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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刀密令2

103出问题了吗?这会不会是蜥蜴的圈套?

“闭嘴!”范哲喝道。

“卟”的一声枪响,周国源闭嘴了,倒下了,额头正中多了一个血洞,神来之弹,一枪毙命。

“李猛?!”范哲不禁大为光火,杀了周国源,一条本来很有希望的线索又彻底断了。基本的道理,他李猛连这个都不懂吗?

范哲恼怒地朝岗楼看去,却没发现李猛的身影,也没见他跑过来。

——李猛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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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1:31台州

杨秀英找回来了,离家出走还不到一里路,就被哨卡的民警拦住了。

王星火和杜丽借刑侦科调查员的身份找杨秀英谈了一次话,表面是走访陈瓯凶杀案的周边居民,实则侦察杨秀英的底细。

走访是在杨秀英家进行的。杨的男人胡晨光见来了公安处的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言语木讷,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人。从表面上看,哪配得上伶牙俐嘴,人又标致的杨秀英。这让王星火想起《水浒传》中潘金莲和武大郎那一对。

问了三个问题:一、凶杀案发生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二、有没有听到异常的响动,看到可疑的人;三、认不认识死者陈瓯,有没有相关的线索。

三个问题杨秀英都回答了,答案很清晰,底气十足:一、凶杀案发生时,她一直呆在家里呢,这点胡晨光和几个邻居可以作证;二、光顾着生气吵架,哪听得到声音看得见人;三、不认识陈瓯,连名字都没听过,也没有出去围观。给照片看,更是一脸茫然。

杨秀英的回答这么干脆,有证人,有理由。似乎说明她完全是无辜的,被冤枉了。

王星火有些失望,在他进屋的时候,曾特地观察了一下杨秀英家的摆设,看有没有陈菊说的黑色雨衣,没有,连门口摆的雨靴都是干的。难道是他们的推测错误?陈瓯和杨秀英,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胡晨光有无可能在给杨秀英作伪证?或者互为伪证?

又询问了胡晨光,他对情况更是一无所知,连邻居家住着谁都有点莫名其妙。当问及他们为什么事争吵时,两人几乎同时辩解说没这回事,都是邻居饶舌,谁家夫妻没个锅碗瓢盆嘴对嘴的时候。

杜丽调查过杨秀英的邻居,他们说,在陈瓯被杀的那个时段里,杨秀英和胡晨光确实正在拌嘴呢。在这之前,查过夫妻俩的档案,都是城镇小手工出身,没有不良记录,也没有海外关系。看来,凶手另有其人,杨秀英这条线要暂时搁起来了。

最后还是杜丽眼尖,她看到了墙上相框里贴着的几张照片,这几张照片,王星火也注意过,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是杨秀英和胡晨光少年时期的一些留影。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杜丽指着一张合影上的某人说,似乎是同学间的毕业合照,有八个少年,五男三女,一眼就可以认出杨秀英,中间的那个漂亮姑娘。

杜丽指的是紧靠杨秀英右边的男生。是有些眼熟,王星火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想,竟想不起来。

“是田顺。”杜丽提醒了他。

一说,就通了,是田顺,只是相貌变了老多,原来很瘦很清涩,现在胖了世故了。杜丽在搜查他家的时候,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就记在脑中了。

看照片上的样子,田顺和杨秀英关系不一般。

快断掉的线似乎又接回去了。王星火的精神为之一振。

“你和我们田科长是同学?”王星火装作好奇的样子问,田顺的死被保密了,相信杨秀英并不知道。

杨秀英微微吃了一惊,但又马上笑容可掬地答:“同学,是同学,初中同学,这是我们毕业那天照的。”

王星火偷偷观察了一下坐在一旁的胡晨光,发现他的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心里明白了几分。杨秀英的情夫不是陈瓯,而是田顺。不管是谁,这个女人是脱不了干系了。

但她是特务吗?和蜥蜴有关吗?从刚才的调查来看,她杀陈瓯的可能性不大。那么,陈瓯到底死于谁之手?王星火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暂时不打草惊蛇,先严密监控起来,放长线,才能吊大鱼。

从杨秀英家出来,布置好24小时的秘密监视人员,就碰上了急匆匆赶过来的张立。

“有新情况。”张立取出一个信封,递给王星火,“有人在我们的传达室里投了这封信,是封匿名信。”

取出信纸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行字:“……蜥蜴……魂字方案……灵潭……明晚……海蛇……”

“是特务电报。”杜丽惊道。

“灵潭是台州地区最大的水库,供应下游数十万群众的用水,万一被特务破坏,后果不堪设想啊。”张立补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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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1:53台州

李猛的失踪是有理由的。

因为周国源并不是他射杀的,在他刚好找正位置,把准心瞄向周国源拿枪的手,准备扣动扳机时,另一颗子弹击中了周国源的额头。

同样是狙击,但离得更远,更隐蔽。李猛的神经被揪了起来,对方肯定是个狙击高手,水平并不在他之下。职业的敏捷让他迅速调转枪口,根据周国源中弹的状态,寻找隐藏的射手。

子弹是从蒲草山上射过来的,那里一片黑暗。要是赵大勇在身边就好办了,他肯定能看清狙击手的身影。但他不在,只能靠自己。当李猛的眼瞳适应了黑暗后,借助依稀的夜光,他看到有微光闪了一闪。

是光学瞄准镜的闪光。

没时间下去报告了,当机立断,迅速行动。李猛几步跳下岗楼,沿着高墙脚向蒲草山上追去。他知道,如果自己一旦暴露,出现在瞄准镜里,躲过狙击的可能只有十分之一。借助高墙的遮挡,对手看不见他的行动。

狙击手最喜欢的是暗,最怕的也是暗,暗箭伤人,也有可能为人所伤。

李猛像一只夜猫一样,弓着身子,脚尖着地,机警快速地从这棵树转移到那棵树,向山上追踪。夜间在森林里潜行是门艺术,他尽量不制造出与树叶植被摩擦的噪音,因为任何不该有的声音都会给对手机会。

猫的轻盈,狐狸的狡猾,蛇的迅急。

这种紧张的状态让李猛感到有些兴奋,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朝鲜战场,闻到浓烈的硝烟味。那段经历是刻骨铭心的,在白岩山一个森林阵地上,最后完全演变成了狙击手跟狙击手的对决。棋逢对手,赌的是命。让人恐怖窒息,又无比刺激畅快。

跟朝鲜战场的情况一样,武器跟对手相差是很悬殊的。李猛很容易判断出,对方持的是美制狙击枪,射程远,精度高,还配着新型的光学瞄准镜呢。鸟枪对大炮,也没什么大不了,抗日战争是这样打过来的,解放战争是这样打过来的,抗美援朝战争也是这样打过来的,最后都打了胜仗,所以,关键是人。

狙击手是善于看风的人,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李猛敏锐地捕捉到了风,机会稍纵即逝,他迅速端枪,瞄准,射击,“啪”,一声清脆的响枪,震起了蒲草山的睡鸟。

不是一声,是两声。在他开枪的同时,对手的子弹也射过来了。“喀嚓”,打断了他头上的一串松枝。李猛甚至可以闻到刺鼻的火灼味,如果没有刚才的低头射击动作,可能这颗子弹已经射入他脑门了。

好险。惊出一身冷汗。

敌人也没受伤,他消失了,仿佛沉入一片黑色海洋里,再也找不到踪迹。

对手很可怕,一个躲在暗处的狙击高手,就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遥控炸弹,你永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按下这个钮。

见失去了目标,李猛只得回到监狱院子,不用他说明,范哲已明白刚才的特殊情况。

如果蜥蜴派这个狙击手去暗杀M首长,会出现什么状况?危险,当然极度危险。但是,如果搞不到M首长的具体行程,具体路线,不能预先做好设计和埋伏,再好的狙击手都等于零。

敌人会从哪儿得到这些关键情报呢?

“老枪,你不觉得这条蜥蜴很奇怪吗?”范哲突然想到。

李猛不知他的所指。

“他为什么要暴露自己的实力?他派人射杀周国源,不单是灭口,大材小用,好像让我们故意知道有这么个狙击手存在。”

“不错,好刀应该用在刀刃上。周国源只是一个小角色。”

范哲陷入了沉思,田顺和周国源死前狂妄的话在他脑中回响,敌人显然是知道103小组和他范哲的。他们到底是谁?蜥蜴到底是谁?自从103小组到台州后,蜥蜴虽然不断地掐断线索,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有时候,这种掐断看起来更像是挑衅。

“他们是在向103挑战,在下挑战书呢。”范哲终于说。

挑战的是什么?

M首长,加上全组成员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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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1:55台州

是谁写的匿名信?是警告?还是威胁?如果是为了传递消息,为什么又只写几个关键词?语焉不详,令人费解。

惟一可以确定的是,信上的内容是涉用蜥蜴的一个阴谋。

“……蜥蜴……魂字方案……灵潭……明晚……海蛇……”

王星火第一次听说“魂字方案”,他猜测有可能是刺刀密令的一个子行动。那么,给蜥蜴下命令的海蛇又是谁?根据张立推断,“魂字方案”的任务目标极可能是破坏灵潭水库——一个60年在西山建成的超大型水库,最要紧的,时间就在明晚。破坏水库最常见的两种形式,一是炸坝,二是投毒。不管哪一种都是毁灭性的,都关系到下游千千万万群众的生命安全。

危在旦夕,刻不容缓。

“立即跟人武部联系,并通知台州行署,动用民兵日夜巡逻,确保水库安全。”王星火跟张立说。

“也许特务是故意制造麻烦,牵引我们的注意力。”杜丽说。

王星火说:“我明白敌人的意图,声东击西,混水摸鱼。但我们不能弃群众的安危不顾,哪怕这是敌人的一个圈套。”

“我理解。”杜丽点点头,扬了扬手中的信封,“我们应该查一查投这封匿名信的人,他用的信封是当地的群星印刷厂印制的,上面曾印有单位名称,但被人用刀片刮去了。”

在单位名称所在的位置有明显的刮痕,刮去的地方原本应有两个字。什么单位只有两个字呢?所幸那人没有刮掉背面印刷厂的小字,提供了可以追查的线索。

很快,群星印刷厂就有了反馈。那两个字是:“旅社”,专供旅社的通用信封,前面空白处的名称则由各旅社用刻章自己盖上去,简单省力的方法。

城内共有48家旅社,刚刚在国庆前夕进行了一次大改名,那些西洋的,封建的,华而不实的名称,什么“欧风”、“美都”、“皇子”,全换成了红色名称,诸如“东风”、“金阳”、“东方红”、“红旗”等等。

对这48家旅馆进行明查暗访,根本没有时间和警力。怎么办?

“不见得所有的旅社都用上这种信封,马上接群星印刷厂的技术员和厂长过来。”王星火说。

好在群星印刷厂离公安处并不远,十五分钟后,厂长和技术员都到了公安处。

“没错,是我们厂印制的。但这种信封我们很少生产,这是五个月前最后一批的。”技术员捏着信封反复端详后说。

“你能确定?”

“这种牛皮纸我记得很清楚,是从温州一家印刷厂调拨的,质量并不好,当时我还建议不要用。”

“好,查这批产品都销给了哪些旅社。”王星火对厂长说。

有六家,五个月前,它们都还是另外的名字,现在当然改了名,所以名字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偏偏最能代表一个人或一个单位。通过调查这六家旅社,入住红旗旅社的一个外地客很快就跳入了视野。毕竟,向旅社要信封并在晚上九点多出入的客人,少之又少,令人印象深刻。

“陈思,男,四十一岁,台州人,但在台州没亲戚。从台湾归来的无线电专家,目前在哈尔滨无线电三厂工作。今天下午3时5分在红旗旅社登记入住。来台州是出差顺路。”陈思的资料拿到了王星火的手上。

台湾回来的?王星火皱了皱眉头。

“要逮捕他吗?”张立问。

“如果陈思就是那个投匿名信的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两个可能,一,他是无辜的,只是在偶尔的情况下得到了这份密电,为了避免惹火上身,所以采取这种方式报案;二,他是特务,投这封信是别有用心。我看,先由我去接触他,如果确定他是特务,再抓不迟。”王星火说,又对杜丽说,“杨秀英这条线的深挖,就交给你了。”

“是。”

“注意安全。”王星火迟疑了一下,低声说。

“是。”杜丽微笑了,每次她独立行动,王星火总会说这四个字,好像成了固定的套话。但她知道,这四个字不是套话,是真话,发自肺腑的真话。

有一次行动的间隙,他们曾讨论过死亡,王星火说,如果杜丽死了,他会申请离开103,从此退役。结果遭到杜丽的狠批,说他把个人情感凌驾在国家利益之上,很危险的想法。其实她知道,王星火不是这样的人,在他眼里,国家交给的任务比他的命还重要得多,无可替代。但那句话,杜丽爱听,私下里,很爱听。

王星火一行赶到红旗旅社,并没有找到陈思。服务员说,刚才有两个派出所的来找他,把他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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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2:08台州

黑暗,寂静,仿佛世界死亡了。

手脚绑住了,眼睛蒙住了,嘴巴封住了,动不了,看不到,喊不出,只能听见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扑扑声。陈思的心底一阵极度地恐慌。这是哪里?那两个警察呢?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们把我当成特务了吗?

开门的声音,脚步的声音,有人过来了。陈思只能发出无力的唔唔声,拼命挣扎起来。

眼睛上和嘴巴里的布条被扯掉了,陈思终于能从窒息的状态中透口气。缓过神来,面前站着两个人,正是绑他来这儿的警察。

“说,你是怎么得到电报内容的?”其中一个厉声问。

“同志,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什么……”陈思说,话音刚落,肚子上被狠狠揍了一拳,疼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对特务分子,没什么好姑息的。”

“说,你是怎么得到电报内容的?”又问。

陈思只好把从收音机里收到电波的情况如实交代了。但两人不信,又挨了几拳。

“我……真不是……特务……我说的……都是事实。”陈思极力辩解,他知道,在这个年头,被定性为特务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两个警察终于停止了殴打,大概他们也觉得,这家伙不像在撒谎,更没那个胆。两人嘀咕了几句,又封了陈思的嘴巴,蒙住眼睛。

陈思听见关门声,两人已经离开房间,便努力把脸往墙上蹭,终于把蒙布蹭开了一道缝,这才有机会真正看清关自己的这间屋子——是间木屋,里面的摆设杂乱无章,柴房都不如,根本不是派出所或公安处。

但那俩警察没有走远,在外间堵着呢。他这才意识到,他们其实不是警察,既然不是警察,那就是……

陈思想到这里,不禁背后发凉,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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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2:16台州

陈瓯的被杀、田顺的自杀、杨秀英的可疑,就像三个点,杜丽在纸上画了又画,结果画出了个三角。

陈瓯是在杨秀英家附近被杀的,杨秀英可能是田顺的姘妇,而田顺又是公安处内负责蒲草山“监狱”安全工作的领导。这中间到底有没有其它隐线?

连夜审讯田顺的老婆梁萍。审讯的目的,是搞清梁萍是不是同党,结果发现,这个可怜的女人,根本不知道丈夫是潜藏的特务,田顺在爱情和事业上都欺骗了她。即使确凿的证据摆在她眼前,她也死不相信。杜丽明白,田顺在梁萍心目中是个英雄式的丈夫,突然之间,英雄成了罪犯,特务,反革命分子,换作任何一个妻子都无法接受。杜丽有些同情这个女人,但事实就是事实,田顺的畏罪自杀已经说明了一切。

经过杜丽苦口婆心的劝慰,梁萍终于提供了一条有用的线索:田顺有个比较反常的喜好,特别喜欢理发,老喜欢去一间叫做“东海”的理发店。但杜丽提到杨秀英,梁萍称根本没听说过此人,对丈夫在情感方面深信不疑。杜丽动了恻隐之心,不想再伤害这个女人,况且这只是推测,没有证据,于是也不作深究。

“东海”理发店位于麻芝街小公园的入口处,与杨秀英家相距不过两百米。随后从工商部门调取的登记资料显示,经营者是一个叫唐小六的四十五岁男人,是全城最后一批未完成改制的个体工商户之一。

立即又查了唐小六的户籍档案,发现此人尚未结婚,还是个老光棍。解放前,曾是台州三青团的骨干。1947年,台州发生臭名昭著的党团(国民党与三青团)之争,唐小六被打折了腿,从此有些微跛。后来不知从哪里学了理发的手艺,解放后就开了这间东海理发店。

从经历看,唐小六是潜伏特务的嫌疑很大。

在了解到东海理发店晚上无人值守的情况后,杜丽跟坐镇在公安处本部的杨林商量,为了不打草惊蛇,决定先由她潜入店内暗察。

杜丽没有带一个警察,她不喜欢有人跟着,护着。反特工作,有时候人越多,越容易坏事。

真正的猎人不喜欢围猎,哪怕她是个女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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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2:22台州

王星火从垃圾桶里找到了陈思扔的纸片,纸被撕成碎条了,拼接起来,是原始的草稿,上面画满了密码和明码。这符合王星火的第一推测——陈思不是特务,要不也不会在纸上反反复复猜测每个电码的意思了。而且他获知的电码与信中的一模一样,是零碎的,不完整的,这点没疑问。

搜了陈思的行李,都是些生活用品,更没什么可疑。最可疑的倒是房间里开着的收音机,似乎因为陈瓯走得太急,或者有心事,忘了关了。人一有事,就容易忘东西。

王星火的心思动了动,走到写字台前,俯身仔细听了一会儿。是热门广播剧《霓虹灯下的哨兵》,但除了背景里有微弱的干扰声,一切很正常。

王星火有些担心,陈思被两个假民警带到哪儿去了?他会被灭口吗?特务们是怎么找到他的?为什么敌人就像在他们背后安了眼睛一样,竟先到一步带走陈思?难道台州公安处还藏有内奸?这太棘手了。张立已派人去搜救陈思,可台州警力十分有限,又经过这么大半夜的折腾,即使动员了街道居民干部帮忙,仍显得心有余,力不足。

刚下楼,门口跑进来特侦科长张立。

“有动静了。”张立快步走到王星火的身边低语。

是杨秀英家有动静了,但奇怪的是,有动静的不是杨秀英,而是胡晨光。

监视人员发现,这个老实的男人偷偷从后门溜出去了,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于是一直跟踪着,跟到了永宁江码头,胡晨光上了一艘小火轮,朝入海口驶。一出海,天地就大了,必须当机立断,实行抓捕。很快,小火轮被我边防战士截获,连人带船都被扣起来了,共三个人,就扣在第二边防检查站。

“好,去看看。”王星火大步向警车走去。

审讯工作开展得很顺利,胡晨光一看到目光如炬的王星火,就吓得两腿发颤,不用发问,一五一十,全坦白了。

结果令王星火大失所望。一伙走私犯而已。胡晨光借助自己远洋船员的便利,替香港的一个黑帮转运名表,有时候也带回些国内紧缺的生活物品倒卖。今晚,他们约定乘小火轮到一条停靠在海门码头的轮船上谈新订单,没料到,神兵天降,被捕得有些莫名其妙。

人、事、物、时间、同伙都对得上号,可以定性为一起普通的倒把走私案,交给边防站处理就完事了。

但除了这个,此人还有什么可以深挖的?既然蛇已经抓到笼里,就谈不上打草惊蛇了。

“你老婆杨秀英,你对她了解多少?”王星火单刀直入,问,他关心的是与蜥蜴有关的东西。

“她以前对我挺好的,但这几年变了……她,她背着我偷男人。”心理防线破了,有什么说什么,再不用遮遮掩掩。

“哪个男人?”

“我不敢说。”

“说。”

“是……是你们的田科长。”

“有什么证据?”

“我亲眼见的,那还是上半年,对,是4月28日,我从上海回来,到家已经是半夜一点了。进了门,发现有个陌生的男人跟我媳妇在卧室里。我当时就呆住了,他看见我,掏出手枪顶着我脑袋,说,如果我敢说出半个字,就崩了我,吓得我半年不敢回家。后来才知道,这男人是公安处的田科长,我……我就更不敢说了。”胡晨光耷拉着脑袋。

“发现的时候,他们在床上?”

“这,这倒没有。”胡晨光嚅嗫了一声,“一个成家男人,半夜里偷偷跑到别家女人的卧室里,不是那回事还能是什么?”

再问,就问不出什么来了,胡晨光也就知道这么多。对她老婆杨秀英,他也说不来一二三,只是说自己管不住她,就随她去吧。

胡晨光的交代提供了可供推理的重要依据。田顺半夜跑到杨秀英处,倒不一定就是偷腥,主要是来谈“工作”的。“工作”第一嘛,所以半夜一点钟了,也不上床,精神好得很,都废寝忘食了。

这个“工作”,也许就跟蜥蜴有关,就跟刺刀有关。

如此看来,杨秀英肯定和田顺是一根线上串着的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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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2:31台州

赵大勇和袁智强调查的“水果篮炸弹”案,并没有取得多大进展,那个送水果的男孩受了刺激,怕见生人,他的母亲张氏因此也不愿配合了。两人只能根据男孩对嫌犯的初步描述,在渔业处附近一家一家调访,却没人见过这么一个四十多岁嘴角有绿豆痣的妇女。这女人就像只鬼似的,消失了,人间蒸发了。

范哲一行从蒲草山监狱回到公安处时,赵大勇和袁智强前后脚也回来了。三管齐下,兵分三路,已经返回两路。

杨林早就在会议室等了,手里捏着那封匿名信,见范哲他们进来,急忙地迎了上来。

“特务要搞破坏了。”杨林把信展给范哲看,“目标是灵潭水库。”

许则安在旁一听,不禁脸上变色:“灵潭水库?这可关系到千千万万台州人民的生命啊。”

“通知地方政府了吗?”范哲认真读了一遍,问。

“通知了,行署专员和各相关部门的负责人马上到。民兵小分队已经派入水库加强保卫。”

“不管特务会不会真的行动,我们都不能麻痹大意。”范哲说。他很清楚,这种破坏行动的情报,也许是敌人放的烟幕弹,也许是真的,但宁愿先把它当成真的,因为任何的疏忽或轻视都可能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新中国刚刚成立的那几年,特务的破坏活动十分猖獗。真消息,假消息,真破坏,假破坏,像网一样交织着,缠着,绕着。他们就像剥茧抽丝似的,梳理每一个情报,挖出每一个“定时炸弹”,捍卫了来之不易的革命胜利果实。现在,敌人的破坏行动不像解放初那样频繁和疯狂了,但却更有计划,更加理性,分工更细,也隐藏得更深,他们的每一次行动都有很明确的目的,不达目的不罢休。

这次他们的目的,除了制造社会不稳定因素,给政府巨大心理压力外,还有那么点向103挑战的意思,分散103侦破蜥蜴的精力,打击他们的自信心。范哲后来才知道,除了这些,敌人还有更为险恶的用心,那是直接有关391工程和M首长的。

灵潭水库,被称为“台州的大水缸”,汹涌的永宁江从西山深处奔来,经过这么个大水缸一蓄,再出去,就没了脾性,安静得像一个淑女。在六十年代没建水库之前,永宁江可不“安宁”,一到雨季就发大水,山洪暴发是家常便饭,洪水西来,海潮东至,温黄平原腹背受灾;一到旱季,永宁江就断了水,下游土地干裂,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为了建造这个“大水缸”,台州调用数万民工,苦战两年,淹了一个大镇和三万多亩土地,才顺利将大坝合拢。现在有人企图敲碎这个“大水缸”,如果得逞,整个台州就会成为水乡泽国,遭遇灭顶之灾。

绝不容许!

台州行署相关领导与区县“三防指挥部”负责人都赶到了公安大楼,通报情况后,气氛变得异常紧张,这是建国后台州面临的最严重的敌特事件。新中国建立后,水电设施一直是各地特务们最喜欢破坏的基础设施,因其目标大,危害高,影响广,手段灵活,还能留下巨大的后遗症——让共产党多花几倍的人财物力去重建,一本万利的买卖,何乐而不为。所以那个时候,水库和电厂的安全都成为反特工作的重中之重。

会议上,范哲分析,要炸坝,必须要有威力强大的炸弹,现在水库已经全面戒严,进行地毯式排查,敌人很难把如此巨大的炸弹安放在堤坝下。只有投毒,防不胜防,因为灵潭水库面积太大,地处偏远,山岛众多,很难每一处都能巡查到。只有发挥山区群众的力量,做好宣传发动工作,人人加入到防特反特的队伍里来,才能让特务无处躲藏。

“水库口的水质一小时一查,若发现毒性反应,立即采取应急措施。”台州行署专员江奇对水利处长说。

“工程兵和反生化兵已派往水库区待命,必要时可以请驻军协防。”人武部部长报告。

“灵潭水库水力发电站刚刚竣工,即将投入使用,特务会不会破坏发电站?”有人提出。

“有这可能,所有进出发电站的人员,必须经过严格审核。特别注意企图接近发电站的无关人员。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有一点疏漏。”范哲说。

台州行署组织了“1017”紧急事件指挥小组,由台州行署专员江奇任总指挥,省公安厅侦察科副科长杨林任副总指挥,亲自去灵潭水库开展防特反破坏工作。为了避免引起群众不必要的恐慌以及坏反分子趁机散布谣言,工作是保密的,按照反特预案有条不紊地展开。

范哲担心,灵潭水库几乎投入了台州全部的警政力量,敌人有可能改变计划,未知的危险随时都会降临。蜥蜴很擅长心理战,从一开始的登陆,到灭口、恐吓,再到现在的恐怖破坏活动,无一不是在挑战103和地方公安的心理。我明敌暗,暗箭难防啊。

他告诫自己必须冷静,不能落入蜥蜴的心理圈套之中。蜥蜴的终极目标是M首长,只有尽快破获蜥蜴组织,抓住这条狡猾的蜥蜴,才能瓦解所有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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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2:40台州

东海理发店很小,一间独立店面,老老旧旧的,楣上挂一块大写“剃头”两字的红招牌,门右边高高装了三色柱旋灯,像一支烟囱,听说这是唐小六最近从上海买来的,弄得洋不洋土不土。尽管麻芝街的国营大理发店有好几家,但唐小六技术好,生意照样红火,走顺了脚,顾客就认他了。

杜丽从窗口潜入东海理发店。店内漆黑一片,充斥着浓重的毛发与肥皂水混合的难闻气味。她取出手枪,打开手电,机警地查看。在手电光圈里,理发店的设备显得很有些恐怖,刀刀剪剪,高椅矮凳,很容易让人想起种种刑具,活像间鬼屋。

杜丽细心地搜查店里每个角落。田顺频繁光顾东海理发店,如果是为了跟唐小六接头,那么这个地方,就很有可能是特务的一个据点,既然是据点,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但没有发现疑点,当打开理发工具台的最后一个抽屉时,杜丽感觉有些不对,摸着,似乎木底子比较厚,用指节扣了扣,空空的响。她试着把底板往后推了推,轻松就推开了,露出一个夹层,有东西,果然。

一枚钥匙。

是哪里的钥匙?为什么要藏在夹层里?

正当她疑惑时,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有人来了!杜丽连忙熄灭手电,躲入洗头帘后。

门开了,灯开了,一个老头进来了。是唐小六,虽然只有四十五岁,但秃了顶,看上去足足过五十五岁了。唐小六显然没发现屋里进了人,把门反锁上后,径自走到工具柜边,取出那把藏着的钥匙。

杜丽屏住呼吸,不敢出气儿,做好了搏击的准备。唐小六就在离她不到五尺的地方,万一被发现,就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制服他。

唐小六没有发现她,捏着钥匙走到理发镜前,双手往旁边一推,竟然露出一个黑幽幽的洞口。谁也想不到,每天对着理发的镜子,竟然是一道暗门。唐小六爬了进去,消失在洞口。

杜丽持着枪,蹑步走到洞口,向下瞄去。原来是个暗道,通往地下的密室。好一个理发店,玄机四伏啊。

侧耳倾听,有声音从地下传来。杜丽惊喜万分,是收报声,嘀哒,嘀嘀达……特务的秘密电台!这是个意外的收获,大收获。她克制住自己的激动和兴奋,像只猫一样伏回帘后。

过了十多分钟,唐小六出来了,拉回镜子,放好钥匙,向四周看了一眼,就关灯出门了。

估计唐小六走远后,杜丽取了钥匙,进入那个暗道。下面是一扇门,用钥匙开门后,才发现是一间小得可怜的密室。只能放一张桌子和凳子。人坐在里面像关在囚笼里,闷得发慌。也真难为特务唐小六了,条件如此艰苦,竟然坚持了十几年。

木桌上有一台美产MF-6型快速收发电报机,看来是最近才换的,挺新,这种新型发报机很难被追踪,发完报后,更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杜丽突然明白,原来门口那支烟囱样的三色柱旋灯,是为突破我方电波追踪器用的特殊天线改装的,真是用心良苦。

电报机前有一叠白纸,是唐小六用来抄写电文的,第一张已经撕走了,杜丽撕走了第二张。只要唐小六在第一张纸上写过字,即使用密写墨水,也不管有多轻,她都能还原它。杜丽还分析了电台所用的频率和波段,有了这个,再加上电台所处的具体方位,监控就易如反掌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全身而退,敌人还蒙在鼓里,暂时就让他蒙着,蒙到不需要蒙的时候,再一举收网。

回到公安处,刚好“1017”紧急会议结束,杜丽向范哲汇报了侦察的情况。范哲夸杜丽做得对,唐小六是个关键的角色,与台湾情报的交换进出,都要经过他这个“中间人”,现在正好利用他,取得蜥蜴组织成员的真实身份和特务下一步行动方案。范哲指示许则安立刻派无线电侦听小组埋伏在东海理发店附近秘密进行侦听,解密电文。

经过杜丽的努力,唐小六桌上那第二张纸上隐藏的字迹终于在紫光灯下显示出来,像变魔术似的,由无到有。十二个字,两个标点:

“米兰将到外婆家,请酌时拜访。”

很短,但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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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15日

9:28台州

米兰,对于林美的爷爷来说,永远像一个谜。他只知道谜面,却猜不透谜底。

他说,米兰一定还活着,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处。他有一个问题,藏在心底四五十年的问题,想当面问问她,否则死不瞑目。

从老罗家里找到的《梁祝》戏谱,给我们惟一的指引,是红袖戏剧社。当然,时光飞逝,流沙碎金,这个社现在早已不存在了。为了寻找红袖社的有关信息,我们走访了市地方志办公室。地方历史的问题,也只有在它这儿能找到答案。

方志办的老主编陈超接待了我们,听完我们的介绍,说对这个社似乎有点印象,取出一本《台州戏剧志》查阅。

“有了。”陈主编指着其中的一页给我看。

很简单的几行字:红袖戏剧社,民国三十一年(1942)成立,由黄岩路桥商人林可道出资创办,租雁来茶馆小戏台,演出女子越剧,主要剧目有《楼台会》、《盘夫索夫》、《碧玉簪》、《貂蝉》等。1951年,合并入黄岩县越剧团。

“林可道?”林美惊讶道,“那不是我太公吗?听爷爷提起过,他说我们祖上是台州商人,还开过戏园子呢。”

“原来红袖戏剧社是你家开的啊。”我笑道。暗想,怪不得后来与特务搭上关系,大少爷都是国民党的特务,还不成特务窝了。心里这般想,嘴上当然不能这般说。

雁来茶馆在哪儿?陈主编告诉我,其实就是现在麻芝街东端的梁家大院。那会儿是街上老有名的茶馆,生意做得火辣辣的。台州解放前夕,梁老板跑了,无人接手经营,就破败下来了,后来被人民政府接收,土改时隔成小间分配给居民居住。

再问红袖戏剧社的其他情况,陈主编摇摇头说,时间太久了,小小戏剧社,又没谁去研究,当然也没了资料。他建议我们去梁家大院和原黄岩县越剧团找一些老人调查一下,或许能有什么线索。

于是先去了麻芝街的梁家大院。这是座四合院式的民清建筑,前年麻芝老街整体修整改造后,这里成了街道文化活动中心,挂满了各个协会的牌子。楼下一桌一桌的围着很多老人,或下棋,或搓麻将,少数爱好书法绘画等高雅艺术的,在楼上文艺室里斟一壶茶,怡然地交流心得,在嘈杂中得一些安逸。

戏台还在,在大院的正东墙前,也经过改造了,气派,华丽,然而每年上不了几场戏。逢时过节,才会请外地的小剧团来演个三四天,碰到“六一”、“国庆”等重要节日,还会在这里搞几场不大不小的文艺晚会。

但现在的戏也好,晚会也好,都没那个味了。我不禁想象,当年红袖戏剧社的那些红粉女子们在这个戏台上唱戏的样子,没有麦克风,没有炫变的灯光。仲夏夜,小戏台,露天茶座,长衫短马,西瓜帽,台上台下,咿咿呀呀,一举手一投足,明眸一瞥,发自内心的叫好声……仿佛一条缓缓的时光之船,停靠在黑白的日子里,定格。

这足以证明我是一个怀旧的人,所以,那些隐密的历史,对我有一种本能的诱惑。林美的爷爷、他那执着又古怪的想法、死去的老罗、《梁祝》戏谱与红袖戏剧社、“特务”与“抓特务”、仿佛不远又仿佛很远的六十年代……每一条带我回到过去的线索,都越来越吸引我,当然,还有神秘的“米兰”。

询问了很多老人,都爱莫能助。原因是,解放前就已成年的老人,现如今至少也应有七十五岁以上了,这个岁数来活动中心活动的少之又少,只有寥寥三四个,大多说不大清楚,说得清楚的,也只晓得这里原是个茶馆,至于戏社什么的,没印象。

后来还是一个老伯帮助了我们,他说他有个叔叔,九十岁了,一直住在麻芝街,原是个教师,平生没什么爱好,就好一杯茶,头脑还清晰,说不定他知道。

就带我们去了,还真的知道。

老人回忆,解放前的那几年,确实有个叫做红袖戏剧社的班子在雁来茶馆唱戏,他还认识戏社的老板林可道,不过林可道在1948年底就死了,生肺病死的。

慢慢的,话匣子打开了,就说了很多有关和无关的话。他说红袖戏剧社的台柱子有两个,一是范雪梅,小花旦,活泼俏皮得很,解放后进了县越剧团;还有一个演青衣,叫董雅兰,艺名“一叶兰”的,端庄清雅,很受欢迎,但46年她突然消失了,后来听说去大上海唱戏了,从此再也没见过。

谈起当年的林家大少爷,老人还有印象,长得挺挺拔拔,白白净净的,斯文,有礼貌,一看就像个书生,典型的知识分子。

林美见老人夸她爷爷,高兴地合不拢嘴。说实话,我真也想象不出,林美遗传了她那白净斯文爷爷的哪点基因。

言归正传。失踪的董雅兰是否就是“米兰”?1946年后,她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梁祝》戏谱上的印章是“米兰”这个特务代号?而不是艺名“一叶兰”?惟一的线索,就落到了花旦范雪梅身上,也许这个当年的搭档会知道些内情。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老越剧团经过三番五次的调并撤立,像积木似的被打得七零八碎,原先那些老艺人转行的转行,换团的换团,已经很难找到了。

我埋怨林美,为什么不从她爷爷那里获得更多关于米兰的信息,比如直接告知米兰的真名、曾经的工作单位,就会省力得多。林美解释说,米兰是一个留在大陆的“特殊人”,十有八九,早已换了另一种身份生活,而且,有些东西他不能说,怕我们不小心说漏了嘴,给她惹麻烦。他派林美来的时候,本以为我会知道得更多,可惜我一无所知。我理解老人的担心,他对大陆的认识,怕还停留在数十年前呢。就算米兰曾经是个特务,如今也是垂垂老妪了,可能早就看淡了人世,人世也看淡了她。

几经周折,好不容易找到两个越剧团的退休老职工,换来的却是失望和迷茫。

范雪梅,谁都不知道,谁也没听过,就像不存在。

确定?

确定,很确定。

我一时糊涂了,转了一圈,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谁是“米兰”?到底谁是“米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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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3:23台州

王星火下了车,朝公安大楼里走去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他回头,看到的却是无人的街道,黑乎乎,空荡荡,连鬼影子都没有。

聚齐了,103小组开了个内部分析会。

杜丽发现唐小六特务电台,是个关键性的突破,令全体组员精神大振。蜥蜴终于露了尾巴,这次没断,活生生的长在屁股上呢。

总结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案情:

一、潜伏特务陈瓯从蒲草山监狱出逃后,在乌盆巷被灭口,凶手披黑色雨衣,尚未确定身份。

二、潜伏在公安部门的特务田顺被我方设计引出,畏罪自杀。

三、帮助陈瓯出逃的周国源杀死管委会主任马一鸣,挟持人质时被不明狙击手射杀。

四、交给肖姓男孩“水果篮炸弹”的神秘中年妇女,还没有线索。

五、无线电专家陈思投匿名信举报破坏灵潭水库的“魂字方案”,紧急事件指挥小组已在积极应对中,但陈思被两名假警察骗走,下落不明。

六、水手胡晨光的妻子杨秀英有重大嫌疑,其与田顺的关系有待深挖。

七、东海理发店潜伏特务唐小六及其秘密电台已被我锁定,目前正在严密监控中。

八、地下密室发现的电文隐语,米兰是谁?是男是女?是什么角色?外婆家在哪儿?隐语的真意是什么?

其实在范哲内心里,还有一个重要的疑问,但他没说出来——那就是周国源的威吓。十四年前的隐痛,不堪回首。他相信周国源幕后肯定有人指使。到底是谁授意?为什么如此了解他?为什么要揭他的伤疤?

这四个小时,发生了很多的事。开局就像线团一样,绕在了一起。尽管有了初步的突破,但范哲知道,他们目前掌握的情况,对于老谋深算又狂妄自大的蜥蜴来说,只是冰山一角。茧该怎么剥?丝该怎么抽?时间紧迫,不能坐等,必须主动主击。

“通知各派出所和街道治安点,对外来人员与临时居住人员实行严格审核控制,发现来历不明的特嫌人员,可当场拘留,并将人员名单即时上报给台州公安处许处长。在此过程中注意尽量做到不扰民。运用一切可以运用的隐蔽力量与社会力量,成为我们的千手千眼,给特务以强大的心理压力,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让他们躲不了,藏不住。”会后,作了新的布置。

范哲决定,秘密逮捕杨秀英,从她口中打开另一个通往蜥蜴组织中心的入口。另外,跟踪唐小六,找出下家。道理很简单,唐小六的角色是通讯员,既然收到了命令,肯定急于把这个命令交给执行人,我们只要等着,看着,跟着,以逸待劳,就可以了。

杨秀英很快就被带过来了,早被侦察人员的眼睛盯得死死的,想跑也跑不掉。

“我一个普通劳动妇女,地富反坏右都沾不上边,一颗红心向着党。同志,你们一定搞错了吧?……”杨秀英进了问讯室,仍然巧舌如簧。

“杨秀英,别装了,党和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情况,还是老老实实交代吧。”负责主讯的王星火打断了她的辩解。

“我说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你们的意思,你让我交代什么?”

“那我提醒你一下,4月28日晚上,你和谁在一起?”

“和谁?”杨秀英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皱了皱眉头,“警察同志,你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隔了那么久的日子,谁能记得住哪?”

“杨秀英,给我老实点。”王星火严厉地斥责,“胡晨光已经交代了你和田顺的事,你还在这里装傻。说,你和田顺是什么关系?”

杨秀英呆了呆,她想不到胡晨光已经被捕了,更想不到他会供出自己和田顺的事。但随即恢复了平静。

“我和他是同学关系。”杨秀英说,“警察同志,我要见你们田科长。”

她并不知道田顺跳窗自杀的事,更以为王星火只是一个普通刑警,所以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惜你见不着他,他也不可能见你。”王星火说,从桌上拿起一张证件在杨秀英面前晃了晃,“你认识这东西吗?田顺有,你也有。”

杨秀英看清楚了,大脑里轰的一阵鸣,这是国民党的秘密委任书,她明白田顺已经暴露了,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他还好吗?”杨秀英的声音有些发颤,这表情的细微变化,逃不过王星火和杜丽的眼睛。

“他还没死呢,他已经交代了。只要你能够说清楚问题,对你,对他,都有好处。”在一边陪讯的杜丽虚晃了一枪。

杨秀英似乎松了一口气,似乎又像泄气了,耷拉下脑袋:“我坦白,我和田顺是有过一段婚外情,现在很后悔。但我发誓,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特务,如果我知道,会主动和他划清界限,向人民政府检举揭发的。”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王星火一拍桌子:

“杨秀英,狡辩和侥幸心理是两股拧在一起的麻绳,你不要自己把头往里面钻。交代你参加台湾特务的罪行,戴罪立功,政府会对你有所考虑的,要是等到别人先交代了,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王星火唱红脸,杜丽唱白脸。杨秀英终于有点支持不住了,就在杨秀英快要交代时,有个女警在门口的小窗上张望,示意杜丽出来。

杜丽放下笔,走到门外。

“什么事?”

“梁萍死了,在拘留室里上吊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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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3:42台州

快半个小时了,陈思在努力寻找机会,但是机会几乎等于零。那两个假警察坐在外间聊天吹牛,像两个门神似的挡住了惟一的出口。

陈思从零零碎碎的对话中揣摸出来,他们还没杀他灭口,不是仁慈,是在等上面的命令。陈思祈祷“上面”的命令永远也不要下来,但祈祷在大部分时候是没准头的,不可信的,说不定下一分,下一秒,杀他的命令就像圣旨一样飞过来了。

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陈思曾想过在封闭的木屋墙板上弄一个洞,哪怕是一个狗洞,或者大声呼救。但都否定了,因为弄大了声音,两个假警察就会过来看,还会挨上几个老拳,陈思已被打得遍体鳞伤了。

木屋的角落里堆满了杂物,陈思意外地发现,角落里扔着一台老式真空管收音机,心里一动,慢慢挪到收音机边上。

作为无线电技术专家,陈思对这种真体管收音机了如指掌,这种老式收音机的磁藕天线系统有一个元件,稍加改装就能逆向发射无线电波。在战争年代,利用这种收音机改装发报的潜伏间谍多如牛毛。

陈思心中暗自窃喜,观察了一下动静,假警察并没有发觉。他立即趴在地上,使劲用牙齿和绑着腕的手拆开收音机。

牙齿啃出了血,手指磨破了皮,大汗淋漓。

终于,收音机的外壳如愿打开了。找到关键元件,重新改造电路,接线,取出两节看上去已经烂了的电池,搭上。陈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拜托,拜托,千万不要没电!他几乎要叫起来了。

电池正极与细铜丝相触,咝咝两声,闪出极其微弱的火花。太好了!陈思鼓起了新的希望。

竖起收音机天线,用铜丝点触电池,三短三长,……S……O……S……陈思的手禁不住颤抖,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

这是他生的希望,惟一的希望,虽然这希望看起来非常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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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4:19台州

梁萍是为田顺自杀的,用裤带扣在拘留室的铁窗上自缢了,发现时,已断了气。杜丽很同情她,这个女人没有罪,田顺的罪不能强加在她身上。但她也知道,梁萍如果不死,从此以后也会饱受非议和责难,甚至会被列入重点管制对象。特务老婆的帽子,臭不可闻。双重的打击,让这个可怜的女人选择了用这种方式结束生命。

杨秀英似乎也嗅出了什么,死活不愿意再交代了,只好将其暂押在另一个拘留室里。

看守的失责让许则安大为恼火,为了避免这类事情再次发生,把杨秀英的看守从两人提高到了四人,并没收了一切特嫌可能用来自杀的物品。

杜丽去看了杨秀英,刚才讯问时,她明显感觉到杨秀英对田顺的关切之情,这是女人的敏感。她想,不管杨秀英是不是女特务,女人终归是女人,情感性的动物。也许能以田顺为引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打开杨秀英紧闭的心。

苦口婆心,说了半个小时,该说的话都说了,可杨秀英就是不松口。

杜丽有些失望,杨秀英不松口,只有三个理由。一,她是个特务死党,坚决顽抗到底;二,她真的不是特务,说不出什么;三,有某种威胁让她不敢说,不肯说。

第一、第二个理由,杜丽觉得都不太像,那么,是什么让她害怕,不敢开口呢?杜丽看着面无表情的杨秀英,有点捉摸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

“如果你想到什么,可以直接叫我,我会帮你的。”杜丽诚恳地说,杨秀英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但终于没说出来。

就当杜丽想开门离开时,听见“啪”的一声响,杨秀英身边的杯子应声粉碎,杨秀英尖叫起来。有刺客!杜丽扑了过去,把杨秀英推到墙的死角,又一声“啪”,子弹击中杨秀英刚才的位置,在墙上溅起一团白色粉末。

还是狙击,从小铁窗射进来的子弹。

杜丽压住杨秀英,取出手枪,但不敢伸头去看,因为她知道,对方可能已经再次瞄准了她们。

第一次是幸运,第二次的机敏,第三次露头,就是愚蠢了。

公安处遭枪击是严重的政治事件,公安处马上进入一级戒备,熟悉狙击的李猛在杀手开第一枪的时候,就初步判明了方向,开第二枪时,他确定了对方的位置,是离公安处600米外的十字街钟楼顶层。抓住杀手,刻不容缓。李猛和赵大勇急速赶往供销大楼截击。

拘留室里,杨秀英惊魂未定,吓得发抖。看来,她并没有视死如归。杜丽在确定安全后,把她转移到了另一个比较隐蔽的房间。

“救救我,他们想杀我灭口。”杨秀英脸色苍白,拉住杜丽。

“别怕,我们会保护你的。”杜丽说。

“他们一直想杀我们,这是一场阴谋。”

他们?他们是谁?杜丽听不太明白杨秀英的话。

“别紧张,在这里你很安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争取立功。”

杨秀英低头深思了一会儿,说:“我是被田顺发展进特务组织的,但我真的爱他,从学生时代就爱他。为了他,我可以做一切事情。”

爱是没错的,就怕爱错了人。杜丽想。

“在这个特务组织里,你负责什么工作?”

“联络员,也就是递递情报什么的,负责跟一个代号叫米兰的单线联系。”

“米兰?”杜丽暗喜,隐语中的“米兰”终于有眉目了,“米兰的真实身份是谁?”

“我不认识她,从没见过面,每次我都是按田顺的吩咐,把情报送到指定的地点,米兰就来秘密取走了。”

杜丽略感失望,也许田顺知道米兰,可惜田顺已死,米兰的身份又是个谜了。

“那你知道蜥蜴吗?”

“蜥蜴?”杨秀英一脸茫然。

这有点出乎杜丽的意料,杨秀英根本不知道蜥蜴,当然也不是蜥蜴组织的人。她只是一个外围的小特务,被人利用,一把工具而已。杨秀英不禁为这个痴情的女人感到悲哀。

“你刚才说的他们,是谁?”杜丽问。

杨秀英的脸上显出惧怕的表情:“我们这个组织代号晨光,田顺前几天跟我说,晨光被怀疑出了内鬼,上面将会执行清除行动,我们自身难保。我想,陈瓯就是被他们清除的。我不敢交代问题,就是怕也被清除,但想不到……想不到他们还是下了黑手。”

杜丽似乎明白了,为什么蜥蜴那么残忍地杀死“自己人”。除了灭口,原来是为了保证实施暗杀M首长计划,先得把出了问题的“毒瘤”给剔除掉,割肉疗伤,魄力也真够大的。

蜥蜴其实并不轻松,有了“内鬼”,这个特务“子组织”就变得极不可靠,很可能被一网打尽,影响整个潜伏特务网的安全。蜥蜴急于甩掉“病变”的尾巴,跟103一样,他同样面临着复杂的问题。

杜丽暗暗为“山鬼”捏了一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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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7日

24:52台州

十字街钟楼九层高,是台州当时最高的大楼,有点模仿上海外滩海关钟楼的西洋造型。除了收音机里的整点报时,钟楼顶上的四面西式大钟成了人们生活计时最重要的参照。

李猛和赵大勇赶到杀手射击现场的时候,早已人去楼空。楼下供销社的值班职工睡眼朦胧,呵欠连天,对潜入特务一事如堕五里雾中。警察都跑上钟楼了,才豁然清醒。

现场勘察很容易就还原出特务的行踪:杀手利用开锁技术,直接从门口进来,然后径直上了九层楼顶,在平台处对公安处的拘留室窗口进行伏击。开完两枪后,又从原路退出。这是一个极其沉静、老练的对手,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不会惊动任何人。

李猛和赵大勇在平台上勘察,发现杀手第一枪未打准的原因,是平台上风太大。风力是影响狙击精度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下,那么远的距离,第一枪竟能击中杨秀英身前的茶杯,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连弹壳都被捡回去了。

“夜猫”赵大勇还是在平台角落里发现了奇怪的东西,“看,这是什么?”

几片小石子,指甲般大小,排成一个小三角,中间又放了一粒圆形的,像一只眼睛。

赵大勇只是好奇,但李猛的心却像平湖里乍起了秋风,波动了,疑惑了。

是他?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的。

李猛感到窒息,慢慢蹲下去,抚触小石子,却像碰到烧红的热石似的缩回了手。

“怎么了?”赵大勇看了看李猛,李猛的表现让他感到奇怪。

“没什么。”李猛从强烈的情绪中回复过来,回答。

陈思被解救的那一刻,刚好是那两个假警察把蓝荧荧的毒针针尖对准他颈部的时刻。他的秘密被发现了,假警察已经等不及“上面”的命令,不得不决定,马上消灭他。

谢天谢地,他们的毒针还没扎下来,门就被踢开了。五六个警察举着枪冲进来。

“不许动,举起手来。”

乖乖地举起了手,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手脚终于轻松了,陈思热泪盈眶,像见到了救命恩人,抱着其中一名警察又哭又笑。

“你就是陈思吧?”

“是的,是的。”

“请跟我们到公安处做笔录。”

“应该,应该。”

陈思和两名假警察都被带回了公安处。路上,陈思问起公安处怎么收到他那微弱的求救信号,得到的回答却是不知道,谁也不肯告诉他。其实是歪打正着,许则安不是派了无线电侦测小组布置在唐小六特务电台周边吗?既然是侦测,那肯定全方位的,竖起耳朵尖听。结果就听到了陈思发出的信号。于是,定位,追踪,解救,一气呵成了。

陈思的笔录跟103小组的推测几乎一样,只是通过收音机收到电波,还是觉得有些偶然,但这个世界就是由很多个偶然组成的。偶然中的必然,偶然中发现必然,这是客观规律。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和保护证人,陈思被关照安排在了一间留置房间里。范哲亲自去看了他,当他故意把特务电台的型号透露给陈思时,哪知道这个无线电专家直摇头,他愿以人头担保,一口咬定收到的电波绝不是MF-6型快速电报机发出来的。

如此肯定,让范哲心里也打了鼓。

难道还有另一个电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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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00:11台州

午夜如墨,万籁俱寂,惟有风在动。

公安处仍然灯火通明,但窗帘紧紧拉上了,为了防备再有人暗袭。

两个假警察的身份查清了,是当地的小混混兄弟,叫梁海梁涛,平时好吃懒做,爱打架,稀里糊涂被特务诱惑,为其卖命。一旦进了特务组织,卖不卖命就由不得你了,不管划不划算,都得卖,命是廉价的,何况你的命在别人手上掂着呢。

其实这两个小混混还算不上特务,至多算打手,完全听命令行事,脑子也不会打弯。所以干的都是些造谣生事、扰乱治安的低级活。这些事情,有田顺这只大蟹在公安处罩着,自然没什么大问题。他们当然不知道背后撑腰的是谁,只是觉得,特务组织真不简单,什么事都可以摆得平,就愈加敬畏了。

问及上线,答,不知道。每次任务,都是有人以敲两下门为暗号,塞纸条在他们家门口的信箱里。他们去取时,那人早走远了。昨晚十点不到,他们刚要睡,又来暗号了,跑下去一看,门口放着个包裹,赶紧拿进屋里拆开,里面包着两套警服、一枚毒针。

这次的任务把梁氏兄弟吓傻了,但任务条上写着,如果不完成任务,这枚毒针就不是打在别人身上了。他们相信“组织”说得出,做得到,与其打在自己身上,当然不如打在别人身上,这个道理连傻瓜都懂。

但103最关心的是他们的上线。顺藤摸瓜,总要先找到藤的。

人走远了,不等于看不到,至少能看到背影,说,从实说。

从实说了,背影是个女人,三十岁的样子,喜欢穿蓝布雪花点衬衫。

女人,又是女人。敌人正是运用了人们对女特务疏于防范的弱点,长期潜伏,伺机活动的。

蓝布雪花点衬衫?袁智强看了梁氏兄弟的口供,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似在哪儿见过这种衣服,好似不经意间一瞥留下的模糊印象。

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神奇,你看到的任何东西,其实都没有遗忘,只是暂时放入大脑的杂货仓库里了,到需要的时候,它可能会闪现出来。潜意识的空间是巨大的,但过于庞杂,要真正找出它,也不是件易事。

袁智强苦苦回忆着,回忆晚上经历的每一个细节,猫抓似的难受。终于,让他想起来了——

是那个男孩,送水果篮炸弹的男孩!昨晚九点半左右,他和赵大勇前往位于肖家里的男孩家调查,经过他家院子时,晒衣竿上就晾着一件蓝布雪花点衬衫。

没错,是她!袁智强恍然大悟,连忙把这个巨大发现报告给范哲。

103竟然落入了一个简单的圈套之中——

谁说小孩不会撒谎?在大人的诱导下,小孩撒的谎可能更可怕,更具破坏力。亲手递给男孩水果篮的,不是嘴边长有绿豆痣的陌生中年妇女,不是别人,是他的妈妈——张氏。不用担心男孩的危险,从触动开关到爆炸还是有十多秒的时间,足以跑掉的。

疑惑迎刃而解,神秘中年女人踪影全无,并非其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是根本不存在此人,子虚乌有。张氏授意儿子送炸弹,又编造谎言,故意误导侦察人员。怪不得当他们再次上门时,张氏变得很不耐烦和特别谨慎,表面上是为保护孩子不受刺激,实则为了阻止深入调查。

很快,张氏的户籍资料就查到了。张氏,姓名张菊,30岁,是个寡妇,棉纺厂职工,有独子肖兵,居住在肖家里21组18户。

张菊是属于蜥蜴还是晨光?一个是大网络,一个是小团体,潜伏的特务们,都有各自的一条线,特别是外围组织,彼此很少交集,特务间也大多不认识,以为这样可以避免一网打尽。但是,越往核心,联系就越紧密,就跟蛛网一般。要打开蜥蜴组织的核心,必须抓住关键的那一点,扯出几条线。

从案情上分析,张菊肯定受了田顺的指派暗杀103小组成员的。那么,其属于晨光组织的可能性大一点,但从谋杀的手段和炸弹的精巧程度看,又不像外围的普通情报组织能够施行的。

范哲希望,张菊就是那个点,晨光和蜥蜴间的交织点。

他下令,由袁智强负责,火速赶往肖家里拘捕张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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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00:27台州

关于能否用陈思的问题,103和公安处都出现了两种不同的意见。一种意见认为,陈思是无线电专家,熟悉台湾的发报体系,台州公安处正好缺这方面的专业人员,可以让他参与到侦测工作中,发挥专长,找出敌特的另一个电台。另一种意见认为,陈思是台湾回来的人员,根子不正,底子不明,他的话不可尽信。万一他是个潜伏更深的特派特务,用的是苦肉计,贸然启用,会误导工作,会出大问题的。

最后,还是范哲拍板,做事大胆一点,要相信人才,运用人才。如果陈思真能找到蜥蜴的直接电台,对侦破工作十分有利。

另外,从杨秀英的口中获得了一条重要情报:蜥蜴苏醒后,就开始“断尾”行动,断的是外围组织“晨光”。因为他怀疑,“晨光”已被我特情人员卧底和掌握,这个组织成了鸡肋,没有存在的必要。于是借我们的手,断它的尾。从这点看,足见蜥蜴的狡诈和凶残。而另一方面,明修栈道,暗渡陈舱,不断制造恐怖事件,分散我方精力,为达成其真正的阴谋服务。

范哲向103小组成员转达了总部刚刚发来的密令。“M首长将乘今晨的列车自青岛视察后南下,预计今天下午到达杭州,然后换乘专车到台州,对391工程开展视察调研工作。因路途长远,地形复杂,警卫安全工作显得十分突出。特别是台湾特务机关所谓的刺刀密令与蜥蜴行动,是一次完全针对M首长的恐怖暗杀行动,总部限我们30小时内破案,绝不能让敌人得逞。”

“还有一个消息,既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范哲顿了一下,说,“首长已决定,改秘密视察为公开视察,以破解外界对我国核武动机的胡乱猜测及谣言。”

“公开视察?不行,这,这太危险了。”杜丽忍不住叫道。

“不错,这样一来,首长的危险更大了,我们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公开露面,会给敌人更多可趁之机,防范更难。总部也曾就这个问题报告过首长,你们猜他怎么说?”范哲卖了个关子。

“怎么说?”

“首长听了,哈哈一笑,他说,到了台州,一定要看看这条蜥蜴长什么模样。”

大家都会心一笑,可谁也没笑出声,甚至没笑出形。因为他们知道,首长越是大无畏,103面临的压力就越大。

“但这条蜥蜴,需要我们来捉,捉住了,才能看。捉不住,它会乱咬人的。”范哲正色说道,“不管花多少代价,我们一定要捉住它,这是首长对我们的信任,他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了我们手上。”

赵大勇点点头,说:“既然是公开视察,那特务肯定会千方百计弄到首长的具体路线与活动安排,爆炸、枪击、下毒……每一种方式都会可能。在这之前,我们要对各个地点进行周密部署,特别是公开场合。”

“不错,这些安保工作,总部今天会进行全面部署,首长的随身警卫也会配合。我们103最迫切的任务,是在首长到达之前,破获蜥蜴组织,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王星火冷静地说。

“老枪,你谈谈看法。”范哲见李猛若有心事,就点名。

李猛沉吟了一声,抬头说:“我担心那个狙击手会成为暗杀者。首长公开露面,加上这儿的环境又复杂,给狙击带来很多便利。据我的推断,敌特持有的美制狙击枪,有效射程大约在800至900米之间,要想在这么广的区域内预先清除敌人,难度很大,防不胜防啊。”

说的是实话,这也是众人心中共同的担忧。在那个时候,狙击手并不像今天这样多。我国曾试造了好几种枪型,都不满意,后来不了了之,直到文革后才重新开始研制。但台湾特务机关当时就引进了美国的最新枪型,成为他们在大陆进行暗杀活动的一张王牌,可是也掌握在极少数人的手中。

一个好的狙击手配上一把好的狙击枪,就是最可怕的暗杀武器。

“给我一把狙击枪,我来解决他。”李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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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00:28台北

夜雾像一件神秘的披风,笼罩着整座阳明山,一切都变得朦胧,潮湿,不可预知。

叶枫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待,等待时机,像一只夜伏的狼,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值班警卫会在两分钟后换防,有大约十分钟的空档。在这些警卫的眼里,叶处长是个好领导,和气,宽厚,大方,无私忘我,忠心耿耿为党国出力,深夜加班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谁要是怀疑他,真是眼珠子被老雕啄走了。为了给人留下这么个印象,叶枫还真的做到了“无私奉献”,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十有八九是真加班。

99%的真,是为1%的假做准备的。

时机到了,一秒钟也不能等。

叶枫听着警卫的脚步走下楼梯,像猫一样飞快又无声地上了四楼,轻车熟路。最后一间是局长叶翔之的办公室,他取出早已偷配好的钥匙,打开门,溜进了房间。

黑暗中,打开小手电。桌上,柜子里,到处是资料,到处是文件,浩如烟海。十分钟之内,必须找到有用的情报。好在叶枫平时进出局长办公室时,就在暗记叶翔之存放资料的习惯,就在偷偷观察那些资料的摆放位置,虽然资料多,还是有规律可找的。比如与美国中央情报局相关的卷宗,在背后柜子里左边第一排第二格;香港办事处的卷宗,中间第二排第四格;大陆工作会的卷宗,右边第一排第一格……但这些都不是特别重要的文件,日常工作用的。重要文件都锁在加密保险柜里或由保密室存着呢。保密室是铁打的地方,真的是铁打的,连墙都作了处理,炸都炸不掉,几个百里挑一的警卫荷枪实弹,24小时轮守,苍蝇也盯不着缝。除了有叶翔之的手谕,谁也进不去。

好在刺刀密令尚在执行中,执行中的方案,局长是要经常想,经常看的,所以这个办公室肯定有线索。

争分夺秒,但又不能留下丝毫的痕迹。叶翔之是个多疑的人,多年情报工作养成的职业病,资料的位置、办公室摆设的位置有稍微变化,可能就会被怀疑,被发现。这么多年来,叶枫也早已练就了一套独特的本领,资料在哪里,看过之后它还在哪里,一丝一毫都不会差。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可有用的线索还没找到,叶翔之当然没有那么傻,把绝密的刺刀密令放在办公桌上。但只要他思考过,策划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比如笔记和草稿。

叶枫迅速翻阅叶翔之留在办公室抽屉里的几本笔记,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其中一页找到了一幅奇怪的画。

一条壁虎似的蜥蜴,很难看。三匹狗模样的马,拉着一辆棺材一般的车。

这也许是叶翔之兴之所至,信笔涂鸦。但涂鸦是有意义的,反映了人潜意识里的思考。

楼下响起了警卫的换防口令,时间不多了,下半班警卫马上就要来巡察了。

紧急归位,迅速撤离。

当叶枫走到自己门口时,两名警卫刚好上了楼梯,看到了他。

“叶处长,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啊。”

“工作任务重,没办法。这几天你们可多加注意,共谍近来很活跃啊。”叶枫笑着说,像记起什么,又说,“哦,对了,刚才我发现厕所的一个水龙头好像坏掉了,你们通知后勤明天修一下。”

“是。”

有惊无险。

但叶枫明显感觉到心脏的压力,和年轻力壮时确实不一样,要是换作十年前,碰到这种情况,他会面不改色心不跳。但现在,心呯呯的,像一台快倒的机器,额上还渗汗。

叶枫把自己关进办公室里,虚脱似的坐在椅子上。平静了一会儿心情,拿毛巾擦掉额上的冷汗,开始思考叶翔之画上的意义。

那条壁虎似的蜥蜴的含义很清楚,下面的三匹马又代表什么呢?叶枫思索着,突然想到了一个令他惊悚的隐意。

苏联民歌《三套车》,是首十分优美抒情的歌曲,但情报局内,“三套马车”却是恐怖的代名词。

三大顶尖王牌杀手,连国民党内部都闻风丧胆。如果有谁不听话,唱反调,严重了,就有可能成为“三套马车”枪下之鬼,最后怎么死都不知道。但是,除了少数几个人,谁也不清楚“三套马车”的真面目,因为谁都没见过,见过的人都死了。

老头子需要这样的神秘,神秘产生恐惧,恐惧是最好的约束。

现在,“三套马车”可能联合出动,协助潜伏的蜥蜴执行刺刀密令,也许已通过秘密途径潜入大陆。这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必须通知大陆及时防范。

一条蜥蜴,三套马车。

看样子,老头子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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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00:45台州

肖家里是离渔业局很近的居民区,小小的几座院子,密密的集中居住了很多户人家,搭了许多临时房,用现在的话讲,有点棚户区的感觉。白天里鸡飞狗跳的,进进出出什么人都有。如果特务把家安在这儿,还真能遮人耳目。袁智强带领几个干警赶到肖家里时,却是这个居民区最安静的时候。除了几条狗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几乎没什么响动。午夜了,人和动物都该进入深沉的梦乡了。小院子里,那件蓝布雪花点衬衫还晾着,随风飘动,像刺眼的旗子。

抓捕行动迅速展开,张菊的前后门都派了人守着,量她插翅也难逃。一声令下,袁智强首先踢开了门,冲了进去。

“不许动!”

“不许动!”

空无一人,张菊连同她的儿子都无影无踪。张菊在院子里养了一条狗,是狗泄露了机密。

袁智强一摸掀开的被窝,还是热的。

“她没有跑出这房子,搜。”

电灯打开了,房子很小,几个警察往里面一站,连挪脚的地方都没有。用不着费力,一览无余,没人。

“一定有密室。”袁智强小心查看每一个可能作为暗道入口的地方。

很快就找着了,在床下面,但不是密室,是密道,一直通向黑漆漆的地下管道。这管道是地下排洪渠的一部分,防止海潮与洪水积聚,解放前就建成了。没想到被特务利用,挖穿了,成为脱身地道。

地下排洪渠四通八达,恍若迷宫。在这个积满了水的地渠里,伸手不见五指,但不能打开手电,以防暴露目标,给敌人可趁之机。

“注意警戒,小心敌人偷袭。”袁智强敏锐地捕捉着地渠里的声响。听风辨音,是黑暗作战的基本技能。

远处的角落里传来哗的一声响,敌特又开始动了。

“张菊,你逃不掉的!”袁智强用手枪瞄准,喊出张菊的名字,“你难道不为你儿子想想吗?他还那么小,不应该受到伤害。”

“啪”的一声响,张菊开枪了,子弹擦着袁智强的耳边飞过,打在渠壁上,溅起火花。

看来又是一个顽固分子!袁智强持枪飞速追了过去。

地道追逐,就像一场猫和老鼠的生死游戏。猫要抓鼠,鼠也要咬猫。张菊的枪法很好,打伤了两名警察。而袁智强则有点投鼠忌器,虽然张菊拉着儿子跑不快,但他怕伤及孩子,不敢贸然开枪。

越往外跑,海腥气越重,淤泥也越积越厚。赶上来的警员告诉袁智强,前面就是出海口,张菊被逼到穷途末路,无处可逃了。

张菊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已经到绝路上了,出不出去,都得死。

“妈妈,妈妈,不要再跑了!”儿子肖兵拉着她的手哀求。

在那瞬间,张菊感到特别绝望,她真想拿着这把枪结束自己和儿子的生命,但又做不出来。

“我不想有个当特务的妈妈!”儿子突然挣开她的手,朝另一边的出口跑去。

“小兵!回来!”张菊喊,但迟了,男孩一脚踏入软泥滩,陷了下去。

“妈妈,救我!”男孩大叫,可越挣扎,陷得越深,咸泥水就像疯了似地往上窜,很快淹到了胸部。

张菊扔了枪,扑了过去,抓住男孩伸过来的手臂。可是,泥滩崩塌,连同她一起陷了进去。别说救孩子,自己也爬不上来了。

“妈妈对不起你。”张菊突然间后悔不已,她拼命把儿子往上面推,可哪里推得上去。

“快把孩子递给我。”就当她绝望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过来。是那个年轻警察,正向她伸出手。

张菊忽然间有种很复杂的感触,她不知该如何选择,她本想放弃,带着儿子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算了,反正她也不愿再过这种日子了。但看到那警察诚恳的目光,又不自觉地把孩子推了过去。

肖兵被救上来了,可是,当袁智强把手再次递给她时,张菊却拒绝了。

泥水淹没了她的脖子。

“告诉我,谁是蜥蜴?”袁智强在努力营救她失败后,只能抓住最后的机会问。

“……我……不……知……道……”泥水已经涨到了她的下巴,说话都出不来气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袁智强相信她最后说的是真话。

“是你杀了陈瓯?”袁智强似乎想到了什么。

但这个问题,张菊没有回答,嘴角浮出捉摸不透的微笑。

微笑随即被咸泥水覆盖了,永远消失了,再也看不见。静寂的地渠出口,回荡着男孩肖兵的号啕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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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05台州

范哲站在窗口,凝视着黑夜,仿佛站在无尽头的虚空中,风从远处吹来,带着秋的寒意。

“爸爸,爸爸……”

他似乎听到夜风中传来一个稚嫩的孩子的呼声。

“救救我……”

绝望的呼喊。无助,又渴望生命。范哲仿佛被谁用木棒重重的往心窝里击打了一下,痛苦地闭上眼睛,双手捏紧了窗棂,呼吸也变得局促。

没人理解他,只有默默独自承受。

“范组,刚刚接到智强的报告,张菊死了。”杜丽进来说。

“什么?!”范哲从痛苦的情绪中回过神,很是恼火。这个袁智强,毕竟是新人,抓只瓮中之鳖,还会出漏子。

“他正在搜查张菊住处,希望能有新的发现。”

“叫王星火立即过去协助,有线索马上报告。”范哲命令。离M首长南下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但到现在,还没有撕开蜥蜴网络的核心,时间不等人,任何一条线索都不能轻易放过。

王星火就去了。

去的结果,果然有收获。在张菊家的米缸里发现她的委任令,国防部情报局台州站少尉情报员。又查,原来男孩肖兵不是她儿子,是九年前捡回来的养子,用来掩人耳目的。但毕竟,最后她是为了这个孩子而死,也算尽了一个做母亲的职责。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对杀陈瓯的凶手有了一个合理的推测,张菊的嫌疑最大。从地面街道看,张菊自乌盆巷赶到渔业处招待所,在时间上显然不合常理,但如果从地下的排洪渠走,这两处刚好成一直线,轻松就过来了,而且在她家里,也找到了疑似凶手的黑色雨衣物证。但袁智强捉摸不透张菊死前,为什么嘴角会浮出神秘的微笑。她跟陈瓯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许,这将成为一个永久的谜了。

“你看这东西。”王星火在写字台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书,袁智强凑上去看,是一本老戏谱。

“《梁祝》?”

“关键不在这儿,在这儿。”

“红袖戏剧社?”袁智强接过书,照王星火说的,卷开骑缝,就看到了上面的印章,“米兰!”

“是的,米兰。”王星火点头,“这本戏谱不一般,也许暗藏玄机呢。”

米兰的名字出现过两回了,一回是在唐小六接的电报里,一回是在戏谱上,看来这个米兰是关键人物。

现在有了关键的人名——米兰,还有关键的地方——红袖戏剧社。

可人是谁?地方在哪里呢?

范哲拿到戏谱,没有说话,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翻来覆去看,一会儿若有所思,一会儿又显得有点不安。

“范组这是怎么了?”杜丽首先发现了范哲的反常。

王星火也觉得组长有些异样,作为左右手,他最了解范哲的性格,范哲的冷静沉稳一向是他学习的榜样,可为什么特务留下的一本可疑戏谱,就让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焦虑成这样?这不该是范哲的作风,在103的办案史上,绝无仅有。

“范组在思考新的线索,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吧。放宽心,没事的。”王星火安慰杜丽。

话虽这样讲,可王星火还是有点儿担心。

王星火和杜丽又去问了杨秀英,是否认识张菊,是否知道米兰,是否了解红袖戏剧社,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晨光组织的单线联系结构,在这里就显露出巨大的力量。现在惟一可以挖掘的,就是唐小六。是这样想的,既然唐小六收到了接头米兰的情报,必定要把这条命令通过某种方式传递给某人。只要紧紧盯着这个理发匠,不怕抓不着这一窝叼尾老鼠。但到现在,唐小六还没动静,好像收了报后,就回家睡觉了,睡得很熟,安稳得很,像死了一样,毫无生气。

从杨秀英的监室出来,才发现一件要命的事——范哲失踪了。

哨警报告,范哲组长刚刚出去,去向不明。

王星火问明范哲走的大致方向,嘱咐杜丽不要声张,就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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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10月18日

1:20台州

阴云初开,一轮圆月高挂在西空中,似夜的眼睛,灵潭水库到处闪烁着奇异的光。这是一片神秘的水域,宁静,美丽,却又暗藏杀机。就在1964的上半年,灵潭水库出了件让全国震惊的大惨剧。当地某中学组织学生参观水库,不料船到湖心,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突然刮起七八级的大风,学生惊恐,秩序大乱,游船侧翻。那次事故,灵潭水库一下子夺走了一百多条年轻鲜活的生命,现场惨不忍睹。从那以后,谣言不断,有说水库里出了拉人的水鬼的;有说半夜听到孩子歌声的;有说从湖底伸上来很多双小手的,有多邪说多邪。水库也杜绝了参观游览,只有来往大山里的轮渡还在经营。水库闹鬼的事,后来证实都是坏分子造的谣,再大的谣也丝毫改变不了灵潭水库的美丽。

此刻,杨林站在大坝上,眺望着月光下的灵潭水库。由于昨晚刚刚下过暴雨,水位高涨,水库湖看起来更宽广了。

很少能看到这样的美景,跟西湖的美不同,它少了些脂粉味,多了点山野的粗犷。大山,深湖,明月,凉风,浓重的草木的气息,没有半点儿人工的痕迹,如一块天然碧玉。

现在,敌人竟要来破坏它了。

“1017”紧急事件指挥小组组织民兵进行了紧张的全面排查工作,细致到连石头缝都不放过,抓了几个可疑人员。但最终,并没有发现敌特活动的确切踪迹,一切都很正常。

离敌人实施“魂字方案”,还有大约20小时的时间。在这20小时内,因为情报被我方截获,蜥蜴很可能会改变计划,把目标放到其他重点设施上。这样一来,范围就大了,虽然紧急防卫通知已经发到各个部门了,可毕竟敌在暗,我在明,又不能实行全面戒严,防范的难度很大。

活“鬼”难捉啊。

“杨科长,你觉得敌特会采取什么手段破坏灵潭水库?”江奇走到杨林身边。

“难说,手段千变万化,三十六计都可以使出来,但万变不离其宗,我们只要守住坝,守住水,任凭他孙猴子的本事,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啊。”杨林笑笑。 f4miSQs1HnR233LGdpQZobgc2zDCHNbgd/mkA+BCCg41FeoCVHPbd70cBJ49U8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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