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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刀密令7

想不到十几年后,在故乡台州,冥冥之中,命运又一次把他和她联系在一起了。一想到特务要对她下手,范哲的心中就有如猫抓。

山鬼到底是谁?范哲并没有跟山鬼见过面,山鬼是个神秘的人物,是他(她)主动联系上他的,并且提供了几个有价值的情报。不知道为什么,范哲总觉得山鬼是在暗中帮他,他有一种强烈的特殊直觉,仿佛这个山鬼很熟悉,很亲切,让他不由自主地愿意相信他(她)。根据山鬼本人的意愿,他没有立刻向上级汇报这条线索,也许恰恰是这种善意的隐瞒,让总部对他产生了怀疑。

范哲甚至想,这个山鬼是否就是他妻子沈云佩。联想到总部的怀疑,这种想法似乎得到了证实。但是,她怎么会加入特务组织的?是受了胁迫?还是有意打入?

都不像,妻子只是个很普通的城市妇女,根本不可能担负起特务这种特殊工作。

山鬼所说的“儿子有难”,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自己真有个儿子,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妻子离开的时候,已怀有身孕。这完全有可能。

一想到这,范哲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纸条,有几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怀疑。

纸条上清楚地写着:“你儿子有难。”,如果真是妻子所写,何必加上一个“你”字,像个局外人。而且,老地方是什么地方?他与妻子虽然都是台州人,却是在北京相识相恋的,结婚后也一直都在北京工作。故乡台州对他们而言,哪有什么老地方啊?

不是妻子,又会是谁?

一个个猜测,又一个个被自我否定。

难道是她?不,不可能。

范哲的心里咯噔一闪,想到另一个女人。如果真是她,那简直太可怕了。

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绕蜥蜴行动而起的,所有的阴谋也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刺杀M首长。

范哲看了看手表,离M首长到达台州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不能在这儿等下去。

22点,老地方。山鬼已经提出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如果能够见到他(她),也许所有的谜团都可以解开,蜥蜴的真面目也会露出来了。

他必须见他(她)。

✙✙✙

1964年10月18日

19:06台州

晚会在一曲最流行的《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的大合唱中拉开了序幕。

一曲终了,人群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袁智强在掌声中慢慢地走着,李猛已经返回建国饭店进行反狙击布置,这里就由他负责。他的视线灵活地从一个人的脸上跳到另一个人的脸上,捕捉着每个人的表情。人们的脸上都洋溢着节日般的欢乐,激动,兴奋,自豪。

便衣警卫队分布在群众区的各个点上,他们的任务就是随时发现可疑人员和阻止可疑行动。便衣警卫的右上衣口袋均插着一支金色钢笔以相互辨识,他们既要跟群众打成一片,不能让人认出来,又要保持高度的警觉和快速反应能力,人群沸腾了,他们还是平静如镜。不管节目有多精彩,人群有多激动,警卫永远不能被吸引,哪怕是一分一秒。他们的注意力必须百分之一百的集中在自己的任务上。

袁智强沿着围墙走了一圈,他看到四周的制高点上已经都派驻了人员,大操场四周并没有多少高房子,所以对狙击的威胁比较好控制。在这样的大型集会上,最有可能的暗杀手段是杀手携微型手枪或爆炸物进入会场,然后暗中接近目标,伺机行刺。

这种刺杀几乎是自杀式袭击,因为凶手即使得逞,也根本跑不掉,只有束手就擒的份。但是,这类刺杀也是最凶险的,杀手一旦成功接近目标,警卫安全系数就几乎降为零,历史上的大部分刺杀事件都属这种类型。

大操场的条件很简陋,除了几盏大灯照亮舞台外,操场上几乎是一片黑暗,只有黑糊糊的人群像暗潮似的涌动,分不清谁是谁了,这给警卫工作又带来意想不到的困难。

现在,敌人很有可能已经混入到这人群之中。袁智强不敢有半点儿马虎,睁大双眼,几乎是一个一个地排除过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人群中的一个身影,这个身影给他一种直觉,他并不像普通的观众——他在暗中观察便衣警卫。

袁智强不动声色地挤了过去。可是,当他接近那人时,台上的歌伴舞《学习雷锋好榜样》刚刚结束,观众发出雷鸣般的欢呼,还喊起了“为人民服务”的口号,都把双手举到头顶上热烈鼓掌,遮住了袁智强的视线,挡住了袁智强前行的脚步。

糟糕!让开,快让开!

果然糟糕了。袁智强拼命挤到那人原先站的位置时,却发现那人早已消失了,就像泥牛入海,无影无踪,环视人山人海之中,哪里还找得到。

由于光线黑暗,甚至连相貌都没看清楚,这是最要命的。

袁智强暗暗着急,一手紧紧按在腰间的枪套上,在人群间穿梭,寻找那可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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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9:18台州

东城供销社大门紧闭,职工们早就下班了。一只黑猫静悄悄地伏在墙角,瞳孔里闪出绿色的光。

刘德山扔下自行车,绕到屋后,有节奏地敲门,三声,两声,三声。这是暗号,代表是“自己人”。等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用不着对话,里面的人快速地把他让到屋内。

门又关上了,悄无声息。

赵大勇猫着腰追踪而来,他四处考量了一下环境,迅速爬上屋旁的一棵大槐树,像只猫似的伏在树杈上。从这里可以看到二楼窗口的状况,不一会儿,二楼亮起了灯,刘德山跟着一个小个子男人进了房间。

“你不该到这里来。”小个子说。

“放心,他们不会追来的。”刘德山说,又问,“行动开始了吗?”

“开始了,成败就在今晚。”

“他妈的,都等了十几年了,像一只缩头乌龟一样趴着,都麻木了,还以为党国抛弃了我们,现在,终于等到了。”刘德山略显激动。

“你被他们抓过了?”

“是唐小六这混蛋出卖了我。”

“你跟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我不会背叛党国的。”

那小个子机警地走到窗口,朝窗外东张西望,赵大勇屏着呼吸,把自己隐在枝叶后。

窗门被关上了,听不到里面的说话了。

赵大勇只能通过他们的动作来判断谈话的内容。

两人说着说着,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刘德山像在极力辩解什么。争了一会儿,那小个子又展露出笑容,拍着刘德山的手臂,似乎理解他了,与他和好了,倒了杯水给他。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让赵大勇掉眼镜了。刘德山可能去了厕所,小个子趁他出了房间,迅速在刘德山的杯子里投放了一小包白色粉末。

他想毒死他!赵大勇看在眼里,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对策。该不该救刘德山?

赵大勇轻轻抽出手枪,随手摘下一根树枝,朝窗户右边扔去。“啪”的一声,树枝撞响了瓦片。

“是谁?”小个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掌心雷”,警觉地打开窗查看。

“喵呜——”赵大勇学了一声猫叫,惟妙惟肖,足以乱真。

“又是这只讨厌的野猫。”小个子放下了心,把小手枪放回兜里。

敌人上钩了!

就在小个子男人放松警惕,双臂大张想关回窗门的一刹那,赵大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树上直扑过来。小个子来不及反应,就已被缴了枪,牢牢控制住了。

刘德山听到响动,跑上楼来,一见这场面,顿时呆住了。

“刘德山,我算瞎了眼,你果然引公安来了。”小个子被赵大勇用手枪逼着脑袋,愤怒地看向刘德山。

“不……他不是我带来的。”刘德山慌张地说,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跟踪。

赵大勇呵呵冷笑说:“谁瞎了眼还不知道呢,刘德山,你去瞧一下这杯水,看看你的同志给你什么好东西。”

刘德山听了这话,迟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狐疑地看了看,没见什么异常,又朝地板泼去,地板上顿时起了白沫。行动特务出身的他当然一眼就看出这是放了剧毒药物,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你……你竟然害我。”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早就该自裁了!你这家伙贪生怕死,引狼入室,有愧组织对你的重托,有愧党国对你的信任。”小个子骂道。

“少废话!”赵大勇用枪托一敲他的脑袋,疼得他直叫唤。

刘德山的表情复杂,阴晴不定,心里如翻江捣海般,他满心以为找到联络站,就安全了,可以再为党国,为组织效力,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同志”会致他于死地。

这种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现在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不要再做人民的罪人,历史的罪人,交出你们的组织名单和行动计划吧,戴罪立功,为时不晚。”赵大勇见刘德山心理动摇,抓住时机展开攻心战。

小个子大叫一声,拼了命地挣脱赵大勇的控制,就往窗口跳。赵大勇果断开了枪,“叭”,正中他的背心,小个子在窗口晃了晃,直挺挺地倒栽下去。

赵大勇跑到窗口,见他已经死在楼下了。

刘德山见小个子被赵大勇击毙,整个人就像垮了,跪坐在地上。他看到扔在一旁的水杯,里面还残留着部分毒水,眼睛忽然发出一点精光。

“你干什么?!”赵大勇意识到刘德山的异常举动,连忙冲过去踢掉他拿到口边的杯子,可惜为时已晚,刘德山已经喝下了那点毒水。

药力很快发作了。刘德山嘴唇发黑,口吐白沫。

“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坚持住,活下去!”赵大勇扶起刘德山的半个身子,大声喊道。

刘德山忽然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他想,如果自己有这样的战友该多好,可惜殊途异志,各为其主,也许自己一开始就选错了道路。

他又想起了那个在他枪下平静死去的女共党。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他还是没弄明白她死前那么平静的真正原因。

赵大勇仍在大声鼓励他,唤起他求生的意志。

在意识即将模糊之际,他终于从嘴里挤出几个词语:“老人尖后山……防空洞……”

门被踢开了,冲进来四五个听到枪声赶来的巡防队员。

“快送他到医院,尽全力抢救。”赵大勇放下刘德山,亮明身份,对他们说。

老人尖后山,防空洞。听得真切,听得明白。

那里是蜥蜴的老巢吗?时间已经很紧迫,赵大勇让人去通知公安处,向巡防队要了一辆三轮摩托,就朝老人尖方向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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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9:32台州

“车辆警卫预案,启动。徒步警卫预案,启动。现场警卫预案,启动。各小组已待命。”临近城区,王星火车上的无线电接收器上传来各项警卫工作进度的报告。

一路上,虽然精神高度紧张,但总算没有碰到特别之事。首长的车队顺利进入城区范围。

车队一共五辆车,前两辆和后一辆都是随身警卫人员,中间两辆坐着M首长和视察团成员。

路口是最危险的,极容易受到袭击。王星火带领的三辆开道车,按预案改变了方位。在首长车队即将通过路口时,其中一辆开道车就会先行处置,挡在一侧,以防有可疑车辆进行碰撞或爆炸枪击。

进了城区,王星火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因为城区的各路口都有警卫人员预先把守,敌特袭击行进中的车辆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无惊无险,可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生巨大的惊险。

有时候,危险只在一闪念之间。

“03注意,行程有变,行程有变。”传话器里传出新指令。

“请讲。”

“首长将直接去大操场参加群众集会,不在建国饭店停留,不在建国饭店停留,注意沿途安全。”

“03收到。”

应雷不解地问:“为什么首长临时改变行程,直接去参加群众集会?”

王星火微笑着说:“这你就不懂了,首长精谙兵法,深谋远虑。正如毛主席说的,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要重视敌人。首长明知有特务要加害于他,却以革命的大无畏精神,坚持参加群众集会,真令人肃然起敬。但他在战术上出其不意,提前到场,大大打乱了敌特的阵脚。暗杀计划可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时间上一乱,就全乱了,乱了就容易露出马脚来了。”

“原来是这样。”应雷若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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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9:43台州

范哲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越狱。

他相信组织到最后肯定会还他清白,但是,时间不等人,他不能干坐着,眼睁睁看着事情不可挽回地发生。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蜥蜴是谁了,这太可怕了,他甚至不敢想下去。

如果真是他,M首长的生命将受到极其严重的威胁。

他必须确认并阻止他。

越狱就意味着背叛,不管动机有多纯正,多正确,归根到底,是极其严重地触犯了纪律。万一被抓回,将受到很严厉的军法处置,在逃亡途中,甚至可能被就地击毙。

这些他都考虑过,但于公于私,即便是死,都要搏一搏。

范哲在审查室里大声唤外面的看守,人有三急,审查室里没有厕所,要出去方便是正常需求。

既然是正常需求,当然要给予满足,但厕所在走廊的尽头,为了防止万一,两个看守为他上了手铐。然后左右盯着,牵着,拉着,走向厕所。由于范哲的特殊身份,两名看守虽不敢大意,紧紧跟着,但十分客气,不敢得罪。

范哲很清楚公安处大楼的结构,这楼层是第三层,厕所位于走廊的最西边,里面有一扇小窗,窗外就是青石围墙,这扇小窗可以作为脱逃的出口。

到了门口,两个看守也想跟着进去。

“怎么,你们还怕我长翅膀飞了不成?”范哲生气地说,抬起被铐的手在他们眼前晃着,表示不满。

“范组长,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两个看守面露难色。

“好了,我也不为难你们。跟一个人进来吧,这厕所狭小得很,进三个人都转不过弯来了。”范哲呵呵地笑着说。

说得有道理,其实谁好意思看人上厕所呢,何况看的是京里来的领导。

就一个守在门外,跟了一个进去,范哲倒是面不改色,跟进来的小看守却尴尬得流汗。

“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范哲撒完尿,问这个年轻的警察。

“范立人。”

“原来我们是八百年前的一家子啊。”范哲和蔼地说。

“不敢,不敢。”范立人胡乱地应着。

“小范,就委屈你一下了。十分钟后,你会醒过来的。”范哲凑到他身边低声说。

“什么?”小警察还没反应过来,猛得感到后颈一麻,吭都没吭一声,就软倒在地上了。

范哲把解脱的手铐扔在一边,原来他早已用那把万能钥匙打开了手铐,趁小范不备,不露声色地击昏了他。这些对范哲而言,是轻而易举,小菜一碟。他利索地取走小警察腰间的手枪,打开小窗爬出去,攀着窗沿,双脚一蹬,猫一般,准确又轻巧地跳落到青石墙的墙头。虽然已到中年,但身手却仍敏捷无比,又一个腾跃,行云流水一般,消失在围墙外的夜色之中。

半分钟后,台州公安处警铃大作,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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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9:51台州

秃鹰一直在避着便衣警卫,通过耐心细致的观察,经验老到的他发现了便衣警卫的标志和规律。秃鹰暗暗吃惊于警卫布置的周密性。如果让他来执行这场刺杀,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很清楚自己受到了注意,好在这个夜晚没月没光,天色黯淡,那个机灵的警卫没有看清自己的长相,才能混水摸鱼,跟他在人群中躲猫猫躲这么久,大部分时间甚至藏在人堆里不敢妄动,如果是在白天或月夜,恐怕这会儿早已经被捕了。

他也在猜测,蜥蜴组织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来实行这次暗杀。入场的时候,进行了严格的搜查,武器是很难带入的。明的警,暗的哨,交织如网,更让暗杀者很难接近行刺的有效距离。

共党已经得知蜥蜴行动的情报,又怎能不严密防范?

最令人讨厌的是那个年轻警卫,像个幽灵似的在他周围萦绕,一会儿出现在东边,一会儿出现在西边,尽管他还没有发现自己,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把他往自己这边吸引,真是见了鬼啦。这让秃鹰产生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胆战心惊。

袁智强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个人就在他的身边,离得很近,但他又不能确定是哪一个。

这时候,他接到秘密通报,M首长已到城区,五分钟后将光临会场,整个与群众会面的活动将提前,穿插在文艺汇演中间。另外得到一个重要的情报,越剧《梁祝》选段演职员中可能藏有可疑人员,经查,这个节目是姜仙林在背后操作的,需要立即控制有关人员。

袁智强收到命令,赶紧带着几个便衣警卫赶到演员区,下令把这个节目的所有人员暂时控制起来,一点名单,竟少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他们去哪儿了?”问。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有人说刚刚还看到他们,可转眼间,就不知去哪儿了。

搜!在首长到来之前,一定要把他们两个搜出来。

警卫们在会场展开了紧急的秘密搜索。台上的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晚会渐入佳境,气氛空前热烈。在这沸腾的海洋里,便衣警卫们像一枚枚细针,又像一叶叶尖舨,无声地穿行其中。

情况紧急万分,袁智强紧握手枪,眼睛炯炯发亮。

在那儿!两条人影在东边的偏僻墙角一闪而过,但没能逃过袁智强的眼睛。

“站住!”他追了过去。

这时,上台的行署领导向群众宣布了M首长已经到达会场的好消息,人群中爆发出浪潮般的激动呼喊声和鼓掌声。

人们都在翘首以待,在一浪高似一浪的声浪中,谁也没注意到墙角边,那一男一女被四面而来的警卫迅速包围了,无路可逃,束手就擒。

就在围墙的外面,老雕立在夜风中,听着围墙里热烈的声响,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回身走入冰凉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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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9:55台北

军事俱乐部的晚上有点儿纸醉金迷,今天恰逢周末,换盏交杯之声不绝于耳。

叶枫所在的这间茶室却非常安静,静得连窗棂上一只秋蚊的振翅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叶翔之“啪”的一声,合掌打死了这只讨厌的蚊子。

“大哥约我来,不仅仅只是喝口茶这么简单吧?”叶翔之吹走掌心的蚊尸,笑着说。

叶枫也含着笑:“我被你的那些手下保护得紧啊,像个和尚似的坐在楼上,下又下不来,走又走不出,实在无聊。就想起约老弟你喝个晚茶。有叶大局长亲自看着呢,别人总没意见了吧?你放心,我只是想松松这把骨头,没别的意思。”

“大哥说哪里话,你要走随便得很,到哪都可以。不过,例行的公事还是要办的,相信你能理解。”叶翔之尴尬地笑了笑。

看着叶翔之笑里藏刀的面容,叶枫的肚子里骂了声娘:就算你让我随便走,恐怕也是牛拉磨子——下了圈套的,就等着我去找联络人呢,黄鼠狼哪安得了什么好心。

他已经累了,心累,身累,这种勾心斗角的事,阴谋暗算的事,已经不愿意再承受,再打太极拳了。

“服务生!”叶枫突然大嚷,外面的服务生赶紧跑进来,却看到叶枫一脸的怒气,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哐当”的一声,溅得满桌子都是茶水,唬得对面的叶翔之也吓了一大跳。

“你们怎么搞的,茶水里怎么有一条虫子?”叶枫指着茶碗愤怒地说。

叶翔之趴过去一看,碗里果然有一条线团似的小白虫,不禁也觉得恶心。

服务生连连道歉,可是还平息不了叶枫的怒气。

“把你们的领班给我叫过来。”叶枫怒道。

“叶老板,不好意思,我们领班下班了。”

“下班了就不管事了吗?今天非得叫她过来。”叶枫的语气十分强硬,连叶翔之的劝也不听了。服务生们哪敢得罪这些高官,只有叫来值班经理,但值班经理来了也没用,叶枫执意要负责早晚茶的领班王小姐当面过来道歉。

叶翔之以为他一肚子的气正没地方撒呢,现在好了,终于有地方出气了,就示意经理把那女领班叫回来。

十几分钟后,那女领班果然来了。

“你把这杯茶给我喝下去。”叶枫拿起有虫子的茶端到王领班的面前。

“叶老板……这……”王领班一脸委屈。

“喝!”

那女孩子不肯喝,叶枫竟拉过她的手臂,强迫她喝下茶。女领班被逼喝了茶,哭丧着脸,跪在角落里干呕。

叶翔之目瞪口呆地看着叶枫,也觉得他过分了点,但又不好劝,因为他这气恐怕多半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从未看过叶枫如此发怒,不禁也有点儿心慌。

正在心慌意乱之时,他发现叶枫的脸色变了,变成了猪肝色,表情痛苦不堪,双手紧紧抓着胸口,像抛上了岸的鱼似的大口喘气,额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落。叶枫摇晃了下身体,直挺挺地向他扑过来,吓得叶翔之“唉哟”一声跌坐在地上。

叶枫抓着他的胸口,怒目圆睁,说:“我生是党国人,死是党国鬼,不容你怀疑……”

这一瞬间,叶翔之心里也彻底模糊起来了,难道叶枫真的不是共谍,是自己怀疑错人了?

“我相信你,相信你。”叶翔之颤颤地说。

叶枫露出一丝笑:“我今天算是以死明志……如果你念兄弟旧情,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撒在海峡,碧海丹心,为国家,为领袖尽忠……也算了我心愿……”

叶翔之慌乱地在他衣兜里摸药片,却发现叶枫根本没带救心药,他是早抱着必死的决心的。再看时,叶枫已经闭上了眼睛,挺直了身体。

“好,我会实现你的愿望。”叶翔之看着怀中死去的叶枫,缓缓说道。

突然遭遇如此变故,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闻声而来的人们挤满了房间,呆呆地看着叶枫的尸体,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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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0:05台州

“说,你们都干了什么?”袁智强逼问那两个人。

这时候,M首长已经从特别通道登上了舞台。大操场的大喇叭里传来他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在问人民好。

群众回报以排山倒海似的问好声,集会的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最高潮。

面对逼问,两个特务的嘴巴像被封住了,就是不说,那女的却忍不住往角落里瞟了一眼,虽然动作很细微,但还是被袁智强发觉了。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发现那儿有一个蓝球大小的半圆形窟窿,黑糊糊的隐在草间,不注意看根本不会发现。

袁智强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个狗洞!

不好!他想到了一个可怕的计谋:动物炸弹。如果训练狗奔向目标,然后引爆绑在它身上的烈性TNT炸药,后果将不堪设想。

“快,搜寻操场内的狗,格杀勿论,它身上可能绑有炸药,绝对不能开枪。”袁智强大声命令。

M首长的突然提前到达果然奏效,如果那两人成功把狗引到平日的训练点,将会轻而易举地直袭台上目标,可惜时间突然提前,两人措手不及,刚把狗弄进来就被捕了。现在,那条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也许正在接近台上的M首长,也许因为环境变化太大,乱跑了,钻在拥挤的人群中。但不管在哪里引爆,都会引发一场大灾难。

M首长开始发表重要的讲话,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人们都在昂首专注地听着。

“……大家知道,毛主席有一句名言:原子弹是纸老虎。过去我们这样看,现在我们仍然这样看。中国发展核武器,不是由于我们相信核武器是万能的,要使用核武器。恰恰相反,中国发展核武器,正是为了打破核大国的核垄断,要消灭核武器……”广场上空只有首长雄浑的声音在回荡。

“智强,怎么回事?”赶到现场的王星火找到袁智强,袁智强赶快汇报了这个紧急情况。

操场很大,人员太多,要找一只狗犹如大海捞针。

“那狗身上绑有炸药,跑不快。让警卫队在台下组成人墙防线,决不能让它跑到台上去,让便衣警卫分片缩小范围搜寻。搜寻时注意保密,万一引发集体恐慌性骚乱,场面就不可控制了。”王星火说。

千钧一发,命悬一线。

炸药随时都会爆炸,但又不能让群众知道,否则这密集人群引发的骚乱事故绝不亚于爆炸,必须快速,隐秘地展开搜寻。

“……我们全国人民在党的领导下,发扬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精神,辛勤劳动,使这次试验获得了成功,我们必将继续发扬这种精神,在各行业、各岗位再创新功……”

首长的讲话赢得了一次又一次热烈的掌声。

找到了!袁智强终于看到一条黄狗在人群脚丛里钻过,正在向舞台跑去。他弯身挤进人群,死死跟着那条狗,生怕一眨眼它又不见了。不能惊了它!镇静,镇静。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慢慢接近了,就在舞台边上,袁智强往前一扑,按住了那条黄狗。狗挣扎起来,回头就往他身上咬,一口啃在手臂上,鲜血直流。为了不引起注意,影响首长讲话,袁智强忍住剧痛,一手死死攀住狗嘴,一手紧紧箍着狗身子,抱起来就往后台跑。

到了后台,他才抽出军刀,一刀割了黄狗的喉,手臂已经被鲜血浸湿了。这黄狗的身上果然绑着定时炸弹,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指针在嘀嗒嘀嗒往回转,只剩下二十秒了。

“快!快!防爆罐在哪儿?”袁智强抱着死狗急喊。

后台的警卫们七手八脚抬来了预备好的沉重的防爆罐。

来不及把炸弹从狗尸上解下来了。八,七,六,五,四,三,二,……

袁智强飞速地把炸弹连同死狗一起塞进防爆罐里,刚封好罐盖,炸弹就爆炸了,“嘭”的一声闷响,把趴在罐上的袁智强震出去好几尺。

与此同时,操场上响起了经久不惜的掌声。M首长已经讲完话,会场上高呼起“中国共产党万岁”、“新中国万岁”的口号。令大家意外高兴的是,首长并没有立即走,而是坐在前排的领导席观看节目,跟群众们共度欢乐的夜晚。

大操场上的绝大部分群众根本没有意识到刚刚站在了一场大爆炸的危险边缘,但刚才发生的一切被秃鹰暗暗看在眼里,共党警卫的反应能力和处置能力让他暗暗佩服。蜥蜴第一次暗杀行动彻底失败了,无声无息,连个气泡都没翻一个,倒贴进了两个人。M还没离去,场上的警卫又各就各位,丝毫没有放松。

人群中再次喊起了口号,秃鹰也假惺惺地举了举拳头,跟着喊了几句,以免引起便衣警卫的怀疑。

“你没事吧?”王星火和许则安等赶到后台,看到袁智强满头大汗坐在地上,关切地问。

袁智强的胸口还很麻木,喉咙里甜腥腥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指了指防爆罐,报以欣慰的笑。

“大头,真有你的!”王星火开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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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0:15台州

黑夜里的老人尖后山充满了鬼气,到处是荒坟乱岗,杂草漫膝,蓝荧荧的鬼火灯在林间飘荡。

赵大勇并不知道后山防空洞的具体位置,只有上山慢慢搜寻。好在他夜视能力惊人,黑暗里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循着有人到过的痕迹,很快就找到废防空洞的入口。

入口很隐蔽,黑漆漆,深幽幽的,看上去如同一座古墓的墓洞,又仿佛一只张大嘴巴的怪兽骷髅。赵大勇取出手枪,拉开枪栓,轻轻拂开面前的杂草,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尽量不发出声响。

到了洞口边,赵大勇背靠在山岩上探查里面的状况,发现甬道深处发出微弱的光线,隐隐约约,明明灭灭的,是烛光。

有烛光,就代表里面有人。

赵大勇把手枪举在肩边,做好随时射击的准备,谨慎地一步步走进甬道。防空洞很长,很暗,很潮湿,走在里面,就像走进某种爬行动物的喉管,让人瘆得慌。

甬道深处,两边各开凿了五六个容纳人的石室,黑洞洞,冷飕飕的,仿佛冰冷死寂的墓室,尤为恐怖。赵大勇慢慢接近右边那间亮出烛光的石室。

由于甬道的地面上到处是积水,赵大勇的脚步很难不发出声音,到了近处,立即引起了石室里面人的警觉。

“谁在外面?”一个女声响起。

事不宜迟,要趁特务没有回神之际迅速出击。

“不许动!”赵大勇大喝一声,闪入石室里,把枪口对准了里面的人。

石室里是两个女人,一老一少。老的赵大勇不认识,少的正是被103追捕过的女特务林婉芬。

她们一见赵大勇,吓得目瞪口呆,手足无措,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如此隐秘的地方会被查到。

“林婉芬,想不到你躲在这儿。”赵大勇说。

“哎约,我英武的警卫哥哥,你拿这黑洞洞的枪口吓唬妹子呢?”林婉芬回过神来,顿时发挥起她擅交际的特长,娇滴滴怕兮兮地说。

赵大勇知道她在故意拖延时间,把枪口一晃,喝道:“废话少说,你乖乖跟我回公安处,才是活路。”

林婉芬遮口笑道:“你还是先考虑一下自己活路在哪儿吧!”

赵大勇暗暗叫苦,刚才太大意了,不曾想到防范背后,一招不慎,酿成大错。因为此刻,他的后脑勺左右各顶了一把硬绑绑的手枪。

“把枪扔了。”背后传来尖尖的怪声。

好汉不吃眼前亏,只有照做,随机应变。

后面两个人,说话的是铁猴子,另一个就是离家出走的管站长。

赵大勇刚扔掉枪,颈后就被铁猴子重重一击,眼前发黑,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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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15日

10:03台北

再次拜访林美的爷爷,是在这天了。前天的那顿晚饭后,我和林美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叶归桥。他要跟我们一起解开心中的谜——谁是蜥蜴。

对于叶归桥的加入,我当然表示欢迎,因为这无疑又增加了故事的复杂面,让事情发展呈现出更多的可能性,这很有意思,很像一部小说。林美则多少有点不愿意,因为她隐隐约约觉得,她爷爷就是传说中的那条蜥蜴,姜仙林的忆述给了我们不好的印象,蜥蜴杀人如麻,狡猾阴毒。虽然从另一个角度讲,也许是忠勇双全,智慧果断,但林美总觉得,贬也好,褒也好,都属于个人家史的私事,自然不要被第三人知道为好。况且叶归桥的祖父恰恰是因为蜥蜴而死,虽说不是直接的,但总让人觉得心里有些疙瘩,仿佛欠了他什么似的。

这次见老人,林美已事先做了沟通。我想他一定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心脏病突发了,让人好生害怕。

仍跟上次一样,他坐在轮椅上接待了我们。

寒暄了几句,无非是问这几天玩得怎么样,对台湾的感觉如何。一一回答了。又问了我家乡的一些情况,显然他是思乡日重了。

“好想到大陆走走。”听我说完后,他感叹着说。

“现在两岸三通了,您随时都能回去看看的。”我说。

他模糊地唔了一声,不知是欣慰还是心存疑虑。我知道,特殊的职业生涯让他很难再相信一个人。

话题终于转移到了范哲的身上,这次我们小心翼翼地说话了,生怕又令他激动。

“我本不想提起这个人的名字,让小美去台州找米兰,本也想绕过这个人,看来,命中注定,他还是像幽灵一样,缠着我不放。”他长叹了一口气说。

他开始述说自己与范哲的故事,说了很多,听得我们几乎目瞪口呆,谁也不敢吱声。老人显然是经过了几天的思想斗争后,才决定说出这些往事。大部分事情,连林美都没听说过。

这些故事在他心中压抑太多年了,如果再压抑下去,也许他心底的那道大堤说不定哪天就崩掉了。故事很精采,但是,他有个要求,就是我们不能把他说的这些故事写到文章里去。这无疑给我出了一道难题,这些故事原本可以写好几本精彩的小说了,现在却不得使用,就好像有一串精美的项链摆在一个爱美的女人面前,却不准她配戴一样,是一种折磨。尽管如此,我在写作这本书的时候,尽量遵照了老人的愿望,不写那些故事,但有些事情,我心痒难熬,只有作了一些处理,放到小说中来了,我想这不算完全违背他的要求吧。

当老人说完,在一旁一直认真听着的叶归桥问:“您就是蜥蜴,对吧?”

本来就隔着一层纸,现在叶归桥只是捅破了而已。

老人却不置可否,只说:“蜥蜴已经死了,在1964年10月19日那天,就已经死了。”

“您花费那么多心力去找米兰,就是想问她一个问题吗?”他又问。

老人闭上了眼睛,缓缓说道:“此谜不解,死不瞑目。”

他等的,就是能够亲自从米兰的口中听到答案。可是,这个女人是否还活在世上都是个未知数。就算活着,他又能听到正确的答案吗?也许真正的答案,会令他更痛苦。

“你们去找范哲吧。”他咳嗽了几声,说。

“去哪儿找?”

“北京。”

“北京那么大。”

“去找这个人。”他给我一张名片。

“李卓?”

名片上显示,李卓是一家国家级刑侦技术研究会的名誉理事。老人说,前年他到台湾开过一次技术交流会,会议期间曾拜访过他。

“他会帮你们找到范哲的。”他说。

“可是,范哲他未必肯告诉我们米兰的下落。”我知道,干他们这行的,有很多纪律和规定,许多事情注定要带入坟墓中去的。找到了,也不一定能得到什么。

“你告诉他,我们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了。”老人说,又从上衣兜里颤颤巍巍摸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是张老照片,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可能是结婚照,都发毛了。不用说,男的肯定是他本人了,女的,我猜那就是米兰,果然生得丽质可人,很符合我的想象。

看样子,他们曾经有过幸福的过去。

这是张被他珍藏了超过半个世纪的照片,捏在指间,我有一种穿越时空的幻觉。

“你把这张照片带给他。他也许会说。”他朝我点了点头。

人物俱全,就好办了。看来,北京是势在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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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0:17台州

“你放走了范哲!”陆卫国当着姜人武的面指责杜丽。

“血口喷人!你诬陷范组,现在还想诬蔑我吗?”杜丽毫不软弱地反驳。

“范哲用的是万能开锁器打开手铐的,工具一定是你带给他的。”陆卫国不依不饶。

“笑话,我都没有接近过审查室,你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咬人,是你们的特长吧?”杜丽反问。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她竟然帮着一个反革命特务说话!”陆卫国气急败坏。

“先不要那么急下结论,事情还在调查中呢。你急着给范哲定性做什么?”在一旁的李卓也忍不住发话了。

姜人武正为范哲脱逃的事焦头烂额,程浩南去警卫现场后,设在公安处的临时专案指挥部就由他暂时指挥。想不到领导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乱子,正不知怎样交代,见两个人争执不清,于是各打二十大板,命令两人不要再扯皮,当务之急是如何找回范哲。

根据现场勘察,范哲是从厕所的窗口跳到围墙脱逃的,去向不明,身上携有从看守那里抢走的新配64式手枪一支,子弹7发。

他会去哪里呢?最有可能是去了“老地方”,可“老地方”除了他自己心知肚明,谁也不知道在哪儿。

而台州的警力基本上都已经布置到警卫现场和各个分驻点,已没有人员可调,姜人武有些束手无策,只得打电话向程浩南汇报。

程浩南指示,让各分驻点密切监控,可以抓捕,但不可以开枪,要活口。又说,随首长一同到台州的华东特派处黄副处长将到公安处协助处理。

“黄副处长?”李卓听说,脸色不禁微微一变。

黄副处长是陆卫国的顶头上司,陆卫国听到他要来,很是高兴,那得意劲让杜丽非常反感。

杜丽不想看到他的嘴脸,走到窗前,凝望黑暗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排解心理压力。她心底里暗暗担心,担心M首长,担心范哲,担心王星火,担心103的战友们。

他们现在怎样了?是否都安全?

她真想跟王星火他们并肩战斗,但是,程浩南让她留在公安处做协调联络员,这让杜丽感到很不快,凭什么女同志就不能在第一线?可领导的命令又不可违。

今晚对于103来说,也是生死攸关,同志们,你们一定要为103争口气啊!杜丽在心里祈祷。

“好消息,赵大勇这条线有新进展了!”李卓刚刚接到一个警员的报告,兴奋地宣布,给沉闷的指挥部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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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0:21台州

赵大勇被管站长和铁猴子捆了个严严实实,拖到隔壁一个湿漉漉的黑暗石室里。

“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得赶快转移。”管站长说。

“他怎么办?”铁猴子踢了踢躺在地上的赵大勇。

经他这么一踢,赵大勇慢慢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但他不敢睁开眼睛,因为一旦被特务发现他苏醒过来,安全就更成问题了,只有一动不动地装死。

“干掉他。”

“OK。”铁猴子拔出手枪,瞄准赵大勇的脑袋。

“慢。”管站长阻止了他,“不要用枪,枪声可能会很快引来公安,安全第一。”

说的也是,这寂静的山头上突然响起枪声,恐怕没等他们下山,附近的公安啊民兵啊就把老人尖给包围了。

“我们不是还有小糖丸吗?给他尝一粒。”管站长说。

好办法,死得无声无息。

“小糖丸”在老太婆那里保管着呢。老太婆听了,跟儿子管站长说,让他们赶紧下山去,给一个昏迷之人喂糖丸这样简单的事还是由她来做。她一个老太婆,一到山脚就不会引人注意。

“妈,那你小心点。”管站长很感动,抱了抱母亲。

“管站长,刚刚得到的消息,第一套方案失败了。”林婉芬跑过来说,“蜥蜴让我们立即执行第二套方案。”

管站长看向铁猴子:“这回就看你们的了。”

铁猴子嘿嘿笑了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特务们就撤退了。

废防空洞里又恢复了死寂。赵大勇挣扎着坐了起来,看到骨瘦如柴的老太婆拿着蜡烛台走到他身边。

“你想给我吃毒药?”刚才他们的对话,赵大勇听得清清楚楚。

老太婆把烛台放在地上,却没有喂他“糖丸”,反而解开了他身上的绳索。

“你快走吧。”她说。

赵大勇松了绑,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放我?”

老太婆叹了一口气说:“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为了保全他,我不得不帮组织做事。现在他们想刺杀M首长,那是往死路上赶啊。就算成功了,又能往哪里逃呢?他不想自己,也不想想自己的媳妇和我那一对可怜的孙儿。”

“想不到你一个老太太都比他们明白事理。”

“同志,我只有一个请求,万一我儿子落在你们手里,你们能不能不杀他?我不想孙儿小小年纪就失去父亲。”老太婆落了几滴泪。

“只要你儿子放弃与人民为敌的举动,尽快戴罪立功,我保证他会安全的。至于怎样劝他回头,这就需要你的配合了。”赵大勇说。

“只要他不死就好,不死就好。”老太婆喃喃说。

“用不了多久,我们的人就会找到这儿,我希望你能全力配合他们。”

意外死里逃生,令赵大勇感到无比轻松。但很快,他的神经就被老太婆提供的另一条线索拉紧了。

老太婆说,特务们在灵潭水库附近绑架了一个小姑娘,来胁迫她的父亲为他们做事。但是,她不知道更多的细节。

肯定是与“魂字方案”相关的阴谋!赵大勇想起昨晚陈思破译的那封密电。按密电的说法,“魂字方案”就在今晚启动。

“魂字方案”到底是什么方案?与暗杀M首长有何关系?谁是小姑娘的父亲?他正在扮演什么角色?那个小姑娘现在被特务们关在哪里?

新的问题接踵而来,令人焦虑,要赶紧联系在灵潭水库指挥部的杨林,告知他这个重要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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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0:31台州

在欢呼和欢笑中,晚会终于顺利落幕了。M首长在离开大操场之前,又到后台看望了演员,这下可紧张坏了警卫们,在原来的安排中,并没有这个环节。但首长毕竟是首长,总是喜欢出其不意,神龙见首不见尾,安全工作必须随着他活动的变化而灵活改变。

随身警卫采取了“V”字型护卫,既让首长能够近距离接触受见演员,又能随时快速反应,冲上去保护首长。

王星火和袁智强他们提前从大操场撤退了,他们的任务主要是侦破特务组织,而特务在第一套方案失败后,肯定会马不停蹄地执行第二套暗杀方案,103必须赶在特务行动之前阻止他们。

首长的上下车时间是最危险的,极容易遭到埋伏在远处的狙击手射杀。李猛指挥的反狙击小队紧张地出没在沿途阳台、屋顶等高处,进行最后一次全方位搜查,力求把所有能够对首长停留点造成威胁的狙击点再清扫一遍,不给敌人留下半点机会。

首长的车队开始浩浩荡荡往建国饭店开,安保的重点也随之从大操场转移到了建国饭店。

建国饭店整理一新,灯火通明,迎接自它建成之后光临的最重要的一位客人。

与此同时,敌特也正在对此地虎视眈眈。

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分不清,辨不明。不管哪一方,哪个人,既是猎人者,又是被猎者,结果只看最后的胜负。

在清冷的夜风中,建国饭店对面的三层楼顶,李猛趴在地上,架着狙击枪,通过瞄准镜观察着这个世界,心里一边想着这个玄妙的问题,一边揣摩敌人的心理。

敌人会从哪个地方入手呢?

他从瞄准镜里看到一前一后走进饭店门口的王星火和袁智强,可以看得出来,两人虽然做了暂时的搭档,但并不默契,袁智强似乎仍对王星火心存芥蒂,总离开几步之遥。

这不是件好事情。李猛摇了摇头。

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毒蛇,他们曾经是战场上最默契的兄弟,两人联手,所向披靡。可是,当年的好兄弟,如今何在?一想到毒蛇,他就会想起万里针,这个神秘的狙击手到底跟毒蛇有何关系?

他能感觉到,万里针就在附近,就像当年他能感觉到毒蛇隐蔽的地方一样,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又爬上了心头。

但是,这种熟悉感让他恐惧,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有这种情绪,但是却无法控制。一阵风吹来,李猛不禁打了个冷战。

李猛在瞄准镜里一点一点地扫视着十字的世界,专注又细致,他希望能够借此排除这种负面情绪,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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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0:45台州

黄副处长来了。

他说,刚刚从建国饭店赶过来。是个跟范哲年纪相仿的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却有着范哲所没有的书卷气,戴一幅圆形黑边眼镜,显得温文尔雅。这让杜丽对他的第一印象颇有些好感。

人好,说话也好,很客气,很随和,陆卫国跟他比起来,正好应了小人和君子的反差。

这里除了陆卫国,似乎就只有李卓和他是老相识了,两人一见,就神神秘秘地关在一个房间里,叽哩咕噜谈了五六分钟,也不知谈了些什么。杜丽很想知道他们在里面的谈话内容,因为她猜测十有八九是关于范哲的。

跟李卓谈了话,又到了姜人武的房间里,继续谈话。结束了,出来说,范哲的问题很复杂,需要进一步调查。但前提是,范哲必须先归案,等明天M首长离去后,103的重点工作就是劝服范哲投案。

“我跟范哲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跟你们103一样,不想他出这种事,希望我们一起努力,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黄副处长对杜丽说。

这才是人话。杜丽心想,你那个下属陆卫国,动不动就给人扣上一顶大帽子,真是个十足的坏蛋。

有黄副处长的这句话,杜丽的情绪平衡了很多,也不再抵触,踏踏实实地工作。

众人分析山鬼情报上所谓的“老地方”。

“我们现在正在紧急查找范妻的住址,十四年前,她到台州后,改名换姓,经常变换住址,并与特务组织有过接触。范哲很有可能会去她的住处。”姜人武说,“据我们了解,范哲还有个儿子,由他妻子带着,已经十三四岁大了,这件事,他也向组织上作了隐瞒。”

“既然我们连沈云佩的下落都不知道,你又怎么能断定她跟特务组织有接触?”杜丽提出疑问。

“我们当然有线人,有证据,不会随便冤枉一个好人。”姜人武说。

杜丽心里也明白,范哲作为一个特殊岗位的特殊人员,在政治上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污点,要经过极其严格的政审,包括家属在内。其实所有的警卫人员,包括103的所有成员,都是如此。从总部的角度讲,对范哲采取的行动应该是合情合理的。

“从山鬼的这封情报上看,范哲和他面对面接触不止一次,但范哲是昨天刚到台州的,怎么会有老地方之说?这只能说明,范哲在以往中,隐瞒着总部,多次偷偷到过台州与特务接头。”陆卫国分析说。

“可是,据我了解,范组并不知道他自己有儿子。”杜丽说。

陆卫国冷笑着说:“他有没有儿子,凭什么让你知道。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你……”杜丽怒目相向。

“好了,既然事情已经暴露出来了,我们只有积极面对。”黄副处长说,“情报上显示,他儿子可能有难,我想范哲不会坐视不管,他肯定会去救儿子。正如姜人武同志所说,当下最紧要的是找到沈云佩的下落,因为范哲要救儿子,首先得找到妻子。我们只要在他到达之前把她监控起来,抓回范哲也就不难了。”

目标任务确定了,就围绕目标行动起来。

“老李,你还记得雁来茶馆吗?”黄副处长突然问一直沉默不语的李卓。

“记得,怎么了?”李卓看向他。

“山鬼所说的老地方,会不会是在这儿?”

李卓说:“这个地方你最熟了,你觉得可不可能?”

黄副处长摇头说:“我现在不熟了,一点都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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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0:53台州

灵潭水库黑暗的湖面上掠过一只怪鸟,发出啊啊的尖叫声,叫得杨林的心有点发慌。

刚刚接到赵大勇从老人尖山下生产队打来的电话,说敌特可能在灵潭水库附近绑架了一个小姑娘,以此胁迫小姑娘的父亲为特务行动服务。

这个消息令他吃惊,他立刻联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西山伐木厂厂长卢强。卢强是个劳动模范,根子正,底子红,可杨林左看右看就是觉得有点怪异,让人不放心,现在终于有了解释。

立刻派人再去查卢强。果不其然,卢强确实有个女儿,名叫小文,才六岁大。据查,有人见到他女儿的最后时间是在前天上午9点左右,那时她正在灵江畔的沙地上独自玩耍。也就是说,小文很有可能在那时被人劫持的。

敌特劫持卢强的女儿来胁迫他,到底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指挥部召开了紧急会议,针对出现的新情况,众说不一。但在几个要点上达成了一致:第一,敌人胁迫卢强,说明伐木厂对他们来说很重要。可是,到底怎么个重要法?敌人会利用伐木厂搞什么阴谋诡计?谁也说不出所以然。因伐木厂地处深山,至今没通电话,联系极不方便,目前派了一小队民兵进驻,约好若有事,以发烟信弹为号。到现在还没见动静,想必厂子是安全的;第二,应该立即秘密控制卢强,向他说明性质轻重,争取其配合;第三,现在敌特手里多了一个人质,必须尽全力解救女孩小文,但不能惊动敌人,以防特务撕票。

“通知卢强马上到指挥部里来,就说我找他了解情况,千万不要提及他女儿。”杨林对侦察员小王说。

各项事务安排妥当,就等着卢强的到来。这个家伙可能只是救女心切,一时糊涂,才与特务妥协,还是个可以争取和挽救的人。通过他,也许就能了解“魂字方案”的具体内容,摸到敌人的真正意图,也可以找到人质的线索。

可是,小王传回来的消息却让杨林陷入了极度不安之中。

——卢强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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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1:04台州

M首长安全抵达建国饭店,在饭店的会议室跟地方领导作简短的会谈。

饭店内部的气氛十分紧张,因为有了群众集会上狗炸弹的惊险一幕,大家伙儿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都防着狡猾的特务以意想不到的手段再次袭击呢。

从大门口到会议室,几乎可以用三步一岗来形容,有荷枪实弹的警卫员,也有暂时充当服务人员的便衣队。堪比铜墙铁壁,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苍蝇飞不过去,不代表蜥蜴爬不进来。

现在,这些人极可能已经聚集在建国饭店附近的某处,等着实施新的阴谋。

王星火刚刚从赵大勇那里得知,敌人的临时指挥部——老人尖废防空洞已经被我端掉了,管站长的母亲陈氏投案自首。

好消息,好进展,但要好好利用。

他要求立刻封锁消息,并放掉陈氏,让她充当线人,挖出已转移的蜥蜴核心组织。

正放下电话,徐友国匆匆跑过来,跟他耳语了几句。王星火脸色骤变,叫了袁智强,跟着徐友国往饭店外急走。

“通知排爆组了吗?”王星火边走边问。

“在准备中了。”

事情果然出乎意料,在建国饭店隔壁的崇文商店四楼小仓库里,发现了一个已经预设的炸药包。是新型的TNT炸药,威力强大,足以炸穿墙壁。

难道是敌特们进不了建国饭店,就想来个曲线迂回,炸毁墙壁,强行刺杀?

王星火赶到现场,排爆组已经在工作,程浩南也在这儿现场指挥。王星火看了现场,却倍感困惑。这种硬性刺杀简直疯狂之极,除非是敢死队,准备有来无回,有死无生,不打算活了。但从目前的情况看,蜥蜴不是这样的组织。

“你们是怎么发现这个炸药包的?”他问徐友国。

“有人举报。”

“这人很可疑。”王星火若有所思,又问,“离会谈结束还有多少时间?”

“五分钟左右。”

糟糕,可能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警卫组的几个负责人全被吸引到这边了,建国饭店大堂的警卫出现了少有的空档。王星火来不及解释,回头就往楼下跑。

“刚才有没有人进来过?”王星火问守在建国饭店门口的两个警卫。

“有,是103小组的赵大勇,刚刚进去,说有紧急情况。”

“赵大勇?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但他证件齐全,人照、口令全都对得上。”

“糊涂!通知所有人,快截住他。”王星火都没心思骂他了,拔出手枪冲入大堂。

杀手可能会趁刚刚散会,场面比较乱的机会行刺M首长。会议室在三楼,王星火他们跑上楼梯时,会议刚刚结束,楼道转弯处突然涌下七八个地方领导,神情兴奋,一时间阻断了他们的脚步。

“让开,快让开!”警卫们从他们一侧挤了上去,到了二楼,已是人去楼空,只有几个后勤人员在收拾。原来M首长两分钟前就已上五楼了。

没有发生刺杀事件,一切很正常,很平静。

“刚才有没有看到有生人上来?”徐友国问守在楼梯旁的一名警卫。

“报告,没看到任何人。”他回答。

“你确定?”王星火又问。

“确定,如果有,我们肯定会采取措施的。”他说。

一连问了好几个,都说没有看到人,连鬼影子都没有。

奇怪!是那个“赵大勇”人间蒸发了?还是门口的警卫被人下迷药了?王星火皱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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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1:18台州

李猛的直觉又开始在他身体里涌动,这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仿佛灵光乍闪,醍醐灌顶。很多次,这种能力都在关键时刻救了他的命。毒蛇曾对他说,这就是天生的狙击者,没有理由,不要解释,他们能够嗅到别人嗅不到的气味。这气味,可能是潜藏的危险,也可能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阿猛,你将来的成就肯定会在我之上。”毒蛇如是说。

现在,他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一种强烈的感觉——万里针就在他的附近。他可以感觉到他,那种蛇似的眼神,那种如入水底的沉静。

李猛背起狙击枪,取出配枪,警惕地从屋顶走下楼梯。

他所在的台州第一百货大楼位于建国饭店的斜对面,楼高四层。仅比建国饭店矮了一层,下面三层都是营业区,四楼则是职工宿舍区。这附近是台州最繁华的地段,要是在平时,即使到了商店打烊,建国路上仍会来来往往不少行人。今晚敌情特殊,此路段实行了宵禁,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了。

百货大楼在半小时前刚刚通过反狙击小组的巡逻检查,确认安全。但是,事物总是在不断地发展变化之中,半小时前安全,不代表半小时后安全,有时候,甚至几分钟、几秒钟的空档,敌人就会像无孔不入的黄蟮似的钻进来。

也许因为晚上的气氛紧张,或是因为接到了紧急防特通知,职工们都房门紧闭,早早休息了,整幢大楼没有了声息,像座空楼。李猛走过四楼,一间一间观察过去,寻找可疑的线索。

他在这里吗?

李猛竖耳细听,他的直觉越来越强烈,不知不觉鼻尖都渗出了汗。突然,406房传出啪的一记声响。虽然声音很短,但李猛已经窜了过去。

他把枪藏在背后,身体靠在门墙的一侧,以防门内的突然袭击。

敲门。

“屋里有人吗?”他叫道,一边做好准备。

不一会儿,门拉开了一条缝,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里面没事吧?”李猛问。

“没什么事。”女孩回答。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只汽水瓶。”

李猛观察了一下她的脸色,点点头:“你把门锁好,晚上不准出去。”

女孩答应着,关回了门。

李猛在门外迟疑了一下,下了楼。

门内,女孩背靠着墙,恐惧地看着面前的黑衣人,刚才,一把硬绑绑的手枪正顶在她的腰窝上呢。

“请……请不要杀我。”她颤抖着哀求。

“你刚才的表现很好,我不会杀你,不过要委屈你一会儿了。”黑衣人说。

女孩不解他的意思,但她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情,正想继续哀求,还没开口,脖颈上已挨了一掌,软倒在地。

黑衣人拿绳子捆了她,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布。然后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色小手提箱,从里面取出零件,异常熟练地装配好一支外形犀利的狙击枪,关了灯,利索地架在窗台上,长长的枪管穿过随风微微飘动的窗帘,像一个蓄意已久的阴谋,瞄准对面的建国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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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1:33台州

“赵大勇”肯定还躲在饭店里,必须进行全面大清查。随身警卫也进入紧急状态,寸步不离M首长。

肯定有内奸!证件容易伪造,可秘密口令只有我方人员才知道,而且仅限于守卫或入住建国饭店的随行人员,范围极小。查证件,对口令,是出入建国饭店的两道关,看来,这样的双层把关也具有极大的漏洞。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考虑谁是内奸的问题了,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把“赵大勇”搜出来。

“赵大勇”不是赵大勇,是铁猴子。

第二套暗杀方案是由他和万里针共同实施的,叫做“驱虎方案”。在蜥蜴的帮助下,他已经成功实施了第一步,进入建国饭店。当然,直接拿着枪去五楼干掉M首长简直是天方夜谭,恐怕只有好莱坞惊险片里的超级英雄才做得到。现实中,安保太森严了,需要过五关斩六将,就算你有通天彻地之才,上不了两层,恐怕就被拿下了。

不上楼,就下楼,去地下室。

去地下室当然有目的了,因为地下室有整个饭店的配电间。第二步,就是破坏供电系统,让灯火通明的建国饭店突然陷入黑暗,造成恐慌,完全打乱M的警卫部署。

地下室也有警卫把守,但力量比地上建筑薄弱得多,只安排了两个人值守。现在铁猴子是“赵大勇”,拥有合法的身份和口令,巧舌如簧,对答如流,足以麻痹对手。要想解决两个对他疏于防范的普通警卫,易如反掌。

趁人不备,暗中偷袭,闪电出击,两名警卫连叫都来不及叫一声,就被击晕在地了,很快,铁猴子如愿进入了配电间。

第三步,扯掉保险丝,拉下电闸。整幢大楼就黑灯瞎火了。然后迅速转入第四步,通过地下室一直贯通到五楼的微型运物电梯通道迅速攀爬上五楼。趁黑暗混乱之际混水摸鱼,潜入警卫队伍中,伺机刺杀M。第五步,完成任务后,铁猴子将火速撤至楼顶平台,然后从大楼侧面的下水管道下滑至地面逃离。

根据蜥蜴的情报,警卫队预案中,一旦五楼出现类似紧急情况,M将会被迅速转移至四楼的一个房间内,而这个房间预先已被蜥蜴暗中拉开了窗帘。如果铁猴子在五楼的刺杀不成功,M将顺利转移到这个房间,此时估计被破坏的电闸已修复。等灯亮的瞬间,埋伏在百货商店大楼里的万里针就对M进行狙杀。

一套方案,双重保险,M必死无疑。

铁猴子狞笑着,一把扯掉了保险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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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1:40台州

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大家保持镇静!”刚刚赶回来的程浩南大声命令。

这是考验处置突发事件应急能力的时刻,越是危急,越不能慌乱。一慌,就全乱了,部署乱了,步骤乱了,六神无主了,呆若木鸡了。一个乱成一团的警卫队,形同虚设,特务便可长驱直入,直达目的。

“所有警卫注意,执行一号预案。”徐友国也下令。

应急的手电筒纷纷打开了,黄色的光柱大堂里交织如网。

不管敌人玩什么花样,做什么动作,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M首长。接下来,他们会想方设法接近M首长。M首长在五楼,所以杀手一定会去五楼。

王星火和袁智强三步并作两步,飞似的跑上楼。

攀爬对铁猴子来说,是最擅长的本领,一年一度的全台特种军队攀岩比赛,铁猴子可算独步天下,无人能敌。即使在只能容下一个人的狭窄通道里,他也能像只灵活的老鼠似的直往上钻。

五层楼的高度,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铁猴子钻出运物小电梯口,五楼黑暗如漆,人群混乱,大呼小叫,几支手电在乱晃。他从兜里取出一支剧毒枪,朝人群簇拥处走去。M肯定被他的贴身警卫保护得严严实实,可人毕竟是人,再严实,都有空隙的。他这支剧毒枪可是件法宝,美国中情局最新研制的暗杀利器,不管在哪个部位,只要一划破皮肤,一分钟之内神经麻痹,三分钟之内全身抽搐而死,无药可救。

那时没有备用电力,黑暗之中,哪分得清敌我。铁猴子混入警卫之中,朝正中间那个高个子黑影开了一枪,正中脑袋。

任务完成!铁猴子暗喜,可一开枪,自己也暴露了,子弹随即朝他呼啸而来。

铁猴子的身形灵活,躲过那几枪,朝楼顶逃去。

可是,刚出了楼顶的门,他就停住了脚步,不是不想走,是走不了,脑门上被顶了一支枪管呢。

“铁猴子,想不到吧,我们会在这儿见面。”面前是一个精干黝黑的年轻人,正是王星火。

“不管怎么样,你们的M首长已经去见马克思了,你们彻底失败了。”面对枪口,铁猴子倒也不慌,冷笑着说。

“别得意得太早,谁失败,谁胜利,不是你说了算。我告诉你吧,你那枪打的不是M首长,M首长哪会这么容易被你们暗算?你打中的,只是假人而已,是我们特地为你们准备的。”王星火说。

“什么?!M没死!”铁猴子这下耐不住性子了,太受打击了。

“你放心,死不了。”王星火揶揄道。

铁猴子眼珠一转,叫道:“我们的狙击手在那边!”趁王星火微微分神之际,以灵活的身法从王星火的身边溜过去,朝准备撤退的下水管道方向逃去。

王星火立刻反应过来,扑过去拖倒了他,两人在楼顶上展开激烈的徒手搏斗。

都拼了命地打,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论搏击,铁猴子比王星火稍逊一筹,很快就被他占了上风,被逼到了楼顶边沿。

追过来的警卫们把他包围了,已经无路可逃。

“投降吧,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王星火说。

铁猴子仰天长叹:“好,我认了。任务失败,是我对不起党国的栽培,这是天意啊。”

“如果真有天意,那也是历史进程的天意,是人民大众的天意。历史证明,蒋家王朝已经被人民抛弃了。你们逆天而为,助纣为虐,焉有不败之理?”王星火说。

铁猴子哈哈笑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通理。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们的M首长躲得了今天,躲不过明天。我不会做你们的俘虏,再见。”

说罢,纵身展臂一跃,真的像只猿猴似的,从五楼飞身而下。

王星火追到楼沿向下看去,铁猴子头朝下落地,脑壳迸裂,已经死了。从落地的姿式上看,显然是抱了必死的信念,王星火不禁摇头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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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1:53台州

从万里针所在的角度,看不见建国饭店楼顶发生的事情。作为狙击手,他只关注任务里的那个房间,那扇窗户。

心无旁骛,才能神系一枪。

建国饭店的灯光按时灭了,黑漆漆的一团。铁猴子果然得手了,如果他刺杀成功,那么自己就会为他打后援,掩护他撤退。如果那个房间灯光亮起,则说明任务失败,接下来的事,全靠自己的关键一枪。

万里针的食指扣在扳机上,盯着瞄准镜,绿十线正中的那个窗户黑得像一个洞穴,只能看到两边的窗帘随风飘动,幽灵一般。

他喜欢瞄准镜里的世界,静静的观察,把世界拉到眼前,就像上帝一样,掌握一切。当目标出现在十字中心,会有一种莫名的兴奋,稳住,稳住,然后,一个点射,“卟”,怦然倒地。

这是一种控制生命的快感,王者的体验,这种感觉让他痴迷。只有在这种感觉里,他才可以忘记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孤独。

也许,这就是他走向职业杀手这条路的原动力。

但是,他这种宗教般的感觉,在台州被打破了。他遇到了一个人,他不想面对这个人,更不想杀他,可为什么偏偏是他来?为什么他们要在这种状况下会面?

万里针的手指开始微微出汗。他取出一支粉笔头,在桌上画了一只蛇眼,在心中祈祷蛇神的庇护。

重新静下心,继续专注。建国饭店仍是黑乎乎的一片。

忽然,灯亮了,毫无预兆。大楼灯火通明,似乎比原先更亮,更刺眼。

万里针挺起狙击枪,准备射击。但在瞄准镜里,没有出现M,出现的是窗台边的另一张脸和一支长长的狙击枪,令他吃惊的是,它正瞄准自己,就像在镜子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又是他!

只是几微秒的迟疑,一颗子弹夹裹着烈焰呼啸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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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1:59台州

到时间了。

范哲不时看手表,焦灼地等待,同时又保持着相当的机警。

自从公安处脱逃,他躲避警方的视线,一路迂回到了这里。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这里就是山鬼说的“老地方”。他原本想的是雁来茶馆,可是,茶馆只是他们相识和工作的地方,算不得“老地方”。“老地方”很有点私底下的意思,应该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蒲草山下的桃园。除了这里,范哲想不出第二个地方。

当年的桃园很美,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满园都如缥缈的红霞,少年佳人,花前月下,着实令人回味。如今桃园已经荒废,桃树凋零,一片凄清。从这儿可以远远看到蒲草山监狱,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范哲觉得自己好像经历了很长的日子,心中难免生出沧桑之感。

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山鬼还没来。范哲不安地来回走动,山鬼就像一个谜,他猜到了谜底,但需要确认。对?还是不对?这种等待是难熬的。

终于,有脚步声传来了。为了谨慎起见,范哲打开手枪保险,敏捷地躲到一株老桃树后,向来人方向窥探。

一个女人出现在林子中,朝这边走来,虽然没有月光,但范哲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她!果然是她。

尽管早已猜中,但当她真的出现在面前时,范哲仍然感到惊讶,难以置信。

“小兰?!真的是你?”他收起枪,从树后闪出。

那女人见了范哲,几乎倒退了一步,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范哥,你果然还没忘了这地方。”

“你是山鬼,也是米兰!”范哲终于明白了。他看着米兰,百感交集,有一句话他埋在心里很多年了,那就是当面向她说一句:对不起。

说出来,就好受多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理解你。”米兰叹息说。

能够得到米兰这样的回答,范哲的心这么多年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放下了。但此时有个更大的疑问在他脑海盘旋,答案显而易见,几乎让他窒息,“少白他……”

“他就是蜥蜴。”米兰替他说出了答案。

“怎么会这样?”范哲心中最害怕的猜测也终于得到了证实,他感觉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

少白姓林,跟范哲、董雅兰、李卓都是在雁来茶馆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董雅兰当时是红袖戏剧社的小青衣,林少白则是戏剧社老板林可道的大少爷。虽然林少白跟范哲他们身份地位不同,但彼此之间并没有隔阂,无话不说。

范哲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跟林少白的问题可能恰恰出在董雅兰身上。那时他作为茶馆小伙计,与同为穷苦人家出身的少女董雅兰同命相怜,两情相悦。蒲草山桃园就是两人约会玩耍的“老地方”。他不知道,其实大少爷林少白一直喜欢董雅兰,看在眼里,妒在心里。为此,到了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有些怪怪的,但总算没戳破那层窗户纸。再后来,范哲和李卓去陕北闹革命,乱世之中,就跟董雅兰和林少白失去了联系。

再次联系上,已到了百万雄狮过长江的时候。出乎范哲的预料,林少白与董雅兰结成了夫妻,而且都成为我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成员。此时范哲和李卓也有了妻子。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三对夫妻在上海碰了面,虽然范哲和董雅兰之间有些尴尬,但那次会面十分愉快,董雅兰和范哲的妻子沈云佩更是成了密友。

此时董雅兰已经身怀六甲,而组织上因为林少白与董雅兰在国民党内的潜伏身份尚未暴露,又安排他们夫妻赴台湾继续工作。两个大人没问题,快要出生的婴儿是个大问题。为了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沈云佩主动要求带这个孩子。

坏就坏在这儿。

两个月后,在上海的李卓把娃娃送到北京来了,这娃娃粉嘟嘟的,人见人爱。范哲也很喜欢,视同己出。可是谁也没想到,噩运即将降临到这无辜的孩子身上。

那是在50年的夏季,范哲接到一个任务,保护一个投诚的国民党大特务的人身安全,他数次成功阻止了敌特的暗杀行动。行动特务狗急跳墙,绑架了他的孩子,威胁他,孩子和大特务之间,只有一个选择。救孩子?还是救大特务?这是范哲这辈子最痛苦的选择。最后,他选择了党交给的任务。

那个国民党大特务的命保住了,沈云佩却亲眼看着孩子被撕票,精神几近崩溃,她不肯原谅范哲的选择,没过多久,就离开了北京,离开了他。

“我们在台湾得到消息时,少白几乎发疯了。”米兰说,“你知道,他虽然念过不少书,却是个传宗接代思想很严重的人。更令他绝望的是,在之前的一次任务里,他把下体给伤了,医生说他这辈子都很难生育。他的性情越来越阴郁,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你头上,进而连党也怪上了,认为是你们害死了孩子。”

“我可以理解他,没能救回孩子,是我的责任。”范哲低头说,又问,“他是什么时候为台湾做事的?”

米兰悲伤地说:“这件事没过多久,少白被秘密逮捕了,从那时起,他就叛变革命了,成为台湾光明案的内线之一。在国民党的不断利诱下,他越来越偏离原来的信仰。也许从儿子死的那一天,原先的林少白也跟着死了。”

“那么你呢?”范哲更关心米兰的想法。现在,他觉得自己又一次走到了十字路口,如果小兰也甘心沦为国民党特务,他该怎么办?也许有一天,他要用手中的这把枪指着这个初恋情人。

范哲感到不寒而栗。

“我不想背叛党,但也不想离开少白,他太可怜了。”米兰摇头说。

范哲知道,小兰已经离不开林少白了,她真心爱上了他,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信仰与爱情之间苦苦煎熬。

“我们被召回大陆后,军情局给了他一个代号,叫蜥蜴,让他接管浙东的潜伏特务组织,实行冬眠计划,直到被唤醒。”米兰说。

林少白被召回大陆的事,范哲并不知道,在隐密战线,很多事情是极保密的,保密的程度,可能会完全抹掉一个人的过去。就像林少白,回大陆后,就不叫林少白了,身份、姓名全变了。

当他问起林少白现在的身份时,米兰又不肯说了。

“回大陆后,他一直想寻找机会报复你。这是我不愿意的,我劝过他,可是他就是不听,他太偏执了,太多疑了。现在,连我都怀疑上了,说我对你余情未了,不愿意把重要的情报告诉我,只让我做些联络工作,还派人监视我。所以,对于这次暗杀计划,我所知甚少。”

“他的计划不会得逞的。”范哲肯定地说。

“为了报复你,他一直暗中收集你和103的材料。现在,他向你的家人动手了。他说这次是最好的也最后的机会。”米兰急道。

这么说来,向总部打小报告整我的人也是他了,范哲的心情很复杂。然而最让范哲揪心的是,米兰告诉他,其实他真有个儿子,沈云佩离开他时,确实怀了身孕。回台州后,沈云佩改名叫李秀云,儿子出生后,取名杜鹏程。她探听到,其实五年前,林少白就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了,他指示管站长编造谎言,把这个孩子诱入蜥蜴特务组织,他要用这孩子对付103,谋杀M首长,而这些沈云佩一直蒙在鼓里。

“他太阴暗了!太扭曲了!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范哲怒道。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去找妻子沈云佩,拯救儿子,挫败蜥蜴的阴谋。

✙✙✙

1964年10月18日

22:09台州

李猛解救了那个被捆倒在地的女孩。其实在她的门口时,他就已经生疑。根据李猛的分析,406房正是针对首长暂避房间的最佳狙击点。虽是斜位,但透过窗户可以直接看到房间出入的门,可视角也相当大。

狙击点看的就是直线,就是角度。所以,最好的反狙击方位,正是对手的目标位置。

将计就计,守株待兔。

比的是反应,就像两个快枪手面对面的对决,用不着多余动作,生死就在指间,几毫秒,一闪念,胜负立判。

但万里针没死,子弹没有击中他的要害,他逃之夭夭了,可惜逃不远,因为他受伤了,流血了,地上血迹斑斑。

桌上留有神秘的蛇眼符号,令李猛的神经微微痉挛。

李猛并不想立刻要他的命,他要留着他,解开心中的谜团。

楼下的出口早被李猛安排的反狙击小队堵住,万里针就是长翅膀也飞不走了。李猛循着血迹,一路顺藤摸瓜,进了三楼百货公司的大商场。

商场早就打烊了,里面黑灯瞎火,一只只玻璃柜台摆得像迷宫似的。李猛知道,他就在这里,就在“迷宫”的某一个角落。在这样的空间里,再好的狙击枪也发挥不了效用,最好的武器是手枪。他不敢大意,双手紧紧握着手枪,弯下身子,让自己低于柜台,慢慢朝里面逼近。

这时,“哗啦”一声响,楼下的两个反狙击队员一前一后持枪冲了进来。

李猛心里暗叫不妙,这帮新队员真是傻冒,根本没有实战经验,给人当活靶子来了。想阻止时已经晚了,“啪”的一声枪响,前面那个队员立马中枪倒地。

黑暗的商场大厅里顿时陷入混乱的枪战,空间里火花四溅,卟卟的开枪声,啾啾的子弹呼啸声,柜台玻璃哗啦啦的碎裂声,痛苦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万里针,放下武器,负隅顽抗是没有出路的,你已经逃不掉了。”李猛一个翻滚,避开朝他射来的子弹,躲在大厅中间的立柱后大声喊。

没有回答,也没有开枪。

李猛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立柱前面,忽然,不远处一个黑影闪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猛当机立断,一个腾跃,前滚翻,举枪逼住了那团黑影。

“不许动!”

那人半跪在地上,反应几乎同样快,也拿枪指向李猛。两人相距不到一米,对方的枪口都顶着自己的鼻子呢,顿时像雕塑似的凝住了。

又是一次难解的僵局。

灯突然大亮。原来楼下其余的队员听到枪声,就全跑上来了,开了顶灯。一见这个场面,都不敢妄动。

万里针仍套着头套,只有独眼露出来,精光暴射。李猛的狙击弹击中了他的右肩,刚才又经剧烈运动,还在汩汩的向外冒鲜血。

这是一只似曾相识的眼睛,这是一只多次出现在梦里的眼睛,李猛的枪口开始微微颤动。

“你到底是谁?”他低沉着声音问,尽量不让自己的情绪表露出来。

万里针看着他,缓缓地抬起右手,拉起头套,露出了庐山真面目。这是一张恐怖的脸,伤痕累累的脸,一道粗粗的刀疤像蜈蚣似的,从前额一直伸到下巴,左眼只剩下一个黑洞,早已毁了容。

“毒蛇!”李猛倒吸了一口凉气,掌心里的枪几乎脱手。这张脸不要说毁容,烧成灰他也认得。

“阿猛,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成长很快。这是我第一次输给你,也是最后一次。”万里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李猛的枪口颤抖着。

“你的好兄弟毒蛇其实早死了,死在了朝鲜战场上。我们现在只是敌人。”万里针说。

“不,我们还可以做兄弟,你放下枪,什么事都可以重来的。”

万里针摇了摇头:“已经太迟了。你想,我还能活着出去吗?”

“我欠你三条命的,所以,你不能死。”李猛说,枪口慢慢垂下。

“战俘的滋味不好受,我不想再有第二次。你开枪吧,打死我,我愿意死在你的枪下。”万里针嘶哑地说。

“我不会杀你的。你立过功,祖国会原谅你的。”李猛的枪已经完全放下。

“阿猛,你这是在犯错误。103的队员哪能这么没原则?”万里针看着李猛,笑了笑,“好兄弟,希望我们来世再能做兄弟。”

“你想做什么?”李猛惊醒过来,可是,万里针的手枪已经朝向在门口看得目瞪口呆的队员。“啪”,一个队员的腿上挨了一枪。

那些队员反应过来,子弹齐齐朝他招呼过来。万里针身上顿时多了几个血洞。

“停火!停止射击!”李猛大喊。

枪声又沉寂下来了,万里针在地上抽搐,嘴里已经满是鲜血。李猛扑过去抱起了他,呼喊毒蛇的名字。

万里针抓住李猛的衣襟,痛苦地说:“好兄弟……给我痛快的一枪,我不想……死在这些小崽子们手上。”

“不!”

“快给我一枪……求求你……你欠我的三条命,一笔勾销……”鲜血从万里针的口中喷涌而出。

李猛满含热泪地看着他,终于抬起了沉重的手枪,顶着他的胸口扑扑开了两枪。

万里针睁着独眼死了,但脸上却带着满足感。李猛轻轻合上他的眼,却发现自己没有了泪水。

“向上面报告,敌特狙击手已经清除。”他对挤在门边手足无措的队员们说。

他需要安静一会儿,单独陪一下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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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2:22台州

有惊无险。一切归于平静。

M首长对整个警卫工作的组织应变能力是比较满意的,虽然出了这样的波折,但他还是坚持原计划,明晨视察391工程。 IsDWMSrYK8ZDJnO9DXEQmswk1xK44gLlAwympvf18GDYuK9Dh8svAVYc1HrsGEX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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