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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第一部瓦拉2

“穆里是什么意思?”哈利问。

“昆士兰的原住民。”

那帮约翰尼的支持者把“博比”这个名字套用在他们原本的口号中,又开始生龙活虎起来。锣声响起,两名选手同时接近对方。白人体形较大,几乎比黑人对手高上一个头,但就算是外行人也可轻易看出,他的动作不如图文巴那般轻盈优雅。

博比冲上前,朝图文巴挥出一记导弹般的重拳,图文巴摇晃着身体向后移动,闪过攻击。观众发出懊恼的叫声,白衣女子则尖声喊着加油。博比连续挥出几拳,全被图文巴闪过。他小心翼翼地挥出右拳试探,击中博比的脸。博比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模样又惊又怒。

“我应该在他身上押两百块。”安德鲁评论。

图文巴绕着博比,挥出几记刺拳,在博比挥舞粗如树干的手臂时,一派轻松地往后闪开。博比气喘吁吁,发出受挫后的怒吼,图文巴则露出一副这情景很稀奇的模样。观众开始吹口哨。图文巴举起一只手,像是对观众致意,接着击向博比腹部。他弯下腰来,就这么待在擂台角落。图文巴后退两步,像是为博比感到担忧。

“解决他,你这个臭黑鬼!”安德鲁大喊。图文巴惊讶地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单手高举过头,挥舞了一下。

“别站在那里傻笑,快搞定他,笨蛋!我在你身上下了注!”

图文巴转身准备结束比赛,但他正要挥出最后一击时,锣声响起。主持人拿起麦克风时,两名拳击手已朝各自的角落走去。那名白衣女子站在博比那一块,口中不断咒骂,他的一名助手递给他一瓶啤酒。

安德鲁十分生气地说:“罗宾是个滥好人,不想真的让那个白小子受伤。但他好歹也该把我买他赢这件事放在心上。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你们认识?”

“对,我认识罗宾·图文巴。”安德鲁说。

锣声再度响起,这回博比站在角落等候图文巴过来,后者则果断地迈出步伐迎上前去。博比高举双臂保护头部,图文巴则朝他身体轰上一拳。博比无力地向后靠在绳圈上。图文巴转头,以恳求的眼神看着身兼裁判的主持人,希望他能叫停。

安德鲁再度大喊,但为时已晚。

博比挥出一拳,让图文巴飞了起来,重重落在擂台的帆布地板上。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一脸茫然,博比则像飓风般展开攻击。这波攻势毫无间断,拳拳到肉,图文巴的头被打得来回晃动,像乒乓球似的,一侧鼻孔流出血丝。

“妈的!骗子!”安德鲁大喊,“他妈的,罗宾,你中计了。”

图文巴的双手举至面前,逐步后退,博比则紧跟不放,不断挥出左拳,接着又是力道十足的右勾拳重击。观众陷入狂热状态。那名白衣女子又站了起来,尖声大喊他名字的第一个字。她音拉得很长,声音刺耳不已:“博——”

那群欢呼者马上换上他们的新口号,让主持人不禁摇头。“上啊,博比,上!上!上!博比最棒!”

“就这样了。要结束了。”安德鲁丧气地说。

“图文巴输了?”

“你疯了不成?图文巴会宰了那个浑蛋。我原本还希望今天不会太吓人呢。”

哈利集中精神,试着像安德鲁那样看出端倪。图文巴向后倒至绳圈上头,在博比朝他的腹部狠狠挥上一拳时,几乎已呈放弃状态。有那么一刻,哈利以为图文巴睡着了。那名白衣女子扯着图文巴身后的绳圈。博比改变策略,转而攻击头部,但图文巴前后移动身体,闪过这波攻势,动作缓慢、慵懒、流畅,就像蛇似的,哈利想,就像一条……

眼镜蛇!

博比的拳头才挥至一半,动作便停顿下来,头朝左侧半转,表情看起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接着双眼向上翻,护齿滑落,鲜血自断裂鼻梁的伤口中流出,几乎是喷出的。图文巴等了一会儿,直至博比往前倾时,才又补上一拳。帐篷内一片死寂,当第二拳击中博比的鼻子时,哈利听见一声吓人的骨折声响,而那名女子仍在尖叫着他的名字:

“——比!”

博比头部溅出一片汗水与鲜血混合成的红雾,洒在擂台角落。

主持人冲上前去,做出比赛结束的手势,此刻却已显得多此一举。篷内仍然一片寂静,只有白衣女子从中央走道走出帐篷时发出的脚步声。她的衣服正面溅满了血,脸上一副和博比一样惊讶的神情。

图文巴试着扶博比起身,但两名助手将他推开。现场响起零星掌声,随即又微弱下来。主持人走上前,高举起图文巴的手。嘘声开始越来越大,安德鲁摇了摇头。

“肯定有不少小伙子把他们的钱押在本地的拳王头上,”他说,“一群白痴!走吧,我们去拿钱,然后找那个笨蛋穆里谈一下正经事。”

“罗宾,你这个浑蛋。你应该被抓去关起来才对——我说真的!”

图文巴正用一条包着冰块的毛巾敷着眼睛,露出灿烂的微笑。

“小鬼!我就知道听到你的声音了。你又开始赌博?”图文巴轻声说,声音立即让哈利联想到那类让人乐意倾听的人,听起来温柔舒服,一点也不像刚刚打断别人鼻子的人,更别说对手体形几乎是他的两倍。

安德鲁哼了一声。“赌博?在我的时代,把钱押在奇弗斯选手身上,从来都不能算是赌博。不过现在我不确定了。你竟然会中了那个白人臭小子的计?今时不同往日喽!”

哈利清了清喉咙。

“哦,对了,罗宾,跟我朋友打声招呼。这位是哈利·霍利。哈利,这位是昆士兰最讨人厌的无赖和虐待狂罗宾·图文巴。”他们握手致意,哈利觉得自己的手像是被一道门夹住了似的。他挤出一句“你好吗”,得到一个带着灿烂微笑的回答:“好到没话说,老兄。你好吗?”

“从没这么好过。”哈利说,按摩着自己的手。

这种澳大利亚式握手实在对身体有害。安德鲁表示,打招呼的重点在于要超乎想象地夸张,要是淡淡的一句“我很好,谢谢”,会被认为过度冷淡。

图文巴用大拇指朝安德鲁一比:“说到无赖,小鬼告诉过你,他以前也是吉姆·奇弗斯的拳击手吗?”

“关于……呃,小鬼的事情,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部分。他是个神秘的家伙。”

“神秘?”图文巴大笑,“他话可多了。你只要开口问一下,小鬼就会告诉你所有你想知道的事。不过他肯定没告诉你,他之所以离开吉姆拳击队,是因为别人认为他太危险了。是真的。小鬼,你摸着良心说,你打断了多少人的颧骨、鼻子和下巴?每个人都认为他是新南威尔士州最优秀的年轻拳击手,不过有个大毛病——根本没有自制力,也完全不守规矩。最后,他把一个裁判揍倒在地,只因为他觉得对方太早叫停比赛。这就是小鬼!要我说,这根本就是嗜血。结果小鬼就这样被禁赛了两年之久。”

“是三年半,多谢解说!”安德鲁笑着说,“我告诉你,那裁判是个如假包换的烂货,我只不过轻轻碰他一下,他竟然就把锁骨给摔断了,你能想象吗?”

图文巴与安德鲁鼓掌大笑,笑弯了腰。

“我在打拳时,罗宾甚至还没出生。他只是说出我告诉他的故事而已,”安德鲁说,“我只要有空就会去照顾一些社会底层的孩子,罗宾就是其中之一。我们安排了拳击课程,同时告诉他们一些我的遭遇,内容半真半假,借此让他们了解控制自我的重要性,有点吓吓他们的意思。不过罗宾显然没搞懂这些,反而步了我的后尘。”

图文巴变得一脸严肃:“我们通常都很规矩,哈利,会先给他们一点警告,接着才认真动手,好让他们知道谁是老大,你懂我的意思吗?这样子他们才会尽早认输。不过刚刚那家伙的确挺能打的,说不定真的会伤到别人。像这种人就该得到应有的教训。”

门开了。“去你的,图文巴,你是嫌麻烦不够多吗?你打断了本地警察局长女婿的鼻子。”那名主持人一脸愤怒,朝地板上重重地吐了口痰,声音响亮,像是以此强调怒气。

“单纯只是反射动作而已,”图文巴说,看着那口棕色的痰,“以后不会再犯了。”他偷偷朝安德鲁使了个眼色。

他们站了起来。图文巴与安德鲁拥抱了一下,用哈利听不懂的语言快速交谈几句。他拍了拍图文巴的肩膀,让握手这件事显得多此一举。

“你们刚刚说的是哪种语言?”哈利上车后问。

“哦,那个啊,那是一种克里奥尔语,是英语跟原住民语言的混合语。澳大利亚有很多原住民都用这种语言交谈。你觉得刚刚的拳击赛如何?”

哈利想了一下才回答:“看你赢了点钱还挺有趣的,不过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原本应该到了宁宾镇才对。”

“要是没跑这一趟,你今晚就没法去悉尼了,”安德鲁说,“你也就不能跟那个女孩约会,接下来就没戏唱了。我们在讨论的,可能是你未来的老婆跟两个小霍利的妈呢,哈利。”

东半球的太阳落下时,他们行经树木与低矮的房屋,一同笑了起来。

他们抵达悉尼前天便暗了。但位于市中心的电视信号塔就像一个巨大的灯泡,为他们指出方向。安德鲁驶进环形码头,歌剧院就在不远处。一只蝙蝠迅速地在车灯前不断飞舞。安德鲁点燃一支雪茄,示意哈利留在车上。

“对原住民来说,蝙蝠是死亡的象征。你知道吗?”

哈利不知道。

“想象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与世隔绝了四千年之久。由于海洋将他们与最近的大陆隔绝开来,所以换句话说,他们没经历过犹太教的时代,更别说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了。就算如此,他们还是靠想象力创造了自己的来历。深爱所有生命,并致力于照顾他们的造物主拜阿米,创造了第一个人类贝鲁克伯。反正这个拜阿米是个大好人就对了,也有人会叫他‘伟大的父爱圣灵’。拜阿米把贝鲁克伯与他的妻子安排在一个很棒的地方生活,并在附近留下一棵刻有他印记、叫作‘雅伦’[1]的圣树,而那里则是一群蜜蜂的家。

“‘你可以从任何地方拿取你想要的食物,我把整个国度都赐给了你,但这棵树仍是我的,’他对两个人这么警告,‘要是你们尝试从那里拿取食物,就会有许多不幸降临,紧紧跟随你们。’总之大概就是这类话吧。有一天,贝鲁克伯的妻子正在收集柴火,来到了雅伦树那里。一开始,她被眼前圣树的高耸程度吓了一跳,但由于周围的木材实在太多,所以她并没有顺从内心的第一个冲动——拔腿就跑。再说,拜阿米也没提过木柴的事。当她在圣树周围收集柴火时,听见头上有嗡嗡声掠过,于是抬头看向蜜蜂,看见从树上顺着树干流下的蜂蜜。过去她只尝过一次蜂蜜,而这里的数量足够吃上好几餐。蜂蜜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最后,贝鲁克伯的妻子无法抗拒诱惑,爬上了树。

“就在那个瞬间,一阵冷风从上方吹来,一道邪恶的巨大黑色翅膀的阴影笼罩着她。那是一只叫作纳拉登的蝙蝠,是拜阿米派来守护圣树的。那女人跌至地上,回头跑进山洞里躲了起来。不过为时已晚,她把死亡释放到了世上,那只名叫纳拉登的蝙蝠就是象征,所有贝鲁克伯的后人都会受这个诅咒影响。雅伦树为了这场悲剧流下苦涩的泪水。泪水沿树干流下,逐渐变厚,也就是现在树皮上会有红色橡胶的原因。”

安德鲁开心地抽着雪茄。

“跟亚当和夏娃是同一套戏码,对吧?”

哈利点头,承认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或许,这是因为人类不管住在地球上的什么地方,不知为何,都会享有相同的幻想与想象力。这是我们的天性,就像连接到同一个硬盘似的。就算我们有许多不同之处,也迟早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希望如此,”安德鲁说,在烟雾中眯起双眼,“希望如此。”

* * *

[1]一种澳大利亚金合欢树,“雅伦”为音译。

9 水母

比吉塔九点十分抵达时,哈利已喝完了第二杯可乐。她身穿纯白棉质连衣裙,一头红发扎成令人印象深刻的马尾。

“我正要担心你不会来了。”哈利说。这通常是句玩笑话,但他是认真的。从他们约好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担心了。

“真的?”她用瑞典话说,对哈利露出调皮的表情,让他觉得这会是个很棒的夜晚。

他们点了泰式猪肉绿咖喱、腰果鸡肉锅、澳大利亚霞多丽白葡萄酒与巴黎水。

“我得说,我没想到会遇见远离故乡的瑞典人。”

“不用意外,澳大利亚大概有九万瑞典人吧。”

“什么?”

“大多数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移民来的,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瑞典失业率上升,也有很多年轻人选择留在这里。”

“我还以为瑞典人还没抵达海峡旁的赫尔辛格,就会开始想念他们的肉丸和仲夏夜舞会了。”

“你想到的肯定是挪威人。你们真是疯了,你们这些人!我在这里遇见的挪威人,全都是待不了几天就嚷着想回家,两个月后,他们还真的回挪威去了,而且是穿着羊毛衫回家!”

“但英厄不是?”

比吉塔静了下来:“对,英厄不是。”

“你知道她为什么待在这里吗?”

“可能跟我们大多数人一样吧。你来度假,爱上了这个国家,它的气候、悠闲的生活方式,不然就是爱上了什么人,接着去申请延长居留。北欧女孩要在酒吧找到工作不算太难,突然间,你就会待得越来越久,要留下来实在太容易了。”

“你也是?”

“或多或少吧。”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只是吃着东西。咖喱又浓又稠,十分美味。

“你对英厄的男友了解多少?”

“就跟我说的一样,有天晚上,他突然出现在酒吧。他们是在昆士兰认识的,我想应该是弗雷泽岛吧。他看起来像是你以为早就销声匿迹的那类嬉皮士,只是没想到这种文化竟然在澳大利亚保存得好好的。他绑着长辫子,一身色彩缤纷的宽松衣服,就像是要走进伍德斯托克的海滩一样。”

“伍德斯托克是在内陆,纽约那里。”

“他们不是会在那里的一个湖游泳吗?我好像还有点印象。”

哈利仔细地观察她。她俯身吃着食物,模样十分认真。雀斑集中在她的鼻子上。哈利觉得她漂亮极了。

“你应该不清楚那件事吧,你太年轻了。”

她大笑:“那你呢?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吗?”

“我?有时会这么觉得吧。这种感觉跟这一行有关,内心会老得很快。不过我希望自己还不至于那么身心俱疲,从今以后活得像个行尸走肉。”

“啊,你好可怜噢……”

哈利露出苦笑:“或许你会这么想吧,但我可不是要借这种话来激起你的母性本能。虽然这可能是个好点子,但我只是说出事实而已。”

服务生经过他们,哈利趁机又点了一瓶水。

“每次你侦破一件谋杀案,就会因此受点伤。不幸的是,案子通常都是由人性的挫败感引发的,全是些悲惨的故事,没有什么引人入胜的动机,与你想象中的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不同。一开始,我把自己看成伸张正义的骑士,但有时,我觉得自己更像垃圾桶。凶手通常都是些讨厌鬼,你甚至很难举出十种不同的理由,来说明他们为什么会犯下这种事。所以,这些事通常会让你感到挫败,觉得他们干吗不干脆自我了断,而要拖着别人下水。这些话听起来或许太沉重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讽刺你的。我懂你的意思。”她说。

街上吹来微风,餐桌上的烛火摇曳闪烁。

比吉塔告诉哈利,她在四年前与男友在瑞典收拾行囊出发,坐着公交车一路旅行,自悉尼搭便车到凯恩斯,并在帐篷或背包客旅馆中过夜,做些服务生与厨师的工作,在大堡礁潜水,与海龟及锤头鲨共泳等。他们计划在乌卢鲁存钱,搭火车从阿德莱德前往艾丽斯斯普林斯,去墨尔本听拥挤的房子乐队的演唱会,没想到却在悉尼的一家汽车旅馆里遇到了瓶颈。“很奇怪,一切可以如此顺利,却也可以突然间就……出了问题。”

“问题?”

比吉塔有些犹豫,或许是认为自己告诉这个挪威人太多事,太过坦白了。

“我真的无法解释。一路上我们丢失了我们之间的什么东西,而且不以为然。我们的目光不再投射到彼此身上,很快地,也不再碰触对方,变得就跟旅伴差不多,仿佛只是因为双人房比较便宜,有两顶帐篷会比较安全才同行的。他在努沙认识了一个德国人,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所以我继续上路,让他好好享受一下风流韵事。我一点也不在乎。等他抵达悉尼时,我告诉他自己爱上了一个认识不久的美国冲浪客。我不知道他相不相信,或许他很清楚,我只是给了彼此一个结束一切的借口罢了。我们试着在悉尼的汽车旅馆里吵架,但连吵都吵不起来。所以我叫他先回瑞典,我之后再跟上。”

“所以他比你先回到瑞典好一阵子了。”

“我们在一起六年。要是我说我不太记得起他的模样,你会相信吗?”

“信。”

比吉塔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我原本相信我们会结婚生子,住在靠近马尔默郊区一栋带花园的房子里,门前台阶上还放着《南瑞典日报》。而现在……现在我已经很难记起他的声音,或与他做爱的感觉,或……”她抬头望向哈利,“或是在我喝了几杯酒,话说个不停时,他会怎么彬彬有礼地叫我闭嘴。”哈利笑了。她对哈利一口酒也没喝这件事未置一词。

“我这不是彬彬有礼,只是听得入神而已。”他说。

“要是那样,你也得说出你自己的事才行,而不只是告诉我,你是个警察。”

比吉塔靠在桌子上。哈利告诉自己视线不要往下移。他可以闻到她的香味,并贪婪地吸着那股芬芳。他可不能让自己上当。像是卡尔·拉格斐与克里斯汀·迪奥那些狡猾的浑球做出来的衣服或香水,实在很容易让穷人就这么被蒙骗过去。

她的味道太迷人了。

“好吧,”哈利起了话头,“我有个妹妹,母亲已经过世了。我住在奥斯陆德扬区一栋没办法摆脱的房子里。我没有什么跟人长久交往的经历,只有一个曾在我心里留下印记。”

“真的?所以现在也没交往对象?”

“不算有吧。我跟几个女人有着没什么意义的单纯关系,如果她们不打电话给我,我才会偶尔打给她们。”

比吉塔皱起眉头。

“怎么了?”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这种男人。女人也是。这方面我比较老派。”

“这是当然,我早就把这些关系全抛开了。”哈利说,举起装着矿泉水的玻璃杯。

“另外,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能接受你这种油嘴滑舌的答案。”

“那你喜欢哪种男人?”

她用手托着下巴,双眼放空,思索着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想我比较清楚自己不喜欢哪种男人。”

“那你不喜欢怎样的男人?除了油嘴滑舌的。”

“喜欢查岗的那种。”

“吃过不少苦头?”

她笑了。“给你一个提示,大情圣。要是你想勾引女人,就得让她觉得自己独一无二,让她觉得享有别人无法得到的特殊待遇。在酒吧里勾搭女孩的人都不懂这个道理。不过我想对你这种放荡不羁的人来说,这点应该无关紧要吧。”

哈利放声大笑。“我说的几个其实只有两个而已。会说几个,是因为这样听起来不羁一点,比较……像有三个或更多。附带一提,其中一个自她说自己又开始与前任联络后,我们就再没碰过面了。她很感激我,因为我始终没让这段关系变得太复杂,而且也……我猜,应该可以说是不具有任何意义吧。至于另一个女人,在我们开始那段关系时,我就始终坚持自己只负责让她可以保有一点性生活,一旦有谁找到了对象,这段关系就得停止。等等,为什么我得为自己辩解这些?我只是个连跳蚤都不会伤害的普通男人。你这是暗示我在对什么人放电吗?”

“当然,你明明就是在对我放电。别装了!”

哈利没否认:“好吧,我表现如何?”

她花了很长时间啜饮一口酒,思考着这个问题。

“大概是B吧,我猜。中等分数。不对,就是B没错……你的表现还不赖。”

“听起来像是B—。”

“差不多喽。”

港口的天色已暗,几乎空无一人,一阵清风扑面而来。在通往灯火通明的悉尼歌剧院的台阶上,有一对超重的新郎与新娘正摆出姿势让摄影师拍照。他不断指挥那对新人左右移动。他们在移动庞大的身躯时,一副恼怒的模样。最后,他们总算达成共识,而这场在歌剧院前的夜间摄影,则在微笑、大笑,可能还带着些泪水的情况下告一段落。

“这就是人家说的喜气扬扬。”哈利说,“在瑞典也这么讲吗?”

“对,一样,你在瑞典肯定也是一副喜气扬扬的模样。”比吉塔取下发带,站在港口栏杆旁吹着微风,面对歌剧院。

“嗯,你肯定会。”她又重复一次,就像是自言自语。她把长着雀斑的鼻子转向大海,一头红发被风拂起。

她看起来就像一只水母。哈利不知道水母原来可以美成这样。

10 名为宁宾的小镇

飞机降落在布里斯班时,哈利的手表指向十一点,空姐广播时却说现在才十点。

“昆士兰州没有夏令时,”安德鲁告诉他,“对这里来说这是个很重要的政治问题,最后还是用投票决定的,这里的农民全投了反对票。”

“哇哦,听起来像我们到了什么大老粗的国家似的。”

“差不多,老兄。直到几年以前,这个州还不准留长发的男人入境,禁令相当严格。”

“你是在开玩笑吧?”

“昆士兰州是个挺特别的地方。或许他们不久之后就会禁止光头了吧。”

哈利摸着自己接近平头的头发:“我在昆士兰州还有什么特别需要留意的吗?”

“如果你口袋里有大麻的话,最好留在飞机上。昆士兰州的毒品法规比其他州还要严格。水瓶座音乐节会选在宁宾镇举办并非凑巧,因为那个小镇正好位于边境,属于新南威尔士州。”

他们找到了租车公司,那家公司通知过他们车子已准备妥当,正等着他们上路。

“另一方面,昆士兰也有像弗雷泽岛这种地方,英厄就是在那里认识埃文斯的。那座岛其实没比一个大沙洲大到哪里去,不过那上头有一座热带雨林,世界上最清澈的湖泊,还有白到不行的沙滩,简直像大理石做出来的。那个一般称作硅沙,因为其中硅的含量比一般沙子高出许多。说不定都可以直接做成计算机了。”

“富足之乡,对吧?”柜台后方的家伙说,把车钥匙递给他们。

“福特护卫者?”安德鲁皱着眉头,但还是签了名,“这种车还跑得动吗?”

“政府优惠项目,警官。”

“还用你说。”

太阳炙烤着太平洋高速公路,在他们前方,布里斯班地平线上的玻璃与石头看起来就像水晶吊灯一样闪闪发光。

他们在高速公路上往东行驶,一路上尽是起伏的乡村绿地,在森林与农田间交错出现。

“欢迎来到澳大利亚的内陆。”安德鲁说。

他们经过一群正在吃草的牛,牛群用昏昏欲睡的眼神望向他们。

哈利笑了起来。

“怎么了?”安德鲁问。

“你看过美国漫画家拉森的那则漫画吗?里面有群用两只脚站着的牛,正在草地上闲聊,其中有头牛对大家发出警告:车来了!”

一阵沉默。

“拉森是谁?”

“算了。”

他们经过几栋低矮的木屋,屋前有阳台,门口挂着蚊帐,每栋屋外都停着一辆小货车。他们驶经一群体形健硕的驮马,它们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们,围栏内拥挤的猪则开心地在泥地里打滚。道路越来越窄。约莫午餐时间时,他们在一座路标上写着“乌基”的小镇停车加油,路牌上写着这座小镇曾有两年被评为澳大利亚最干净的城镇,但并未说去年的赢家是哪座城镇。

“我的妈呀。”他们驶进宁宾镇时,哈利如此说道。

镇中心长约一百米,四处漆满了彩虹般的各种颜色,以及一群像是从哈利收藏的喜剧二人组奇客和钟的电影录像带里走出来的角色。

“我们回到一九七〇年了!”他喊着说,“我是说,你看那里,简直就是彼得·方达与贾妮斯·乔普林抱在一起嘛。”

他们沿街道慢慢向前驶,街上那些像是在梦游的人纷纷望向他们。

“真是太妙了。我从来没想过还会有这种地方。简直会把人笑死。”

“为什么?”安德鲁问。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有趣?我只知道,现在看起来,这些梦想家的确很容易被人当成笑话。我知道,现在新生代觉得,当时那些抽大麻的人所谓的爱的力量根本什么也不是,只懂得弹弹吉他,读读自己写的诗,一时兴起就和别人做爱。我也知道,伍德斯托克音乐节那些创办人后来都系着领带去面试,调侃着回顾当时那些想法。现在对他们而言,那些事情都太天真了。但我也知道,要是没有那个年代所主张的理想,现在的世界肯定会大不相同。像‘爱与和平’这种口号现在可能是陈词滥调吧,但当时我们是认真的,而且深信不疑。”

“安德鲁,你当嬉皮士是不是有点太老了?”

“是啊,我是老了。我是退伍的嬉皮士,一个奸诈鬼。”安德鲁笑了,“很多女孩都在安德鲁叔叔的引导下,献出了第一次,就此进入复杂神秘的性爱世界。”

哈利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以为你是认真在谈理想主义,你这个老色鬼。”

“我当然是在谈理想主义,”安德鲁愤慨地说,“我怎么能把这些青涩得像脆弱花朵般的姑娘留给那些满脸青春痘的笨拙少年,让她们在七十年代剩下的日子饱受创伤?”

安德鲁朝窗外瞥了一眼,笑出声来。一名留着长发与胡须的男人身穿紧身上衣,坐在长椅上,举起两根手指比出和平的手势。一辆老旧的黄色露营车外挂着块写着“大麻博物馆”的牌子,下方则有一段字体较小的文字:门票一美元。要是付不起,进来就对了。

“这是宁宾镇的大麻博物馆,”安德鲁解释,“里头全是些垃圾,不过我记得有些有趣的照片,是作家肯·克西、杰克·凯鲁亚克与其他先驱者那场墨西哥之旅的照片。当时他们正在做实验,想用药物增强人的意识。”

“那时致幻剂还没被当作危险物品?”

“就连性爱也很健康。真是段美好时光,哈利·霍利。老兄,你当时真应该在这里的。”

他们把车停在主街上,再走回来。哈利取下他的雷朋墨镜,试着让自己看起来像普通人。今天显然是宁宾镇上的平常日子,哈利与安德鲁被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团团包围。“好货!这是澳大利亚最好的货,老兄……这货是从巴布亚新几内亚来的,包你爽翻。”

“巴布亚新几内亚,”安德鲁哼了一声,“就算这里是大麻界的首都,走在路上的人还是会觉得大麻的产地越远,质量就越好。要我来说,澳大利亚人就吃这套。”

一名纤瘦的怀孕女子坐在“博物馆”前的椅子上,向他们挥了挥手。她看起来从二十到四十岁之间都有可能,身穿宽松且颜色鲜艳的裙子,以及下半段扣子解开的衬衫,露出如鼓一般紧绷突起的腹部。她看起来有点面熟,哈利心想。从她瞳孔的大小来看,哈利能断定她今天的早餐里肯定含有比大麻还强效的玩意儿。

“你们在找什么别的东西吗?”她说,留意到他们一点也不想买大麻。

“不——”哈利开口。

“致幻剂。你们想找致幻剂对不对?”她倾身向前,语气热切。

“不对,我们不是要买致幻剂,”安德鲁坚定地低声说道,“我们是在找别的东西,你懂我的意思吗?”

她凝视着他们。安德鲁做了个要离开的动作,但她跳了起来,拉着他的手臂,动作显然没因怀孕受到影响。“好吧,不过不能在这里。十分钟后,到那边的酒吧找我。”

安德鲁点头。她挺着大肚子,转身快步沿街道离去,一只小狗跑在她身后。

“我知道你怎么想,哈利。”安德鲁点燃一支雪茄,“这样骗一个好心妈妈,让她以为我们会买点海洛因不算什么好事。警察局就在离这里一百米的街上,我们可以从那里打听到埃文斯·怀特的消息。不过我有个预感,这么做会快得多。走吧,我们去喝杯啤酒,看看会发生什么。”

半小时后,好心妈妈带着一名男人走进空无一人的酒吧,一同找着他们两个的踪影。那人就像演员克劳斯·金斯基扮演的德古拉伯爵,苍白,精瘦,一身黑衣,就连双眼下方也有着相同的黑色眼袋。

“你瞧,”安德鲁低声说,“你根本没办法指责他从不尝自己卖的东西。”

好心妈妈与翻版的金斯基径直朝他们走来。后者完全没有浪费时间的意思,直接跳过了闲聊阶段。

“要多少?”

安德鲁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背对着他们。“我希望人越少越好,到时再谈钱的事情,先生。”他头也不回地说。

金斯基撇了撇头,好心妈妈随即满脸不悦地离去。她的酬劳可能是以抽成计算,哈利猜,她与金斯基之间的信任关系,就跟一般瘾君子之间的关系一样:根本不存在。

“我身上什么也没带,如果你是警察,我就把你的睾丸给割了。先让我看钱,再一起离开这里。”他说得很快,相当紧张,不断左顾右盼。

“很远吗?”安德鲁问。

“走几步就到了,不过可以让你享受很——久。”他微笑着说,稍微露出牙齿又马上合上了嘴。

“很好,老兄。坐下,把嘴给我闭上。”安德鲁说,亮出警徽。金斯基僵住了。哈利站起身,拍了拍腰带后方。他根本不可能去检查哈利身上是否真有武器。

“这是什么业余戏码?我说过了,我身上什么也没带。”他挑衅地说,用力在安德鲁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我想你应该认得本地的警长和他的助手吧?他们或许认得你。不过,他们知道你连白粉也开始卖了吗?”

那人耸了耸肩。“有人提到白粉吗?我还以为我们是在谈大麻生意——”

“当然。没人提到毒品的事,只要你提供一点消息,就不会有人提起这件事。”

“你是在开玩笑吗?你觉得我会听信两个根本什么证据都没有的外地警察,就去冒打小报告然后被人宰掉的风险——”

“打小报告?我们在这里碰头,只可惜没能就商品的价格达成共识,就这样罢了。你甚至还有证人,可以证明我们在这里只是单纯做点买卖。照我们说的做,你就永远不会再见到我们,这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再见到我们。”

安德鲁点燃一支雪茄,眯眼看着桌子对面那个可怜的毒虫,朝他的脸吐出一口又一口的烟。

“要是没得到我们要的消息,说不定离开这里时,我们会亮出警徽,随便抓两个人走,或许可以让你在这里的知名度增加一些?我不知道这里对付告密者的方式是不是割掉他们的睾丸。照理说,抽大麻的都是些爱好和平的人。不过,他们也知道一两种稀奇古怪的招式吧。要是警长意外地没有发现你的全部存货,我倒也不奇怪。你很清楚,药头们肯定不会喜欢看到竞争对手有好货,更别说那种会打小报告的毒虫了。我敢说,你一定很清楚买卖大量海洛因的相关惩处,对吧?”

弥漫在金斯基面前的蓝色雪茄的烟更多了。不是每天都有这种朝一个浑蛋的脸上不断吐烟的机会,哈利心想。

“好了,”眼见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安德鲁又开口说道,“埃文斯·怀特,告诉我们他是谁,人在哪里,还有该怎么抓他。现在就说!”

金斯基环顾四周,他那双颊消瘦的大头在细瘦的脖子上左右转动,看起来像是一只盘旋在一堆尸体之上的兀鹰,焦急地确认狮子会不会再度回头。

“就这样?”他问,“没有其他要问的事了?”

“没有。”安德鲁说。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跑回来打听更多事情?”

“你是不知道。”

他点了点头,仿佛早就料到这会是他得到的唯一答案。

“好吧。他现在还不算大人物,不过我听说他正在冒出头来。他之前帮鲁索女士,也就是我们这里的大麻皇后做事,不过现在正试着独立门户。大麻、致幻剂,或许还有一点吗啡吧。大麻就跟这里其他人卖的一样,全是本地货。不过他肯定跟悉尼那边有什么关系,用大麻跟那里交换了一些还不赖的致幻剂,价格还很便宜。现在只有致幻剂才有市场。”

“我们要去哪里找到埃文斯?”安德鲁问。

“他在悉尼待了一段时间,不过前几天我在镇上遇过他几次。他带着小孩,跟一个从布里斯班来的,过去常在这一带出没的娘们一起。我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不过那孩子肯定在他宁宾镇的那栋公寓里。”

他告诉他们公寓的地址。

“埃文斯是怎样的人?”安德鲁继续逼问。

“这要怎么说?”他搔了搔根本没有的胡子,“就是个迷人的浑蛋,通常是这么说的吧?”

安德鲁与哈利不知道人们通常是不是这么形容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做生意挺正直的,不过我要是女孩的话不会想成为他的马子,不知道这么说你们能不能理解。”

他们摇了摇头,的确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他是个花花公子,不是那种只跟单一对象交往的人。常常听到他的女人吵个不停,又叫又骂,每隔一阵子就出现那种吵到送对方熊猫眼的状况也不稀奇。”

“嗯。你听说过一个叫作英厄·霍尔特的挪威金发女孩的事吗?她上周在悉尼的沃森湾遭到谋杀。”

“真的?我从来没听说过她。”他显然不是报纸的热情读者。

安德鲁捻熄雪茄,与哈利一同起身。

“我可以相信你吗?你不会再耍什么诡计吧?”金斯基问,眼神充满怀疑。

“当然。”安德鲁说,大步走向门口。

“你跟瑞典证人的晚餐吃得如何?”在他们礼貌性地拜访警察局后,安德鲁如此问道。这栋建筑物看起来跟街上其余的房子一样,只差草地上放个标明建筑用途的招牌了。

“还不错。菜有点辣,不过很好吃。”哈利只回答了其中一部分。

“拜托,哈利。你们聊了些什么?”

“聊了很多。挪威跟瑞典。”

“了解。谁赢了?”

“她。”

“有什么是瑞典有而挪威没有的?”安德鲁问。

“先说最重要的:两个顶尖的电影导演,波·维德伯格和英格玛·伯格曼——”

“电影导演,”安德鲁哼了一声,“这我们也有。不过呢,作曲家爱德华·格里格就是你们的人。”

“哇,”哈利,“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个古典音乐鉴赏家。”

“格里格是个天才。举例来说,C小调交响曲第二乐章——”

“不好意思,安德鲁,”哈利说,“我从小是听双和弦朋克长大的,我听过最接近交响乐的东西,是Yes乐队与克里姆森国王乐队的合奏。我不听几个世纪前的音乐,好吗?一九八〇年以前的东西全是石器时代的产物。我们那儿有个叫作傻瓜男孩的乐队——”

“C小调交响曲在一九八一年才首度演奏出来,”安德鲁说,“傻瓜男孩?这是什么狗屁名字?”

哈利宣告放弃,就这么在前往埃文斯住处的路上,学到了不少关于格里格的事情。

11 毒品贩子

埃文斯·怀特眯着眼看他们,几绺头发挂在脸上。他搔着大腿根,还故意打了几个嗝。他看到他们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并不表示他在等着他们上门,也可能只是他对访客上门一事早就习以为常。毕竟,宁宾镇是个谣言传得特别快的小地方,而他又拥有这里最好的致幻剂。哈利原本以为埃文斯这种人绝不会为了一点小货操劳,也必然不会把货放在家中,但他的模样完全没有毒品批发商的气势。

“你们来错地方了,去镇上看看吧。”他说,关上纱门。

“我们是警察,怀特先生。”安德鲁举起警徽,“我们想跟你谈谈。”

埃文斯转过身去。“今天别想。我不喜欢警察。等你们带着逮捕证、搜查令之类的东西时再来看看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吧。到时见。”

他把内门用力甩上。

哈利靠在门框上大喊:“埃文斯·怀特!你听得见吗?先生,我们想知道这张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如果是的话,我们想问你认不认识坐在你旁边的那个金发女子。她的名字是英厄·霍尔特,她已经死了。”

寂静片刻后,门后发出铰链声响。埃文斯望向门外。

哈利把照片紧贴在纱门上。

“悉尼警方发现她时,她的模样可没有这么漂亮,怀特先生。”

厨房中,料理台上全是散落的报纸,水槽里堆满了盘子与玻璃杯,地板看起来有好几个月没用肥皂水擦过。不过,哈利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里并没有到真正无可救药的地步,比他看过的情况更严重的瘾君子的家好多了。这里没有超过一周的剩菜,没有霉味和尿臭味,窗帘也是开着的。除此之外,屋内的东西依旧有着基本的秩序,让哈利意识到埃文斯仍有一定的控制能力。

他们自己找了椅子坐下,埃文斯从冰箱里拿出啤酒,直接灌了一口。打嗝声在厨房里回荡,紧接而来的,则是他心满意足的笑声。

“怀特先生,请告诉我们你与英厄·霍尔特的关系。”哈利说,伸手挥散他打嗝的味道。

“英厄是个相当迷人的好女孩,有些想法天真得要命。我跟她处得很开心。”埃文斯望着天花板,又心满意足地窃笑起来,“说真的,我觉得这么形容她很精准。”

“关于她遇害这件事,你有任何想法,或是觉得谁有可能会这么做吗?”

“宁宾镇的报纸也报道了这件事,所以我知道她是被勒死的。至于是谁干的,我猜就是个勒杀狂吧。”他仰头大笑。他的鬈发覆盖住额头,晒成褐色的脸上露出洁白闪亮的牙齿,棕色双眼周围的笑纹朝他戴着海盗耳环的双耳延伸而去。

安德鲁清了清喉咙:“怀特先生,一个你熟识而且有过亲密关系的女子刚被杀害。你对这件事情有没有感觉不关我们的事。但你一定很清楚,我们正在寻找凶手,除非你愿意花点时间帮助我们,否则我们恐怕得请你去悉尼警察局走一趟。”

“反正我本来就要去一趟悉尼,如果这意味着你们会出机票钱的话,我倒是挺乐意的。”

哈利不知该如何作想。埃文斯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强悍,还是心理上有缺陷?还是说,这就跟挪威典型的说法一样,他的灵魂发展并不健全?哈利感到纳闷。世界上有哪个法院能判定灵魂的质量?

“如你所愿,怀特先生。”安德鲁说,“免费机票、免费食宿、免费律师,还有免费的谋杀案嫌疑人资格。”

“真划算。我四十八小时之内就会被放出来的。”

“接着我们还会为你提供二十四小时的事后服务,有免费叫醒服务,甚至免费突击检查服务。说不定我们还能想出点其他花招。”

埃文斯一口喝完剩下的啤酒,下意识地抠着瓶身上的标签。“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到底想干吗?”他说,“我只知道,有一天她突然就这么不见了。我打算去悉尼,所以拨了她的电话,但她没上班,也不在家。我抵达悉尼那天,在报上看见她遭到杀害的消息。有两天的时间,我就跟行尸走肉一样。我的意思是,谋杀?你告诉我,生命因为遭人扼杀而结束,这样的概率能有多大?”

“是不大。你有案发时间的不在场证明吗?有的话最好……”

埃文斯开始怕了。“不在场证明?这是什么意思?天哪,你怎么能怀疑我?难不成警察查了一星期,什么可靠的线索都没查到?”

“我们正在调查所有证据,怀特先生。可以告诉我你去悉尼之前那两天的行踪吗?”

“那还用说,我人就在这里啊。”

“一个人?”

“不完全是。”埃文斯笑了,抛出空酒瓶。酒瓶以优雅的拋物线飞过料理台上方,落进垃圾桶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哈利点了点头,表示佩服。

“方便问一下你跟谁在一起吗?”

“你已经问了不是吗?不过没关系,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个叫安吉丽娜·哈钦森的女人。她就住在镇上。”

哈利记了下来。

“情人?”

“之类的吧。”埃文斯回答。

“可以聊聊英厄吗?她是个怎样的人?”

“唉,我们认识根本就没多久。我是在弗雷泽岛遇见她的。她说她要去拜伦湾。那儿离这儿不远,所以我给了她宁宾镇的电话号码。几天后她打给我,问能不能借住一晚。她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星期。之后,我去悉尼时都会和她碰面。见了两三次吧。你们也知道,我们不算老夫老妻。再说,她已经变成烦人精了。”

“烦人精?”

“对,她很喜欢我儿子汤汤,开始想象家庭、乡下的房子之类的。我不是那一型的人,不过还是随她说个不停。”

“什么说个不停?”

埃文斯局促不安起来。“她是那种刚认识时冷若冰霜的人,不过只要你逗逗她的下巴,告诉她你爱她,她就会像块奶油一样融化。接下来,她就会对你百依百顺。”

“所以她是个很体贴的姑娘?”

埃文斯显然不想让话题朝这个方向发展:“或许吧。就像我说的,我没那么了解她。她有好一阵子没见到挪威的家人了,所以或许她很渴望……爱吧,想有个人陪着她,你懂我的意思吗?谁知道呢?就像我说的,她很傻,满脑子都是浪漫的想法,心里头完全没有邪恶的……”

埃文斯的声音颤抖起来。厨房陷入沉默。他或许是个好演员,要不然就是终究保有人类的情感,哈利心想。

“如果你觉得这段关系没有未来可言,为什么不跟她分手算了?”

“我已经打算这么做,正在想怎么开口。不过在我付诸行动前,她就这么走了。就像这样……”他打了个响指。

没错,他有点哽咽,这点毋庸置疑,哈利想。

埃文斯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死亡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吗?”

12 大蜘蛛

他们行驶在陡峭的山路上。一个路牌指着水晶城堡的方向。

“现在的问题是:埃文斯说的是实话吗?”哈利说。

安德鲁避开迎面而来的拖拉机。

“跟你分享一点经验,哈利。二十多年来,我一直在跟用各种理由撒谎或实话实说的人打交道。有罪的跟无辜的,杀人犯和扒手,神经兮兮的人和冷若冰霜的人,有着蓝眼珠的娃娃脸和有刀疤的坏人脸,反社会人格,精神病患者,慈善家……”他还在想更多例子。

“说重点,安德鲁。”

“……原住民与白人。他们说的所有事都有相同的目的:让你深信不疑。你知道我从中学到了什么吗?”

“不可能分辨出谁说谎,谁没说谎?”

“就是这样,哈利!”安德鲁对这话题燃起兴趣,“传统推理小说中,每一个侦探都有一个自信满满、绝不会出错的鼻子,闻得出谁在说谎。这根本就是鬼扯!人性就像一座无法穿越的巨大森林,没有人能知晓里头的全貌。甚至没有哪个母亲可以知道她孩子心中最深的秘密。”

他们转进停车场。前方是一座大型绿色花园,有条狭窄的碎石路蜿蜒于一座喷泉、花床与外来品种的树木之间。花园中心是栋巨大的房子,显然正是宁宾镇警长在地图上为他们标记的水晶城堡。

门上的铃铛宣示了他们的到来。这里显然是热门场所,店内挤满游客。一名充满活力的女子带着灿烂的笑容朝他们打招呼,热情程度就跟他们是她这几个月来看到的第一批人似的。

“你们是第一次来吗?”她问,仿佛来过这里的人都会上瘾而定期回访。他们很清楚,说不定还真的就是这样。

“我真羡慕你们,”她在他们确认了这一点之后说,“你们就要体验第一次造访水晶城堡的感觉了!往走廊那边去。右边是我们美妙的素食咖啡厅,有最精致的餐点。走到那里后再左转,就是水晶与矿物室了。那里才是最棒的地方!现在就出发,快去!”

她挥着手叫他们快去。在听过这样一番吹嘘后,他们发现所谓的素食咖啡店只是一家卖咖啡、茶、酸奶沙拉与生菜三明治的普通商店。他们觉得扫兴也是很自然的事。在那间标示着水晶与矿物室的房间里,精心布置的灯光照射着许多展品,包括闪闪发光的水晶、盘腿而坐的佛像、蓝色与绿色的石英石、未切割的石头等。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焚香的气味,还有让人昏昏欲睡的管乐与流水声。这家店有些娘娘腔,但也不到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不过哈利认为这家店还算不错。真正会让人窒息的可能是商品价钱。

“哈,”安德鲁看到部分价格标签时笑了出来,“那女人真是个天才。”

他指着店内那些经济状况明显不错的中年顾客说:“爱与和平的那一代都长大了。他们有成年人的工作和收入,心却在精神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们走回柜台。那名精力充沛的女人仍旧挂着灿烂的微笑。她拉起哈利的手,将一块蓝绿色的石头压在他掌心上。

“你是摩羯座的,对不对?把这块石头放在枕头下。它可以消除房间里所有的负能量。这得值六十五元,不过你真的得拥有它,我想,就卖你五十元好了。”

她转向安德鲁。

“你一定是狮子座的喽?”

“哦,不,女士,我是警察。”他慎重地举起警徽。

她脸色发白,惊恐地看着他:“吓我一跳,我应该没做错什么吧?”

“据我所知是没有,女士。我想你就是玛格丽特·道森?旧姓怀特?如果没错的话,我们可以和你私下聊聊吗?”

玛格丽特随即起身,叫一个女孩来接手收银台的工作,接着陪同安德鲁与哈利走至花园,在一张白色木桌前坐下。有张网挂在两棵树之间。哈利一开始还以为这是张渔网,但靠近了观察后,才发现那是张巨大的蜘蛛网。

“看起来要下雨了。”她揉着双手说。

安德鲁清了清喉咙。

她咬着下嘴唇。

“对不起,警官。这件事让我觉得很紧张。”

“没关系,女士。这张蜘蛛网还真大。”

“哦,这个啊。是比利织的。它是我们养的鼠蛛,现在可能在哪里睡觉吧。”

哈利不自觉将腿缩了起来。“鼠蛛?所以它吃的是……老鼠?”他问。

安德鲁露出微笑:“哈利是从挪威来的。他们不习惯看到大蜘蛛。”

“哦,这你可以放心。大的没有危险,”玛格丽特说,“但澳大利亚这里的确有种致命的小生物,叫作红背蜘蛛。不过它们喜欢在城市出没,在那里它们可以藏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例如漆黑的地下室和潮湿的角落。”

“听起来像我认识的某个人,”安德鲁说,“不过还是回到正题吧,女士。谈谈你的儿子。”

这下玛格丽特的脸色真的惨白了。

“埃文斯?”

安德鲁望向哈利。

“据我们所知,他还没惹上什么会牵扯到警方的麻烦,道森太太。”

“对,对,是没有。感谢老天。”

“其实我们开车过来,是因为这里正好就在我们回布里斯班的路上。我们想确认你知不知道英厄·霍尔特的事情。”

她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名字,摇了摇头。

“埃文斯认识的女孩不多。少数认识的几个都会带来给我看看。自从他跟……跟那个可怕的女人有了孩子后,我就开始禁止他跟人交往了。我甚至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愿意想起。我告诉他,我觉得他应该再等一等,直到对的人出现。”

“为什么要等?”哈利问。

“因为是我说的。”

“为什么会这么说,女士?”

“因为……因为时机未到。”她朝店的方向瞥了一眼,暗示她的时间相当宝贵,“因为埃文斯是个很敏感、容易受伤的孩子。他的生活中已经有太多负能量了,他需要的是可以让他百分之百信任的女人,而不是那些……只会扰乱他思绪的荡妇。”

她的瞳孔被一抹乌云所遮掩。

“你经常跟儿子碰面吗?”安德鲁问。

“埃文斯只要有空就会过来。他需要的是平静。他工作很卖力,真可怜。你们试过他卖的草药吗?他时不时会带一点来,我会加进咖啡厅卖的茶里头。”

安德鲁再度清了清喉咙。他从眼角看见哈利正留意着树木之间的动静。

“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女士。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安德鲁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不断地咳了又咳。蜘蛛网开始摇晃起来。

“你一直都留着这样的金发吗,道森太太?”

13 巴巴

他们在悉尼降落时,时间已晚。哈利的脚快断了,一心渴望回到饭店的床上。

“要去喝点东西吗?”安德鲁提议。

“你不用回家吗?”哈利问。

安德鲁摇头:“目前我是孤家寡人。”

“目前?”

“好吧,其实是这十年。我离婚了。老婆跟两个女儿住在纽卡斯尔。我尽量常去探望她们,不过那里挺远的,女儿也差不多到了周末有自己计划的年龄了。接着我发现,我应该不会是她们生活中唯一的男人。你瞧,她们全都是长得相当漂亮的小恶魔。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五岁。妈的,我应该把每个追求者都从门口赶跑。”

安德鲁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哈利不知该如何响应他奇特的反应。

“生活总是这样的,安德鲁。”

“说得没错,老兄。你呢?”

“这个嘛,我无妻无子,连条狗都没有。我只有一个老板、一个妹妹、一个父亲,还有几个就算他们已经好几年没给我打电话,我也会称他们为朋友的人。不过,我也没打给他们就是了。”

“所以这是照你心目中的顺序排列的吗?”

“没错。”他们一同放声大笑。

“喝一杯吧。去奥尔伯里酒吧如何?”

“听起来不错。”哈利说。

“是啊。”

比吉塔对进门的他们露出微笑。她在服务完一名客人后走向他们,视线全集中在哈利身上。

“嘿。”她说。

哈利一心只想窝在她的腿上沉沉睡去。

“以法律的名义,来两杯双倍金汤力。”安德鲁说。

“我来杯葡萄柚汁就好。”哈利说。

她帮他们准备饮料,然后倾过吧台。

“昨晚谢了。”她用瑞典话轻声对哈利说。从她身后的镜子里,哈利可以看见自己脸上挂着一副白痴般的笑容。

“嘿,嘿,这里可不兴北欧话这套,感谢两位。想让我花钱买酒,就麻烦说英文。”安德鲁一脸严肃地打断他们,“现在让我来告诉你们两个年轻人一点事情。爱情是比死亡更难解的谜团。”他戏剧性地停顿一下,“安德鲁叔叔要告诉你们一个充满智慧的澳大利亚古老传说,有关一条叫作巴巴的大蛇,还有战士瓦拉的故事。”

他们靠近了些。安德鲁点燃雪茄时,舔了舔嘴唇,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从前,有个叫瓦拉的年轻战士,他爱上了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叫穆拉,两个人也的确在一起了。瓦拉成功通过部落的成人仪式,已经是个男人了,只要他没结过婚,对方也愿意的话,他就可以娶部落中任何一名他喜欢的女子,而穆拉也答应了。要瓦拉远离心爱的人,简直痛彻心扉,但依照传统,他非得加入狩猎团不可,这样才能将战利品当作给新娘父母的聘礼,接着才能结婚。在某个叶子上挂着晶莹露珠的晴朗的早晨,瓦拉出发了。穆拉给了他一根白色的凤头鹦鹉羽毛,让他别在头发上。

“瓦拉离开后,穆拉去采集婚礼上要用的蜂蜜。只是,蜂蜜没那么容易找到,于是她比平常走得更远,来到一座巨大的岩峡。一阵古怪的死寂笼罩整座峡谷,没有任何鸟叫虫鸣。她正打算离开时,发现了一个巢,里头有几颗白蛋,是她见过的最大的蛋。‘我要把这些蛋用在婚礼上。’她这么想,伸出了手。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岩石间有东西滑行的声音,在她还来不及逃走,甚至张口大叫时,一条黄棕色的大蛇便卷住了她的腰。她拼死挣扎,却无法挣脱,大蛇则开始用力绞紧。穆拉抬头望向峡谷上方的蓝天,试着呼喊瓦拉的名字,但肺中没有足够的空气让她发出声音。蛇身收得更紧,把穆拉这条命就此绞断。她全身的骨头都碎了。那条蛇又滑回它原本藏身的阴影之中。在阴影中根本看不见它,它的颜色与峡谷的树木、岩石的影子完全交融在一起。

“两天后,他们在岩石间发现她被绞碎的尸体。她的父母伤心欲绝,母亲哭着问丈夫,瓦拉回来以后怎么告诉他才好。”

安德鲁用闪闪发亮的双眼看着哈利与比吉塔。

“在破晓之前,营火不比灰烬旺盛多少的时候,瓦拉打猎回来了。虽然这是场辛苦的长途跋涉,但他脚步轻盈,双眼闪闪发光,充满喜悦。他去找穆拉的父母,他们正坐在营火旁,一声不吭。他说:‘这是我带来的礼物。’他带回了相当不错的战利品:袋鼠、袋熊,还有鸸鹋的大腿肉。

“穆拉的父亲说:‘你正好赶上葬礼,瓦拉,你是我们的女婿了。’瓦拉看起来就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难以掩饰痛苦和悲伤,但身为一名强悍的战士,他忍住眼泪,冷冷地问:‘为什么她还没下葬?’父亲回答:‘因为我们直到今天才发现她。’‘那我可以为她咏唱,呼唤她的灵魂。巫医可以治疗她断裂的骨头,我可以带回她的灵魂,把生命注入她体内。’父亲说:‘太迟了,她的灵魂已经前去与所有女人的灵魂会合了。但杀她的凶手还活着。你知道你该怎么做吗,我的女婿?’

“瓦拉不发一语地离开。他与部落中其余的未婚男子住在同一个洞穴里。他没有与任何人交谈。几个月过去后,瓦拉依旧单身,拒绝参加歌舞仪式。有些人认为他是在努力硬起心肠,试图忘记穆拉。而有些人则认为他是想追随穆拉,前往女子死后的国度。‘他不会成功的,’那些人说,‘男人跟女人的灵魂在不同的地方。’

“一名女子来到营火旁,坐了下来。‘你们全错了,’她说,‘他是沉浸在思考中,计划为他死去的女人复仇。你们以为抓起一支矛就可以杀掉巴巴这条黄棕色的巨蛇?你们从未见过它,但我年轻时见过它一次,也就是从那天开始,我的头发全白了。那是你能想象的最可怕的景象。记住我说的话,只有一种方式可以打败巴巴,就是勇气和智慧。我想那个年轻战士就拥有这项特质。’

“第二天,瓦拉一脸激动。他的双眼闪闪发光,当他问有谁可以陪他采集橡胶时,看起来甚至兴奋不已。‘我们有橡胶,’他们说,惊讶地发现瓦拉的心情很好,‘你可以拿一点去。’‘我要新鲜的橡胶,’他说,朝他们讶异的脸放声大笑,并说,‘跟我一起来,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打算怎么用那些橡胶。’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们加入了他的行列。收集完橡胶后,他带领他们前往那座巨大的岩峡。他在最高的树上建了平台,叫其他人退到峡谷出口,并与他最好的朋友爬上树,在那里大喊巴巴的名字。太阳高挂在空中,回音响彻峡谷。

“它出现了——黄棕色的巨大蛇头左右摇晃,寻找声音来源。它周遭有一群黄棕色的小蛇,显然是从穆拉那时看到的蛋里孵出来的。瓦拉和他的朋友把橡胶揉成一个个小球。巴巴看见树上的他们时,张开大口,伸出舌头,朝他们直冲而去。此刻正值中午,太阳将巴巴血红森白的下颌照得闪闪发亮。巴巴发动攻击时,瓦拉朝巨蛇张开的嘴巴扔出最大的橡胶球,巨蛇则本能地用獠牙一口咬下。

“巴巴在地上翻滚,无法吐出卡在嘴里的橡胶。瓦拉和他的朋友用相同的方式对付其余小蛇。很快,它们的嘴全被封了起来,变得毫无杀伤力。瓦拉叫来其他人,毫不留情地杀光了所有的蛇。毕竟,巴巴曾杀害部落中无数个家庭的漂亮女儿,而巴巴的后代,总有一天也会长到它们母亲的大小。从那天起,恐怖的黄棕色巨蛇巴巴,在澳大利亚变得极为罕见。然而,随着时间一年一年地流逝,我们也害怕这些蛇默默地长得更长、更大了。”

安德鲁一口喝下剩余的金汤力。

“故事的寓意是什么?”比吉塔问。

“爱情是比死亡更难解的谜团。还有,你们得多提防蛇才对。”

安德鲁付了饮料钱,勉励似的拍了哈利一下,就这么离去。 10HKp4AYzHkxnRWGarCCyYiKi0r+WG7EtaZUdSJMarE1qmscA3hZ7YwhRkSUNEc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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