太太,她说昨晚李局电话告诉她要跟朋友喝酒,可能要晚点回,她也没在意,后来就自己先睡了。一早才知道这事。”
“死者是你们的副局长李爱国?”
“嗯。”
“他管哪块工作?”
“平时负责治安管理这块。”
“一个人负责?还是和其他几位副局长一起负责?”
“治安案件他一人负责。”
“另外几位副局是做什么的?”
陈队长看了眼旁边的一位副局,道:“一共四位副局长,除了李局外,这位是张局——”他手伸向旁边示意,张局朝高栋微笑点头,陈队接着道,“张局负责刑事案件。还有两位是……嗯,负责各方面的,他们快退休了,刚才来过现场,现在回去处理善后了。”
高栋点点头,他明白,两个快退休的副局长说“负责各方面”,其实就是退居二线,算是闲差。
他又问:“这案子知道的人多不多?”
“什么知道的人多不多?”陈队长不明白他的意思。
高栋侧头朝远处的人群指指:“老百姓都知道了吧?”
陈队长点点头:“事情太大,尤其……尤其那幅字,好多人都看到了,传得挺快的。”
“哦,那得注意,嘱咐媒体别报,影响太坏。哪家敢报,直接约谈负责人。”
陈队长谨慎地问了句:“外地的呢?”
高栋意味深长地道:“你看着办。”
郭鸿恩转向那位张姓副局长:“老张,这事还要你亲自跑一趟,跟县里通个气,再知会维稳办的,这件案子,媒体方面决不能泄露半个字。”
张局点头说了句“我知道”,就走到外圈打起电话。
高栋接着问道:“现场保护得完好吗?”
“应该算好的,清洁工当时是隔着车窗看到了车内的死者,马上被吓住了,车门都没碰过。”
高栋嗯了声,目光对向了面前停着的黑色奥迪车,正副驾驶座的车门都敞开着。他道:“县里的法医来过了吗?”
“嗯,来过了。”
高栋点头表示满意:“我带了几位市局的法医专家,等会儿一起过去。”
说着,他拿出胶皮手套戴上,来到车门边,向里仔细张望。尸体早被移走,驾驶座那块留下好多血迹,他看了好一会儿,转出身,问道:“副驾驶座的脚垫是法医拿走了?”
陈队看了眼,道:“没有啊,本来就没有。”
高栋心里泛起一丝不舒服的感觉,又问:“车里的指纹都提取过了?”
“嗯,全部采集了一遍。”
“门把手呢?”
“法医说门把手没有指纹,有人为抹除的嫌疑。”
“指纹被抹了,”高栋嘀咕一声,皱皱眉,随即转身,道,“地上的可疑脚印都提取过了吧?”这其实是句废话,法医把指纹提取了,自然不会漏过脚印。
“取是取了,可是……”
“可是什么?”
“车门两边都没有脚印。”
“水泥地的缘故?”高栋当了这么多年刑警,自然知道常识,脚印在干净的水泥地上很难保留完整,但他看这里的路面,由于旁边是荒田,路边覆盖了许多的泥沙,照理脚印也该能留下来。
陈队道:“法医说,水泥地上的脚印,被凶手有意破坏了。另外旁边田里发现了一条足迹,应该是凶手逃离现场时留下来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脚印不太正常。”
高栋跟着陈队长走到农田边,蹲下身,隐约可以看到一条很长的足迹,一直延伸出去。可他仔细一看才发现,地上的脚印都巨大,大约是47码的鞋子。
好大的脚!而且印子很深,很清晰,但鞋底完全是平的,没有鞋纹。
高栋皱眉不语。
陈队长继续道:“这行脚印一直到农田那边的水里才消失不见。”
高栋放眼望去,荒田前面是一条长水沟,与凤栖路平行,延伸长度望不到头,如果凶手走到了水沟里,那么之后又在哪里上岸,就几乎难以考证了。
高栋抿抿嘴,这起案件恐怕比自己预想的要复杂。他站起身,重新回到奥迪车旁,道:“尸体现在在哪儿?”
“在法医实验室。”
“身体有几处伤口?”
“初步看了,只有心脏一处。”
“凶器是什么?”
“可能是某种尖锐物,一下就刺进心脏。现场没发现凶器,我们正派人在周边搜查。”
“死亡时间还没出来吧?”
“嗯,只知道是昨晚,具体时间还要调查。”
高栋用手按着下巴,思索着:“案件发生在车里,那应该是熟人作案了。”他心里有了初步方向,“难怪把脚垫拿走了,车里的脚垫的材料是橡胶的,很容易留下凶手的线索,看来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很强。不是起普通的凶杀案。”
陈队道:“高局,有一点比较奇怪,车里没有发现打斗的迹象。”
高栋突然转过身,沉声问:“怎么回事?车内空间就那么大,凶手没有经过打斗就把凶器刺进死者的心脏?”
“嗯……现在结论大概是这样,不过还要等法医的进一步鉴定。”
高栋吐了口气,照目前的大致情况了解,死者怎么被杀的是个谜,现场没凶器,门把手没指纹,地上的47号大脚印显然是伪造的,照此推断,他心里预估车里也不会找出有用的指纹。
目前他只能猜测凶手是熟人作案,其他有用的人证物证都没有,还真有点麻烦。
想了片刻,他转头道:“那条横幅在吗?”
“在,之前就怕老百姓议论太多,收起来了,我这就去拿。”
陈队长从一辆警车里拿出一卷白布,展开后,上面写着红色的艺术字,虽然高栋已经知道这事,但亲眼看到横幅,还是不由心头一震。不光他,所有在场的公安人员都是心头一震。
横幅上写着一行大字:“杀够局长一十五,局长不够科长补。”
这是他从警以来遇过的最恶劣、最嚣张的大案,无出其右。
高栋面无表情地走出案发现场,朝人群看了几眼,据说谋杀案发生后的36小时里,有50%的凶手会回到现场,说不定凶手此刻正躲在人群里。
当然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火眼金睛,即便凶手就是面前的其中一个,他也不会发现,只是本能地想去看看有没有人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当然,敢做这案子的家伙,心理素质自然好得很,看上去就鬼鬼祟祟的人没这水平。
他目光随意地在人群里来回移动了几下,随后对向了一个方向。他微微缩小瞳孔,让视线更集中些,他在辨认着,同时在记忆中抓取曾经的画面。
那个人……那个人……高栋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
徐策站在人群里,看到警察堆里的一个领导朝这边看过来,随后发现,那人的目光竟是盯着自己的,过了片刻,还朝自己笔直走来,心跳不由加快了,但转瞬后,他的头脑马上告诉自己,不要紧张,没人知道是我干的,放松,放松……坦然无事……
“徐……徐策!”高栋终于认出了这个那么眼熟的人,惊喜交加地叫了一声。
徐策盯着他的脸望了一阵,好一会儿,总算认出来了:“高……高……老高……”他一下子名字想不起来,只记得姓高,这个年纪的人了,叫“老高”总不会错。
“哈哈,老同学,”高栋带着徐策走出人群,到旁边一角,笑着说,“一时叫不出我名字了吧,我是高栋啊,哈哈,老徐,你的大名,我可一直记得很牢呢。”
“哦,是吗?”徐策淡淡地笑了笑。
高栋也不意外,徐策向来性格有些孤僻,情绪总是波澜不惊,他问道:“你不是在美国吗,怎么回来了?”
“国外待久了厌倦,想回来寻点事做做,目前暂时先在家里休息。”
“嗯,那也好,呵呵,咱们可有十来年没见了吧。”
“应该十一年了吧。这案子你负责?”
高栋拍拍额头露出个苦恼表情:“没办法,又得忙活一阵了。”
徐策嘴角略微翘起,道:“如果破了这个大案,你又能升官了吧?”
“呵呵,哪有那么容易哦。瞧,今天我还挺忙的,等下要开会,你住哪儿,手机多少,忙完了我这几天找你聚聚,一直以来,那么多同学里,我就最佩服你了。”高栋拍拍他的肩。
徐策把手机号码报给他,又说他住在沿海北路后面一带的地方,离这里不远。
高栋又闲言几句,先和其他公安离开了,剩下三四个维护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