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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刀密令8

该来的总归要来,既来之,则安之,躲也没用。

蜥蜴的第二套暗杀方案也落空了,三套马车已经死了两个,恐怕这会儿正在极度郁闷之中,也可能变得更加疯狂,不择手段。

深夜,短暂的平静里孕着更大的危机。

103和警卫队聚在一起,由程浩南主持,在建国饭店开了个简短的会,总结经验,分析案情,安排明天的计划。赵大勇被连夜派去灵潭水库协助杨林工作;103的其他成员继续侦捕蜥蜴组织其他成员,以管站长为突破口,充分利用其母亲与妻子的关系,攻心为上;随身警卫队也根据敌人的特点作了工作调整,加强了防范措施;姜人武在公安处负责追捕范哲;许则安带领地方警力继续维持治安及布点。

内奸是最可怕的,但是自查,他查,都找不出。有人提出,是不是已经逃跑的范哲,但口令是今天下午才定的,当时范哲已受到羁押,根本不知道内容,这说明内鬼另有其人。

人心有些惶惶。

会议结束,王星火给留守在公安处的杜丽打了个电话,询问那边的情况,杜丽说并没有什么进展,黄副处长和姜人武正在伤脑筋呢。

“但愿范组不负众望,洗脱嫌疑。”王星火叹息说。

也只有如此,不然103就完了,谁也脱不了干系。

“我们内部还有内鬼,你那边小心点。”王星火嘱咐杜丽。

“放心,我会留意的。你就安心工作吧,我等着你凯旋呢。”杜丽柔声说。

“阿丽……”

“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王星火的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杜丽,有些忐忑。他很想表白自己的情感,说出准备了好久的那三个字,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

“没什么,保重。”王星火挂上了电话。

杜丽挂上王星火的来电,一头雾水。为什么每到这个时候,星火总变得那样吞吞吐吐,优柔寡断?不像平日爽利的性格。但是,她能够体会到他话语里那种出乎寻常的关心与爱意,这让她感觉很甜蜜,像在飞,沉闷如霾的心情也变得晴暖起来。

杜丽轻哼着《娘子军连歌》走向电讯室,经过走廊时,刚好碰到迎面而来的陆卫国。

陆卫国看到杜丽,哂笑着说:“103的大姑娘,大家都在焦头烂额呢,什么事情让你这样高兴啊?”

杜丽沉下脸:“用不着你管。”

“我看很有问题。”陆卫国在她背后撇着嘴说。杜丽不想理他,匆匆转入电讯室。

电讯室的报务员杨娟见杜丽进来,拿着一张电报纸迎了过来。

“杜老师,特急密电,刚刚收到的。”

杜丽接过一看,是封绝密级的加密电报,总部来的,立时紧张起来,马上着手解密。

随着明文一个字一个字译出,杜丽感觉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太不可思议了!太可怕了!她译完全码,把电报纸一折,就匆匆跑向姜人武的办公室。

可是,姜人武没在办公室,不知去哪儿了。杜丽回头,猛看到黄副处长站在背后。

“杜丽同志,啥事这么急?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啊?”他微笑着问,死盯着她手中的密电。

✙✙✙

1964年10月18日

22:43台州

强劲的夜风迎面扑来,夹裹着一股股冰凉的潮气,使站立船头的杨林感受到了深秋的阴寒。

此刻,灵潭水库弥漫在浓浓的夜雾中,白茫茫一片,能见度极差。为了安全,船开得非常慢。就是这种慢,反倒增强了不可捉摸的恐怖感,好像前方是迷失的世界,随时都可能冒出梦魇般可怕的东西。

西山伐木厂让杨林很不放心,那里与尘世离得太远,深山密林,人迹罕至,似乎是个天然做密谋的地方。

他觉得有必要亲自到那里看看去。

整整用了一个小时,船才靠近西山伐木厂的渡口。船头的探照灯射在渡口上,青色的石阶湿滑闪亮,四周黑波荡漾,汩汩有声,加上雾气喷涌,仿佛来到了冥河岸边。

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杨林有种不祥之兆,下令随行的三个警员备好自己的枪,把子弹都上膛了。

跳上渡口,杨林立刻命令警员对厂区进行交叉掩护搜索。没见派过来的民兵,也没见厂里的值班人员,诺大的伐木厂没有一个人,就像死寂了,只有强劲的山风翻滚着大雾,在场上呼啸,尤为凄厉。

厂区有多大,危险就有多大。因为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暴露在潜藏特务的眼皮底下。

搜到了值班室,只见桌上摆着三四盆野味和一个小酒坛子,人却失踪了。杨林抓过酒坛子闻了一下,又伸出食指沾了点酒,放在舌头上舔了舔,不禁失色:“糟糕,他们着特务的道了!”

特务们果然在伐木厂搞阴谋诡计,看来,高满和赵刚勇都是因为在伐木厂看到了什么而被灭口的。既然特务频频对守厂的人下手,甚至连带枪的民兵也不放过,这就证明厂子对他们非常重要。现在,他们的突然到来,肯定对他们构成了严重威胁,这会儿恐怕躲在附近的某处盘算着如何对付呢。

危险已近。

杨林四人紧张起来,通过木屋的几个窗口观察外面。目前这种状况对他们极为不利,不清楚对手的人数与能力,不知道敌方的位置,更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络,仿佛上了孤岛,进退两难。

但观察了十分钟,敌人并没有出现。难道他们已经离开伐木厂了?

正在疑惑时,杨林率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汽油味。低头一看,见一滩汽油从里屋漫出,缓缓流过脚边的地面。

“不好!上当了!”杨林大惊。站在门边的一个警员赶紧去拉门,哪还能打开,被人倒锁了。

特务原来早有预谋:松木屋加上满地的汽油,这里马上就要变成人间炼狱。

“快跳窗!”杨林当机立断,从小窗直窜了出去,还没落地,就听得背后“轰”的一声闷响,一股热浪从小窗口喷了出来。杨林重重摔倒在地,全身骨头散了架似的疼。回头看时,整座木屋已经被大火吞噬,三个警员都来不及逃出来,活活被烧死。

杨林又气又急,自己办案十几年,想不到今天在阴沟里翻船了。

背后响起了笑声,走过来四个人,为首的一脸青光,正是水鬼。

“杨大科长,想不到吧,你会在这儿马失前蹄。”水鬼说。

杨林被他们用绳索背手牢牢捆了起来,他别转头,一声不吭,不甘受辱。

“你不用担心,你现在还不会成为革命烈士的。等明天吧。明天,也许你会成为一枚很好用的棋子。”水鬼呵呵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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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3:02台州

米兰不能在蒲草山桃园逗留过长的时间,她是好不容易跑出来的,蜥蜴让人监视她来着呢,必须赶在那人生疑之前回去。

范哲还是没有摸透米兰的心思。她太单纯,又太复杂了。她一直没有正面回答自己是否背叛了国家。若是,为何主动传递蜥蜴行动的情报给他,并冒着生命危险和他接头,难道仅仅是余情未了,帮他范哲个人吗?若否,这么多年又为何不向组织报告林少白叛变的事实?甚至不肯向他透露林少白现在的身份,心甘情愿跟着丈夫为虎作伥。

女人心,海底针哪。

根据米兰留给他的地址,范哲很容易就找到了妻子沈云佩的住处,竟离雁来茶馆不远。

古诗说:“近乡情更怯”,范哲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其中的意味。十几年来,他无时不想念远在故乡的妻子,可是,当真正站在她门口时,一时间竟不敢敲门了。

他想起了年轻时和妻子相识相恋的情景,那时还在革命圣地延安,他是警卫团的青年骨干,她是个出色的基层文艺干部,在别人的眼里,珠连璧合,郎才女貌。

但是,范哲一直不敢跟沈云佩提结婚的事,直到北平和平解放,103小组组建,他还是不敢开口,因为他怕自己有一天会遭遇不测,让这个女孩守寡。

干他们这一行的,都做好了随时献出生命的心理准备。但同样的要求,不能放在一个柔弱的女孩子身上。也许,这是做警卫工作的最大顾忌,所以在警卫和特情系统的小伙子里,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距,只要在这个特殊岗位上,能不结婚的就不结婚,不能影响人家一辈子的幸福。

范哲跟沈云佩结婚了,只因为沈云佩的一句话:“做中央警卫的妻子,就是革命,就是光荣,我下辈子都不后悔。”这话让范哲很感动。但到头来,她还是后悔了,还是不能理解他,也许,这是他们之间最大的悲哀。

但他不责怪妻子,这是他的宿命,在加入警卫团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为这种命运作好了准备。

范哲终于扣响了门。

“谁?”门内响起紧张的声音。半夜三更敲门声,一个单身女人怎能不害怕。

是她,真是她!范哲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是我。”范哲回答。

门内没有回应,静悄悄的,但范哲知道,她没走,就在门后呢。

“云佩,我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你快开门。”范哲说。

“都十几年了,我们两个还有什么事好商量的?”沈云佩的怨气似乎还没消。

“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事关鹏程的性命。”范哲急道。

又沉默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范哲看到了妻子,十几年未见,单身妈妈的辛苦生活让她明显老了,额上过早得出现了横纹,范哲忽然觉得心酸,心疼,很对不起她,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

沈云佩并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范哲想不到,那件事对她的伤害那么深。也许,她离开他,只是为了保护肚子里尚未出生的胎儿。因为她知道,当时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被绑架,范哲也会是同样的选择。如果特务绑架的是她,她可能会用生命来支持范哲的工作,但让无辜的孩子承受,她受不了,会发疯的。保护的是我们的领袖倒也罢了,那个国民党大特务在沈云佩的眼里看来,做过多少坏事,杀害过多少他们的好同志,是个大刽子手,大罪人,狗都不如。

“云佩,儿子呢?”范哲急急说。

“儿子?”

范哲来不及跟她慢慢解释,推开门就往里面跑。屋子并不大,只有外屋里屋,一眼望穿,空空如也,但他从摆设看得出来,里屋住的是个少年。

“你到底还是知道了。”沈云佩无奈地说,“他这几天都在他义父家。”

“义父,义父是谁?”范哲皱起了眉头。

“是古楼街道的姜仙林委员。我们孤儿寡母的,一直受他照顾。”沈云佩见范哲一脸严肃,也知道事件可能很严重。

范哲一下子想到了风生阁事件,姜仙林就是那个藏在街道里的特务。心顿时凉了一半,米兰果然没有说错,蜥蜴早就有预谋,用这样卑鄙的手段报复他。

“糊涂!”范哲不禁脱口责道,但职业的素质让他马上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找到儿子,向他说明真相,让他悬崖勒马。

“鹏程他到底怎么了?”沈云佩满脸忧色。

“特务诱骗了他,让他加入了特务组织。”范哲跟她说了事实。

“什么?!”沈云佩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躲到这海滨城市来,儿子还是躲不过特务的魔爪。

“老范,那你赶快想办法救救儿子!他是无辜的。”沈云佩泪如雨下,她还不知道范哲受人诬陷,被人追捕。

“你带我去他家,快。”范哲把手枪拿在手上,走出门。

可是,他刚一跨出门槛,就呆住了,原来,外面已被警察包围了,是姜人武带的队,李卓也来了。

“范哲,你果然逃到这里了。放下武器,跟我们回去。”姜人武高声说。

“这是怎么回事?老范。”沈云佩搞糊涂了。

“我被人诬陷,都是特务搞的鬼。”范哲沉着地说。

沈云佩挨着他轻声说:“救儿子要紧,你先把我劫持回屋里,屋后可以走。”

八九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对准他,如果不弄出点动静分散他们的注意力,真的无计可施,沈云佩的办法值得一试。

范哲忽然一个反手,把枪逼在沈云佩的太阳穴上,沈云佩惊叫起来。

“你干什么?不要乱来。”姜人武喝道。

“老范,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冲动。”李卓也跟着劝。

“你们让我走,不然我杀了她。”范哲劫持着沈佩云,一边说一边往屋内退去。

里屋有一个小窗,屋后有一面池塘。

“麻芝街302号。”沈云佩说了姜仙林的住址。

“多保重。”范哲在沈云佩耳边轻语,一个纵身,撞碎小木窗,跳了出去,“扑通”一声钻入遍布水葫芦的池塘。

姜人武带人拥到破碎的窗前,见黑色池塘无声无光,像个无底的大窟窿,只有飘在水面的大片水葫芦在上下微微起伏,根本找不着范哲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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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3:50台州

管站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该做何事了。连续两次刺杀行动的失败,让他的心像断了链似的,飘飘悠悠,晃晃乎乎,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三套马车死了两个,可以用“惨败”二字来形容。现在惟一能寄希望的,就是作为终极行动的“魂字方案”了。但“魂字方案”是蜥蜴直接布置的,只知道是针对灵潭水库的计划,做什么,怎么做,连他这个台州特别行动站站长也不清楚,蜥蜴对他们这些潜伏特务还是留了一手的,这只狡猾的老狐狸。

管站长在心中骂道。

前途渺茫啊。

这是在台州最后一个联络点里,地点是东城的一家小旅馆,这家旅馆面朝大海,建在一块悬崖之上,环境幽险隐秘,可以随时远眺海上状况。

按照蜥蜴的预定计划,“刺刀密令”执行完毕后,所有的人都会在这里集中,台湾会派一艘伪装成渔船的接应艇停靠在附近海岸,大家便可赴台邀功请赏,共享富贵。

说得挺完美,挺轻巧。可根据现在的情况看来,实现起来是有难度的,相当难。

不知道这艘救命船到了没有?但即使到了,他也不能走,他有太多牵挂,最起码的,要把老婆孩子捎上。管站长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大海发呆。

“管站长。”林婉芬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什么事?”他回头,看到林婉芬一脸严肃。

“有件事情,我不知道怎样跟你讲。”

“什么事,你尽管说,到了这田地了,还有什么好吱吱唔唔的。”管站长的心有些烦。

林婉芬点头:“好,刚刚接到蜥蜴密报,你母亲可能背叛了我们,她现在是公安的线人了。”

管站长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这不可能。”

“事实就是这样,如果她找到我们的这个联络点,你会怎么办?”

这相当于逼他表态。

“我要亲眼见到她再说,事情还没搞清楚呢。”

“蜥蜴的情报是不容置疑的。”

“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蜥蜴说,这件事让你自己考虑。”林婉芬冷冷地说。

这无疑在管站长心中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把他本来就失了根的心像纸片一样炸得粉碎。

林婉芬的言下之意他怎么不懂。按蜥蜴的个性,他很可能会让人实施清洗。告诉他只是试探他的态度,以决定是否对他采取措施。

这个联络点他母亲是知道的,也许此时,她正在来这儿的路上,如果林婉芬所言属实,他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她。还有老婆陈菊,他听说公安处的人已经告诉她真相了,她正在到处寻找自己。虽然他清楚老婆早晚会得知真相,迟早要面对这件棘手的事,但这一刻真的到来时,管站长仍感到不知所措。原来十几年来,思想争斗了那么久,那么多次,结果发现,他对这些事情,还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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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00:07台州

台州公安处几乎成了一个空巢。姜人武和李卓带上最后的机动人员出去抓捕范哲后,整幢大楼就没几个人了。

陆卫国很害怕,怕的是撞到了鬼,一只他做梦也想不到的鬼。

内鬼!

发现黄副处长有问题,仅仅是偶然。那时他刚上完厕所,没走几步,忽然听到姜仙林的临时办公室里传来说话声。

是黄副处长和杜丽!两人好像起了争执。好像是黄副处长想要她手里的东西,杜丽不给,但他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陆卫国打了个心眼儿,没有立刻上前凑热闹,而是躲在墙角偷看。要说争执也没什么,可能仅仅是因为工作问题,比如范哲的事,杜丽总是不配合,领导生气也再所难免。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陆卫国吓得双腿发麻。

争执中,黄副处长竟从衣兜里偷偷取出一小瓶不知装了什么的液体罐,朝杜丽喷去。没几秒,杜丽就昏倒在地上了。黄副处长扯过她手中紧捏着的纸片,匆匆看了一眼,显得很紧张,然后胡乱塞进了衣兜里。

陆卫国不敢在墙角下呆下去,又躲回了厕所,从门缝里偷窥。

黄副处长鬼鬼祟祟的,踱到走廊看了看情况,见左右无人,把杜丽从办公室里拖了出来。

陆卫国躲在门后,不敢再看,大气也不敢出。他是个搞文书出身的,被调到这个岗位上完全是歪打正着,这样的场面哪见到过,不禁又怕又急,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他想起来,沈佩云的住址就是黄副处长透露给他的,然后他屁颠屁颠的跑到姜人武那边邀功,说自己查到了沈佩云的住址,现在回想起来,咋会这么笨呢?

最后,他还是壮起胆,再次趴在门缝上看,见黄副处长把杜丽拖到转弯处,消失了。过了几分钟,他又出现了,凌乱的衣服也整理好了,头发也梳直了,若无其事地下了楼。

陆卫国坐在厕所的地板上,思绪杂乱,手足无措,冷汗淋漓,就像做了个噩梦。

现在他越来越相信,范哲可能真的是被人冤枉的。内鬼不是范哲,而是一直把他当亲信,他也努力投桃报李的黄副处长,他总算明白了昨天出发前,黄副处长为什么私下跟他交待,要他严厉对待范哲。既然黄副处长能把赫赫有名的103组长范哲弄成丧家之犬,他也完全有能力对付他这个文弱书生,不起眼的下属。说不定他会杀了杜丽,然后嫁祸给他。

陆卫国把自己反锁在厕所里,胡思乱想,越想越多,越想越怕,竟泪流满面,全身哆嗦起来。

哆嗦完了,他才开始思考现实问题。躲的时间太长,黄副处长找不到他,一定会生疑的。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

杜丽不是没死吗,只是被药水弄昏了,如果救出她,姜人武他们一回来,不是真相大白了?主意一定,陆卫国就行动起来了。

他小心地打开门,确定黄副处长还在楼下,偷偷跑向转弯。楼层呈“L”型,转弯后边还有几个房间,但基本没有利用,都放了些纸张档案什么的杂物。

陆卫国一间一间地查看过去,终于在最后一间黑乎乎的角落里找到了杜丽。

她还没有苏醒呢,嘴里塞了布,双手背着,被黄副处长用手铐铐在档案柜脚的铁架子上,陆卫国拍了拍杜丽的脸:“喂!醒醒,快醒醒。”可是哪叫得醒,他又想打开手铐,就四下里找工具。

找着找着,陆卫国发觉背后似乎有双眼睛盯着他,他全身发冷,手也停下了,颤抖着回头。

根本来不及喊叫,一把铁榔头当头狠狠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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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4月20日

15:13北京

北京刚下了一场新鲜的春雨,万物都在雨中复苏,天地像被洗过了一般,显得格外清澈。

找到李卓也颇费了一番周折。李卓的这家研究会并没有设固定办公地点,属于松散型的团体机构。电话打不通,名片上留的地址,找到的却是一家文化公司,那里的人告诉我们,这家研究会在去年秋季就搬走了,搬哪儿去了?不知道。

我和林美、叶归桥都有些茫然,本以为可以一帆风顺了,却想不到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诺大的北京城,到哪儿找这几个老人呢?

我在台州接到再次到访的林美和叶归桥已经一周了。在来北京之前,我们先找到了“咽喉”。她活得很安康,跟家人们幸福地住在一起,和一个寻常的邻居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不用我多说,你们大概都能够猜得到咽喉在当时的现实身份。对了,就是那个被叶枫逼着喝虫水的女领班王小姐。“心脏”在拉她手臂逼她喝水的那瞬间,把写有情报的小纸团塞到了她的手中,这是他用生命的代价最后一次换取的情报。听说后来验过尸,证明他曾吃了过量的药,从而人为导致心脏衰竭致死。

她是眼睁睁看着他死的,却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要演戏,活脱脱演成一个跟叶枫毫无关系的局外人,一个受委屈和惊吓的俱乐部女领班。这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很多年以后,咽喉还是忘不了心脏牺牲时的场景。

“你爷爷最后跟叶翔之说的遗愿,只有我理解。”老人跟叶归桥说,眼角闪着泪光,“他根本不是什么向蒋家表忠心,他是想让自己的骨灰飘在海峡的波涛上,死也要回大陆。”

叶枫死后,叶翔之果然没有食言,把他的骨灰用军舰运出去,撒在了海峡里。咽喉成了留在岛上的一只孤棋,没有了精神支柱,慢慢的就与总部失去了联系,直到近几年才同大陆的亲戚重新接上头。

“最后的那次情报,你送出去了没有?”我问。

咽喉没有回答,笑笑说:“这是一个傻问题。”

我确实傻,心脏用生命换来的东西,咽喉怎么可能不敢用生命来实现它的价值?

随后,我们就来到了北京。

回到寻找李卓的事情上来,几次受挫后,最后我们还是通过民政局查到了这家研究会法人代表的联系方式,又通过这名法人代表,才找到李卓。

李卓退休在家,住在东城区的一个老四合院里,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修剪花枝。我们向他说明来意后,他很是诧异,当林美亮出身份时,老人更是充满了戒备。

“你爷爷找范哲到底要干什么?”

“为了米兰。”

“米兰?”李卓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林美把爷爷的愿望耐心地说给他听,恳求他帮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可是,范哲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还是让他安静地度过人生最后的岁月吧。”李卓摇头说,又开始修剪枝叶。

“您的意思是,范哲也不久于人世了?”叶归桥心直口快,把心中的问题说了出来。

“老了,大家都老喽。”李卓叹息说,充满了沧桑感。

“李老,你怎么知道范老他就不愿意见我们呢?说不定,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结。”我说。

也许是我的话触动了他,也许是因为老人们同为暮年,惺惺相惜,也许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李卓沉思了一会儿,放下了手中的剪子。

“你爷爷啊,人都要死了还改不了那个犟脾气,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弱点。”李卓跟林美说。

“这么说,李伯愿意帮我们了?”林美高兴地跳了起来。

“别高兴太早了,我得先征求一下范哲的意见,如果他不愿意见你们,我就没办法了。你们三天后再来找我吧。”李卓说。

三天就三天,总比没有希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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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0:39台州

麻芝街306号。子夜了,仍亮着灯。

陈菊筋疲力尽地坐在凳子上,很累,很灰心。她刚刚从外面回来,寻人完全失败了,姜仙林没有出现,就像从这个地球上消失了。

为什么,你骗了我这么多年?当公安人员告诉她姜仙林的真实身份时,她死也不相信,以为有人在诽谤他,只到他们拿出证据时,她才不得不信,他是个潜伏多年的特务,仔细回想起来,老公确实有一些可疑的地方。

陈菊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呜呜大哭起来。她有点恨姜仙林,恨他骗了自己,恨他是个特务,恨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是他把这个家毁了,把她也毁了。

但是,她又不忍心让他死,听公安处的人说,只要他现在自首,还有救。她必须找到他,为了救他一命。

“妈妈,你怎么哭了?”两个已经睡了的孩子被她的抽泣声惊醒了,走出卧室。

“孩子,你爸爸他,他竟然是个特务,这可要害苦我们了……”陈菊抱着两个孩子,痛哭失声。

“妈妈,什么叫特务?”小女儿歪着头问。

“特务就是坏人。”稍大一点的儿子替她解释了。

“不,爸爸不是坏人,你胡说,你胡说!”小女儿不干了,哇哇大哭起来。

陈菊一阵心酸,眼泪更是扑扑往下掉,母子三人哭成了一团。

“我也有罪啊,我明知道他们不对,可是仍为虎作伥。只到今天才发现走上了死路。”门口响起老太婆颤颤的声音,是管站长的老娘陈氏。

“奶奶!”小女儿娇叫着,跑过去抱住了她。

老太婆眼神空洞,走到陈菊的身边。

“妈,现在是惟一的机会了,我们要找到他,劝他自首,不要再跟人民政府为敌了。”陈菊擦干眼泪说。

老太婆想了想,说:“我知道有个地方,这是他们惟一的落脚点了。”

陈菊站了起来:“快带我去,迟了就来不及了!”

正说时,突然听得儿子大叫有鬼,回头看,吓了一跳,只见门口湿漉漉的站着一个陌生人。

“你是谁?”陈菊惊呼。

“你们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们。”那陌生人走进来,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本湿湿的证件给她们看,正是范哲。

一见是国家的人,陈菊顿时放下心来。

“你要跟我们一起去?”陈氏问。

“你们赶着救人,我也要赶着救人。”范哲说。

把杜鹏程的事情简要一讲,婆媳俩连喊造孽。老太婆原以为这个跟儿子关系不一般的男孩,只是他们组织发展的普通小特务,哪知道是受了骗的,被人当成报复用的工具。

把儿女连夜托给了邻居,婆媳俩取了两把手电筒,和范哲一起,急急朝东城海边赶去。

在他们的身后,黑暗的角落里响起低微的对话声。

“是范组啊!”李猛兴奋地说。

王星火按住了他:“先不要干扰他们,我们按原计划行动就是了。”

两条黑影迅捷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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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1:15台州

赵大勇赶到了灵潭水库,才知道水库里发生了那么多事。

江奇告诉赵大勇,杨林带了几个警察,驾着巡逻船到西山伐木厂看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赵大勇走上大坝,朝水库里眺望,就算他夜视的眼力再好,这满湖雾气翻腾,也根本看不清什么。

“他们走了多少时间了?”他问。

“大约两个小时了。”江奇回答,又解释说,“今晚大雾,船开得很慢,就算什么事情都不做,光一个来回大约就要两个小时,所以杨科长到现在还没回来,算是正常的范围。”

赵大勇又询问了卢强和他女儿的情况,还没有任何新进展。他担心,“魂字方案”是一个非常巨大的阴谋,敌人肯定是做了周密的安排的,杨林在这样的大雾夜深入水库腹地侦察,危险系数很高啊。

但杨林的侦察是有道理的,分析起来,问题最大的还是西山伐木厂,不管特务搞什么鬼,这只鬼百分之九十九是藏在伐木厂里的。况且,三套马车中惟一没有出现的水鬼,恐怕也是派在这里作用场的。

“给我一艘船,我去看看。”赵大勇提了个要求。

江奇面露难色:“管理处只有一艘巡逻船,被杨科长开走了,没了。”

“其他船呢?比如渡船、舢板。”

江奇摇了摇头:“水库有个规矩,渡船晚上都停靠在水库内的渡口,明天早上八点才有第一班。至于小船,只有几户库区人家有,这么晚了,征用都有点难度,何况速度也慢,到那里起码得摇上一个半小时,今晚这大雾天的,就更难说了。”

这是谁定的破规矩?赵大勇头都大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说。“江专员,就请帮我找艘舢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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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1:37台州

密电的内容是这样的:“经查,特务蜥蜴即华东特派处副处长黄风华,立即逮捕,此令。”

蜥蜴划亮火柴,点着了电报纸,看着它慢慢烧成灰烬。

好险!幸亏把姜人武他们全支走去抓范哲,要不就玩完了。

蜥蜴有点儿后怕。

没想到,蜥蜴行动开始才不过三天,总部就查明了他的真实身份,简直称得上神通广大,不可思议。一定是台湾方面出了问题,不然不会这么快的,他的心里阵阵发虚。潜伏在台湾情报系统的“心脏”是他最大的敌人,他曾经多次想查明“心脏”的真实身份,但最后都无功而返,想不到反被“心脏”占了先机。

先机被占,计划就全乱了。

迷昏了杜丽,一榔头敲死了陆卫国,虽然暂时掩盖了过去,可终究不可久留。他必须考虑自己的出路。

台湾的接应船将在今晨7时到达指定地点。现在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没人注意他,在没被发现之前,一定要全身而退。“魂字方案”已经执行,用不着他指挥,也指挥不了。惟一让他不舒服的是范哲,他一定会跳出来捣乱的。就算蜥蜴行动失败,他也要让他后悔一辈子,尝尝断子绝孙的痛苦。蜥蜴想了一会儿,抓起桌上的电话,接通了一个地方,用暗语布置了命令,这个计划他想了好久,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布置完毕,蜥蜴露出了微笑。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他匆匆回到档案室,见陆卫国死在地板上,血流满地,还好没有沾污了旁边的杜丽,要不就给他的计划带来麻烦了。杜丽还没醒,没四五个小时,她醒不了。这小小的药罐装的是西方情报界新发明的一种强效速迷剂,只需轻轻一喷,就可以让人失去知觉几小时,很好用。

蜥蜴扶起迷迷沉沉的杜丽,向楼梯走去。到了一楼,碰到晚上值勤的警察,就说杜丽突然昏倒了,自己要送她到医院急救。小警察哪敢多问,还帮忙扶进车里去。

往海边疾驰。

他不去那个联络点,人员太杂,不安全。在偏僻的金郎滩,离接应船停靠处最近的滩头,有一座不起眼的渔棚,那里才是他要去的秘密之处。他已经安排米兰和几个亲信在那里等着了。

车刚刚开出城区,一只手枪悄悄从后座伸过来,顶住了他的脑袋。

蜥蜴心一惊,但随即镇定下来,放慢速度继续开车,没有停的意思。

从车内后视镜上,他看到一个脸型刚毅的男人。

“你是谁?”他不动声色地问。

“你们公安给我取了个代号,叫秃鹰。”林子善嘲讽地说。

原来秃鹰从集会上撤走后,又跟到了建国饭店附近,却因为此地安保的加强,混不进去,就在城里晃悠了一会,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直接潜入人员空虚的公安处,窃取有用情报。当时他正潜入姜人武办公室对面的103临时指挥处里偷看资料,却根本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103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有用的东西早收起来了。秃鹰有些郁闷,刚想离开的时候,杜丽跑了上来,他只有躲在门内,却意外看到令人吃惊的一幕。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怎么样,蜥蜴先生,你想不到吧?”秃鹰说。

“你想怎么样?”蜥蜴看过案情汇总简报,知道他是中情局的特务。

“只要你下令停止暗杀活动,我就帮你平平安安离开大陆。”秃鹰说,“你们瞒着中情局擅自行动,局长先生非常恼火,已经上报给了总统。我们不希望这时候出这种事。”

蜥蜴哼了一声:“你的美国主子阴晴不定,翻手是云,覆手是雨。前几年挖空心思搞暗杀,现在又假慈悲了,想做好人了。你也是中国人,知道中国有一个词,叫做反复小人。为小人办事是没有好下场的,是小人下的小人。”

“少废话,还不知道谁是小人呢。”秃鹰把枪口顶了顶,“你如果不照我说的做,连小人都做不成了,只能做死人。”

蜥蜴说:“就算我有意停止,可是怎么下令?”

的确,没有电话,没有无线电,没有联络人,这荒郊野外的,怎么下令?

“我不管你,你有办法的。”秃鹰说。

“好,我把车开回城,找部电话。”

离城还不远,回去很方便。

车子一路开到了岗哨。

“你不把枪放下,难道等着他们抓吗?”蜥蜴说。

“你少跟我耍花招。”秃鹰没法子,收起了枪。

车子被叫停了,守卫走过来盘问。

就趁这个时候,蜥蜴猛地大叫道:“特务!他是特务!”

秃鹰料不到蜥蜴那么大胆,出其不意,就是反应再快,也抵不住两边同时对准的四五支枪快,在这种状况下,只有下车束手就擒。但他还真不是等闲之辈,当守卫给他上铐子时,突然一个扫腿,踢翻了好几个人,就往旁边的农田逃。

背后发出引擎的轰鸣声,两腿哪比得上四个轮子,秃鹰一回头,看到两盏大灯飞弛而来,射出炫目的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车子像猛虎似的,带着咆哮声直扑到他身上,碾了过去,又碾了回来。

秃鹰发出一声惨叫,震碎了郊区的夜空。

几分钟后,蜥蜴又上路了。骗过守卫很容易,首先他的证件就让守卫大惊失色,诚惶诚恐,恭谨地行了一个军礼。再就是找个理由,还是老托词,只是换了种说法:北京的女干部受了重伤,需要立即送省城医院急救,没想到半路上遭了特务劫持。一听这话,谁也不敢拖延,出了问题,这责任可是两个脑袋都担当不起的。

“我会写份报告,好好嘉奖你们的。”临行时,蜥蜴对守卫说。

一切顺顺当当。

蜥蜴看着倒车镜,守卫们正在收拾秃鹰拖肠挂肚的尸体,冷酷地笑了:“跟我斗,还得多练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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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2:13台州

林婉芬急急收拾好行李,根据蜥蜴的事先安排,这边的事情一完后,她就秘密提前去金郎滩。哥哥哪有不照顾妹妹的?

也许管站长正在房间里发呆呢。林婉芬蹑手蹑脚走过他的房门,便朝楼梯口快步走去,噔噔噔下了楼梯。

正走到门口,抬头看到老太婆陈氏和陈菊进来,三人刚好撞了面。

“你想跑?”陈氏看到林婉芬的模样,就猜到了几分,拦住了她的去路。

“我只是出去一下。”林婉芬想混过去。

边上的陈菊一见她,气就不打一处来,质问她管站长在哪儿。

“笑话,我管得着你老公吗?他在哪儿你上哪儿找去。”林婉芬竖起了柳眉,推开陈氏和陈菊,就往外走。

“你不能逃,你这个女特务。”陈菊拉住了她。平时天天开会说抓特务抓特务,现在特务就在眼前,哪能放过她。

两个女人在门口扭成了一团。

“你们干什么?”管站长听到楼下的动静,跑到楼梯口,一见陈菊,脸上马上现出难堪之色,“阿菊,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再看到边上的母亲陈氏,就全明白了。

两个先行到这里集合的骨干特务也闻声赶来,见这阵势,都有些莫名其妙。

林婉芬指着老太婆大叫道:“这老家伙背叛了我们,她是公安的线人。马上警察就要来了。”

管站长喝斥道:“不要胡说。”

两个特务不知应该听谁的,但都掏出了手枪。

“你们都听我说,都听我说,别在这死路上越走越远了,逃不掉的。”老太婆急了,说道。

“妈!”管站长想阻止她乱说话,可这话已经明明白白钻进了两名特务的耳膜,另一层意思就更明白了。

两名特务像被蝎子的毒针扎到一样,分别把枪指向了管站长和陈氏。

“杀了他们,要不我们就全完了。”林婉芬叫道。

“啪!”枪声响了,倒下的不是管站长,也不是老太婆,而是老太婆边上的特务,子弹正中眉心。另一个特务大惊,连忙把枪转向门口。又一声枪响,他永远失去了扣动扳机的机会,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开枪的人是范哲,刚才他躲在外面的树丛中呢。

趁着这变故,林婉芬从包里迅速取出一把精致的“掌心雷”,扣住陈菊的脖子,用枪顶住她的太阳穴,把她挡在身前。

“好啊,你们果然把警察引来了!”林婉芬气急败坏,劫持着陈菊向后退去。

范哲从门口进来,枪指着林婉芬。

“你别伤害她。”管站长关切地走近了几步。

陈氏哭着恳求说:“婉芬,你把她放了,要抓就抓我吧。”

“你们都别过来!把枪放下,不然我打爆她脑袋。”林婉芬厉声说,一张美脸都扭曲了,变得狰狞。她扣紧陈菊的脖子,把枪压得更重了,窒得陈菊的脸发红。

看来一个逼急了的女人,可能真的会失去理智,做出疯狂的事来。

“我们可以和平解决的,你别急。”范哲安抚她,把手枪慢慢放在了地上。

陈菊看向管站长,叫道:“特务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仙林,你不要执迷不悟了。自首吧,争取政府的宽大处理。”

管站长站在那里,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般,什么味儿都有。

陈菊见管站长没有反应,喊道:“你骗了我,还想骗自己吗?醒醒吧。”猛然不顾性命地挣扎起来,挣脱了林婉芬的控制。

连范哲也料不到她会做出这种举动,但他瞬间反应过来,冲上去接应。可是来不及了,“啪”的一声响,林婉芬的枪口冒出了轻烟,陈菊晃了晃,歪倒在范哲的怀里。

林婉芬拿枪的手在颤抖,她还是第一次开枪杀人,刚才陈菊吓到她了,几乎是本能地开了枪。

“不!”管站长大喊道,冲上去掐住了林婉芬的脖子,把她推到了窗台边。

“不要杀她!”范哲喊,但管站长已经疯狂了,双手一送,林婉芬就飞到了窗外,像只折断翅膀的大鸟似的,惨叫着,堕下窗外高高的悬崖,消失在黑漆漆的大海里。

门外有两个人冲了进来,正是王星火和李猛。他们刚刚追踪而来,见此场景,也不多说话,先把旅馆的前前后后搜了个遍,以防还有隐匿的特务。

管站长抱起陈菊,呼喊着她的名字。陈菊已经死了,子弹射穿了她的心脏。为什么你连句遗言也不肯跟我说?管站长不禁放声痛哭。

“范组。”“范组。”

王星火和李猛搜了一圈,见没什么危险,回到了一楼。

“上面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吗?”范哲问。

“没有,什么人也没有。”

范哲一把抓住管站长的衣襟,急问:“杜鹏程呢?他在哪儿?”

“他被蜥蜴安排执行另一项任务了。”管站长痛哭流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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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2:41台州

小舢板终于找来了,真的小,只能坐三个人。

赵大勇挑了两个队员,一个是侦察员小王,还有一个是熟悉水库的当地民兵余庆。三人跳下船,朝库心划去。

雾气仍然没有消散的意思,像无数只幽灵似的缠在水库上,把这个夜湖渲染得更为神秘可怖。

杨林他们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出事了。但愿他没有性命之虞。赵大勇在心里祝福着,一边激励两名划桨的队员再加把劲,把小船儿划得更快。

这种舢板没有任何动力,很原始。靠一两个人用手划桨,就算有使不完的力气,以最快速度前进,划到西山伐木厂也需要一个半小时,算一算时间,天都快亮了。

今晚的大雾很讨厌,连方向都辨不清了,只能靠感觉。有好几次仿佛遇到了鬼打墙似的,差点转了圈,这大大减慢了速度。照这样下去,到达的时候,估计太阳都从山那边爬出来了。

赵大勇暗暗着急,拿起备用的桨,也加入了划桨的队伍。

小舢板像一枚浮在水面上的梭一样,穿越在阴戚戚的浓雾里,朝不可知的深库区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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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3:08台州

台州公安处乱成了一团。

姜人武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挫折感,那边范哲没抓到,这边却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收队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该在的人一个都没在。黄风华、陆卫国、杜丽,全都失踪了,就像集体出走了一样。

很快,有人发现了陆卫国的尸体,李卓确认,他是被人残忍地用铁榔头砸在脑心杀害的。

谁这么大胆,竟然闯到公安处行凶杀人?

再调查,发现黄风华带着昏迷的杜丽,连夜开车走了,说是去医院,但电话询问了城区所有的医院、卫生所,都没有收到这样的病人。

怎么回事?姜人武和李卓困惑了。

反正,是出大事了!姜人武赶紧向驻在建国饭店的程浩南报告了情况,程浩南当即赶了回来。

这时候,报务员杨娟提供了一条重要的线索:杜丽是在接到了总部发来的一张密电后失踪的。总部密电的内容成了关键。

这好办,程浩南立即联系了总部,用不了多长时间,就搞到了密电的内容。这回,轮到所有的人都张大嘴巴,跌落眼镜了。

原来,那个处心积虑谋刺M首长,阴险狡猾的大特务蜥蜴,竟然跟着首长车队而来,且一直藏在自己身边,想想都令人起一身寒气。

建国饭店口令泄密和伪造证件之谜也得到了解释,黄风华,这个王八蛋!

程浩南马上下令,全城各布点密切注意,发现黄风华立即予以逮捕,必要时,可以开枪击毙。

可是,杜丽被他劫持,必须保证其安全。蜥蜴真是只老狐狸,临逃前还不忘捎上一个人质,让追缉人员投鼠忌器。

命令发布后,很快接到了东城驻点报告,黄风华一小时前已驾车出城,杜丽也在其车上,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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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3:49台州

管站长终于自首了。

陈菊死后,管站长的心跟着死了,蜥蜴行动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惟一让他觉到活着的意义的,是他的一对儿女。为了他们,他也要活下去。

自首了当然要坦白,从人员到行动,事无巨细,知道的全要说。

那本印着米兰印章的《梁祝》戏谱,其实是一份蜥蜴组织的名单,所有的台州潜伏行动特务都在上面了,死掉的,活着的,正在行动的,还在冬眠的,一个不漏。戏谱中含了复杂的密码规则,对应一张译码表,用这个规则一套,什么人,怎么联络,清清楚楚。如果没有译码表,这本戏谱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线装书,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用来作为接头信物。一物两用,又可灵活变换。

此后,被医院抢救过来的刘德山,也提供了同一种戏谱,但对应着另一张译码表,这是晨光组织的名单。

晨光组织是情报站。

蜥蜴组织是行动站。

还是玩的保密局那一套,两套系统,互相独立又密不可分,情报站是外围,行动站是核心,由一个人统领着,那就是蜥蜴。

蜥蜴行动完成后,台湾接应船会到海边接应,具体上船地点还没收到通知。

“立即通知海防,截住任何可疑船只。”王星火下了命令。

可惜管站长并不知道“魂字方案”的具体实施,蜥蜴不会完全信任一个人,从特务工作性质上来说,他是对的,分而化之,减少风险,真是个出色的特工领导者。

接下来,抓捕工作迅速展开,根据译出的名单,基本一抓一个准,一网打尽,干净利落。

范哲最关心的是杜鹏程所执行的特殊任务,不光是为了救儿子,还为了M首长。因为管站长交代,这是针对M首长的第三套谋杀方案,备用的,叫“迅雷行动”。可是,就跟“魂字方案”一样,他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行动,知道的人是林婉芬,可惜被他扔到海里喂鱼了。

尽管103的组员们都强烈希望范哲能留下来,但他还是拒绝了,他说现在的身份还是逃犯,不能连累同志们。他要用自己的力量来阻止“迅雷行动”。

“迅雷行动”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你去告诉程处长,就说蜥蜴极有可能潜藏在我们身边。”范哲在离开时,跟王星火说。

还没汇报呢,王星火就收到了一个内部通报,这个通报让他无比震惊。

范哲说的果然没错,蜥蜴就藏在我们身边,竟然是华东特派处副处长黄风华,真意外啊!但更让他揪心的是,杜丽被蜥蜴劫持了,去向不明,生死不明。

他必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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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4:29台州

黎明前的天更黑了。

老雕躲过巡逻队,孤独地走在路上,他在往家里赶,想在执行“迅雷行动”之前,再见见母亲。

对于昨晚集会暗杀的失败,他一直耿耿于怀,就等着下一个行动了,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他知道,“迅雷行动”非常危险,随时都可能玉石俱焚,但他还是充满了期待和激动。这几年来,在组织的训练和熏陶之下,他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行业,紧张,刺激,有成就感。“同志们”都说他有天份,不知是遗传了谁的基因。

是的,他从来没有见过爸爸。他爸爸是谁?每当他问起这问题,母亲总是顾左右而言它,绕不过了,就说他爸爸死了。后来,是管站长偷偷告诉他,他爸爸是组织的精英,被人害死的,这个人名字叫范哲,是中共一个叫103的神秘组织的负责人,并交待他,他母亲最怕提起这个,所以绝对不要在母亲面前说起,使她徒增伤心。

我要报仇!我要像他父亲一样,成为组织的精英。他暗暗发誓。

老雕终于到了家,当他打开门,不禁惊呆了。

屋里很凌乱,已经被人搜查过,后屋的窗粉碎了,一片狼藉。最要命的是——妈妈不见了!

老雕马上意识到,母亲肯定被公安抓走了。

“我一定要给你们颜色瞧瞧!”老雕咬紧了牙,从牙缝里挤出狠狠的一句话。

他不知道,在不远处的街角,黑暗里,有一双湿润闪光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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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4:52台州

天蒙蒙亮的时候,小舢板终于接近了西山伐木厂。雾气不如刚才那么浓了,一片乳白色的薄纱笼罩着山山水水。

“停止前进。”赵大勇轻声说,放下了桨,站起来朝渡口凝视,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这层纱雾。

“这里有没有比较隐蔽的湖岸?可以停靠舢板的。”他观察了一会儿,问民兵余庆。

有一个地方,位于伐木场右侧,是处湿滩,可以把船靠上去。

太好了!就在那里上岸。赵大勇下令把船小声划过去,不能引起响动。小王和余庆也明白了,既然伐木厂可能已被特务盘距,正式的渡口肯定设有他们的观察哨,船到一定距离就会被发现。在那里上岸,容易落入他们预先设好的圈套。

一定要迂回作战,出其不意。

湿滩果然够隐蔽,在一处凹湾里,三面有原始森林般的老木环抱,垂藤如网,野草杂生。

上了岸,三人朝伐木场摸去,到了边上的小丘,趴在草丛中观察。

场上很空旷,一眼就可以看到被烧成大堆木炭的值班小木屋,隐隐还在里面看到人形的东西。

赵大勇暗暗为杨林他们担心,他们在哪儿?他们还活着吗?

再把视线往前伸,就看到人了。

在码头边的空地上,围着四五个人,正在指挥一架起重机作业。起重机的机械臂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移动,把一根根木材小心翼翼地吊到运木船的甲板上。看上去很正常,就像伐木厂的一伙工人在工作,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但时间上不对了,现在正是黎明时分,离伐木厂上班还早着呢,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由联想到烧毁的木屋,废墟里隐隐约约的人体残骸,以及昨晚失踪了的人们。

这样想时,场面陡然变得异常诡异起来,仿佛闹了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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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5:31台州

离灵潭水库大坝两公里处,排洪渠的边上有一座封闭的分洪水闸,这水闸建了很多年了,一直没有打开过,事实上,它已经慢慢被人们遗忘了。一起遗忘的是闸里面的分洪渠,这分洪渠只开凿了一半,因为设计有问题,又在下游一点的地方修了条新的大渠,这条渠就失去了作用,时间一长,渠沟里长满了杂草灌木,幽深绵长,成了山野动物们的乐园。

天已拂晓,这座废弃的分洪水闸边上来了两个神形可疑的人,他们鬼鬼祟祟地查看着旧闸。

在这个上下不着落的地方,再可疑,再鬼祟也不会有人看到,尽可以放心去做。

他们摸索研究了一阵,打了三个点,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大包里面取出好多东西,在闸下又忙乎了十几分钟,最后反复检查了三四遍,才满意地离开了。

鬼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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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5:58台州

M首长马上就要启程视察391工程了。首长的精力真是旺盛,昨晚经历了几次险情,早上又那么早出发,却精神抖擞,一点也不显疲态。他的时间安排总是那么紧凑,来不得半点儿浪费。

在出发之前,首长听取了程浩南关于昨晚情况的汇报,指示一定要把蜥蜴抓获归案,绝不能让他逃到台湾去。

从建国饭店出发,到达391工程,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加上391工程地处山谷,路途险要,安保压力仍然很大。好在蜥蜴组织大部被破,特别是万里针被击毙,使得最难防守的狙击风险大大降低。

车辆警卫得提前花半小时细致地检查每辆车的状况,不要小看了这个环节,这可是容易出大事的。停了一夜的汽车,难保不被人做了手脚。

看环境,看外表,看底盘,看内部……仪表板、点烟器、车内灯、方向盘、排气孔……发动机罩,后备箱盖……每个部位都要一一检查过去,不能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有时候,地面上的一小截金属线,或者一小段胶布,都会引起警卫们的注意。

警卫的工作,就是细节的工作。

六点正,车队准时出发,朝西郊驶去。

王星火又一次被派到护卫车队里,因为程浩南对他的车技赞赏有加,让他担任机动护卫车,处理路途突发事件。虽然满心都是对杜丽安危的牵挂,他仍然接受了任务,努力投入到工作中来。

车队很快驶离了城市,进入一片广阔的田野。

就在这个时候,无线电接收器里竟传出了范哲的声音,让王星火颇感意外。

“注意,前方郏里墟东路道,一辆墨绿色解放牌小卡车正在靠近,车上有烈性炸药,请快速拦截。”

王星火看过地图,郏里墟是一条乡道,车队马上要穿过其路口,不禁惊出了一头冷汗,连忙加大了油门,吉普车越过车队,朝郏里墟东路道疾驰过去。

特务采用的是汽车炸弹,这几乎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做法了。用装有烈性炸药的小卡车猛烈撞击首长座车,会引发不亚于大口径炮弹的爆炸威力。

这就是“迅雷行动”!

必须在车队通过前把它拦下。

果然,路道上有一辆绿色小卡车驶过来,速度非常之快。王星火迎着它开了过去,急踩刹车的同时,打了个大方向,吉普车吱的一声,横在了路道上,挡住了卡车的路。

如果要撞,就先撞这辆车,王星火眼看着那辆绿色小卡车飞速驶近,做好了随时跳车的准备。

那车见前面突然多了一辆车挡了去路,急转了个方向,几乎擦着吉普的车皮冲向田野。它想从田野里追上车队。

秋收完毕,田野空阔,土地干涸,硬如石板,足以支撑小型汽车在上面行驶。王星火踩下油门,追了上去。

那小卡车的后面紧紧尾随着一辆警车,三辆车在田野里展开了追逐赛。

卡车后面有三个炸药箱,敌特把它伪装成了普通的纸箱,这些炸药足以引发一场大爆炸。王星火一手掌握着方向盘,一手取出手枪,瞄准车后的箱子。如果让汽车在田野里引爆,就能保证车队的安全。

可是,范哲在车里频频示意,叫他不要开枪。

“车里有人质!”范哲大声喊。

王星火果然听到驾驶室里有女孩的哭叫声,大惊,幸好刚才没有扣动扳机。

怎么办?

现在只有把小卡车逼离路道附近再说。王星火把吉普车插到小卡车和路道之间,然后把小卡车向外挤去。

“呯”,两辆车侧面相撞了,还好没有引起爆炸。

这策略果然达到了效果,几次下来,小卡车开得慢了,与车队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车队消失在远处。

“嘭”的一声,小卡车晃了晃,歪了身子。原来是范哲从车窗钻出半个身子,拿枪打爆了它的一只轮胎。

失去了平衡,又加上司机心急,小卡车飞驶过一道田沟时,翻了车。

两个特务扯着一个六七岁大小的小姑娘从车门里钻出来,以车身为遮挡,开枪还击。

王星火瞄准了其中一个少年,突然想起范哲的儿子,心想这个少年莫非就是杜鹏程?好险,差点酿成大错。

两个普通特务哪比得了103的神射手,几个回合下来,那个小卡车司机就被击毙了,少年也被逼到了绝地。

“你们不要逼我!”少年喊道,把女孩挡在前面,小女孩吓得哇哇大哭,她的身上竟然绑满了炸弹。

范哲忽然感到很心痛,站在面前的就是长相英气的儿子,他本应该成为祖国的栋梁的,想不到却沦落成如此邪恶的特务。

可这能怪谁呢?

“鹏程,你放下枪,我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说。”范哲说。

“你叫什么?”杜鹏程看着他。

“我叫范哲。”

杜鹏程一听到这个名字,脸就变色了:“原来你就是我的杀父仇人!”

“我是你爸爸啊。”范哲脱口而出。

“什么?”杜鹏程哈哈大笑起来,“你开玩笑吧?”

“是特务欺骗了你。”范哲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可杜鹏程哪里肯信,原来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

“范哲,我恨不得杀了你。”杜鹏程叫道。

田野里的风很大,声声呼啸似有人在哭泣。王星火站在一旁举着枪,但对这父子对决,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本该是天伦之乐,现在父子却反目成仇。范哲觉得,人世间的悲哀全都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头上。他感到很愧疚,作为父亲,没有一天养过,教过自己的儿子,以致于儿子演变成了一个魔鬼。不是儿子的错,孩子是可怜的,甚至是无辜的。是自己对不起他,他不配做一个父亲。

小女孩哭得更厉害了,尖利的哭声把范哲的思绪拉了回来。

“孩子,你放了这小女孩,我们好好说话。”范哲说。

“范哲,你死心吧,我死也不会听你的鬼话。我老雕做鬼也会回来找你报仇的。”杜鹏程狂叫道,手指拽上了小女孩身上的引爆线。

不好!王星火心中暗叫。

只听见“啪”的一声响,然后是一片死寂。杜鹏程的眉心上多了一个血眼,男孩怒目圆睁看着范哲,一副不甘心的表情,像雕塑似的凝了十秒,然后重重向后倒去。

他亲手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王星火睁大了眼睛,看看男孩的尸体,又看看范哲,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只好默默走过去,从杜鹏程的尸体边抱走了嚎哭的小女孩。

范哲木然地看着田野里的儿子的尸体,手枪滑落在地,整个人晃了晃,像失去支柱似的,慢慢,慢慢地跪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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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6:33台州

西山伐木厂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枪战。

发生枪战的原因是特务想开船走了,这船肯定有鬼。再不采取行动,一切都晚了。

赵大勇首先打响的一枪,结果了一个正在解吊绳的特务。然后,混战开始了。双方势均力敌,各有伤亡。

“千万不能让特务把船开走!”赵大勇冒着弹雨,逼近码头。

两个队员很努力,很英勇,但最后都在战斗中牺牲了,敌人也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当赵大勇追至码头时,竟然发现敌方和己方都成了孤家寡人。

敌方的孤家是满脸青渣的水鬼。

己方的寡人就是他赵大勇了。

一个在船上,一个在船下。

但他的扳机扣不下去了,因为船头多出了一个人——杨林。他被绑着,逼着,做了人质,逼着他的竟是卢强。

“103的兄弟,你如果不想让这位杨科长做烈士的话,就乖乖地退后。”水鬼高叫道。

“大勇,不要听他的,这船上的木材其实是空心的,都装满了炸药。他们想用这个炸掉大……”杨林喊,后脑上挨了水鬼重重的一记枪托,眼冒金星。

水鬼下令卢强把杨林带入舱内。

“卢强,你不要再为虎作伥了,我告诉你,你女儿已经被我们解救出来了。”赵大勇对卢强说。他不知道小文是否解救了,这么说只是权益之计,可以动摇卢强的心理。

“你唬人的吧?”水鬼冷笑着,从腿边拔出军刀,砍掉了吊绳,跳入驾驶室开动了运木船。

“再见了!103的勇士。”水鬼把马力拉到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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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9日

07:09台州

李卓盯着灵潭水库的地图出神,他在苦思蜥蜴“魂字方案”的真正目的。

蜥蜴行动的目标任务是刺杀M首长,破坏灵潭水库虽然会造成大灾难,但对M首长似乎并不构成威胁。他了解黄风华,也就是以前的林少白,他绝对不会做没有明确目的的事。

那么,他这样做到底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李卓的手指缓缓在地图的大坝上移动,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大坝边上的泄洪闸,眼中一亮。

炸掉泄洪闸,比炸掉大坝容易多了。如果敌人的目标是泄洪闸,一旦闸口崩塌,洪水就会超量冲入排洪渠。可就算这样,跟M首长还是风马牛不相及。

李卓皱着眉头,他还是想不出敌人破坏灵潭水库的理由。

他的手指又慢慢顺着排洪渠往下走,这时,他发现了一条奇怪的虚线,这图示违反地图标示常规,那里应该只是山谷。

是不是这里有问题?

李卓马上给这张地图的测绘处打了个电话,对方的回答让他的心里豁然开朗,一通百通。

——这竟是一道开凿到一半的分洪沟渠。而沟渠的末端,就是391工程的所在地。

391工程是一个地下工程,敌人只要炸掉堵在外面的废闸口,灵潭水库的洪水一冲下来,雷霆万钧,长驱直入,十分钟内,就会淹没整个391工程。

这条渠,就是陈思收到的密电里“海蛇”的含义。

如果M首长正在工程里面视察,恐怕有再多的警卫,也逃不了这灭顶之灾。

一箭双雕,一石二鸟。

即刺杀了M首长,又毁灭了391工程,蜥蜴这个功立大了,非得青天白日勋章不可。

“魂字方案”,这真是一个聪明绝顶的阴险无比的计划!

李卓不敢想下去了,他看了看表,心呯呯直跳,再过半小时,首长可能就要进入391工程内部了。

必须赶紧通报这个惊天大阴谋。

✙✙✙

1964年10月19日

07:20台州

蜥蜴站在礁石上,远眺着远方,不是面朝大海,而是朝着城区方向。他在等人,一个他必须等的人——

米兰。

他到达金郎滩的时候,米兰就没在,几个亲信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他很恼怒,看一个女人都看不住,全是饭桶,全是乌合之众,怪不得行动会屡战屡败。

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心慌,心烦意乱,好像快要失去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了。

望眼欲穿,伊人不再。

接应船已经来了,它等不长。

“大哥,不能再等了,不走就来不及了。”亲信们劝道。

是的,不走就没机会了。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走?蜥蜴恋恋不舍地回望这片土地,在亲信的拉扯下,跨上了船板。

“她呢?”有人指着昏迷的杜丽问。

这西方迷药的药力真是强,到现在还醒不了,就像死了一样。

“带上她,到了台湾,也算一个见面礼。”

✙✙✙

1964年10月19日

07:39台州

又来了!

水鬼皱起了眉头,这个103的混蛋,又像幽灵般的出现在运木船的后面,真是麻烦!

水鬼提起一把水驽枪,爬上装满木材的甲板。

赵大勇把杨林昨晚留下的巡逻艇开过来了,水鬼感到挺郁闷,这艘巡逻艇他破坏过的,想不到这家伙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它修好了,103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水鬼对准越追越近的赵大勇就是一箭。这是他最拿手的武器,几乎百发百中,在水底可以杀死大白鲨的。

赵大勇闪过一箭,却没想到水鬼竟然会发连驽,第二箭、第三箭接蹱而来,躲过了第二箭,却躲不过第三箭。

第三箭贯穿了他的肩膀。

赵大勇大叫一声,向后跌去。

水鬼得意地笑了,收了水驽,钻回驾驶室。他看了看壁上的挂钟,计算时间。估计这时候,M首长已经进入了391工程了。

马达轰轰,灵潭水库的大坝近在眼前了。

轰动世界的历史将由他来创造!水鬼忽然有一种崇高感,似乎看到自己的名字载入了史册。

在水鬼爬上甲板的时候,杨林抓住机会做卢强的思想工作。

其实卢强在码头上听了赵大勇的话,心底里就开始翻腾开了。他老婆死得早,女儿小文和他是相依为命的命根子,就算自己挫骨扬灰,他也不希望小文受到伤害。如果赵大勇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他也没必要再为特务卖命了。

“杨副指挥,你们警察说话算不算数?”卢强问杨林。

“算数。”

“我放了你,请你好好照顾小文。”他知道,自己帮助特务干下了不少坏事,罪不可恕。

“我会尽力的。”

“好,那我就放心了。”卢强欣慰地笑了,拿匕首偷偷割断了杨林身上的绳索,然后把匕首背在腰后,悄悄走向刚爬回驾驶室的水鬼。

水鬼是什么人,他略觉背后有黑影过来,便早有准备。待卢强走到他背后,举刀欲刺时,水鬼反手一操,扣住他高高举起的手,然后向下一拖,那把匕首竟倒转过来,对准卢强的腹部,“噗”的一声,没柄而入。

“你……你……”卢强的鲜血喷涌而出。

“竟敢暗算我。”水鬼鄙夷地一推,卢强摔出舱门,落入了水浪中。

解开束缚的杨林大喝一声,扑了过来,和水鬼在舱内剧烈地搏斗起来。

赵大勇强忍住剧痛,用军刀割断穿在肩膀上的利箭,又扑到船舵边,加速追赶。

离大坝越来越近了,他发现运木船驶向的并不是主坝,而是左边的泄洪闸,顿时明白了敌特的目标。光靠这船炸药,除非在坝下埋着,不然是炸不掉大坝的,但对付泄洪闸则绰绰有余。

他们想把整个闸口炸开,这样出水量将无法控制,水库的水会像爆发的山洪似的冲入防洪渠。虽然赵大勇不知道敌人这样做的终极目的,但他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让敌人得逞。

水鬼又爬上了甲板,杨林紧随其后。

不是水鬼打不过杨林,而是他还要完成一个极其重要的最后环节,无心恋战。时机、距离都经过精密计算,必须要在此时此地完成。

赵大勇驾驶巡逻艇追到了运木船的尾部,他见水鬼抽出军刀,往捆绑木材的粗绳上斫,大喊道:“千万别让他砍断绳索!”

杨林扑过来抱住水鬼的腿,却被水鬼一脚踢下了水。

赵大勇终于爬上了甲板,可是迟了。绳索被水鬼砍断,木材“哗啦啦”地滚落在水里,紫红色的圆木浮在水面,好像一群饥饿的鳄鱼,一齐朝闸口贪婪地游去。由于近期多雨,水位高涨,泄洪闸开了一个小口放水,这更加快了木材漂流的速度。

大坝上站满了人,江奇接到通报,紧急部署时,已经赶不及了,这炸弹都运到门口了,只能看着急。

“你们完蛋了!”水鬼狂笑起来。原来,这些木材经过精心设计,里面填了炸药,前端设置了触动开关,只要一撞击,就会引爆。水鬼在爬上甲板时砍绳子时,已经把船熄火了,木材落水后,靠惯性和水的推力实现最后一撞,然后,他可以穿上潜水服,逃之夭夭。

计划是这样设置的,很完美,但赵大勇使它变得复杂甚至遥不可及起来。

赵大勇越过哈哈狂笑的水鬼,跳入驾驶室,重新发动运木船,驾船以最快的速度赶向木材前面。

水鬼跟着跳下来,脸上失色:“你,你想做什么?”便与赵大勇争夺驾驶控制权。运木船横了过来,水鬼看到一大堆浮木像密集的鱼雷似的直冲向船舷,不禁失声惊呼起来。

“轰隆隆!”震耳欲聋的连续爆炸声响彻群山,水面上掀起了巨大的水柱和火柱。

当大坝上人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时,却发现事情还没结束。

绝大多数木材炸弹在这连环撞击中灰飞烟灭了,但是,还有一支漏网之鱼,正向闸口快速漂去。越到闸口,速度越快。就算是一支,也可能对大闸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在人们看不到的水下,赵大勇和水鬼正在缠斗着,就像两根纠不清的水草。他们落水后,便被水流冲向闸口,两人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但水鬼的水性明显比赵大勇优秀,赵大勇只是凭借他在黑暗中的眼力,才勉强和水鬼打了个平手。

那支漏网之鱼,赵大勇在水下也发觉了,他踢开水鬼,向这支木材游去,水鬼可不愿意,死死拖住他的脚。

什么叫殊死搏斗?这就叫殊死搏斗。

憋太长气了,肺都要炸了。赵大勇拉着水鬼往水面上升,两人终于冒出水面。

水鬼还没来得及喘气,就看到一根黑黑的巨木没头没脑地向他迎面撞来。他刚想躲,可身体被人扣住了。

“让我们尝尝这支鱼雷的滋味吧!”赵大勇在他耳边说。

水鬼发出绝望的叫喊。

“轰”的一声,水面爆起了一朵血红色的花。

“大勇!”杨林在不远处大声呼喊。

虽然险情排除了,但大坝上的人们却没有欢呼,没有鼓掌,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为英雄默哀。

突然,大坝另一侧的远处又传来一记沉闷的爆炸声。是分洪闸被炸了,拆弹专家来不及赶到。但没关系,炸了就炸了,对391工程完全没影响。

✙✙✙

1964年10月19日

11:26东海某处

浪涛汹涌。

天空的阴霾渐渐散去,从浓厚的云层间射下金色的天光,照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泛起久违的碧蓝的光芒,如宝石般闪亮。

蜥蜴扶在舷栏边,看着这美丽的景象,如幻如梦,如痴如醉。他想不起来自己多久没有欣赏过大自然的美景了,想不到竟如此惬意。

惬意是暂时的,没多久,他又阴郁起来。

他想起了米兰,想起了蜥蜴行动,想起了M首长,想起了范哲,想起了103,也想起了他的妹妹林婉芬……

不管想起什么,每一个都可以让他发疯。

回首,大陆已经看不到;前望,台湾同样看不到。

蜥蜴忽然间觉得自己像是个多余的人,被世界抛弃了,被祖国抛弃了,被组织抛弃了,也被爱人抛弃了。

魂字方案的执行结果,他已经通过秘密电台得知,M首长连头发丝都没掉一根。

失败,完完全全的失败。至此,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输了,输得很彻底,输得干干净净。败军之将,此去台湾,也是凶多吉少。

不,不能就这样算了!也许还有机会。

他想到了杜丽。

“用2361号频率,发以下内容。”蜥蜴叫来了船上的电讯员。

“密转103王星火,投桃报李,海枯石烂。”

2361号是103的专用收电频率,内容是句暗语,桃是M的代表,李是丽的谐音,海枯石烂是信守诺言,又有威胁杀人的意思。相信王星火应该懂。他早已刺探到王星火与杜丽之间暗恋的情报,所以才有胁迫他刺杀M来换取爱人的想法。

M马上就要离开台州,王星火是有能力直接接触到他的少数人之一,这是最后的机会。成与不成,在于天意,总之,可以试一试。

过了半个小时,收到了回电,蜥蜴迫不及待地打开来,同样是两个成语:十面埋伏,四面楚歌。

什么意思?蜥蜴想了一下,明白过来,把电报撕得粉碎,气急败坏,大叫道:“把那个小妞给我扔到海里喂鲨鱼。”

几个手下闯入关押杜丽的小货舱,却是空空如也。杜丽不知什么时候失踪了。都以为她昏迷着,所以疏于防范,竟让她给跑了。

蜥蜴又急又恨,可是急也没用,他们的船已经被几艘武装巡逻艇团团围住了。

对抗是鸡蛋碰石头,只好停船。

上来的首脑他都认识,103的范哲、王星火,还有总部的程浩南副处长。

杜丽从躲藏的底舱里走了出来,原来她还没离开船呢,只是藏了起来。其实早在上船之前,她就苏醒了,但是为了追踪蜥蜴,就假装继续昏迷。到了船上后,又利用特务们人心惶惶,疏于防范的漏洞,偷偷地利用船上无线电设备发送所在位置,才让海防巡逻艇这么快就锁定了这艘接应船。

“阿丽。”王星火再也按纳不住心中的欣喜,紧紧抱住了她。

“蜥蜴,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再见面。”程浩南盯着他说。

“原来你们早有预谋的。”蜥蜴愤然说。

他说对了一半,总部对范哲进行审查,实际上有一半是真的,按照纪律,必须谨慎对待;另半场戏是演给蜥蜴看的,让他自以为得计,放松警惕,自露马脚。

“有一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程浩南说,“你太聪明了,但也太狂妄了,所以才有今天。”

蜥蜴却没有回应他,而是直盯着范哲,两个男人就这样对视着,他们的眼神太复杂,纠缠在一起,好像一团麻,好似一团火。

“她在你那儿吗?”终于,蜥蜴问了一句。

“你是在侮辱她。”范哲冷冷地回应。

“你告诉我,她在哪儿?”

“你跟我们回去,也许可以见到她。”

“我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蜥蜴摇了摇头。

蜥蜴此刻心情复杂,他盯着范哲,露出诡异的笑,突然纵身一跃,翻入了汹涌的大海之中,众人上去看时,只剩下泛着白沫的波涛了。

✙✙✙

2009年4月25日

15:50北京

想不到范哲会见我们。

在这之前的几天里,我们跟李卓在他的四合院里聊了很多,关于范哲,关于103,他们的故事已经深深吸引着我。

李卓说,范哲这辈子最痛苦的,莫过于儿子的死。那天晚上,在云佩家,他本可阻止他的。但是为了查清他的同谋,制止谋杀M首长的迅雷行动,他忍住了,一路跟踪儿子,直到儿子上了那辆小卡车,于是他执枪劫了经过身边的一部警车,追到了那片田野……可怜的是,沈云佩再也经受不住这种打击,发了疯,在文革开始的那一天在家里上吊自杀了。

这是个悲惨的故事,但李卓说,范哲尽管一辈子痛苦,但一辈子没有后悔过。如果让他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走同样的路。

他还说,赵大勇牺牲后,被授予革命烈士称号。但是,在这条战线上,更多的是无名英雄,他们根本留不下名字。

现在,我们是在范哲的病床前,面对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

“米兰?你们真的想找她吗?”他问我们。

“是的,这是我爷爷的心愿。请您老一定成全。”林美鞠躬恳求。

“她不太愿意受人打扰,如果你们真的想找她,请带一束兰花去吧,她最喜欢的花。”老人说。

“太好了!没问题,请告诉我她的住址吧。”林美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

老人撑起身子,取过床头的纸笔,颤巍巍地写了一行字递给我们。当年的英雄,现在连拿笔都会抖,我深刻地感受到岁月的无情。

可是,当我们看到这行字时,却傻眼了。

三个月后,林美推着她的爷爷来北京了。

我终于知道,她爷爷的双腿是怎么没有的。当年蜥蜴跳入海中,在海里漂了两天一夜。在这两天一夜里,他经历了炼狱的恐怖,忍受了非人的痛苦,但求生的意志让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被一艘台湾渔船救起,送到了台湾,但他的双腿已经被鱼蟹啃得差不多了,只有截肢。据说,他的下半生过得并不好,甚至可以用“凄惨”二字形容。由于蜥蜴行动的失败,刺刀密令的破产,加上身体残疾,台湾情报机构谁也不肯承认他。有一段时间,差点流落到街头以乞讨度日。

也许,这是老天冥冥之中对他的惩罚。但上天也是眷顾人的,人老了,快死了,却有了养子和孙女的悉心照顾,也算是一种安慰吧。比起孤老一生的范哲,我真不知道谁更幸福。

蜥蜴终于找到了米兰,但他永远不能够跟她对话,那些苦苦寻求了半辈子的问题,也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当年,她为什么不来跟他会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还爱他吗?

蜥蜴抱着米兰的墓碑,像依着亲密爱人的身体,久久不愿离去。

再后来,我听林美说,时隔半个世纪,这两个死对头终于见了面,就在范哲的病房里。

他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把林美也支走了,两个人闷在病房里,一声不响,下了盘象棋,车来马去,兵走炮轰,这盘棋下了很久,下得很曲折。奇怪的是,刚下完这盘棋,两个老人就坐在椅子上双双去世了,脸上的表情很平和,很安静,像睡着了,这在当时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奇闻。

至于这盘棋的结果,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说是范哲赢了,有说是蜥蜴赢了。其实他们都说错了。据最先进入病房看清这盘棋局的医生回忆:

这是一盘——

和棋。

✙✙✙

2009年10月19日

09:32台州

该写写后记了。

这是后记,也是开始。

自从北京回来后,我就像着了魔似的,四十多年前的那些人、那些事在我的脑海中走马灯似的转。他们似乎离我很近,音容笑貌,举止言谈,呼之欲出,又似乎离我很远,像隔着一层雾,看不清,摸不着,诡谲神秘。

不管怎么说,当初帮助林美寻找米兰的那点儿私心,如今却收获了意想不到的一笔财富,我达到了目的。我所了解的故事,足以写上厚厚的三四本书了,这对作家来说,简直就像中了彩。

我是个喜欢用笔说话的人,所以,一回到家里,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还原那段隐秘的历史。

说说书中的台州吧。这本小说基本是围绕台州这个城市展开的,众所周知,六十年代,台州行署的所在地应该是现在的临海市,而我书中的台州是以如今的台州市区为蓝本的,也就是老黄岩,因为蜥蜴行动确实发生在此地。由于各种不好明说的原因,我还调整了一些小地名的叫法和方位,尽管如此,熟悉台州的读者还是会很容易把各个地点对应起来的。

我的编辑L先生读过初稿后,曾给我打来电话,说能不能把蜥蜴和米兰的爱情、范哲和沈云佩的故事,以及范哲、蜥蜴和米兰之间的三角关系再加强点,这样会让读者更明白,让故事更好看。

其实我之所以不写透是有原因的:一是故意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比如范哲后来跟米兰的关系,范哲和沈云佩之间的爱情故事,比如老罗是谁;二是我确实不知道,比如米兰最后为什么不跟随蜥蜴回台湾,只能靠读者和我一起猜测了;三是我知道,但不能写。比如蜥蜴跟我说的一些精彩的故事,他是让我保证过的,虽然他死了,但我不能言而无信;还有一些,则是出于保密或其它原因,比如蜥蜴叛变的细节和毒蛇的故事。哪些可以写,哪些不可以写,哪些应该改头换面了写,都要经过严格考量的。

当然,如果你有问题,也可以私底下问我,我会在允许的范围内,尽量为你解答,我的E-MAIL是:liyi95@21cn.com。

写完这本书,我的心情是沉重的。为牺牲掉自己的赵大勇和牺牲掉儿子的范哲,为骨灰漂洒在海峡的“心脏”叶枫,在我所知道的故事里,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牺牲,这是一群勇于默默牺牲的人,让我肃然起敬。

103的故事每个都很精彩,每个都可以让读者捏一把汗,喘不过气来,使我一度难以选择。最后,我还是挑了一个比“刺刀密令”更惊险、更诡秘、更悬疑的故事作为《中央警卫》的第二季——

——《南中国海上的幽灵》。

103新的任务即将开始。

一切,将不可预测……

2009年10月19日夜

浙江·台州·嘉绿苑 4I7SYcqbTzOponwdOrTb434pQUxhZOq43aK9EphAqzij6/FW5CWaamSY9A6ZXRs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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