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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刀密令3

江奇点点头,又说:“地区陈书记刚刚接到省府和军区的通知,M首长的台州视察行程有变,由原来的秘密视察改为公开视察,我们的压力更大了。”

“蜥蜴虽然狡猾,但103小组会对付它的,我相信103的能力。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守住灵潭水库,不让敌人破坏。走,我们再去巡查一遍,看看还有什么漏洞。”杨林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民兵连长急匆匆跑上大坝。

“出什么事了?”江奇迎上前。

“从上游……漂下来一个死人,我们已经把他打捞上来了。”民兵连长报告。

一起过去看了。死者的尸体已被拖至岸上,是个三十多岁的壮汉。杨林检查了一下尸体,尸体尚未腐烂,皮肤也基本完整,几乎没有遭到鱼蟹吞食的破坏,说明其被害时间不长。后脑有钝器伤,肚腹不像溺死者那样饱胀,显然是被杀后扔到水里的,典型的刑事案件。

“立即查清死者身份,另外,派一队民兵去上游,搜寻可疑分子。可能凶手没有跑远。”杨林命令民兵连长。

应声而去。

这个人的被杀,和蜥蜴的魂字方案有关吗?

杨林看着银白月光下的尸体,面目狰狞的尸体,一种不安感油然而生。

✙✙✙

1964年10月18日

1:59台州

王星火终于发现了范哲的踪影,范哲正匆匆往麻芝街方向走去,神神秘秘的。

他去麻芝街做什么?王星火对范哲的反常行为感到很奇怪,百思不得其解,隐隐间还有些恐惧,这种莫名的恐惧甚至比面对敌人都可怕。为了解答心中的疑惑,他不得不远远地跟踪着。

到了麻芝街,范哲身影一晃,闪进了一条小巷,王星火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是条弯弯曲曲的小巷子,石板路,凹凹凸凸的,两边都是高高的明清时候的老房子,中间仅容两三人行走,仿佛迷宫似的,在月光下看起来更觉诡秘。

王星火取出手枪,拉开枪栓,谨慎地走进巷子。

巷道一转折,刚才还可以看见背影的范哲突然失踪了,没了人影。他去哪儿了?王星火感到有冷汗从自己的耳后淌下来,冰冰的。他知道,就是怀疑103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能怀疑到范哲组长的头上啊。他是103的灵魂,灵魂都不可靠了,还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可是,范哲的行动又使他心生疑窦。这是长期反特工作养成的毛病,对任何人事得多安一个心眼儿。

小巷里静得可怕,连狗都没叫。

王星火慢慢潜入巷子深处,他觉得不仅这巷子像迷宫,更恍如走进了心灵的迷宫,找不着出口,心里有种没底的感觉。

突然,背后被人猛推了一把,一股强劲的力量随即把他拉到一间屋檐下。王星火正待反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我。”

原来是范哲!王星火又惊又喜。范哲示意他不要出声,拉他蹲伏在一旁。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星火这才发现,他也被人跟踪了。在巷道的折弯处,石板路面上正投着一个诡异的人影,挨着墙影,一动不动的。那人显然躲在转弯处的墙角,是月亮暴露了他。跟踪者的水平之高,连他这个反特老手都没发现。王星火不禁汗颜,拿枪瞄准墙角,准备给这只“黄雀”迎头痛击。

那人发觉自己已暴露,人影一缩,像幽灵似的消失了。

王星火持枪起身想追赶,范哲阻止了他。

“这个人很不简单,既然已经逃走,我们是追不上他的。”范哲摇头说。

“范组,你为什么……”王星火放下枪,吞吞吐吐地问。

“你小子还怕我做什么小动作不成?偷偷跟踪我。”范哲故作生气,瞪了王星火一眼。

“原来你早知道的。”王星火不好意思地哂笑道。

“我等会儿告诉你原因。先说说,对这个特务的跟踪,你有什么看法。”范哲说。

王星火皱紧眉头想了一会儿,说:“我一直怀疑我们还有内鬼,为什么陈思一投匿名信,就有人提前骗走他?为什么杨秀英一被抓到公安处,特务立即派人暗杀灭口?还有这个跟踪的特务,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的?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

“你说得很对,内鬼难防啊,但田顺已经死掉了,还有谁呢?这个人似乎洞悉我们的一举一动,好像在我们背后安了一双眼睛,这是极度危险的。”

“难道台州公安处的高层里,还有潜伏的特务?”

“不好说,因为刚才的行动,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公安处的领导,但敌人还是有动作。漏洞一定出在某个环节上。”范哲若有所思。

具体是哪个环节,一时间很难确定。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范哲小声说。

王星火跟着范哲,在巷子里七转八拐,最后到了一处四合院式的江南建筑。

“这是哪儿?”王星火不禁狐疑,范哲好像对这地方非常熟悉,带着他,就像带着客人回家。

“红袖戏剧社。”范哲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王星火不解地看着组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记得以前我跟你们提起过,我的家乡在江南吗?”范哲说,“这儿就是我少年时代生活的地方。”

王星火恍然大悟——原来范哲是台州人。以前他总不愿提自己的过去,就是对103成员,也保持着一种神秘感,所以大伙儿只知道范哲是南方人,具体是南方哪个地方,却不清楚。

“这也是总部派103来台州的原因之一。因为我对这个地方比较熟悉。”范哲借着月光环视着四周,又感慨地说,“这里原有个雁来茶馆,我少年时在这个茶馆做过小伙计,抗战结束那年,我去陕西解放区参加了八路军,有幸被选入中央警卫团。二十多年没回来这里,都大变样了。”

是大变样了,原来的茶馆没有了,住的都是居民,老戏台也不演戏了,破旧不堪,台上立了些横七竖八的竹竿,晒满了男女衣物。

“这儿就是红袖戏剧社?”除了这个废弃的老戏台,王星火看不出还有戏剧社的影子,范哲见他困惑,解释说,红袖戏剧社和雁来茶馆在建国前夕就散了,估计现在这儿已经变成居民楼了。

“解放前,这里属于雁来茶馆的老板梁友来所有,这家伙是麻芝街的第一大户,拥有好几处产业,财大气粗的,所以这个院子也被称为梁家大院。梁老板是个爱听戏的人,就在院子里搭了这么个戏台子,经常请戏班子来演,后来,有一个班子干脆在这里长驻下来,这个班子就是红袖戏剧社。戏社老板姓林,也是个财主,老戏骨。”范哲回忆,“我那时十二三岁,被父母送到雁来茶馆当小茶童,天天趴在这二楼的窗台上看戏呢。”

那么,那本印有“红袖戏剧社”的戏谱到底是怎么回事?米兰又是怎么回事?

“我推测,这本戏谱很有可能是敌人用来传递情报的暗号薄或解密本,这个我们先不去研究。既然戏谱上有红袖戏剧社和米兰的印章,那么电报上的外婆家可能就是红袖戏剧社旧址。为了不惊动那个内鬼,我决定私下先探探虚实,没想到敌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狡猾和复杂得多。”范哲摇头说。

确实很可怕,这点王星火看出来了,尽管103已采取了不少措施,引蛇出洞,诱敌深入,敌特也受到了打击,特别是晨光组织,基本被一网打尽。可躲在幕后的蜥蜴就像一个不散的冤魂,总是缠绕在身边,总像隔靴搔痒,你知道他就在附近,在某个阴暗的角落窥视,却很难接近。

“米兰会不会是红袖戏剧社里的人?”王星火猜测。

“45年我去陕北后,就不清楚红袖社的人事了,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叫米兰的人,米兰是男是女,都很难说。”范哲说,“天一亮,我们就派人去查红袖戏剧社的老成员,梁家大院要严密布控。就算米兰不来,外婆家的外婆总是在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那我们晚上不是白来了?”王星火说。

“晚上也不是白来,蜥蜴的眼睛和爪牙都露出来了,用不了多久,身子也会出来的。”范哲一笑。

离开的时候,范哲又向戏台子望了一眼,似乎有什么心事,眼里流露出一丝感伤。尽管这表情很微妙,却没逃过王星火的眼睛。这表情,作不得假,也无法掩饰。在王星火的眼里,范哲不是多愁善感之人,特殊的职业也不容许他多愁善感。越是铁打的汉子,越喜欢把感情埋在深深的心底。可在不经意间,眼睛会泄露出秘密,谁也逃不了。

也许这个地方触动了范哲组长少年时的伤感。但他跟红袖戏剧社的关系,绝非一般。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故事呢?

王星火这样想着,跟范哲走出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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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26台州

硝烟弥漫,枪林弹雨,血肉横飞,灼热的空气,浓烈的火药味,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天空一片黑红青紫,像开了个巨大的伤口,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呻吟。

渐渐的,枪声远了,炮声静了,世界再无声息,汉城变成了一座死城。

李猛像一只猫似的伏在断垣残墙后,等待再次出枪的时机。

我军攻占汉城,美韩联军的“黑箭”狙击分队担任了汉城的阻断任务,躲在楼间巷道,专门射杀我军指战员,构成了极大的威胁。李猛的特种第三连被指派参加针对“黑箭”的清除行动。

这是李猛跟“黑箭”的第三次交锋了,从森林到平原,再到城市,从第一次的无边恐惧到现在的沉着冷静,李猛只坚守一个信念——活下来,然后成长。

面对隐蔽处悄悄伸出来的黑洞洞的枪口,惟一生存的办法,就是在对方开枪之前干掉他。速度、智慧、耐心、果断,加上流畅如音乐一样的狙击技术,这一切在一个优秀狙击手身上会得到完美的体现。

但再完美的狙击手,在真正的战场上,也有失手的时候,甚至很少能逃得过被人射杀的宿命。李猛握紧了枪杆,不敢有半点马虎。不远处传来几声零碎的枪响,又有枪手应声而倒,不知是我方的还是敌方的。

李猛从一个墙角快速爬到另一个墙角,这里有个小缺角,正好用来窥探。挺枪,瞄准,像猎手一样慢慢扫视对面的一幢大楼。刚才辨听枪声的方位,敌人的狙击手很可能就潜藏在这幢楼的第三层。

一个人影从一扇窗后闪过,李猛果断地扣动了扳机,“啪”,清脆的枪声划破静空,那人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栽倒了。

得手后,李猛立即缩回身子,填装好新子弹。从上衣兜里取出一块白石子,在旁边的墙壁上画上一个小太阳符号,在旁边刻下数字“7”。这是他这场战斗中击毙的第七个敌人,这是私下里的约定,是竞赛。就在他刻完“7”这一竖时,却发现下面已经有人画了符号——

一只眼睛,三角眼。旁边写着一个“9”字。

小子,真有你的!每次都赶在我前边。

李猛正苦笑时,这只眼睛突然幻化成一只真人的眼,盯着他。熟悉又陌生的眼神,邪气的瞳孔。

“我赢你了!”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李猛一抬头,看到一枚子弹从远处“啾”地飞来。时间仿佛凝固了,他动不了,躲不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颗子弹旋转着,带着炽热的火焰,笔直地射向他的眉间,弹头上的金属闪光历历在目。

悚然惊醒,硝烟散尽,枪声顿寂,李猛这才发现自己独自安然坐在台州公安处的会议室里,刚才是打了个盹,做了一个短梦。李猛松了一口气,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但梦是真实的,是记忆的碎片,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刻骨铭心的真实,离死亡那么近的真实。

李猛擦了擦额上细微的冷汗。那个狙击杀手留下的奇怪符号让他很不安,这个符号只有他才懂,没有第二个人。为什么它会出现在钟楼的平台上?仅仅是巧合吗?还是另有阴谋?他当时就想到了一个人,但随即又否定了,不可能是他,他亲眼看着他被敌人射杀的。人不可能有两条生命,也不能借尸还魂。

李猛促使自己冷静下来,也许,这是敌人的另一个圈套,目的就是让103成员产生思想混乱,从而在心理上击垮对方。

话虽是这样讲,但他本能地感觉,这里面一定有某种联系。狙击手的直觉一向是最灵敏的,“老枪,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赵大勇进来,看到李猛的脸,吃惊地问。

“没什么,也许今晚的工作紧张了点。”

“瞎说,我们又不是第一次认识,再紧张的工作,你的脸色都不至于这样难看。”赵大勇摇着头,又神秘兮兮的笑着说,“你猜我为你带来什么?”

带来的是一只大皮箱子,外面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赵大勇一打开箱子,李猛的眼就唰的亮了起来,里面竟是一把最新的美制M14改装狙击枪,还有十多颗子弹。

“从哪弄来的?”李猛拿起枪,调试各个部件,爱不释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用抗美援朝留下的改装水连珠老步枪,虽然顺手,但老掉牙了。从武器级别上来说,跟敌人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几个月前,国民党的蟠龙行动小组在近海被台州公安处一举捕获,从登陆船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玩意。许处长说借给你用用。”

“太好了!”李猛喜不自禁,有了它,如虎添翼,对付那个狙击杀手就有了几分胜算。

李猛走到窗前,推上子弹,举枪朝远处的房子瞄了瞄,有高精度瞄具的狙击枪就是不一样,如鱼得水的感觉。就回头问:“许处长呢?我得感谢他一下。”

许则安在负责唐小六的监视和特务新电台的搜寻呢,见到李猛和赵大勇过来,就迎上去说来得正好,陈思捕捉到了新的可疑电波。

但这回,却无法解密。不是所有的密文都是可以简单猜出来的。蜥蜴是一个破坏型的特务组织,破坏型的特务组织,无线电就是它的神经中枢,因为它需要许多即时的指令,来布置各个精确分工的部门或成员。如果破坏了无线电,就等于切断了神经,虽然表面上看,仍有手有脚,但大脑指挥不了,身体瘫痪了,再健壮的手脚也只是花架子,没用了,废人一个。

杜丽加入了工作队伍,并且把密文发给北京总部,那儿有一个密码分析中心,专门负责各地可疑无线电的解密工作。

专家毕竟是专家,半小时后,北京的回电就来了,但只破解了一部分,是暗语。

“外婆去庙里了,你自己做晚饭,注意米不要放太多。”

很简单的一句话,唠家常似的。如果不是出现在加密电文里,很可能谁也不会在意。这是什么意思?杜丽和许则安拿到明文,又陷入了苦思。

“试试这个。”范哲从门外进来,看了明文,把《梁祝》戏谱交给杜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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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47某地

蜥蜴也没睡,睡不着,每当有任务时,他总像吃了兴奋药,精神百倍,睡意全无。况且,离“制裁”的时间越来越近了,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让他的发条越拨越紧。

他已经潜伏得太久了,憋不住了,如果再不伸伸腿脚,可能从此就退化了。他最怕的就是退化。退化了,就意味着被抛弃,就像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就像一片落叶,没根了,飘荡在半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无疑是件可怕的事情。

绝不能让这种可怕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现在,刺刀密令又有台湾特工界威名赫赫的“三套马车”加入,蒋总统和叶局长真是给足了面子,寄予厚望啊。蜥蜴有些感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上刀山下火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刺刀密令可能是他在大陆的最后一次行动了,只要完成了这个任务,他就可以逃离大陆,“回”到台湾了,那里有他需要的一切。

这次,志在必得!

103!蜥蜴在纸上写上了103所有成员的名字。他了解他们,知道他们的性格,他们的特长,他们的能力,甚至比他们的成员更清楚。

他相信,103已经牢牢地控制在他的手中,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过不了一天,M的死亡,也就宣判了103的死亡。

范哲!蜥蜴用红笔圈起范哲的名字,嘴角露出冷笑。这一次,你是输定了。你会为以前的事付出代价的,上帝总是那样公平,谁也逃不掉最后的审判。

他要让范哲,要让103输得很惨,非但输掉M首长,而且输掉他们自己。

蜥蜴当然明白,个人感情用事,是行动的大忌,但他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不这样做,他受不了。

猫吃老鼠,没有绝对的事,老鼠也可以吃猫,甚至可以玩猫。

夜是深沉的,风是冰冷的,蜥蜴却感到非常畅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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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2:48台州

死者高满,男,37岁,西山伐木厂工人,系该厂昨晚的轮值人员。伐木厂厂长卢强赶来辨认了尸体,无误。

一个伐木厂的值班工人,在工作时间被人谋杀抛尸,是一般的刑事案?还是涉特案件?杨林一时间也很难下结论。为了谨慎起见,他决定亲自到伐木厂走一趟。

从大坝到伐木厂坐渡船需要45分钟,江奇调来一艘快艇,果然快,不到25分钟,就在伐木厂码头靠岸了。卢强带着杨林和几个民兵,走进死寂的厂区。

深山里的工厂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清寂,密林在中间大场上投下黑漆漆的影子,高高低低,斑驳陆离,风过而动,更为可怖。大场里堆着几批已经加好工的木材,看上去却像几座巨大的坟墓。

“这里晚上只有一个人值班吗?”杨林问卢强。

“是的,一个人,我们伐木厂本来工人就不多,你看这深山冷岙的,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值不值班都差不多,没想到竟出了这种事情。”卢强唉声叹气。

没财可谋,因何害命?杨林从卢强的口中了解到,高满平时工作不积极,人虽生得牛高马大,可干活不卖力,爱捡小便宜,在伐木厂的人缘不佳。会不会是因为同事矛盾发生的谋杀?或是情杀?仇杀?

必须先得找到第一现场,才能作进一步的推断。

伐木厂并不复杂,只有几间木屋子,一个大场。一队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很快就把厂子翻了个底朝天。可疑的地方只有一个——大场东边待发木材区的边脚,靠近码头的角落。黄泥土里沾着几处血,血还是新鲜的,说明高满被害的时间不长,凶手曾想掩饰现场,把松土往上面盖,可惜被经验丰富的杨林给找了出来。但没找到凶器,显然已经被凶手处理掉了。从现场留下的脚印推测,凶手应该在三至五人左右。

高满在靠近码头处被害,是他看到了水中的什么东西,去细查时被人用重物在脑后重击?还是被人拉到或骗到这个僻静的角落处被杀害的?

这几天下过几阵暴雨,狭长的灵潭水库水位上涨,永宁江也变得湍急,尸体从伐木厂码头冲到大坝,用不到三个小时。杨林站在高满遇害的位置,揣摩着,思考着,努力还原三小时前的案发场景。没有搏斗的痕迹,一击毙命,凶手杀人的手法凶狠娴熟,不像是普通人所为,而且,三至五个人,也说明非个人行为。团伙作案,深更半夜去杀一个普通工人,为情杀,为仇杀,都得画一个大问号,倒是不能不让人联想到特务的阴谋。

难道“魂字方案”跟伐木厂有关?高满到底知道了什么秘密,要被人灭口抛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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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3:05台州

没有暗号系统。杜丽在深入研究了《梁祝》戏谱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张菊把这个东西宝贝似的藏着掖着,当然不是做越剧票友时用来唱戏用的。没有暗号系统,那这本书是用来做什么的?

难道只是跟米兰接头用的道具?

不知道在哪接头,道具也就没有任何用处。

米兰很可能是连接蜥蜴和晨光之间的真正“桥梁”,所以,控制米兰,就有可能打开蜥蜴组织的核心,另外,还有隐藏在某处的蜥蜴秘密电台,这是它们的神经,它们的枢纽。

必须在这两方面迅速突破。

“无线电测向定位组有眉目吗?”范哲看向许则安。

“张立在测向车上追踪,但敌人使用了最新型的反测向无线电,比较难定位,大海捞针哪。”许则安心里也没多少底。

经过五十年代的大清理,加上无线电测向技术已基本成熟,沿海多如牛毛的潜伏电台都像垃圾似的扫除一净,但自62年以来,蒋介石大举策划反攻大陆,潜伏电台又死灰复燃,而且引进美国最先进的反侦测技术和新型发报机,企图在东南沿海重新建立秘密电台网。

张立坐在无线电测向车里,与陈思和监测小组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仪器上一排指针。只要指针一有变化,他们的神经就会高度紧张起来。

化无形为有形,如风,如影。捕风捉影,是监测小组的任务与职责。

好在陈思在台湾曾深入分析过这一类型的快速发报机,虽然电波隐藏得很巧妙,属于刁台,怪台,但指针上的蛛丝马迹还是被他找出来了。

“南左32度至43度,距离2200至3000米。”陈思一边盯着指针,一边在纸上记录着,一边说。

就像猎人追踪狐狸,无线电测向就是猎狗的鼻子,它能嗅出虚空中特务的气味。

无线电测向车穿过寂静的街道,缓缓地向发射源驶去。每前进一小段路,就要重新测定修正,最后由面到点,确定特务电台的藏身之所。

张立最担心的,是敌人突然之间停了发报,电波瞬间消失,那么,在这样大的范围内,根本无法执行搜查。

电波还在,但极不稳定。

“陈工,为什么专业测向都那么难的电台,落后的收音机反而收得到?”张立的这个疑问一直藏在心里,现在终于有机会问陈思了。

陈思微微一笑,说:“我们都容易把事情往复杂上想,其实这个怪电波刚好反其道而行之,企图捆绑在无数普通电波中,鱼目混珠,蒙混过关。有时候,越简单的东西,越想不到啊。”

张立似懂非懂。

懂不懂都无所谓,因为新出现的情况让张立的神经又绷紧了。

“科长,我们的车子有问题,好像有异常的声响。”监听组长说。

测向车停下来了,张立侧耳倾听,脸上瞬间变色。

“快跳车!”他喊道,打开车门,把愣在那里的陈思首先推了出去。

“轰隆”一声响,安置在测向车上的定时炸弹爆炸了,大火吞噬了来不及跳车的张立的身体。

“张科长!”受伤的陈思躺在地上惊呼,如果没有刚才张立这一推,现在葬身火海的应该是他了。

事情那么突然,陈思连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在大火中燃成骨架的测向车,第一次体会到了反特工作的危险和残酷。

张立和两名干警牺牲了,陈思重伤,台州公安处惟一的无线电测向车也毁了。许则安收到这个噩耗,不禁大声骂娘,特务的嚣张让他愤怒之极。

经查,定时炸弹是早就安上去的,到了一定时候才自动启动。谁有能力在公安处的车子上做手脚?

不用怀疑,肯定有内鬼,内鬼是谁?

对公安处人员一个一个进行核查,显然不现实,时间也不等人。可如果不清除这个内鬼,接下来的行动又会很被动。103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就在这当口,又传来了一个消息——

唐小六有活动了!

唐小六是在十分钟之前有活动的。

起床,刷牙,洗脸,在院子里梦游似的打了会太极拳,就出门,又梦游似的骑着辆破自行车朝老人尖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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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3:35北京

技侦研究所是个隐密的机构,设在前清一个王爷府的深院内,树木丛生,环境清幽,鸟语花香。门口没挂牌子,从外面看,还以为是哪个文化研究部门呢。

在这样一个优美的地方干活,本应是件轻闲的差事,可技侦研究所这段时间却通宵达旦,夜以继日地工作,因为有大量侦察技术难题等着突破。特别是最近几天,东南沿海的敌特又有新的活动高潮。特务们长进了,从建国初的大失败吸取了教训,变得更加深沉,狡猾,在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指导下,技术上也有了很大的改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尽管敌人采用了一些新技术新方法,可仍然频频被我反特精英抓住露出的小辫子,连根带泥扯出了不少。这其中的功劳当然少不了技侦研究所这个幕后英雄。研究所作为技术协作部门,与101、102、103这些反间谍小组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副所长李卓已经连续两天没睡觉了,这是蜥蜴组织开始活动的第三天,103反馈来的技术情况着实让他有些担心。离M首长下台州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蜥蜴的弓已张开,箭已搭在弦上了,就等着目标进入射程之内。但103的进度却缓下来了,这其中也有技术上的难题。比如敌方的新型电台、难以破解的暗号系统、杀手的狙击能力等等,这一切都将严重威胁M首长的安全。

M首长这步棋,走得有些悬了。103小组的前期清除工作,也有点儿悬。他已经向上级部门申请,请求跟随M首长的卫队一起去台州,这样也好随时出谋划策,帮上一些忙。

夜是漫长的,他等待着,等着批复。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接到了电话通知。上面同意了他的请求,让他乘飞机至杭州跟警卫队汇合,然后去台州协助安全警卫工作。

这通知让李卓的精神为之一振,困意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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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3:45台州

黎明还未到,正是夜最黑的时候。台州括苍山的森林里,伸手不见五指,此起彼伏的猫头鹰的咕咕怪叫声,让这座大山充满了恐怖的气息。

猎户杨保全在深山里待了两天了,就是为了追逐一只野猪。这是他偷偷瞒着公社进山捕猎的,如果被人举报,会受到处罚。三年自然灾害的余波在他这个偏僻的小山村还未过去,配粮仍然成问题,山上的野味本是很好的解决途径,但顽固的公社书记却让所有的猎户都必须把所获全部充公。对于杨保全来说,就算杀了他的头,饿肚子的事也万万不会干的,偷猎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他在大树上睡了一会儿,跳下来,在手电光的指引下,继续寻找野猪的踪迹。如果能找到它的窝就好了。

杨保全端着猎枪,走进一片密林中,这里有一股子腥风气,野猪窝应该就在不远处了。

忽然,他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恐怖的嘶叫声,这声音他一听就明白,是野猪的嚎叫,一只受到攻击的受伤的野猪。紧接着,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怎么回事?

杨保全压着扳机,掀开齐腰高的杂草,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景象令人吃惊,那只野猪已经死了,四脚朝天躺在地上,颈部插着一把军用匕首,汩汩的直往外冒热血。

是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用一把匕首就杀了这只大野猪的?深更半夜,深山密林,是人是鬼?杨保全的脊背有些发寒。他用手电四处照着,最终照到了树上挂着的降落伞。

不好,有特务!他反应过来。在那时候,云遮雾罩的括苍山是台湾空投特务的最佳落地点。但人武部对括苍山山民的反特教育做得相当到位,深入人心。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有人报告了,预案启动,围而歼之。所以,国民党的空投特务行动,十有六七要么以束手就擒告终,要么以机毁人亡结束。但也有十有三四的漏网之鱼,从山区潜入城镇,从此潜伏下来。

杨保全恐惧地拿着枪晃东指西,可是没半个人影。正当他心慌意乱,想拔腿跑时,树上呼的窜下一个人影,落在他背后,杨保急忙转身端枪,可永远没有扣动扳机的机会,他的喉咙已经被一把利刃割断了。

那人很熟练地掩埋了野猪和杨保全的尸体,把降落伞从树上拉下来,叠成一小包,藏在一个树洞里,处理得天衣无缝,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随后,就如幽灵似的消失在茫茫夜色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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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17日

18:06台州

这两天,我和林美几乎跑遍了台州的各个县市,找了不少熟悉当年事的老人,特别是我采访过的一些国民党早期留在大陆的涉情人员,希望能从他们口中找到些线索。在那个年代,他们大多迫于压力,顺应了时代的车轮,主动向人民政府投案自首,被称为“自新分子”,都“将功赎罪”过的。他们现在的生活大多平静和平凡,多年前的惊心动魄,明争暗斗,似乎早已不能在心湖里掀起几丝涟漪。或许他们自己也愿意忘掉这段经历,所以当我们聊起往事,他们要么讳莫如深,要么说全忘光了,要么都重复无关痛痒的故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后悔当初没有多采访一下老罗,这是惟一可以提供米兰情况的见证人,也是个愿意说的人,可惜现在没机会了。

“这本戏谱中是否还有别的线索?”在短途车上,林美翻看着老罗留下的那本戏谱。

“我早就一字一字读过了,不过是本普普通通的《梁祝》戏谱,没有半点特殊。”我不以为然地说。

“那倒不一定,我听爷爷说,他们以前联络,会经常使用暗号薄,就是把先把明文替换成暗号,然后接头这方根据暗号薄,再把暗号翻译成明文,这样就能传递情报了。”

“暗号薄?”这个我倒没想到,听起来不错,挺有神秘感的。

不过,我也曾看过这方面的资料。比如,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一个澳大利亚的暗号系统是这样的:用“妈妈”代表“三艘先锋级的鱼雷艇”;用“复活节”代表“向卡塔罗的方向”;用“医生”代表“离去”;用“太阳”代表“意大利号重巡洋舰”;公寓代表“下水”;“花园”代表“8月份”。于是,像“三艘先锋级的鱼雷艇向卡塔罗方向离去;意大利号重巡洋舰将于8月下水”这样一段话,翻成暗号后就变成了“我们希望妈妈在复活节后动身,她昨天去找医生看病,因为她肩头的痛楚转剧。医生建议她多晒阳光。这是不成问题的,因为她自己的新公寓里有一个可爱的花园。”

虽然文字多了,但绝对隐秘,甚至可以用平信传递。暗号系统比密码系统更难破译,密码是有规律可循的,有规律的东西,就能用智力和技术破解。但暗号,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非知道对应词,要不,头发丝想空芯,用再强大的解密电脑,也不一定能破解隐语后的真义。最简单有效的也是惟一的破译方法,就是得到敌方的暗号薄,查字典似的,一查就明白。所以,挖空心思,想尽办法,巧取豪夺敌方暗号薄的斗争,几乎充斥着整个世界谍战史。

如果《梁祝》戏谱真是一本暗号薄,特务们用它传递过什么重要情报呢?我不禁想入非非。

回到台州市内,已是华灯初上,我送林美去她栖身的太平洋饭店,刚走入电梯,就收到了一条意外的短信:

“我有你们需要的东西,关于米兰的,如诚心想要,明晚7时星雅咖啡见。”

陌生的号码,神秘的短信。

“会不会是骗子?”林美有些担心。

“没几个人知道我们在找米兰,骗子哪有那么神通广大?我想这人肯定是跟我们这两天调查对象有关,他既然敢这么说,也许真有东西。”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春。

我立刻回拨了这个手机号,但对方关机了,显然是为了避免和我们直接对话。

不直接对话就不直接对话吧,就按你说的,反正明晚7点,我们在星雅咖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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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4:12台州

老人尖是座山,在城区的西南,山顶耸尖浑圆,远远望去,就像一个老人的光头。光头的顶上,从凌晨时分就陆续爬上来不少人晨练,唐小六是其中一个。

唐小六虽然看起来过早衰老,秃头,微驼,但精力和体质其实超出了常人。晨练的人都知道,他有一手绝活,那就是打一套失传的怪拳术。他自己吹牛说,这是在56年,一个少林寺来的游方僧人亲自教给他的,说的像真的,打得也有那么回事。所以大家伙儿都喜欢看他打拳。有人诚心要学,唐小六总是摆摆手,说那游方和尚交代过,此拳只传他一个,不能再传他人。他发过誓的,当然不能违了。

天方露出鱼肚白,唐小六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就练开了。果然与众不同,招式怪异,伸拳踢腿,忽刚忽柔,看得人眼花缭乱。

如此,打了十五分钟,用带来的毛巾擦擦身上的汗,又蹲在一块巨石上抽了一根烟,把衣服往肩上一甩,便下山去了,径直去了自己家,打上井水冲澡。

情况很快由侦察员汇报到范哲那儿。整个过程,都是独自一人,只是跟几个相识打几句客套的招呼,没跟任何人接触过。

“打拳?”范哲抱着手臂沉思。

他觉得,唐小六的这套拳术很成问题,那个少林寺游方和尚的故事明显是他瞎编出来蒙人的。根据描述,这套拳术根本不是少林拳的风格,哪一路都不像,怪得有名堂。

“他每次打的都是同样的套路吗?”范哲问侦察员。

侦察员回答:“我暗问过几个晨练者,他们说,唐小六这套拳其实很少打,大部分天数还是打太极拳。而且这拳怪就怪在,每次都会有变化,顺序变化,不像成型的套路。”

“这就对了!”范哲说,“立即拘捕唐小六,同时暗查早上所有的晨练者,越是离得远的,越要重点调查。”

侦察员愣在那儿,不明白为什么。

在旁边的王星火只能向他解释:“唐小六哪有那种奇遇,能遇上什么高人,这是特务精心编出来的密码拳,在打拳的过程中,已经把情报传递出去了,不用接触,不留痕迹,没有证据。”

原来是这样!侦察员恍然大悟,领命而去。

越是公开的地方越安全,这是逆向思维,而且屡试不爽。本想利用唐小六与下线联系的机会,顺藤摸瓜。现在藤是顺着了,瓜只看到一个影子。敌人太狡猾了,竟利用独创的密码拳在公众场合远程传递情报,一下子把摘这只“瓜”的难度提高了几十倍。

但这只瓜非摘不可,而且要摘得完整,不能摔到地上烂了。

唐小六很快被抓回来了,这次吸取了教训,全程都是秘密进行,而且关押的地方也不是公安处了,在一个街道小派出所内。103还做了几个假动作,用来混淆内鬼的判断。

很多顽固的特务都随身藏着氰化物,一被捕就饮毒自尽,先灭了自己的口。为防万一,从头发丝到鞋底都检查过了,没有在唐小六身上发现自杀用的毒物。

王星火去审的。开始还死不承认,但当王星火说出东海理发店的秘密时,唐小六彻底懵了,他还不知道,原来自己引以为豪的机关密室和秘密电台,竟早被公安机关掌控了。

说,你的上线是谁?下线是谁?

上线知道,是田顺。下线不知道,有情报时,他只要在家按规则编好拳路,去老人尖打那套拳就是了,也不管下线收没收到。

这是单线结构的晨光组织的一贯做法。

对于米兰,还是一头雾水。不清楚。不知道。他只管收发文,其他一概不知。

要交代的东西还有很多,当王星火把晨光组织成员被陆续灭口的事实说给唐小六听时,这个狡猾的老特务就崩溃了,不知是出于真的愤怒,还是求生本能,大骂蒋介石不是人,国民党不是人。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老老实实,一五一十,像倒苦水一样倒出来。

交代了很多过往的情报,暗语,电文。这些都很重要,对从中发现特务活动的蛛丝马迹,破译暗语规律具有十分关键的作用。

还有没有其他要交代的?交代越多,罪责越小,将功赎罪,宽大处理。知情不报,隐瞒线索,罪上加罪。政策都说明白了,聪明不聪明,聪明到何种程度,就看你自己了。

“让我想想,好好想想。”唐小六低着头,用上了手拷的手胡乱抓了抓头发。

好好想,给你时间想。

“哦,我们在公安处的人,除了田顺,还有一个人。”唐小六像挤空牙膏罐似的,终于挤出一条来。

“是谁?”这让王星火惊喜,但表面上他是不动声色的。

“反正是有,但是谁我不知道。”

“唐小六,你的太极拳打得好,可现在打错了地方,不要在这儿耍花招。把知道的全说出来。”王星火一拍桌子。

一吓,果然又吓出一点来。

“我真的不知道。田顺只是说过,万一他出事了,公安处里另一个人会跟我联系。”

好,那你就回去,等着他联系你。

唐小六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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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4:28台北

叶枫开着一辆军用吉普,往市区方向急驰。今天是周末休假日,他借故调开了司机。他知道,叶翔之派给他的这个司机,实际上是个耳目,用来监控下属的。搞情报搞久了,谁都会疑神疑鬼。

对于叶翔之来说,他就是一个鬼,大鬼,老鬼。但他还摸不准叶翔之是否真的怀疑他了,在情报系统,任何的微小怀疑都可能放大,招来灭顶之灾。

天渐渐亮了,台北的早晨笼罩在一片大雾之中,叶枫在雾中小心地驾驶着,这雾就像蒙蒙细雨,打湿了前窗。

多雨的台北啊,虽然缠绵美丽,但不是故乡。叶枫感叹着,又想起了北京。北京,那么遥远的地方,多少年没去了,但又那么亲近,像在梦里。他很想回去北京,看看当年的北平现在变成什么样了,但看来,这个愿望很可能没法实现了。他只能通过潜伏入大陆的特务拍回来的几张照片和内部资料来感受一下北京,温暖一下孤寂的心。

人老了,就容易多愁善感,以前不是这样的。叶枫揉了揉有些湿润的眼睛,把乡思抛到脑后,盯着前方,又加大了油门。

进入市区的时候,叶枫忽然发现,他的后面多了一辆白色轿车,这辆车跟了他很久,如影随形,不紧不慢。叶枫毕竟是谍报老手,在街上转了几圈后,就把后面那辆车绕得头晕转向,找不着北了。但是,叶枫的心情并未轻松下来,这说明,叶翔之可能真的怀疑他了。

经过几个街区,叶枫把车停在了一家俱乐部的后面,这是家军人俱乐部,位置隐蔽,成员大部分是政界和军界的高层人士,24小时服务,叶枫几乎天天来这里喝早茶。门童见到叶枫,早把他迎了进去。常客了,知道喜欢哪个包间。

叶枫在一个僻静的房间里坐定,松了松颈上的领带。一个漂亮的女领班跟进来,认得他,为他沏了一杯小茶,笑语盈盈:“叶老板,这么早就来了,您等客人吗?”

在这家俱乐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服务生称客人一律叫老板,不准打听他们的官阶职务,不准打听他们的任职机构,目的是防止泄密,或暴出官员之间的尴尬事。特别是像叶枫这类情报机构的官员,虽然来来去去,人面都熟透了,但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个部门任职。不过这里的一些员工,本身就有国民党特务机关安插的眼线,用来监控军政要员们的言行。

叶枫呡了一口茶水,说:“等人,一个重要的客人,马上到。”

“那您先坐会儿,我给您上早茶。”女领班颌首退下。

“等等。”叶枫叫住了她,“顺便再上三种点心吧,我平常点的。”

“好的,请稍等。”女领班向他嫣然一笑,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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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4:58台州

范哲接到杨林从灵潭水库打过来的电话时,天已经亮了,多云。昨晚雨后暂时明澄的天空又被云笼罩了,黑压压的乱云在头顶上压着,朝阳从东边的云层间透进来,给四周的云块镶上了一道道亮闪闪的金边,形成稀奇古怪的线条。

杨林跟他通报了昨晚灵潭水库的状况,水库的状况良好,没有发现敌人破坏迹象,惟一可疑的就是伐木场工人被害案,已展开调查,但还没有眉目。

范哲提示指挥部一定要沉稳细心,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并做好最坏的打算。对于敌特的破坏行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一个小疏忽,就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惨痛损失。

刚放下电话,负责与总部联系的杜丽就进来了。

“范组,刚刚收到总部的消息,M首长的先遣警卫队将从北京乘专机出发,预计下午一时左右到达台州。随行领导除了副卫士长徐友国,专案组领导程浩南处长,还有技侦所副所长李卓,总部要我们做好接洽和联动工作。”杜丽说。

范哲点了点头,神情严肃。警卫队只负责M首长的贴身安全和清场防范工作,并不负责特务侦破。这就意味着这半天之内,103小组侦查蜥蜴组织必须要取得质的突破,要不就会给警卫队的安全布置工作带来严重的压力,造成被动局面。

但这谈何容易。本来这次任务就紧,就重,现在更是绷得动不了手脚。范哲走到窗口,深吸了一口气。把情绪稳定下来。再紧张,也得有人去做,这个人谁也替代不了,一切都要靠103自己了。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李卓也来了。李卓跟他是打小的玩伴,一起在泥里土里滚打过来的,后来两人又都搞了地下工作,解放后,技侦所又是103的技术指导部门,本应该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可偏偏出了件让他们之间尴尬的事情,在这件事情上,尽管李卓没说什么,但范哲还是过意不去。慢慢地,除了工作上的事,两人渐行渐远,最近几年,又因工作忙,一年到头都说不上什么话了。

李卓的到来让范哲多了一层无形的压力,但他也知道,这个技术干将对103,对破蜥蜴案是很有帮助的,有了他,便如虎添翼。于是,又十分盼望他早点过来了。

“星火那边顺利吗?”范哲问杜丽。王星火去审唐小六,还没回来。

“顺利。他刚才来电,再过五分钟就可以回公安处了。”杜丽露出灿烂的笑容。

范哲当然能看出来,一提到王星火,杜丽的表情就不一般。虽然103有规定,成员之间不准谈恋爱,可规定是规定,实际上,谁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这一点范哲深有体会,但纪律也不能违反,只能开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他为这对年轻人暗暗担心,这感情发展下去,前景并不看好,除非其中一人离开103。

“好。”范哲赞许说。唐小六审得顺利固然是好,另一个重要的好,是初步证实了范哲的推想。那个躲在公安处的第二个内鬼,离现形的时间不远了。范哲把许则安和赵大勇叫过来,在他们耳边如此这般交待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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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5:35台北

客人来了,如约而来,很准时。

“这么早就喊你来,真是难为孟甫老弟了。”叶枫把这个长得高高大大的四十多岁中年人迎入包间。

“叶老师约我,怎敢不从命啊。”王孟甫谦虚地应答。寒暄了几句,早茶小点心就上来了。

这个王孟甫,实际上是司调局的人,局长沈之岳的机要秘书,深得沈的赏识。当时司调局刚刚重组,人事变动很大,叶枫就趁这个乱子多拉些关系,以备后用。实际上,叶枫的大部分情报都是在喝茶聊天时得来的。

但今天有些特别,这么早约人来,不光是为了喝茶聊天,更重要的目的在背后。

“沈局长前几天还提起叶老师您呢。”王孟甫咂了一口茶,说。

“哦?”

“局长说,如果司调局有叶老师这样的资深情报专家助一臂之力,那就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了。”

叶枫哈哈一笑,连连摆手说:“那是沈局长太高抬我了,我一个快退休的老头子,还能有什么用。”

沈之岳和叶翔之都不是什么好主,用底下人的话说,一丘之貉,半斤八两,一对老狐狸而已。沈之岳本是叶翔之介绍入军统的,但后来居上,也未可知。

说说沈之岳吧。军统潜伏特务出身的沈之岳也算是情报界的传奇人物了,故事挺多,传得很神。自打来台湾后,更从军统保密局大陈站站长一路青云直上,干到了司调局局长,却趁机打压了不少中统老特务。有一段时间,岛内天天搞整肃运动,真共谍,假共匪,一股脑儿先抓起来再说,弄得人人思危,只求自保。以至于被关进牢里的大小特务,对其恨之入骨,晚上打蚊子,都称之为打丘山贼,用来解气。不过去年,这个大特务头子却在家门口翻了船,丢了大面子。当时沈化名孙子超,受命潜伏澳门,准备指挥刺杀来访的中共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刘少奇,不料前脚刚踏上澳门,澳门警察和安全人员后脚就跟过来了,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暗杀小组悉数逮捕,全军覆没,自己也被驱逐出境,灰不溜秋地逃回台湾。

老蒋和小蒋对他这次大失水准的行动极为生气,撤了他的职,差点拿办示问。好在沈八面玲珑,有惊无险,过了一年,官复原职,竟然还大了半级,真让人感慨其通天之能。其实那次行动也怪不得他,在他没离开台湾之前,暗杀计划的所有细节情报早已一五一十报到了公安部,他这只孙猴子再有能耐,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焉有不败之理?

叶枫知道,这次刺刀密令,老蒋之所以没叫沈之岳干,转而交给军情局叶翔之,除了两局分工不同之外,更是因为前车之鉴,怕又像上次一样,弄得下不来台。这次是做足了保密功夫,花了血本的。叶翔之这边委以重任,风光得意,那边伤疤刚好的沈之岳看在眼里,酸在心里,那肯定也是难免的。

其实不用叶枫约,沈之岳也想约他的,两人是同乡,早就认识了,沈一直想拉拢他。这次又想从叶枫身上打听刺刀密令的执行情况,但他不清楚,刺刀密令除了叶翔之本人,军情局内部谁也不知情。叶枫则想从沈那里得到关于刺刀密令的点滴信息,特别是关于蜥蜴的情报,因为沈曾当过情报局副局长,对潜伏的蜥蜴肯定有了解。有时候,即使是一滴水,也能反映出整个太阳。

从沈之岳这只老狐狸口中套取情报,叶枫还没有把握,但其机要秘书王孟甫是沈从军情局带过去的,想必也知道些东西,先从他入手。双方各怀心思,一拍即合,虽是喝早茶,王孟甫接到叶枫的电话,经得沈之岳同意,就屁颠屁颠赶过来了。

喝茶是假,刺探是真。叶枫准备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假消息,在一言一语,一问一答中全用出去了,而且用得掏心窝肺腑的,好像他在叶翔之手下有多憋屈。作为回报,王孟甫也断断续续放出点东西。最关键的,是他提到,有张特殊的潜伏名单,他曾受沈之岳之命复制了一份,他记得其中有一个特殊的人物。

是谁?

不肯说了,机要秘书毕竟是机要秘书,关键的地方就打住了。

但王孟甫还是透露了一点点,说此人跟国军刚撤到台湾时的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有关。

叶枫也装着无所谓的样子,又聊起别的。聊“三套马车”,这个不算机要,谁都知道,“三套马车”直接受命于蒋家。在私底下,特务们也聊,大多是猜,没有王孟甫口中那么实打实。跟着几个大特务头子和“三套马车”有过直接接触的,也只有他了。

这杯早茶没有白请,内容很丰富,虽然针对刺刀密令的有用情报不多,但叶枫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时间紧迫,刻不容缓,他决定铤而走险,做一个大胆的行动。

茶喝完了,能说的话也说完了,该走了。叶枫叫进那个女领班,付了账。另外,又掏出一张钞票,放到盘子里。这是惯例,要给点小费的,叶枫在这方面一点都不吝啬。

“谢谢叶老板。”女领班神采飞扬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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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5:40台州

唐小六很配合,尽管战战兢兢,心惊肉跳的,生怕哪个角落里突然打来黑枪要了他的命,但还是老老实实照着王星火的要求做了。

先回家,吃早饭,然后就去东海理发店开店门。开了门当然要做生意,因为以较早,街上的人还不多,稀稀拉拉的,都匆匆忙忙赶早市呢,很少有人理发。唐小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想到自己像只树上的猴子似的被公安监视人员盯着,他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仿佛全身都生了芒刺。但在旁人眼里,唐小六还是唐小六,一个技术精湛的理发师傅,勤劳得像只早起鸟的老光棍。

唐小六心里确实没底,田顺所说的那个接头之人会不会来。他记得解放军入城的前夜,晨光组织的头子田顺把这家东海理发店交给了他,让他以剃头师傅的身份潜伏下来,当时还没有密室电台,这个电台是前一个电台被打掉后才建的,和理发店一起交给他的还有另一样东西,小东西,可以放在手心里。不用田顺说,他就知道,这是一颗毒药,完全可以在瞬间毒死一头牛。

组织中的任何一人暴露,都必须自觉地取义成仁,为党国效忠。或者,由组织来执行。田顺的话犹在耳边。

这颗东西在理发店的秘屉里藏了十五年,现在,本该到了用它的时候了。但唐小六却再也没有勇气把这颗小药丸吞下肚子里。一切都是虚假的,人生。他感到无比悲凉。为了一个个看起来崇高的任务,为了有一天青天白日旗再插上这片土地,为了能光宗耀祖,他付出了太多,像只鼹鼠一样躲在密室里收发电报,十几年如一日,连心爱的女人都放弃了,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这个梦彻底破碎了。

唐小六有一种欲哭无泪的酸楚。

“师傅,剃头了。”

就在唐小六陷入往事中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走进一个中年男人,高个子,黑皮肤,尖鼻子,像只老鹰似的。

“哦。”唐小六如梦方醒,连忙把他迎过来,指着理发椅说,“请坐,请坐。”

“同志,剃哪种头?”待客人坐下后,唐小六帮他围好白围布,一边问。

“三七分或者四六分,都可。”

唐小六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他一下子记起田顺很多年前和他约好的切口。难道,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田顺约定和他接头的“逗号”?

“那就三七分吧,你的脸型尖,比较适合这种。”唐小六也用切口回答。

“很好,老发型了,三七分,照原样吧,你可要理得光鲜点,我等会儿要见上海来的客人的。”那人说。

确定无疑,唐小六的手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但终于控制住了。他从镜子里仔细看了看这个不速之客,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不是他以前的顾客。

开始理发,银剪咔咔,电剪吱吱,唐小六几乎是无意识地操作着,心不在焉的。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什么味儿都有,又像大风呼呼从大脑里刮过,吹得晕晕的。是该提醒这个组织里的“战友”,还是抓住他,戴罪立功?唐小六在心底里盘算着,矛盾着,却始终下不了决定。

“逗号同志,有情况吗?”唐小六终于鼓起勇气,小声问。

“感叹号和句号都牺牲了,晨光完了。省略号通知我们,蜥蜴要求晨光未暴露的同志马上进入休眠状态,销毁一切证据和设施。”那人见四下无人,低声说。

“嗯。”唐小六答应了一声,模糊的声音立即引起了那人的警觉,他从镜子里看到唐小六手上的剪子微微颤动,脸上的表情也很不自然。

“你被控制了?”那人惊谔地站了起来,见唐小六没有反应,一下子明白过来,扯掉胸前的围布,往门口夺路而逃。早有两个便衣警察堵了上去,但那人拼命一撞,竟从他们身边窜了出去。

“快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路边几个乔装设伏的便衣纷纷围了上来。那人身手倒也矫健,左冲右突,逃入一条小巷,却不料脚下突然伸过一支腿,当即被绊了个狗啃屎。一个人扑上来,骑在他身上,扣住他的手臂扭到背后,“咔嚓”一声铐上了手铐,干脆利落。

“大勇,好样的。”随后赶来的王星火赞道。

那人终于放弃了挣扎,因为他发现,挣扎是徒劳的,四周已经站满了警察。

“竟然是你!”许则安看清那人,眼里就喷出火来。

是谁?

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连正式的编制都没有——竟然是公安处传达室管收发邮件和考勤的“大刘”刘德山。传达室,这是一个最不起眼却又很关键的位置,公安处所有的人员进出和邮件收发,都要经过这道关口。这个内奸一抓到,从陈思的被骗到狙击杨秀英,以及范哲的被跟踪等怪事就顺理成章了,原来公安处的每个行动,都有人偷偷看着呢。而且,能在停在大院内的无线电测向车上做手脚的,也只有他了,传达室离停车处只有几米之遥,方便得很。

五年前在这个位置上找人,也不是没考虑过安全,但刘德山是田顺强烈推荐的,各项政审又合格,所以就安排进来了。许则安很后悔自己忘了这么一档事儿,害得好几名同志牺牲,白白造成了如此惨痛的损失。

其实不用刘德山到东海理发店跟唐小六接头,103也已经盯上他了。在这之前,范哲就推测到问题可能出在这个不起眼的岗位上。因为凡敌人有行动的,都是传达室可以得到的情报。比如陈思投匿名信,投到了传达室,当然被刘德山“捷足先登”了。还有杨秀英的被捕、范哲的密访,以及几次行动,他都是摆明了看在眼里的。但也有几次没有被敌人掌握,比如杜丽对东海理发店的暗探行动,这些恰好说明了“内鬼”对情报的无法可靠把握性和肤浅性,这跟潜伏在高层的特务完全不同。所以,范哲故意设了一个套,在抓捕唐小六时,绕开了公安处大楼,果然,敌人瞎眼了,根本没有发觉唐小六已被我逮捕过,这更印证了范哲的推测。刘德山秘密到东海理发店,早就被103安排的公安人员跟踪了,只是为了掌握可靠证据,才不抓他的。

刘德山不像唐小六和杨秀英那样老实,死活不肯交代,抱了一副必死的决心。虽然暂时没撬开他的口,但不开口,还是有线索的,那就是刘德山与蜥蜴联系的中间人。据唐小六交代,刘德山转达蜥蜴之令,晨光残余组织立即转入休眠。所谓休眠,就是停止一切行动,切断一切联系,毁灭一切证据,完全掩盖特务身份。这说明,刘德山是跟蜥蜴组织有所接触的。刘德山暂时取代田顺位置,必将通过一个关键中间人与蜥蜴重新挂上钩,并收发指令。而这个关键人,极可能就是接受唐小六“密码拳”情报的那个人,也就是在老人尖上出现过的人。

这个人是米兰吗?范哲认为不太像。因为从现有的线索分析,米兰更像是个外来者,特派员。而这个关键联系人,刘德山口中的代号为省略号的特务,应该是在台州长期潜伏的。

这是晨光组织的最后一道关口,打开了它,蜥蜴真正的尾巴就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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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6:28台州

在括苍山的密林中穿行了近三个小时,043终于进入了山脚下的风渚镇。风渚镇很小,到处飘着淡淡的雾气,镇上只有两条街,依山而筑,都是山岩垒成的石房子,起起落落,高高低低,古老的石壁上爬满了青苔和攀援植物,很有点沧桑的味道。

043从容地穿过长长的石街,走入街尾的一家竹篾店。

“你好,有筛笼卖吗?”043问店里正在做竹篾的主人,四十多岁的胖子,胖子抬头看了一眼他,点头反问:“有,多得是,客人要青的还是黄的?”

“青的三张,黄的两张。”043回答。

“好货在后堂。请跟我来。”胖子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向后屋,043跟了进去,一到后屋,两人便握起了手。

“蜥蜴有动静了吗?”简单的介绍过后,043就单刀直入。

“还不清楚,但据我们在晨光里的人说,晨光组织已基本被公安处侦破,昨晚还死了几个人,估计蜥蜴在今天之内肯定会有大动作。”

“总部要我们严密监控这次的刺刀密令。老蒋刺杀M,可能会让台海战争提前爆发。这也许是他想要的,但对我们来说,现在不是发动战争的最好时机,只会带来更大的麻烦。”043不无忧虑地说。

“我们要阻止这场谋杀?”

“视情况而定,必要时,可能需要牵制蜥蜴行动。”043说。

“听说中共派了103反间谍小组来台州负责侦破蜥蜴组织。这个小组你摸过底没有?”胖子问。

043摇了摇头:“有部分情报,但参考性不强,对103不是特别清楚。”又信心十足地笑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已是第三次执行这类任务了,台湾、日本、香港都去过,还没失手的时候。”

胖子皱了皱眉:“这次不一样,这里不是香港台湾,也不是日本,是中国大陆。你要对付的是国民党和共产党两支顶尖的特工队伍,可要小心了,不能小看了他们的能量。”

“我的东西准备好了吗?”043似乎不满意胖子的絮絮叨叨,也许他认为胖子低估了他的能力,就转移了话题。

“好了。”胖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包裹递给他。

是伪装身份用的,退伍军人的全套装备和身份证明,这些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足以应付常规的检查。043穿上军装后,俨然一个刚刚退伍的解放军军官。

“从现在开始,我叫林子善。中国人民解放军3218部队营级退伍文职军官。”043亮出特制军官证,狡黠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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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6:36台州

清冷的秋风掠过树梢,在枝间盘旋,红叶翻飞,哗哗作响,有如雨落。李猛和袁智强踏着落叶,穿过树林,走向老人尖的最高处。

登高远眺,整个城区一收眼底,城虽不大,但错落有致,翻卷的阴云下,古老的麻芝街与银亮的月河交相辉映,仿佛一黑一白两条缠着的绸丝带镶在大地上,配上老人尖满山遍野火烧般的红叶,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另类美丽。但李猛和袁智强没有心思欣赏这美景,他们有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出那个在山上某处窥视唐小六打拳的神秘人——“省略号”。“省略号”既要接收唐小六用打拳发出的信息,又要避免直接接触,逃避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一定距离,正大光明地公开活动。有活动就一定有踪迹。找到他或她留在现场的踪迹,成了当务之急。

唐小六交代,他每天都在固定的位置练拳,那就是山顶凉亭东北边靠巨石的一块小空地上。两人来到那个空地上,揣摩起那人躲藏的最佳位置,一旦确定这个位置,对缩小暗查范围和锁定嫌疑犯很有帮助。

因为有巨石阻挡视线,所以东北边的山上基本可以排除,而东边和东南又是下行的陡坡,更不可能是最佳位置,剩下的几个地点就很好确定了。西边有一个小平地,略高于凉亭,一般是戏剧票友们聚会的地方,早晨来这里练练功,吊吊嗓子什么的。离练功场十米处,是一幢小木屋,但很多年没人居住,都要垮了。

李猛让袁智强在唐小六所在的位置打拳,自己跑到各个可能地点观察,最后得出结论,惟一可能的地点,就是那个戏剧票友练功处。从这里,唐小六的一举一动都会看得非常清楚。

“红袖戏剧社?”李猛和袁智强不约而同想到从张菊家里搜出来的那本戏谱,不禁惊喜万分。这下子,就靠谱了,全城的戏剧工作者或票友本来就不多,天天来这里练功的就更少了,很容易就能圈定几个重点的嫌疑人。

果然没错,当他们把这个重要发现报告给范哲,用不到半小时,几个嫌疑人名单就摆上了桌面,几乎每天坚持上老人尖练功的只有五个。三女两男。

李美娟,女,红梅越剧团演员,小旦,26岁,家住小相居33号。

林婉芬,女,黄岩越剧团演员,31岁,擅唱青衣,家住麻芝街269号。

宫琳,女,顺达机修厂职工,33岁,家住和平里96号,越剧爱好者。

江涯,男,乱弹老艺人,59岁,家住陈家里53号。

陈国光,男,40岁,东方红酒厂车间主任,越剧爱好者。

这五个人,谁是“省略号”?由于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先仔细暗查他们的经历和出身背景,只有都先暂时控制起来。

“立即采取措施,临时控制这五个人的活动,进一步排查。”范哲下令。

可是很快,一个不好的消息传回了范哲这儿——李美娟失踪了。

李美娟就是“省略号”?

她是畏罪潜逃?还是被人灭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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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7:19台州

“三套马车!”

就在范哲等待“省略号”的调查结果时,杜丽转来了总部的密电。密电上提醒他们,台湾特务杀手组合“三套马车”极可能已潜入台州,将担任刺刀密令的暗杀主力。

对于“三套马车”的说法,范哲在以前的情报中也略有耳闻,他只知道,那是蒋介石为了在台湾清谍和铲除政见不和者而有意培养的几个王牌杀手。但关于“三套马车”的具体信息一直搞不到,“三套马车”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故事,一种恐吓,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蒋家故意夸大的威慑性假情报。

现在总部既然发来密电,说明“三套马车”还真有这么回事,密电上说,三套马车其实指三个杀手,台湾一些好事者帮他们起了三个外号,一个叫铁猴子,一个叫万里针,还有一个叫水鬼,各有各的看家本领。假如真像传说中所言,这个杀手组合令台湾军政内部闻风丧胆,那么,103即将面对的敌人,将会比蜥蜴更加复杂和凶残。

山雨欲来风满楼。

范哲望向窗外的层层铅云,握紧了拳头。敌人越是强大,任务越是紧急,压力越大,就越能激起他的斗志。

他叫来了李猛。

“我有些担心昨晚出现的那个狙击手。这是我们一块很大的绊脚石,很危险,这块石头必须尽快搬掉。你是狙击专家,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范哲让李猛坐下。

李猛想了一下,说:“敌人在暗,我们在明,这是我们的弱势,根据昨晚的勘察,敌人的武器和技术很可能在我们之上,这也是我们的弱势。但是,狙击和反狙击更多的是智力的较量。”

“哦?鉴于目前的情况,我们该怎样反狙击呢?”范哲向前倾了倾身子。

“我们有地理资源和人力资源。狙击需要占领制高点,在M首长访问过程中,他要迅速找到的理想制高点,这对于一个刚到这个城市的狙击手来说,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我们只要在访问路线途中清除这些制高点,狙击任务就比较难完成。另外,要加强巡查设岗工作,一个人拿着把狙击枪到处跑,毕竟不现实,虽然努力隐藏枪身,但马脚还是很容易露出来的。”

“不错,这是他最薄弱的地方。”范哲点头赞同。

“我打电话问过气象台,这几天风比较大,这对我们有利。风力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狙击的精度。”李猛又说,但随即又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范哲问。

“我担心,他会转而对我们警卫人员下手,制造漏洞和恐慌。刺刀密令很可能是一个协合性的暗杀行动,狙击手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

范哲脸色凝重,把桌上那张总部的电报推到李猛面前让他看,李猛的猜测正是范哲的想法,“三套马车”就是这样一个协合性杀手组合,加上在暗处统一指挥的老奸巨滑的蜥蜴,敌人的力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三套马车?”李猛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组合。

“这个狙击手很可能就是三套马车里的一员——万里针,这说明,三套马车已经开始针对性的行动了。我们一定要赶在他们实行暗杀任务之前,粉碎它。”范哲停顿了一下,说,“把星火他们都叫过来,通报一下这个新情况。”

103小组又集合了。一夜未眠,但所有的成员并无倦容,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紧张的工作。

除了范哲,其他人根本没听说过三套马车,可所有的人都明白,他们正在面对的,也许是103组建以来最为凶险的敌人。

破坏与暗杀行动的成败,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个人能力与机会,带着很深的个人烙印,一个人或几个人策划的刺杀事件,却足以震撼世界。这是成本最低,收效最快的政治投机行为。去年11月22日,美国总统肯尼迪被美籍古巴青年李·哈维·奥斯瓦尔德刺杀,真相至今扑朔迷离。以肯尼迪为诫,刺杀行为的不可确定性让各国首脑警卫伤透了脑筋,纷纷加强了各自的安全工作,但仍是如履薄冰,如坐针毡,生怕出一点差错。

虽然有情报提前透露了敌人的“刺刀密令”计划,给103赢得了一天的宝贵时间来对付蜥蜴,可到现在,对手仍躲在不可知的暗处。时间在飞快流逝,危险越来越靠近,死亡的气息也逐渐浓郁起来,像一只从远处潜行而来的暗鬼。

拆掉马车,揪出蜥蜴,是范哲现在最大的愿望,也是103最大的愿望。可是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巨大的危险,能让他们翻不得身的危险,已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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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7:29台州

环卫工人李二虎拉着辆三轮垃圾车穿过大操场,秋风一阵紧似一阵,让他感到了冬的寒意。天凉下来真快啊!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去各个垃圾箱清理垃圾,那个时候,不像现在都使用一次性垃圾袋,而是在各个居民点设立若干大垃圾箱,用大石板围构成八仙桌大小的圈,居民们直接把垃圾倒到圈内,每天由环卫工人去清理干净。大操场边上的垃圾箱是李二虎负责的最后一个垃圾点。

李二虎在垃圾箱边停下,从车上拿了把铁锹,就开始整理。今天的垃圾真多,满满的,李二虎有些叫苦。

铲掉几锹后,他的铁锹突然触到了软软的东西,很大,像一麻袋棉花,但又比棉花硬一些。

是什么呢?

他感到好奇,扔下铁锹,俯下身子,伸手就探进垃圾箱拔那袋东西。

果然是麻袋。李二虎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麻袋搬到了地面上,解开口子上系着的粗绳。哪知麻袋大口子一开,李二虎大叫了一声,就唬得瘫坐在了地上。

麻袋里露出的,是女人的尸体,披头散发的,睁着一双铜铃似的空洞眼睛,嘴角还挂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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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18日

18:56台州

我和林美如约来到星雅咖啡,这个位于麻芝街十字路口的小咖啡馆十分不起眼,但宁静幽雅,是个谈事情的好地方。咖啡馆内很幽暗,没几个客人,空间里轻轻流淌着马修·连恩的抒情歌曲《布列瑟侬》。

我们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然后给那个神秘人打了电话。手机终于接通了,竟是个女孩子。她说,马上到。

果然马上到,七时正,一个打扮时髦的女孩闪进了咖啡馆的大门,看到我们,径直走来。

我和林美面面相觑,眼前的这个女孩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可能知道米兰和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不过我们都觉得这女孩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让你们久等了。”女孩在我们对面的座位上坐下,开始自我介绍,“我叫姜茵茵,是姜仙林的孙女。”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姜仙林是我的采访对象之一,快九十岁的老人了,跟老罗一样,也是自首的国民党特务。可是,在我几次采访他时,他都三缄其口,说自己记不清以前的事了。他是故意不说?还是另有隐情?

我问姜茵茵,她短信上所言关于米兰的东西是什么。

“我是瞒着爷爷把这东西拿出来的,最近我比较缺钱用,所以……”姜茵茵吞吞吐吐地说。

我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有些生气,现在这些孩子过于“精明”,竟把祖父的私物当成买卖,太没有道德了,怪不得弄得这样神神秘秘的,好像见不得人。我本想拒绝她,可林美却抢在我前面开口了。

“那得先看看是什么东西,真不真,值不值。”

姜茵茵从包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破袋子,打开来,取出一本发黄的日记本,说:“这是我爷爷写的日记,里面记载了一段关于米兰的事情。这本日记他一直藏着,但实际上没有多大用处的,他现在连字都看不清楚了。”

“你把日记拿回去,我们不要了。”我打断了她的话。

“你们真的不要了?我昨天在楼上听你们说话,看你们找得这样辛苦,而爷爷又死活不肯说,才决定帮你们的。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姜茵茵撅起了小嘴。

“如果争取你爷爷同意,我愿意出钱买下来。”林美也说。

“这不可能,爷爷绝对不会把日记卖给别人的。对了,里面还提到了一个看上去很可怕的行动,叫蜥蜴行动。他和米兰都是蜥蜴这个组织的人,你们不感到好奇吗?”姜茵茵好像还不死心,卖力地推销起来。

好奇当然是有的,而且相当强烈。我和林美都犹豫了。

“你爷爷以前写下这些东西,不怕被人发现吗?”我问,在那个年代,这可是足以把人送入死牢的证据,赖都赖不掉。

“爷爷有写日记的习惯,其实这些日记刚开始都用密写墨水书写的,这种墨水本来只有经过化学反应,才会看得到。后来时间长了,就慢慢自然显出字来了。这是我无意中发现这本日记时,爷爷告诉我的。”姜茵茵解释说。

有些人就是有这样那样的癖好,写日记也可以算一种癖好吧。但做特务的还写日记,这倒不多。不管是否加密,也不管藏得好不好,总是把危险系数提高了很多,不是明智的主意。

不过现在,我们倒要感谢一下姜仙林的这个癖好。因为有了这本日记,我们的目标一下子近了很多。比如蜥蜴行动,这是我第一次听说的,林美也感到好奇,她爷爷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我觉得,这可能是个关键的事件。

“你对爷爷曾经的身份怎样看?这对你有困扰吗?”我很想知道小女孩对她爷爷特务身份的真实感想。

“这有什么。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谁还会在意这些老掉牙的陈年往事。”姜茵茵不屑一顾地说。

这女孩太幼稚了,历史和政治对她来说根本没有概念,我不禁有些担忧她的未来。

“闲话少说了,你们给个价吧。”姜茵茵有些不耐烦了,“五百怎么样?要不,三百,最低了。”

我真想给她一巴掌,小小年纪,竟一副情报贩子的嘴脸,三百元就把祖宗给卖了。

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好,我给你三百元,但你必须先把这本日记送回去,该在哪儿放回哪儿。明天我去你家,直接跟你爷爷谈。”我从钱包里取出三百元扔到她面前。

姜茵茵愣了一下,胡乱地收过钱和日记本,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一溜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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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7:48台州

李美娟找到了,不过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范哲在许则安的陪同下亲自去查看了现场。女尸已经用白布盖住,范哲提起布,一张清秀的脸出现在眼前。是个漂亮的姑娘,不管她是不是“省略号”,都会让人心生惋惜。从外表看,死因很明显,脖子上留了一圈紫色的指印,是被人从后面掐住脖子窒息而死。

“我们迟了一步,又被灭口了。”许则安叹息说。

范哲没有发表意见,抿着嘴唇思考。

第一现场很快找到了,是在离垃圾箱五百米处的一个小花坛边,这个角落很僻静,平时极少有人经过,距李美娟在小相居的家不过一百米,边上的居民们称未听到有挣扎或搏斗的声音。

很显然,李美娟是被人引诱到这个角落里,然后加以杀害的。而引诱她的人,肯定是一个熟人,也许是蜥蜴组织的杀手。

“去深入查查她的家庭和社会关系,也许会有发现。”范哲说。

李美娟的父母还在,哭天抢地的,说什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是特务。但是,在李美娟的身上还是发现了特务的证据——一封密写信,而且是蜥蜴的直接指令。

似乎可以结案了,但范哲却迟迟不肯下结论。

关于李美娟社会关系的初步调查很快反馈到了范哲那里,李美娟的双亲都是棉织厂的普通工人,没有历史问题,没有海外关系。据邻居们反映,这个姑娘平时也挺热情开朗的,没什么可疑之处。

一个26岁的女孩,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的是新中国的教育,怎么会和台湾特务挂上钩,而且占据重要的位置?这里面肯定有名堂。范哲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只有三种可能,一是李美娟受人利诱加入特务组织,而且藏得特别深,躲得特别好;二是,她只是个替死鬼,冤死鬼,是“省略号”用来金蝉脱壳的工具。要想嫁祸给一个没有心计的姑娘,对于蜥蜴组织的特务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三是,李美娟在无意之下,发现了特务活动的证据,被人灭了口,然后顺手栽赃。

但他们未免想得太简单了。李美娟没有任何加入特务组织的动机和理由,年龄、经历、性格、关系、能力都对不上号。

那么,谁最有可能引诱她呢?嫌疑最大的,当然是共同在老人尖练戏功的几个人,而且平时应该跟她有更亲密的接触。这五个人,除了李美娟自己,剩下的也就是四个人。范哲让警员拿来资料,让李美娟父母指认。

“是她,一定是她害死了我们娟儿!”姑娘的父母一拿到资料,就斩钉截铁地叫道。

是她?林婉芬!

“立即逮捕林婉芬。”许则安向特侦组发出紧急指令。

“走,我们也去。”范哲跳上一辆警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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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8:35台州

麻芝街269号紧靠东岳庙边上。东岳庙对面则立有一个大戏台子,以前,这里是麻芝街最热闹的地方,一年一度的庙会,戏台上轮番儿唱大戏,台下空地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群,像潮水似的延伸到街上,水泄不通。但最近几年,因为各种原因,庙会停办了,东岳庙的香火也断了,有不少工青妇组织驻了进去,这里也就冷清下来。

林婉芬选择这样一个地方作为安身之所,自然有她的道理。人多人杂的地方,信息就多,信息一多,情报就多。“大隐隐于市”的道理,在特务们身上也用得通,四面玲珑,四通八达,可以掩人耳目。

麻芝街很窄,警车开不进去。等范哲他们赶到时,林婉芬已经没了踪影。门开着,两名负责控制她的干警,一歪一倒,爬在地上起不来。

“怎么回事?”范哲怒问。

“刚才……有人从背后袭击了我们,带走了林婉芬。”其中一名警察咳嗽着说,看起来伤得不清。

“朝哪边走的?”

“往庙里跑了。”他指了指东岳庙。

范哲拉开枪栓,朝他指的方向飞速追了进去。

东岳庙本是侍奉东岳大帝黄飞虎的,黄飞虎是冥间之王,庙里当然少不了鬼使神差。虽然两旁的二层厢房都做了工青妇机关的办公楼,中间的主庙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那时候还没开始破四旧呢,所以,牛鬼蛇神,十八层地狱,该有的还都有。只是没了道士,无人清扫,到处织满了蛛网,积满了灰尘,越发显得阴森破败。

因为是周末,诺大的庙宇没有一个人,连只麻雀都没有了,寂静无声。范哲小心翼翼地潜入主庙,大殿里的神像露出狰狞的笑,似乎藏着什么阴谋,让人心底发虚。范哲知道,也许敌人就躲在某个暗处,用枪口指着他。

“林婉芬,你们还是出来吧,跑不掉的。”范哲隐在大殿里的圆柱后面喊。

没有回应。范哲准备突击,刚从柱子后探出半支枪,啪的一声,一枚子弹击在了圆柱边缘,碎屑纷飞。随即“咔嚓”一声,有人从大殿后门逃出去了。

大殿后是一个小园子,范哲见一条人影在偏门一闪而过,赶紧开枪反击,却没打中。出偏门,就是迷宫似的小巷了,范哲看清楚那人逃的方向,拼命追赶,两人借着小巷复杂的地形,展开了枪战。

功夫不负有心人,那人对麻芝街的地理并不熟悉,竟然逃入了一条死巷中。

“不许动,扔掉枪。”范哲用手枪指着他的后背,这下子,他可是插翅也难飞了。

那人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放下枪,乖乖地举起了手,转过身子。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身材魁梧,脸上棱角分明,额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延伸到眼角。 zo4NxRwBQIoa9+csrPUXPqTwebZuLtnx4VQB/9y4SpXtzBVPUpyKgIJm/CjBFVQ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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