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翔之哈哈大笑:“这就见外了。当年毛人凤想杀我,还不是大哥你从中斡旋,让我逃过一劫,没有你叶枫,就没有我叶翔之的今天。”
这是实话,当年毛人凤的心腹潘其武与叶翔之交恶,叶翔之调到大陆工委会后,潘在毛面前大打小报告,致使毛人凤认为叶翔之背叛了自己,怒而要除之。找人罗列罪名,制造假证据检举叶翔之,多亏叶枫等人巧妙应付,方让叶翔之没有成为毛人凤的枪下冤魂。正因为有这层关系,叶翔之才如此倚重信任叶枫。
但随即话锋一转:“你我都是生死之交的兄弟,我们也用不着再绕着弯子说话了。”凑过身小声说,“如果叶枫兄真为共产党做事,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你也知道老头子的脾气,追究下来,你一个人不打紧,难道就不考虑嫂子侄儿的前途?我们混到这个位置上不容易。”
这话明显有点要挟的意思了,叶枫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
“我知道你对名利看得淡泊,但这一切说没就全没了,可能还要承受地狱一样的煎熬。都要退休了,犯得着吗?安安稳稳过晚年多好。”又说,“你要是真为共产党做事,就跟我直说,只要把地下组织名单交出来,我保你平平安安风风光光退休,享几年清福。这也是小弟我惟一能做到的了。”
叶枫轻哼了一声,这是让他当第二个蔡孝乾啊。于是笑道:“你说的没错,可是我根本不是共产党,让我交什么地下组织?再说了,我要是共产党,这么多年在你身边,而你却一点没察觉。老头子的脾气,你比我还懂,追究下来,你难道就不害怕吗?”
这话击中了叶翔之的命门,这是他最不好处理的事情,如果谁要为叶枫负责的话,他叶翔之就是第一个负责的人,这么多年与叶枫称兄道弟,人所共知,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叶翔之在特务机关里也算是三上三下了,他不想因为这种糗事再下一次。年纪大了,再下,就没有机会和力气爬回去了。这也是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叶枫就是共党潜伏间谍“心脏”,却不敢贸然揭穿的原因。
左右为难。
叶翔之被叶枫这一句话挡了回去,心中恼怒,却摸着额头,呵呵笑起来:“你我都是为党国,为领袖尽忠,生里来,死里去,久经考验了,我还信不过你嘛。不过,为了帮你洗清嫌疑,这段时间,要委屈你一下了。”
叶枫知道,叶翔之会对他采取严密的控制和监视措施,然后想个万全的办法来对付他,心里暗急。情报,现在最重要的是情报,再重要的情报,迟一分钟就毫无价值。“地龙”极可能就是“蜥蜴”,符合“蜥蜴”特征的人只有区区几个人,范围已经圈定了,只要抓住“蜥蜴”,就能挫败敌人“刺刀”阴谋。“刺刀密令”箭在弦上,在今天之内,怎样才能安全地把这个重要情报传递给“咽喉”?
不能再拖了,哪怕付出血的代价。
“我问心无愧,没有怨言。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必碍于情面。”叶枫慷慨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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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2:18台州
古灵镇卫生院位于橙河之畔,橙河是永宁江的支流,因河两岸多桔树而得名。小小的白色卫生院隐在一片绿葱葱的桔林子里面,环境十分怡人清幽。但此刻卫生院里却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民兵小队长张连发与队员方杰荷枪实弹,紧紧守在赵刚勇的病房门口,他们奉了杨林的命令,保护赵刚勇的安全,等待这个重要的当事人苏醒。
病区的窗后就是奔腾的橙河,门是惟一的入口,守住了门,就算特务本领再大,也不可能混入病房。
因为是中午,病区内安静异常,没有一个人出入。张连发暗暗庆幸,但也绝不敢放松警惕。杨林交待过,特务无孔不入,无缝不钻,必须以120分的警惕心去对付。
每隔半小时,主管的梁医生和李护士就会进去巡查一番,看看病人情况,每一次的检查结果都令人欣喜鼓舞——赵刚勇的病情正在奇迹般的好转,已经有了应激反应,比预计的进展要快得多。
梁医生和李护士又来了,要给赵刚勇打一剂针,梁医生告诉张连发,病人可能随时都会苏醒,可以通知杨副指挥过来。张连发很高兴,这样一来,这个责任重大的任务就可以提前结束了,他打开门让他们进去。
还没高兴五秒钟,猛听到请病房里响起李护士的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紧接着,梁医生跌出了门,斜靠在对面墙壁上,恐惧地指着病床叫道:“他……他死了!”
张连发和方杰冲进去一看,惊得魂都飞了。赵刚勇还躺在病床上,喉管上插着一支短箭,血流了一床,把白色床单染得触目惊心,人早已经死透了。虽然他们守在门口一步都没离开,却丝毫没有发觉房内的异常。杀手杀人时,竟然毫无声息,鬼魅一般,连窗都关得好好的。
张连发背后冷气直冒,连握步枪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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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19日
13:13台州
回到城区,已是午后。温和的阳光透过面馆的玻璃窗,懒懒地落在餐桌上。我们饥肠辘辘,各要了一碗三鲜面,闷头闷脑地大吃起来。
我和林美似乎还没完全从姜仙林的回忆中走出来,在小相村的两个多小时里,老人说了很多事,这些事都是我们以前从没听说过的,就像虚构的故事一样,或更像是一个梦幻,但却是真实的。
我跟林美说,等帮你调查完了这些事,找到米兰,我就用这些素材写一本小说。
“会把我写进去吗?”林美卟哧一笑。
“会,当然会。我会把你写成一女特务的。”我开玩笑。
林美白了我一眼,我自知失言,就闭口不说了。林美显然对“特务”两字有点介意,她爷爷就是个大特务,虽然不是血亲,但她也算是特务之后了。“特务”本是个中性词,一种工作,一种职业而已,但由于历史的原因,不管是海峡这边,还是那边,似乎都挺忌讳。在老百姓的印象里,说起特务,总不像是做好事的,阴阴暗暗,鬼鬼祟祟,两面三刀,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是见不得阳光的一类人。所以,现在一般很少用了,都用“特工”或“间谍”来代替“特务”的说法。说法不同,感觉就不同,后两个词多少带些传奇色彩,有点儿像“007”邦德。
姜仙林在跟我们说起蜥蜴行动的故事时,时不时的要求我们保密,至少不能把特别敏感的事情公开了。后来我在写作这部书的时候,也不得不把一些情节和细节处理掉,但这并不影响整体的真实性。
蜥蜴行动是针对M首长的,众所周知,M首长一直到七十年代中期才因病去世,从未听说过他曾遇刺受伤。所以,蜥蜴行动最后是失败无疑的。但姜仙林在回忆这些往事时,仍用了好几个“惊心动魄”来表述,他说如果不是最后关头出了差错,历史也许真要改写了。
最惊心动魄的,还属蜥蜴跟103之间的“争斗”。这是我第一次听说103小组,据姜仙林讲,蜥蜴行动坏就坏在103上,103组长范哲和蜥蜴是一对纠缠不清的冤家,这次争斗从一开始就带上了个人色彩,后来更是弄得两败俱伤。
林美又提起了米兰,姜仙林咳嗽了几声,眯着眼睛,神秘兮兮地看着林美,说:“关于米兰,你还是回去问你爷爷,他最了解。或者,你们去找103的范哲。”
“范哲,他知道吗?”林美吃惊地问。
姜仙林叹了一口气,“如果这世上还有谁知道米兰的下落的话,那就是范哲了。”
“范哲还活着吗?他在哪里?”我问。
姜仙林摇摇头:“可能死了,可能还活着。我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又怎会知道他在哪里。”
虽然没有米兰的直接下落,但有了突破性的线索,使得林美兴奋莫名。
“可中国那么大,去哪儿找一个老人呢?况且,你还不知道他是生是死。”我给她泼了冷水。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如果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仅仅凭一个人名,找一个人的难度可想而知。
“起码我们知道他曾经的工作单位。103,去查一查103的线索。”林美仍信心十足。
在一旁听着的姜仙林也忍不住插话了:“姑娘,103是个绝密的部门,哪有这么好查。况且,我听说,103小组在文革开始后不久就解散了。”
“是吗?”林美的笑容僵住了,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你也别灰心,你先回台湾去,你爷爷那里可能会有他的线索。”姜仙林意味深长地说。
“怎么又是我爷爷,他到底在蜥蜴组织里担任什么职务?为什么他有好多东西瞒着我们?”林美嚅嗫了一句。
姜仙林只是笑而不答。
我想到了老罗,问他,老罗是不是“蜥蜴组织”的人。姜仙林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他们两个都是从枪口下捡回一条命的人,现在老罗已经死了,是与不是都没有了意义。
在将要离开的时候,林美还想讨要姜仙林的那本日记,但被我劝阻了。也许,这本日记是他生命中的珍藏,不肯轻易示人的。既然老人没有意思把日记借给我们,连提都不愿提起,又何必强人所难?我们已经从他那里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就让他那份珍藏的秘密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接下去我们怎么办?”林美吃完面,放下筷子,问我。
“姜仙林不是告诉你了吗?回台湾,问你爷爷。”我说。
“你去不去?”
“我?”
“你跟我一起回去。”林美看着我,“你不是想写小说吗?我爷爷那里的故事肯定更多。”见我没答应,又说:“我带你去阿里山,日月潭,去阳明山和大溪后慈湖,这些都是有故事的地方,你小说中少不了的。费用嘛,我全包了。”
“这倒可以考虑。”我笑了起来。
“这就说定了,我给家里打电话。”还没等我决定,林美就从包里取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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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2:41台州
蜘蛛遇到麻烦了,大麻烦。
什么麻烦?
失踪了,联系不上,下落不明。
是被103抓了?还是逃跑了?
不是,都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人没了,103也正在到处找他。
管站长头都大了,在关键时刻马上到来之际,手下的干将竟然人间蒸发,而且事情发生得如此古怪离奇。据出去探听的人回来说,蜘蛛被103发现后,一直逃到文达书院附近,接着就没了踪影。那个地方,现在聚着很多警察,正在四处搜捕呢。接应的人放了好几个联络暗号,都没反应。后来打听到,他是被一个神秘人劫持走的。
一颗小螺丝,可以毁掉一只大轮船,绝不能让蜘蛛出什么意外,特别是不能落到103的手上。
但神秘人是谁?现在该怎么办?毫无头绪。
管站长和几个特务在院子里心急火燎地讨论,铁猴子像只真猴子似的蹲在台阶上,冷丁丁地看着他们,嘴角浮出一丝嘲笑。
“管站长,看这点小事就把你急成这样子,遇到大事还不把你给烧成炭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
“那你说是咋回事?”管站长反问。
“是咋回事我不知道,反正,蜘蛛的失踪既与共匪无关,更与我方无关,那就摆明了是第三方干的。在行动系里,谁是国共之外的第三方势力,这世界上扳着手指都能数出来吧?”
“你的意思是……”管站长认真起来了,铁猴子的言下之意,带走蜘蛛的可能是美国中情局的特务。中情局历来牛气哄哄,鼻孔朝天,台湾情报部门对它独立派特务到大陆活动的事,早已司空见惯了。两个情报系统之间既有合作,又有矛盾,各为其主,对立统一。但这一次的“刺刀密令”,国民党可不想美国掺和进来,本来103就不好对付,如果中情局再在里面搅一把,事情就更棘手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不知弹丸在其下也。你别管谁抓了蜘蛛,螳螂也好,黄雀也好,都抵不上一颗百发百中的弹丸,射下它们不就完了。”
“弹丸?谁是弹丸?”
铁猴子没有回答,只是哼哼笑了。
铁猴子说得没错,不管是谁抓了蜘蛛,如果成了阻碍“刺刀密令”的绊脚石,就一律干掉,一了百了。
“万里针!唉,我怎么没想到呢。”管站长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赶紧通知万里针,请他出马找到蜘蛛。”
万里针是国民党特种兵里出名的侦察与狙击高手,是最好的清除人选,这个任务非他莫属。
就安排下去了。安排停当,管站长抬腕看了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林婉芬也不时地催问,什么时候开始安排下一步的行动。其实他们都在等一个重要的人,在那人没到之前,什么都不能谈,谈了也白谈。
等谁呢?
米兰。
因为在她的身上,有一份至关重要的东西。有了这份东西,蜥蜴行动就会变成一把真正的刺刀,直插目标,又准,又狠。
为了这东西,等得都迫不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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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2:57台州
李猛和袁智强向范哲报告了追捕特务的经过。
“秃鹰出巢了。”范哲听完报告,并没有太大的吃惊,“秃鹰”是他们给那个空降的中情局特务取的临时代号。在秃鹰没有动作之前,范哲的心还是有点悬着的,因为不知道这个不速之客会在哪儿搅水,会搅出什么样的水。捕风捉影,也总得先有个影子才行。现在秃鹰有了动作,就等于有了影子,有了着落。
“既然现场有搏斗的痕迹,那就说明秃鹰跟蜥蜴不是同一阵线,这印证了我们的推想,这家伙甚至比我们预计的更急。他是想给蜥蜴使暗绊子,以实现自己主子的利益,而蜥蜴肯定会先除掉秃鹰,以保证计划的实施。鱼蚌相争,对我们有利。”范哲分析说。
“这就好玩了……”袁智强乐呵呵的。
范哲打断了他:“这不好玩,我们必须十分小心行事,弄不好,情急之下,秃鹰可能会与蜥蜴结盟。你们不要忘了,谁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袁智强不好意思地搔着脑袋。
“李猛!”范哲看向李猛。
“有!”
“在一小时内,你必须查清秃鹰动向,并纳入我们的控制之中。”范哲命令道。
“是!”李猛声如洪钟,精神百倍。在一旁的王星火也点点头,他一直担心李猛的状态,毒蛇给他的影响太深,生怕他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毕竟是老战士了,李猛是能够分清轻重缓急的。
李猛独自回到了文达书院,因为其他组员都另有安排,范哲把搜寻秃鹰的任务交给他了。李猛喜欢这种孤独的状态,他觉得,一个人的战争,是战争中的最高艺术。没有别人干扰,随心所欲,很纯粹,可以静下心,往纵深处想问题,揣摩敌人的心理,从容不迫地布局,相关的天地人物各要素,星罗棋布,旋转变化。
战争和其它艺术一样,需要灵感、智慧和技巧,这是一种快乐,也是一种成就。
正因为如此,他在103里始终是个另类,孤独,沉默,特立独行,没人理解,也是最不守规定的人,因此经常挨批。103是个十分讲究团队合作的部门,李猛有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并不适合这份工作。他应该端着他心爱的狙击枪,像古代的独行侠,穿梭在敌人的心脏中。
现在他找回了这种感觉。
他穿过宽阔的庭院,走入大堂,秃鹰就是从这里劫走那个特务的。刚才已经勘查过了,除了现场的搏斗痕迹与丢弃在地上的一把手枪外,没有找到更有用的线索。根据痕迹推断,那名特务原本是想躲藏在孔子像后,却意外遭到埋伏之人的突然袭击,而被制服的。
李猛绕着大堂走了一圈,心里纳闷。那特务在风生阁外逃跑,事出偶然,而秃鹰竟能赶在他们之前在这里守候“猎物”,除了对这片街区的地理了如指掌外,更具有惊人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而且能在警方围追中轻易带走这么个大活人,神不知,鬼不觉。这样的高手,在这么多年的反特生涯中,他也只碰到过一两个,真是块不好对付的硬石头啊。
“需要帮忙吗?”在文达书院附近搜捕的警队王队长赶过来问。
“不用。”李猛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问:“对了,这周边有没有下水道入口?”城市的地下布有排洪渠,昨晚袁智强他们在肖家里抓捕张菊时,就差点让她从地下跑了。这回秃鹰是不是也利用了这个巨大的地下通道轻易脱身?
“有几个小的入口,人下不去。”王队长说。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叫你。”李猛点头。
既然下水道不能走,而警力也已及时封锁了文达书院周围,那么秃鹰是通过什么手段逃出去的?难道他还真能长翅膀飞了?
王队长走后,李猛跳上供台,模拟当时的场景进行推想,秃鹰很可能在制服了那个特务后,用武力胁迫他跟着走,其实那个特务此时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因为他想从警方的包围圈里逃出去,只有跟着能力比较强的秃鹰,两人会很快达成协作关系。但这两人目标太醒目,很容易被群众和警员发现,因此,他们极有可能采取了一定的化装手段。
化装成什么样的人呢?李猛沿着假设的特务逃跑路线,一路走过去。忽然间若有所悟:要想从围猎者的手中金蝉脱壳,最好的办法,就是变成围猎者,也就是说,这两人最有可能穿上了警察的制服,混水摸鱼,蒙混过关。当时的场面比较混乱,负责这一区域安保任务的又是辖区几家派出所,警员之间可能比较陌生,这个漏洞正好被特务利用。那么制服从哪来的?用现成的,每个警察身上都有一套呢,他们只需直接从背后攻击没防备的巡逻民警,换了他们的衣服……
李猛想到这儿,叫来王队长,让他们重点搜索可以“藏尸”的地方,并通知各布防点,注意可疑的“假警察”。
不一会儿,果然有发现,两个被打昏的警察在文达书院后面的小花园假山后找到了。更令人兴奋的是,有人发现两个穿警察制服的可疑人,往永宁江边的顺风造船厂方向跑了。
李猛回到公安处取了狙击枪,以最快的速度装配好,驱车往顺风造船厂疾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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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3:01台州
“水鬼?”江奇吃惊地看着杨林,似乎他在开玩笑。
“水鬼。当然不是真的鬼,是三套马车里的杀手代号。”杨林解释说。
四十分钟前,杨林亲自去了古灵镇卫生院,倒不是接到凶杀的报告,而是因为心里的不良预感,总有点放心不下赵刚勇的安危,于是驱车赶回去。刚一下车,就看到张连发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赵刚勇……被人……杀死了。”张连发脸色发白,结结巴巴说。
“什么?!”杨林恼怒异常,没想到心中的预感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他推开张连发,就往赵刚勇的病房跑去。
赵刚勇死得很惨,就在他派驻的民兵守卫眼皮子底下。杨林感到很羞辱,他从基层办案开始,一直到省厅,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窝囊过。
“怎么搞的?”他责问紧跟而来的张连发。
“就在刚才发现的,我们一直守在门外,没有离开半步,里面的窗户也关着,搞不清凶手……凶手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张连发恐惧地回答,真像遇到了鬼。
鬼当然不存在。
杨林询问过几个在场的人,又认真察看了现场,很快发现了疑点。在窗户外面就是奔流的橙河,河面很宽,距对岸有三十米左右,因为昨晚刚刚下过暴雨,水流十分湍急。按一般的情况,有这道天然的屏障,这边的安全基本就不用担心了,可恰恰这种放心变成了安全大漏洞。连杨林也没考虑到,凶手会从河里上来。在这种急河里潜游,必须要有“浪里白条”的本领,虽然少,但不是没有。凶手倒确实没进入房间,如果从水里上来,必定会带着湿的手脚印,但现场没有发现,那就说明,凶手是在窗外射杀赵勇刚的。
窗户紧闭着,从里面上了插销,没有打开的可能。杨林仔细查找着,果然在玻璃窗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小洞眼,足以伸入箭头。答案清楚了,凶手就是通过这个小洞把短箭射向赵勇刚的喉管,悄无声息,干净利落地灭了他的口。
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普通的潜伏特务,而是可怕的职业杀手。杨林马上想起了范哲知会过他的,关于“三套马车”的情报——“水鬼”,肯定是“水鬼”干的!蜥蜴把这个重要的棋子布在这儿,看来,魂字方案真实存在。它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呢?
杨林召集了民兵连队,沿着河岸搜寻“水鬼”的下落,可一无所获。一个常人不可能在水底潜伏这么久这么远,这家伙肯定携有某种潜水器材,属当时还十分罕见的蛙人特种兵。
于是赶紧回到指挥部跟江奇商议,台州地处江南水乡,河流众多,水道繁杂,从灵潭水库到永宁江,再到网络状的内河,几乎没有到不了的地方。而台州还没有成立专门的水警,缺乏对付蛙人的经验,“水鬼”只要一到水里,几乎如入无人之境,危险之至。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江奇望着青色的灵潭水库,问杨林。
“加强对水中的监控,不让水鬼那么来去自由,人毕竟不是鱼,就算是带了潜水呼吸装置,也不能代替鳃,他终究是要浮出水面的。我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杨林说。
“可警力和民兵已经不够用了,地面上就够我们忙了,再安排对河道的监控,根本不可能。”江奇叹气说。
的确,这是现实问题。台州毕竟不是省会,它只是一个东海边的中等城市,不可能调动能够全城布控的警力,就是加上民兵和驻地部队,也远远不够,都是拆东墙补西墙,哪儿重要布哪儿。
可是,危险已经无处不在。哪儿都危险,哪儿都重要。蜥蜴之所以在M首长到来之前搞出动静,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打乱台州地方警力的安保部署,制造假象,消耗警方资源,给真正的刺刀密令计划寻找漏洞和机会。
怎么办?杨林也看向窗外的水库,阴云下的库区泛着青黑色的光。
他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一个奇闻,在南美的亚马逊流域存在一种可怕的怪鱼,据说这种鱼只需一条,就可以让整条河的生态失去平衡,造成灾难。他觉得,蜥蜴就是这样一条怪鱼,潜在河的深处,虎视眈眈。
什么时候才能收网啊?
杨林抓起桌上的话筒:“请接公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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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3:19台州
米兰终于来了。
千呼万唤始到来。林婉芬一见米兰,就跑过去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嫂子嫂子的叫不停,倒不是为了讨好才这样喊,米兰是她的真嫂子,如假包换。姑嫂间久别重逢,家长里短,东拉西扯,热得发黏。
按原计划,本来米兰是先到林婉芬的住处接头的,也就是电文里所说的外婆家,后来林婉芬被查到了,不安全了,才直接到李庄。
在林婉芬的记忆里,米兰曾是她少女时代的偶像,是她一直模仿的对象。她特别欣赏她那种娴静中的热情,如雪地红梅,月下兰花,高洁无暇,却又暗香浮动。她相信,这是米兰最吸引她哥哥的地方。解放前夕,哥哥带着嫂子走了,杳无音讯,她不知道那段时间他们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工作。没有了哥哥的管束,她自由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性格日益奔放张扬起来。哥哥重新出现已是三年后了,至于后来的事,也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但是她相信,哥哥和嫂子选择的路肯定是对的,她毫不怀疑。
米兰是个漂亮的少妇,穿一件翻领双排扣外套,留着时行的齐耳短发,既落落大方,又不引人注目。但眉宇之间却透着一种英爽之气,显得有点冷傲,令人不敢贸然接近。
管站长就站在门口,想开口问话,却又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米兰,虽然往日里耳朵都听出茧了,但真人一到,竟显得有些局促木讷。在组织里,他惟一怕的人就是顶头上司蜥蜴,于是连同他老婆都怕了。
“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台州特别行动站的管站长。”还是林婉芬打破了他的尴尬,主动向米兰介绍。
“管站长,你辛苦了。”米兰朝他微笑,点了点头,语气很平静。
“哪里,哪里,都是为党国,为组织效劳,辛苦是应该的,应该的。”管站长有点受宠若惊。
“管站长,请召集核心小组同志开会,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家商议。”米兰说。
“好。”
早就等着这一刻了,很快,在李庄的蜥蜴组织成员全都围在了一张八仙桌边,都摩拳擦掌呢。
一一介绍认识过后,米兰发现三套马车里的铁猴子和水鬼都到了,独缺了万里针。一问,才知道他去查蜘蛛的事了。米兰有些不快,她觉得刺刀密令的筹划要比一个蜘蛛重要不知多少倍,而这个会议缺了万里针,似乎有什么不祥的预兆。
管站长的脸色也不好看,万里针是他派出去的,虽然受了铁猴子的蛊惑。
“蜘蛛非常重要,万一落到103的手上,会使我们整个组织都暴露的。我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救他,要么放弃。”管站长辩解,放弃就意味着清理灭口,对于蜥蜴组织的核心成员,不到万一得已,是不是会走这一步的。
“糖果都发了吗?”米兰问。
“发了,人手一粒呢,蜘蛛知道分寸。”管站长回答。“糖果”其实是氰化钾剧毒微粒药的代称,在蜥蜴组织里,都宣过誓的,被抓获后,在逃脱无望的情况下,必须果断自杀“成仁”。
铁猴子插嘴说:“都放心吧,万里针做事一向利落,很快就会回来的。那些糖果,你们谁也不用吃。”
“你别忘了,103里有同样厉害的角色,万里针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会打乱我们整盘棋。”
“103?哼。”铁猴子轻篾地喷出一声鼻息。他与103不是没接触过,在他的眼里,也不过如此,他们还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飞檐走壁,束手无策吗?
只有水鬼阴着张青脸,没有一点儿表情。他刚刚从古灵镇通过橙河下游的支流月河潜回李庄,刚到城郊,就发觉已经开始有人在清查河道了,幸好他反应迅速,潜入河底,才避开危险。台州公安的动作之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所以此时闭口不谈。
三套马车虽然表面上要听令于蜥蜴,但实际上,除了充当刺客杀手,另一个隐蔽的重要任务,就是暗中监控蜥蜴,有点监察御史的味道。这点谁都懂,所以米兰也不好说什么。
“各位同志,这次任务是关系到我们未来前途的大事,领袖期望甚高,所以,请各位务必尽心尽责,建立奇功。蜥蜴将在晚上跟我们接头,在这之前,我们必须做好前期工作,这点他已有初步安排。”米兰把话头转到了正题上。
米兰从上衣兜里取出一张白纸,用特制的解密水一处理,普通的白纸上竟显出了字迹,这是一份用密写墨水写成的重要情报。
等的就是这个——
M首长在台州行程路线的详细安排。
内部的,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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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3:29台州
顺风造船厂位于永宁江的入海口,是座老厂子了,据说最早可追溯到洋务运动那会儿。甲午战争失败后,几个台州籍的洋务派大臣告老还乡,一起合资建了这家轮船厂。抗日战争时期,一度被日本资本家侵占,后来几经努力,才重新赎回。解放后,通过五十年代的改制,顺风造船厂转为国有企业,工厂规模也一下子扩大了好几倍。
李猛知道秃鹰为什么要去造船厂的原因,因为那儿地形复杂,厂大人少,容易隐藏,难以搜捕。他没有通知警队进行拉网式围剿,这不符合他的战争美学,而且极容易打草惊蛇。
其实文革前的那几年,除了特务案子,社会治安是相当好的,刑事案件发案率极低,几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因此,顺风造船厂是开放式的,没有高高的围墙,周末的工厂空空荡荡,除了几个关键部门有保卫科值班,就见不到啥人了。
李猛让辖区派出所知会过工厂保卫科,在科员的指引下,爬上工厂制高点——总装车间的棚顶,用狙击枪上的瞄准镜搜寻可疑的人。
瞄准镜里的世界,只属于李猛一个人。从工厂大门,厂区大会堂,第一组装车间,第二组装车间,第三组装车间,仓库区,行政办公楼,一直瞄到船坞……高高低低,远远近近。李猛的瞳孔像老鹰一样,时而放大,时而缩小,不断聚焦在新的目标上。
这个工厂太大,太安静,有点儿吓人。李猛只能听见东海吹来的风声和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秃鹰逼着蜘蛛往废材库区走,蜘蛛显得很老实,他不得不老实,因为他刚才亲眼见证了秃鹰的能耐,再加两个自己也不是对手,何况背后还有一支手枪指着呢。
“你到底是谁?”在一个角落里站住后,蜘蛛睨视秃鹰。在逃跑路上没机会说话,心中的疑问憋得慌,现在终于可以问了。
秃鹰似笑非笑:“我是一个法官,来审判你们,谁错了,谁就要受到惩罚。”
“你什么意思?想要干什么?”蜘蛛叫道。他完全被弄糊涂了,刚开始那会儿,他还以为自己被公安的便衣给抓了,紧接着,看看又不像,就以为是蜥蜴派来接应的人,但到了造船厂,刚才的想法又被颠覆了。眼前的这个人来历不明,似黑非黑,似白非白,真是诡异极了。
“很简单,只要你说出蜥蜴的落脚点和你们的计划,我就放你走。”秃鹰晃了晃手枪。
“我不知道。”
“你只有两种选择,一,告诉我,你走;二,由我把你交给公安,让公安撬开你的嘴,你选一,还是二?”
“如果两种都不选呢?”
“那只有第三条路了,死路。”秃鹰冷冷地看着蜘蛛,看得他全身发毛。
蜘蛛的额角开始渗汗。
但秃鹰和蜘蛛都不知道,他们两人此刻已经被锁定在了百米外的狙击瞄准镜十字线上。
李猛缓缓移动的枪管停在了一个位置上,他的神经绷紧了,目标终于出现了。但并非从文达书院逃跑的两人,而是一支枪,狙击枪,从西南方一幢楼的窗口里伸出来。李猛迅速寻找最佳角度,但是,都不能瞄准窗里的射手,突出的墙壁挡住了他。
这家伙够狡猾的,隐蔽得相当好,除了从宽阔的江上可以正面看到他,其他方位都很难发现。
李猛顺着那支狙击枪瞄准的方向看去,几艘废船挡住了后面的人,当然,他猜得出船后面躲着的是谁,也知道狙击枪后面藏的是何人。
万里针!
李猛又把瞄准点移回万里针处,虽然相隔数百米,但在李猛的视线里,似乎万里针离得特别近,他甚至能听到他的呼吸,听到他手指扣紧扳机的微响。
凝然不动,锁定目标,只须食指一扣,一切都会在瞬间结束。李猛从对方半支狙击枪的状态就可以判断出,万里针想要出手了。
他不允许让万里针再次得逞,不管这个狂妄杀手的目标是秃鹰,还是蜥蜴组织的特务。这两个人的命都是属于自己的,但他现在不想要他们的命,他想抓活的,活的才有价值。
生死只在刹那之间。李猛抢先扣动了扳机,“啪”的一声脆响,震飞了栖息在工厂树间的一大片雀鸟。子弹射在窗台上,溅起一片白纷纷的飞屑。
那支枪闪电般缩了回去,消失在窗口。
李猛把狙击枪往后一背,三步并一步,抓着钢架,几个灵活的攀降,从顶棚外猿猴似的飞速而下,抽出手枪,朝万里针拼命追去。
他要解开心中的谜团,看看这个神秘的杀手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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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3:32台州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令王星火猝不及防。毫无心理准备,几乎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脑子里竟空白一片,听不清楚面前的人在说什么。
但王星火毕竟是王星火,这种状态最多持续了不过十秒钟,就冷静下来了。一旦冷静下来,他缜密的思考机器便重新运转起来,发挥了作用。
十五分钟前,M首长的先遣警卫队到达台州,他和范哲组长前去迎接。先遣警卫队和随行保障组一共二十三人,负责首长视察的前期接洽、行程安排和沿途安保清场等工作,同行的还有总部的专案领导、第一处处长程浩南一行,以及范哲的一个老朋友——技侦研究所副所长李卓。
按理说,这是一件好事,大大减轻了103的压力,使他们能够集中精力去破获蜥蜴组织,李卓的到来也使103在技术方面如虎添翼。所以,范哲和王星火的心情很愉快,早盼着他们来了。
可是,当他们和许则安把警卫队接到公安处时,情况发生了变化。首先,他和范哲被分开了。分开的目的,是分别汇报。这有点与以往不同,范哲是组长,组长代表汇报就行了,王星火只需在范哲的基础上补充几点,大家都是在一起的,荣辱与共,不分彼此,表扬了,大家面上都有光,批评了,也一起承受。现在,弄得神神秘秘不说,还让王星火觉到一丝不好的预感,心里很没底。
首先找的是王星火。他就汇报了。从刚踏入台州的那一刻起,一直到当下的进展,103的想法与困难,一五一十,认真地总结了一遍。
“王星火同志,请你谈谈对范哲同志的看法。”程浩南组长表情严肃地听完王星火的汇报,问他。
“范组?”王星火思索了一下,抬头说:“范组的业务能力强,政治素质高,非常爱护组里的同志,是个好领导。”
“政治素质高?不见得有多高吧?”程浩南说,说得王星火如堕五里雾中,领导的言外之意是什么意思?他只有看着他,等他的下一句话。
“你把他在台州期间的行为举动,一五一十跟我说明白,不得有半点隐瞒,这是对党,对人民,对总部,对103的负责。”
话说到这份上了,虽然没有点明,但王星火也已心知肚明——范哲出事了。出了什么事,还不清楚。他心里暗暗着急,因为他相信,这肯定是个误会。他了解范哲的为人,范哲绝不会做对不起总部和103的事,更不会做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打死他也不会。
但领导似乎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他同样相信,没有证据,总部是不会随便冤枉好同志的。大敌当前,临阵审将,肯定是不得已的事。
“范组,范组怎么了?”王星火还是斗胆问程浩南。
“王星火同志,你是103的副组长,为了对103全体组员负责,我就实话告诉你,有人举报他通敌叛国。”
“通敌叛国?不可能,你们一定弄错了!”王星火睁大了眼睛。如果这句话不是从总部领导的口中说出来的,他也许会掏出手枪逼在这个人头上,追他诬蔑之罪。
“这么多年,我难道不了解范哲吗?可是……”程浩南叹息说,“在证据面前,我们不得不这样做。敌我斗争始终是复杂的,多变的,有很多事情我们想不到。
“现在,敌特刺刀密令计划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而103又肩负着破获蜥蜴组织,保卫M首长的重任。以防万一,我们准备对范哲组长实行隔离审查。总部本想让102来接替103的工作,是我力排众议,还是由你们继续。星火,103的工作,就由你暂时负责,这是领导对你的信任。”
“也许,我们中了敌人的圈套,他们故意陷害范组,妄图在关键时刻扰乱我们的心智,打乱我们的部署,这是很危险的。”王星火恢复了冷静,说出自己的意见。
“你没听清楚吗?我是说以防万一,以防万一!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如果没可信的证据摆在眼前,我们就愿意乱怀疑人吗?王星火同志,你要相信总部。等审查结束,范哲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会还他清白的。”程浩南强调说,“好了,现在你好好回忆一下,范哲在台州期间,有什么可疑的举动?”
说起可疑的举动,不是没有,其实王星火心里也是有几处困惑的。比如,这次到台州的行动,范哲有时候显得心事重重,不像以往那样有决断力和无所顾忌;比如,子夜时分,范哲独自一人偷偷去雁来茶馆,似乎有另外的目的。当时他也曾怀疑过,但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比如,范哲曾几次私下提到,蜥蜴可能跟他有某种渊源,有些事情是冲着他个人来的……
可这些若如实跟上级汇报,势必加深他们对范哲的怀疑,成为新的证据,自己就有落井下石之嫌,如果最后证明范哲是清白的,自己怎么对得起这个一直栽培他信任他的老领导?怎么向103的兄弟们交待?如果不说,又违背了军人的职责,103的原则,为私交虚瞒不报,造成后果,如何对得起同样信任他的组织?
两难啊!
一定是蜥蜴搞的鬼!王星火内心里痛苦地搏斗了几回,最后得出结论。这个蜥蜴真是“神通广大”,躲在幕后,仿佛一个巨大的幽灵,无处不在,只手遮天。
天是遮不了的,鬼是躲不住的,迟早会把你揪出来的!王星火恨得牙齿痒痒的。
但是,这个想法又不能跟程浩南说清楚,因为这仅仅是他个人的感觉,领导是要讲证据的。王星火思忖再三,决定先应付住上级,争取时间搞清真相。
“如果非要讲什么的话,我觉得范组可能因为多年没回故乡台州,在办案过程中会受到点情绪影响。”王星火想了想说。
说了等于没说,不痛不痒的。大敌当前,程浩南也不好再盘问,只好嘱咐他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把精力放到带领103侦破蜥蜴组织上去,如果想起什么,随时向上级汇报。
“是。”王星火答应。
接下去该怎么办?王星火的心有点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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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3:58台州
滑天下之大稽!
当范哲听到程浩南宣布对他进行审查时,心里冒出这样一句话,但他没有说出来,而是很平静地听。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任何的冲动只会让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范哲啊,你是我的老下属,出这种事,我真的很痛心……好了,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是明白人。说吧。”程浩南语重心长地说。
“说什么?”范哲看着对面坐着的审查组,平静地反问。
“范哲,老实点,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最清楚,比谁都清楚,还用得着我们撬你的嘴吗?”坐在程浩南身边的一个年轻人厉声说道。
审查组一共三个人,两个认识,除了程浩南,另一个是程的助理姜人武,这个年轻人嘛,他压根儿没见过。
范哲白了他一眼,把头扭到了一边。这种小人他见多了,见着落水就想捅一竿子,扯虎皮做大旗,典型的狐假虎威之辈。
“范哲,你……”那年轻人气得直抖擞,差点儿暴跳了起来,程浩南按住了他,递了一个眼色给姜人武。
姜人武微微点头,拿着一叠纸和一支笔走到范哲跟前,对他说:“老范,程序你是知道的,交代材料是必定要写的,写比不写有利,早写比晚写有利。你自己看着办吧。”
范哲看了看他,没有理会,姜人武就把纸笔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
那个年轻人又坐不住了,几乎吼出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面子当垫子。我实话告诉你,你把自己的老婆发展成潜伏特务,为台湾国民党反动派卖力的事,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纸是包不住火的,墙是没有不透风的,你老老实实交代吧。这上面的字不用我教你吧?”他戳着墙上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叫道。
“胡说八道!”范哲愤怒了,拍案而起,震得纸笔都飞到了地上。他们可以诬蔑他,但绝不能诬蔑他的家人。何况,因为一个惨剧,自己跟妻子已经分离十四年了。这十四年来,她始终不肯见他,不肯原谅他,这是他心中最深的痛,他不允许有人来揭这道疤。
剑拔弩张,势同水火。
“范哲,注意你现在的身份!”程浩南严肃地斥责。
范哲强忍住怒气,坐了回去。
“我给你一天的时间写交代材料,你好好在这间屋子里反省反省。”程浩南说,带着审查组往外走。
范哲又站了起来:“程处长,M首长晚上就要来了,蜥蜴行动的侦破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能不能让我先把蜥蜴给抓住了,你们再来审我?怎么审都行。”
程浩南回头看了看他,反问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门“哐啷”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屋子里一片静寂。
圈套,这是一个圈套!用心险恶,机关算尽。范哲盯着紧密的铁门,一拳头砸在桌面上,发出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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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4:06台州
第一船舶组装车间像一个巨大的迷宫,堆满了轮船的各个部件。因为大,所以尽管是下午,车间里却阴阴暗暗的,仿佛傍晚降临,有点儿发冷。李猛把枪举在脸侧,猫着腰,机敏又无声地潜行在一排船舱钢板构成的狭窄过道中。
他不敢大意,因为秃鹰、万里针和他都在这个车间里呢。万里针追着因枪声警觉而逃的秃鹰到了这儿,李猛又追着万里针赶了进来。真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一进了大车间,谁是螳螂,谁是黄雀,谁是蝉,一下子都乱了,搞不清楚了,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顿时成了一场奇特的三角暗战,三人都在隐藏自己,寻找敌人,又生怕第三方渔翁得利,所以谁也不敢弄出动静,怕招来另两方的合攻,有点儿骑虎难下的感觉。
僵局。
这是比激烈的战斗还难熬的折磨,拼的是心理素质。
谁来打破僵局?
李猛弯下身子,轻轻捡起一块废铁,往一艘组装到一半的轮船舷尾处扔去,“哐当”,清脆的撞击声回响在车间中。
但是,并没有人上当。响声过后,仍是寂静。都是高手,没那么容易上当的。
李猛只有迅速换了方位,因为刚才这一扔,根据废铁块击打的角度和响声,以及落地方位,很可能被人逆推出他藏身的位置。
现在,惟一的制胜策略,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占领制高点。李猛观察了一下,发现最有利的位置,就在屋顶横梁上的移动吊车。他小心地转过钢板区,朝楼梯逼近。
就在他靠近楼梯边时,他停住了脚步,握枪的手开始微微出汗。又是这个图案——蛇眼!这一次更清晰,更明确了,是用地上捡的粉笔头画在一台机器上的。
经常出现在梦里的,蛇的眼睛,活灵活现,好像在看着他。
这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这是临战的大忌,李猛连忙把自己隐入安全的角落里,重新调整呼吸,让心情尽快平复下来。
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大叫:“我受不了啦。”从一处角落里冲了出来,向大门跑去。
随即,听到“啪”的一声枪响,那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但没有死,在地上挣扎哀嚎,子弹射在他的大腿上,鲜血直喷。
跑出来的是蜘蛛,开枪的是秃鹰。
“别动!”“别动!”“别动!”
随着僵局的打破,三人几乎同时发现了对方,原来离得很近,挤在楼梯口边上呢,怀着同一个心思,都想先上吊车,占领先机。
三支枪,顺时针,逼着三个脑袋。万里针逼着秃鹰,秃鹰逼着李猛,李猛逼着万里针。
又是一个难以打破的僵局。
“你到底是谁?”李猛提了提枪口,问。万里针背着狙击枪,头上套着一层黑纱头罩,只露出一只精光外射的右眼。没错,是一只,左眼遮在头罩里面,李猛猜想这只眼肯定瞎了。
万里针没有开口回话,眼睛里也没有任何的异样。
“你跟毒蛇是什么关系?”李猛又追问。
三个人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只有地上的蜘蛛痛苦地呻吟着,一边努力向车间门口爬去,在地上拖了长长的一条血迹。
“死了的人,你还记着他做什么?”万里针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嘶哑干涩,仿佛沙漠里吹来的风。
李猛确认这不是毒蛇的声音,但他同时也确定,既然万里针这么回答,他肯定跟毒蛇有着很深的渊源。
“真奇怪,猫和老鼠竟然拉起关系来了。”秃鹰哼哼地嘲笑道。
“你少废话!”李猛突然把枪口调转,指向了秃鹰。
秃鹰立刻落在了一比二的劣势上。
“你别忘了,你是103成员,可不要犯错误,谁是你的头号敌人?我是来帮你们的,不如现在我们联手……”秃鹰见势不妙,对李猛说,说着突然把枪转向了万里针。
“你们两个谁也逃不掉。”李猛哼了一声。
“不一定。”万里针猛地调转枪头,指向了李猛的太阳穴。
刚刚打破的阵势换了个方向,三支枪,逆时针,变成了新的僵局。
每个人的额上都渗出了汗珠,空气也似乎凝固了,只有蜘蛛越爬越远。
“我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非英雄所为,不如把枪都放下,再来一次公平的决斗。”秃鹰的眼珠转了转,又提出新主意。
忽然,已爬到门外十余米远的蜘蛛发出一声叫喊,原来是赶来的几个公安民警扣住了他。
秃鹰趁李猛稍微分神之际,一个闪电般的飞腿踢到李猛的小臂上,踢偏了他的枪。李猛不甘示弱,反手一个擒拿手抓向秃鹰的脚,同时右腿踢向万里针。
僵局一旦打破,三人就各显本领,缠斗在一起。功夫相当,棋逢对手,不分伯仲。
眼看着外面的警察快要进来了,秃鹰和万里针突然联起手来,二比一,李猛就不是对手了,很快落了下风,被秃鹰踢中胸口,腹部又挨了万里针的一拳,被打翻在地。
“这场比赛还没完呢,后会有期。”秃鹰说道,灵巧地翻过几台设备,一溜烟似的消失在车间的后门。
万里针看了一眼还没爬起来的李猛,转身从窗口蹿了出去。
但是,就在两人目光交错的那一瞬间,李猛却发现了秘密——这是他曾经熟悉的目光,坚毅、果敢、残酷,但对战友又充满了关切,他忘不了这种眼神。
是他,一定是他!
“毒蛇!”李猛叫道,追赶出去,可是,万里针已经消失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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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11日
19:28台北
夜色阑珊,月色迷蒙。
台北北投区,荣民总医院,月光下矗立的中正大楼仿佛一座白色巨塔,肃静宁谧。
从杭州萧山国际机场坐直航班机到台北桃园机场,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尽管知道两岸间只隔着一片窄窄的海峡,但在我先前的感觉里,台湾仿佛离得很远,似乎需要长途跋涉才能到达。直到双脚踏上台北的土地,才明确地觉得,台湾离得如此之近,就如同去紧邻的某个城市,才真切地明白,原先的那远,只是心的距离。
到台北市区的时候,已是下午。三月,台北的春意已经喷薄了,树绿花红,一片烂漫。林美带我先去了她家,然后在附近的台湾风味美食店盛情款待了我一回,尽了回地主之谊。虽然我是被她强烈邀请来的,但仍觉得有些惶恐。因为她到台州来时,我可没对她这么热情过,吃的都是路边小店里的快餐。
虽然没人催促,但我总感觉有冥冥之意在驱赶着我们。生命脆弱,时光易逝。最近,在采访那些老人的过程中,我越来越觉得这样。有时候,随着当事人的猝然死去,一扇本来可以轻易打开的大门,在你面前“呯”的一声关上。这一关,就再也打不开了,很多秘密就这样成为永远的秘密,毫无办法,令人绝望。
因此,不用林美说起,我就主动提出,晚上去见一见她的爷爷。于是,吃过晚饭后,我们就出发了。
“爷爷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你如果碰到他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可千万别生气。”林美给我打了“预防针”。
明白,人老了,脾气都怪。我怎么会跟一个老人生气呢?
林美把车开到中正楼后的停车场,捧上我们买的鲜花水果,带我去了癌病中心。
病区很干净,为了癌症病人的心情康复,摆了很多绿色植物。我跟着林美刚走到她爷爷的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骂声。一个护工匆匆出来,看到林美,委屈地说:“你爷爷又嫌今晚的饭菜不好吃了。这几天他一直嚷着要吃浙江的家乡菜。我们这儿上哪去弄?”
林美不住地道歉。
“早知道你爷爷喜欢这个,我就从家乡带点霉干菜什么的特产。”我说。
林美摇摇头,指了指脑袋:“没用,我们都试过。他现在越来越固执了,脾气也怪起来。以前不是这样的,头脑清灵得很,什么事都可以忍耐,也不多话,可冷静了。”
林美推开门,我从后面看到,窗边的轮椅上坐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头,背朝我们,正在独个儿生闷气。
“爷爷,我回来了!”林美放下鲜花和水果,撒娇着跑了过去。
“是小美回来了。”老头子一听到林美的声音,就乐了,手推着轮椅转过来。
我看到他的正面,心中赫然一惊。这老头儿虽是耄耋之年,面目却极清朗,白发向后梳得特别整齐,显出一种儒雅的风度,与刚才听到骂声给我的印象截然不同。但他竟是个残疾人,而且是严重残疾,双腿从膝盖处全没了,病服的裤腿扁扁搭搭地垂荡在轮椅上。
老人跟孙女嘘寒问暖了几句,看见了我,眼神却有些戒备,这种犀利的目光让我有些怯惧。一个多月后,我在北京见到范哲时,也遇到了同样的目光。
“他是谁?”老头子问林美。
“爷爷,你忘了,他就是我在电话里跟你说过的那个作家,他采访了台州当地好多国民党老兵呢。”林美赶紧介绍说。
“您好,我叫李异。”我朝他礼节性地点头。
老人嗯了一声,也不知算是跟我打招呼,还是回应林美。我有些尴尬,还是林美乖巧,拉我坐在椅上,对她爷爷说,在大陆期间,多亏了我的帮忙,才让她在寻找米兰的过程中有所突破。
说到米兰,老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篇文章是你写的?”他问我。我知道他指的是那篇地方报上对老罗的采访文章,因为上了互联网,才有机会让在台湾报社工作的林美读到,继而又引起了她爷爷的关注,所以才有了派她来台州寻访米兰的故事。
“是的。”
“这个老罗是什么人?”
我大约介绍了一下我对老罗的所知,老人听得很认真,听完了,却一言不发,陷入沉默中。我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不觉看了看林美。
“爷爷,我们在采访到一个叫姜仙林的老人,他说,米兰的下落跟四十多年前的一个行动有关,这个行动代号叫蜥蜴。”林美说,“而且,他似乎认识你……”
老人的表情忽然之间变得异常严肃,眼睛里闪出可怕的光,吓得林美也不敢说下去了。
“他竟然还活着!”老人终于说了句,听得出他内心的愤怒和郁闷。
“他说……要找米兰,必须找到一个叫范哲的人,他以前属于一个叫103的神秘组织。”林美又说,“他还说……”
“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只有你知道范哲的下落。”
“这个家伙,还是那么狡猾。”老人半眯眼睛,喃喃自言,“103……范哲……”
突然,他掩口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哮喘发作,慌得林美脸色发白,赶紧去扶他,拍打他的背。老人却“咯”的一声,吐了满手的血。
“医生!医生!”我急忙向门外的医疗站叫道,一边按响床头的紧急呼叫铃。
医务人员很快就到了,对老人施行了急救。事后医生告诉我们,说他突然间受了刺激,情绪过于激动,才会使病情发作。
“爷爷,都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的。”林美泪流满面。
“我没事,这条老命硬得很。”老人被抬回了床上,看样子挺虚弱的。他对伏在身边的林美说,“我只是有点累了,想安静一下,过两天再来吧。好好招待这个远来的老乡。”
第一次见面谈话,就如此不顺利,甚至可以用“糟糕”二字来形容。看来,范哲和103一直是他心底解不开的疙瘩,两人的关系绝非敌我那样简单,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隐秘?
我怀着巨大的疑问,跟老人道了声别,走出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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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4:18台州
“王星火,你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凭什么把范组关起来?”袁智强冲到王星火面前嚷道。
“大头,不要那么冲动,这是总部的命令,不关星火的事。”杜丽拉住了他。
袁智强是组里年纪最小资历最浅的,从小没有父亲,是范哲慧眼识人,把他从警卫部队里调过来,并花了很大的力气培养他,慈父般关心他,袁智强也早把范哲当成了半个父亲。他接受不了范哲被审查的事实,因而迁怒于刚刚接替范哲职务的王星火。
王星火没有回答,始终保持沉默,因为袁智强正在火气上,他说任何的话都是火上浇油。在这个时候,103的团结比什么都重要,他必须克制住自己。
赵大勇也赶来了,和杜丽一起把袁智强拉到了隔壁的小房间里劝说。听着小房间里隐约传来袁智强的叫骂声,王星火坐在椅子上,搓了搓脸,努力调整压抑的情绪。
临阵换将,乃军中大忌,不祥之兆啊。
但现在事实如此,他只有冷静、勇敢地面对,别无他途。他相信,只有抓住了蜥蜴,才能还范哲清白,这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
开了个会,短会,现在已经没时间开长会了,闲言不叙,直奔主题。商量的是M首长的安保方案,参加者有专案组长程浩南、助理姜人武、M首长副卫士长徐友国、技侦所副所长李卓、103代组长王星火、台州行署书记万斌、驻军某航空师师长向阳、人武部部长戴忠泉、公安处长许则安,还有那个清狂的年轻人——华东特派处特派员陆卫国。杨林和江奇本也该参加,但灵潭水库那边的指挥部不能没人领导,加上时间紧急,所以就没有通知他们。
十人领导小组围在会议桌前,紧张而有序地商量布置M首长视察的相关工作。
由徐友国公布了M首长的最新行程安排:M首长的专列已于今天中午11时到达杭州,将换乘专车经104国道至台州,到达时间大概是晚上20时,下榻台州建国饭店休息片刻。20时30分,参加在大操场举行的我国原子弹爆炸成功群众欢庆大会,公开与群众见面并讲话。21时20分,在建国饭店会议室与地方军政领导会谈,时间大约半小时。明晨6时,即赴391工程视察,视察完毕后即乘车返回杭州。
在安排了常规工作后,会议的商讨核心就转到最要紧的安保上面来了,充满了危机感和火药味。
时间紧,任务重,责任大,是所有参会者的共识。毫无疑问,M首长的这次视察计划有许多个预料不到。程浩南提出最重要的有三点:一、预料不到M首长会将秘密视察转为公开视察;二、预料不到台湾国民党当局竟会出动如此多的特务参与到暗杀行动中,老老少少,明明暗暗的一大堆,特别是派出了“三套马车”这样的王牌杀手,这种情况只在解放初期有过,近几年是绝无仅有的;三、预料不到内部斗争的复杂性,103范哲的事还没弄清楚,看来,敌人的特务潜伏远比我们预想要严重。
同志们,情况很复杂,形势很严峻啊。
王星火静静听着,他想,如果真有潜伏特务,还不知道是谁呢,但绝对不是范哲。
许则安在会议桌前的大讲板上展开台州城区地图,给各位讲解首长将要经过的位置以及周边情况。
经过几番分析讨论,排出了特务有可能实施的几种暗杀方案:
1、从杭州到台州的104国道线,路道漫长,路况复杂,中间还要经过沓无人烟的括苍山脉,特务很可能埋伏在两边山头上狙击或在路道上埋遥控或触发炸弹。
2、首长下榻的建国饭店是重中之重,特务很可能混入该饭店,伺机行凶,或者在饭菜中下毒。
3、晚上的群众大会,人员混杂,特务可能暗藏其中开枪行凶或在关键地方安装定时炸弹。这在国际现代暗杀史上是案例最多的,也是最难防范的。
4、去391工程的路上,需要出入狭窄的山道,一旦特务袭击,行动不便,很难护卫。
5、在各停留点上下车时,最容易受到狙击手的攻击。
虽然紧张,但会仍开得有条不紊的,各抒己见,群策群力,最后形成了几条应对的策略。地方的,军方的,卫队的,103的,该做什么事,该到哪个位,该派哪些人,各条线分工明确,互为照应,齿轮一般扣在一起,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
但王星火心里却没底,因为103这个齿轮,现在少了一个角,磨损了,残缺了,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正常运转。103面临着组建以来最严峻的考验,其实上级领导不了解,范哲是103的灵魂,审查范哲,就是抽了103的魂。没了灵魂,手脚就不听使唤了,原本稳定的结构会分崩离析,岌岌可危。不必说年少气盛的袁智强了,就算与王星火关系极好的赵大勇和杜丽,虽然嘴中不说,心里肯定也不安平,而那个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李猛,回来后更不知会出什么事。
但有一条他始终坚信,如有必要,他会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生命来保证这台机器不出故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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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4:21台州
杨林并不知道城里边发生的事,为了确保灵潭水库万无一失,他和江奇坚持在第一线定时指挥排查。赵刚勇被杀后,这条宝贵的线索又断了,杨林有些自责,如果当时自己守在古灵镇卫生院,也许“水鬼”并不会那么容易得手。
伐木厂工人接二连三被害,看来,西山伐木厂确实有“鬼”。
“鬼”是谁呢?
杨林在等一个人回来,等他告诉自己答案,等谁?去查卢强底细的侦察员小王。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怀疑厂长卢强,这个人像缠人的影子,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企图扰乱侦察视线。小王已经去了四个小时了,人还没回来,难道出了什么意外不成?
正在担心时,远远看见小王走进水库管理处的大门,杨林赶紧招呼他上来。
“怎么样?查到什么吗?”杨林迫不及待地问他。
小王说:“我找了派出所、公社和他的邻居,以及伐木厂部分职工,反正能找的关系都找了,明也查了,暗也访了,不敢有半点疏忽。可群众们都反映,卢强这人是个又红又专的人才,老党员了,连年被评为县劳模,对待群众也很热心。家庭出身就更没问题了,三代贫农,都是本地人氏,没有任何海外关系,平时也没接触什么可疑的人。”
这么说来,卢强没有做特务的可能,反倒是一心一意帮着破案的热肠人,难道是自己多虑了?把好人当坏蛋了?冤枉人了?杨林听了小王的汇报,有点儿郁闷。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小王这边刚汇报完,卢强就匆匆跑进来。
“杨副指挥,听说赵刚勇死了,我怀疑这是特务灭口。”卢强说。
废话,傻子也想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你这么大老远地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杨林看着他。
“不,不是。”卢强摇了摇头,“明天厂区就要开工了,我想现在是个特殊时期,厂子一开,人就多了,就乱,难免人心惶惶,谣言四起。对工厂,对你们办案都不利啊。”
“什么意思?”
“为了保险起见,我看,还是由我通知职工们,明天特休一天,我安排值班人员值守就行。等案子水落石出了,灵潭水库安全了,再开工。您看呢?”
说得也有道理。今晚和明天是关键时刻,明早这么多人在灵潭水库进进出出,势必带来不安全因素,况且,万一出什么事,这么多职工的生命可不是开玩笑。
其实,就算卢强不提这个建议,杨林也琢磨着是不是关闭封锁灵潭水库了。
“我们会有合适的安排,你回去等通知好了。”杨林不动声色。
“那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等下。”杨林叫住了他,“回去之后,不要乱说。”
“是,这个您放心,没有指挥部的命令,打死我都不说一个字的。”卢强笑嘻嘻地点头。
就走了。
杨林坐回椅子上,划了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压力很大啊,敌人就在身边,随时可能对水库下手。现在,除了保卫水库,最大的压力是来自大坝下方的几个公社。这几天正值山洪汛期,灵潭水库水位快达警戒线了,万一没守住大坝,坝体被破坏,山洪泛滥,这几个公社将面临灭顶之灾。
虽然公社干部都开过秘密会议,做好了转移群众的准备,但时机并不好把握。太早了,容易引起谣言和动乱,太迟了,撤退不及,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杨林抽完烟,走出管理处的大门,走向大坝,听着震耳欲聋的泄洪声,忐忑不安,愁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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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4:45台北
情况比想的还严重。
叶枫被软禁在自己家里了。前门后院,五六个便衣特务守着,监视着,狼狗似的轮番打转,不许他出门。幸亏这段时间老婆送儿子留学美国,家里没人,一个人了无牵挂,不必担心家人。
电话是可以打的,但叶枫知道,叶翔之没那么大方,这是故意设的套,早就被监听起来了,巴不得你打呢。不过,让他叶枫上这个当,可没那么容易。
监视的另一个目的,是守株待兔,观察有没有人来找叶枫,说白了,就是抓接头的共党。对叶翔之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他动不了叶枫,还动不了他的同党?
叶枫很担心“咽喉”,如果明天他不去约定的地点,“咽喉”肯定会找上门来的,这恰恰中了叶翔之的圈套。
不行,不能这样被动,必须想点办法,让“咽喉”知晓目前这种危险的处境,还有,怎样把情报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去。
他在屋里抽着烟,一根接着一根。
抽到第十根,叶枫拿起了话筒。
不是打给“咽喉”的,是打给叶翔之的。
叶翔之在电话的那头,仍是细声慢语,摸不着软硬。叶枫在电话的这头,就可以清晰地想象出叶翔之老奸巨滑的嘴脸。
“老弟啊,我理解你的做法,但我总不能不吃饭,你也知道,我是做不来饭的。”叶枫说。
“这个容易,我叫人送上门去。”
“你知道我的老毛病了,吃不惯生人做的菜。”
“那好办,你说吧,愿意吃哪里的,我就叫哪里做。这点小事,兄弟我还是能够办到的。”叶翔之呵呵地笑起来。
“你就叫俱乐部送一盘干贝滚鱼汤吧,我这人嗜鱼如命,有了鱼,什么烦心事都可以放下了。”叶枫想了想说。
叶翔之当然知道指的是哪家俱乐部,经常光顾的,跟叶枫一样熟悉。但他记不得,这品干贝滚鱼汤,在俱乐部的菜谱上其实叫做“虞美人”。十面埋伏,四面楚歌,虞姬虞姬奈若何。如果他知道,也许就多一个心眼了。叶枫知道他不知道,他们在俱乐部聚餐时,他就有意观察了叶翔之的口味,他是很讨厌这种菜的。一个人讨厌一样东西,就容易在潜意识中遗忘它,更别说匆匆的一瞥了。
“好,干贝滚鱼汤就干贝滚鱼汤,晚饭我叫人送到府上。你想吃什么,直接找张秘书好了,不要客气,他会为你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叶翔之爽快地答应了。
挂了电话,叶枫的心却没有轻松起来,反而更沉重了。不说这样做对咽喉有没有效,最要紧的,是让大陆尽快确定蜥蜴的身份,这个隐藏着的家伙,是一枚可怕的毒药,一颗定时炸弹,一只肌体里的恶瘤。
海峡对岸,刺刀密令已经开始执行,刀光剑影,危险步步紧逼,蜥蜴不除,夜不成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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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4:51台州
抓到只蜘蛛。
蜘蛛的腿断了,躺在医院里呢,李猛守着他。
蜘蛛身上的“糖果”早被经验丰富的李猛搜走了,病房也是李猛选的,除非万里针长翅膀飞到天上,不然射程再远精度再高的狙击枪也打不到他。现在,蜘蛛就是想死,都没了可能。李猛觉得,蜘蛛这条命是他的,他不允许别人杀他,自己杀自己都不行。
医生处理好蜘蛛的枪伤后,就走了,李猛把病房的门关起来,提着把椅子“咔”的一声堵在门后,吓了蜘蛛一跳。
“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吗?”李猛冷冷地说。
“我是……我……”蜘蛛一时间回答不出来了。
“死人,你都可以死好几回了。”李猛替他回答了。蜘蛛的脸一下子煞白,他猜不透李猛的话外音。
“知道现在谁最想杀你吗?”
蜘蛛当然知道答案,恐惧地点点头。
李猛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几乎把他从病床上提了起来。“知道就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一点不漏的,都说出来,漏掉一点,你就会死得很痛苦。说!”这种人身恐吓的话,要是范哲或王星火在,肯定不赞成,审问要以攻心为上,硬逼出来的不一定是真话。但李猛觉得,那种审问太温和、太费时间、太娘儿们气了,跟以搞破坏为主的行动特务还讲什么道理,不一枪崩了就算仁慈了。
不说,103放不过他,是死;说,蜥蜴放不过他,也是死,难啊。蜘蛛的嘴唇颤动着,却挤不出话来。
李猛见他犹豫,一把抓着他腿上的伤口,痛得蜘蛛发出一声狼嚎似的惨叫。
“我说!我说!”蜘蛛终于求饶,这种痛他妈的真不是人受的。
“这就对了,好好说,慢慢说。”李猛放了手,把椅子拉过来,在他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工作笔记本记录。
真名,代号,当初是怎么接受潜伏任务的,怎样跟蜥蜴组织联系的,具体做什么工作,一一交代了出来。
“管站长叫什么名字,现实身份是什么?”
“我不清楚,我是从宁波过来参加行动的。”
“你是不是想再来一次?”李猛把本子一关,装作凶神的模样。
蜘蛛连忙赔笑说:“不敢,不敢,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知道还敢不说?不过,听说他是一个基层干部。”
“基层干部?”
“是的,可能是公社或者居委会的吧。”
“你见过蜥蜴吗?”
“没有,我们哪见得着他,你想,要是人人都能见着他,他不等于自动把脑袋放到你们的刀口上?”
“废话少说。”
“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摸不到,但他又像只鬼一样把我们捆得紧紧的,躲不了,逃不过。你们也知道,他杀人不眨眼的,被你们抓了的人,下场多少不太好,更别说主动背叛的了。在组织里,我只是个小角色,无足轻重的……”蜘蛛说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寒噤。看了看四周,面露恐惧,仿佛蜥蜴正在某处盯着他。
“算我自首吧,我愿意将功赎罪,戴罪立功。你们要保护我,我还不想死,他们无孔不入的。”蜘蛛恳求说,有点语无伦次。
“怕什么,在这儿,他杀不了你。”李猛冷笑着说。看来,蜥蜴组织也并不像原先设想的那么严密,那么精英,也有乌合之众,比晨光组织的特务还不如。
“你跟秃鹰说了什么?”
“秃鹰?哪个秃鹰?”
“就是劫持你的那个人。”
“他逼问我们的落脚点,我就胡乱跟他说了个,假的。”
“看来你还挺狡猾的。如果你跟我说的也是假的,可没那么好运气了。”
“不敢,打死我也不敢。”
“那你说,你们的落脚点在哪儿?”
“南郊,李庄。”
“确定?”
“确定。如果说谎,你回来割了我舌头。”
这是一个重大的突破,事不宜迟,必须赶快行动。李猛合上笔记本,站起来朝门口快步走去。
“喂,你不能把我晾在这儿呀。”蜘蛛急道。
李猛回过头,说:“你放心,有人罩着你的。你跑了,死了,我比你还着急呢。”又像想起什么,问:“你见过万里针的真面目吗?”
“见过。”
李猛眼中一亮:“什么样?”
“鬼一样。”蜘蛛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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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5:09台州
范哲的对面坐着李卓,李卓的旁边坐着姜人武。
开完会,经程浩南同意,李卓特别去审查室看了范哲。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这种状况下面对面,一时竟无了话。
两人各抽着烟,一动不动的,在烟雾缭绕间看着对方,仿佛两尊默契的雕像。一根烟抽完了,才相视而笑。
“老兄弟,你是来问我话的吧?问吧。”范哲苦笑,打破了沉默。
“老范,那件事后,我们虽然很少见面了,但我还不了解你吗?”李卓压低声音,“我纯粹是想看看你,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范哲把目光投向离座走向窗边的姜人武,高声说:“我现在是特务嫌犯,你还是跟我划清界限吧,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李卓没有正面回应,把手中的烟在烟灰缸边弹了弹,绕了一个弯:“老范,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学抽烟时的情景吗?抽的是大烟袋,苦。”
“咋不记得,苦,你还呛着呢,到处找水喝,后来我们把地主陈老财家的冰镇西瓜偷来吃了,吃完了,把瓜皮摆在他门口,摔了他一个狗啃屎,气得陈老财骂了一整天的娘,最后还不知道是谁捉弄了他。”范哲说,两人都笑了。
姜人武回过身,瞪着眼看他们。但范哲并没有理会他,仍说些小时候的笑话。
“后来你去了雁来茶馆做小伙计,还是顽性不改,经常给看不惯的人使绊子,要不是梁老板和你们家有交情,早被赶出来了。”李卓说,“你这人,天生硬脾气,却满脑子软主意,能沉得住气,转得了弯,是个做特情工作的好料。”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范哲笑笑。
“你说呢?”李卓反问,又说,“这一点,你和小林很像,精灵鬼投胎的,那时候,还互相不服气,经常赌赛,最后都是我当的裁判。”
“小林……”范哲的笑容收了,“我对不起他,希望他在九泉之下不要生我的气。”
“我现在也想通了,都是为革命事业做的牺牲,个人的恩怨算不了什么。”李卓叹息。
“话虽这样说,这么多年,我又何尝不这样安慰自己,可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人生就变了,再怎么样努力,永远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老李,你没经历过,不懂得什么叫做妻离子散,什么叫做有家难圆。”范哲若有所思,痛苦地说。
“这么多年,你见过嫂子没有?”
范哲摇了摇头:“她始终不肯原谅我。但现在,有人诬蔑她,说她是什么台湾特务,他们想给我戴帽子,就冲着我来,冲着一个女人算什么本事?”范哲的眼中又冒出了火。
“你不要生气,事出有因。你知道她的住处吗?”
“不知道,我只晓得她一直在台州。十几年了,都是她一个人带着儿子,我可以想像出她的辛苦,自己却没有尽一个父亲的责任,甚至连儿子的面都没见过,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姜人武见他们提到正题上了,也坐在边上听着,没有插话。
范哲却先发制人:“姜助理,你们说掌握了证据,有什么证据?能不能拿出来晒晒。”
姜人武轻咳了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程处长是想先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交代出一些问题,等证据都摆在你面前了,再交代就晚了。”
“这么说来,我还真得感谢你们。”范哲哼了一声。
“范哲,你是老同志了,难道就这么不理解领导的一片苦心?”姜人武皱了眉头,用手指头扣着桌板说。
范哲是不理解,怎么能理解?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搞暗杀搞破坏的特务,你搞搞情报,还说得过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哪个阵营都免不了的。动不动就暗杀,就破坏,牵及无辜,阴谋连篇,嗜杀成性,这叫什么?小人。现在,把他和他老婆跟最痛恨的小人拉在了一起,想不通,说什么也想不通。
李卓见范哲的硬脾性又要上来了,连忙打了圆场。
范哲拉过身子,低声问李卓:“老李,你是不是想套我的话?别说我不知道你嫂子住哪儿,就算知道,在事情没搞清之前,我会说吗?”
李卓连忙说他多心了,没那个意思。但是,却提醒了范哲一下,说要查一个人还不容易吗?有必要向你套话吗?况且,可能早就在明查暗访了。
范哲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相信,这是蜥蜴的阴谋,他早就计划好了,竟然把黑手伸向了他无辜的妻子,而且采用的是诬告这种卑劣的手段。目的就是要关键时刻彻底摧垮103的战斗力,既整了他范哲个人,又为刺刀密令的实施扫除威胁和障碍,还让总部领导疑神疑鬼,严重内耗。一举三得,一箭三雕,手段不可谓不高明,不毒辣。
这着意外之棋,范哲没有想到,完全失算了。蜥蜴啊蜥蜴,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否就是吴浩天口中那个潜伏在特殊部门里的特殊人物?范哲在烟缸上狠狠掐灭了烟头。
阴谋像黑沉沉的台风云一样笼罩在台州的上空,敌人的杀局似乎早就布好了。为了搞清真相,挫败敌人的阴谋,他不能再在这个小房间里无所作为地等下去,他必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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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5:18台州
李猛急匆匆地从医院打电话找范哲,等到的却是王星火的声音。
“范组呢?我有重要的事要汇报。”李猛说。
“范组有点急事,现在不能听电话。老枪,出什么事了?”
“蜥蜴组织的落脚点在南郊李庄,快带人去收网。”李猛急急说道。这个情报可是比什么都要紧的。
李猛挂上电话后,安排了辖区警员看守蜘蛛,自己带上狙击枪开车疾驰,赶往李庄,他压根儿也想不到103发生了变故。
一秒钟也耽搁不得,火速出击。
王星火安排杜丽继续做袁智强的思想工作,叫上赵大勇、许则安,率领一批特侦警员直扑南郊李庄。
不管是王星火还是李猛,都扑了个空,人走茶凉。李庄静得令人发寒,仿佛几百年没人住了,杂草丛生,荒凉得像座鬼屋。
但王星火他们还是从蛛丝马迹找到了特务活动的证据,特务们离开的时间并不长,连厨房里的剩饭都还是温的。内堂有一张八仙桌,围了六七张凳子,显然特务们刚刚在这里开会讨论过。
讨论的是什么?当然是暗杀计划。既然已经结束,那就说明计划已经成熟了,分配好了,可以实施了,行动了。
特务们的警觉性很高,一旦离开,紧急搜捕的作用往往不大。他们都像蜥蜴一样伪装分散了,钻入森林里,不知道缩在哪一个洞里呢。
工作还是要做的,调查搜索了周围的几个村庄,但由于李庄独门独院,前后都挨不着人家,所以谁也不清楚哪个从庄里出来的。
但蜘蛛并没有撒谎,所以李猛也不好回去割他舌头,只是可惜自己没有早点抓到他。
搜查结束,李猛隐隐觉得哪点儿不对劲:像这样重要的收网行动,组长范哲怎么会不见人影,连个照面都没有,按范组的老习惯,这种行动非得自己亲临一线指挥不可的。
继而他发现王星火和赵大勇脸色都不太好看,不知是因为没抓到特务,还是另有心事,反正,让他觉得有点异样,精神气跟以前不同。李猛对人的观察力敏锐得像只老鹰,这些逃不过他的眼睛。
“范组呢?怎么没见他来?”李猛拉住王星火问。
王星火把李猛叫到一边:“我说原因,但你不要急。这事可关系到103的生死存亡。”
“说,什么事?”
王星火便把范哲被审查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李猛越听越睁大眼睛,但终于没有爆发出来。
“这些鬼话,你信吗?”李猛强忍住怒气,“我不信。”
“我也不信,103谁都不会相信。”王星火摇头说。“这是蜥蜴的一个阴谋。”
“原本是想他们来帮忙的,没想到却是来整人的。”李猛啐了一口,王星火连忙制止了他。
“这是总部的决定,他们这么做总有他们的理由,在事情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你要相信组织。真相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水落石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蜥蜴连影子都没见着,特务们一个个溜得比狐狸还快。他们又在关键时候在我们背后踹一脚,等水落石出,尘埃落定,103早解散了。”
“所以,现在我们必须保持最大的克制,不上敌人的当,只有先抓住蜥蜴,才能洗脱范组的嫌疑。”王星火说,又问,“对了,蜘蛛抓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