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阿里拉说,你后来又去了船员区。”桑托斯说。
王星火记起那个青年船员阿里拉,便一笑承认:“去过,去过,我是去找丢失的客房钥匙。找到了就回来了,怎么?有问题吗?”
桑托斯听了王星火的解释,将信将疑。王星火猜测阿里拉没将奥斯丁房间钥匙这一节告诉桑托斯,也许这年轻人对他和船上高管的关系信以为真了。
“可惜啊,下次告诉我们,我们帮你一起找。”桑托斯皮笑肉不笑。
“这些小事情,就不麻烦队长了。”王星火从桑托斯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对方的怀疑和嫉妒。他发现四周除了穿制服的保安人员,各角落里还分布着一些便衣保安。这些身着西服,看起来像乘客的保安别人看不出来,可是对他们103来说,简直易如反掌,一瞥就穿。这些人的神情都挺紧张,来来回回,仿佛在暗中搜寻着某人。
这时候,负责迎宾工作的雷鸣斯看见了王星火,便快步迎了出来,王星火把叶恒艮他们一一介绍给雷鸣斯,当然都是预先设定的身份,雷鸣斯客套地表示欢迎,便把他们一行人引了进去。
大厅里热闹非凡,乘客们身穿各式各样的华丽礼服,或成双成对,或三五成群,彬彬有礼地步入晚宴大厅。两层的大厅被装饰得富丽堂皇,天花板上飘荡着五彩缤纷的彩带和气球,充满节日的喜庆氛围。近百张餐桌在红地毯两边围成花样图案,如众星拱月,簇拥着最里面的半圆形空中舞台,舞台上有一支小型海上乐队正在演奏舒扬的管弦乐《友谊地久天长》。乘客们热情高涨,大厅里融洽和谐的气氛早已冲淡了邮轮外面风雨交加、大浪翻滚的恐怖,仿佛是另一个极乐的天地。
“雷鸣斯,船上又出什么事了吗?”在走向大厅时,王星火问。
雷鸣斯无奈地耸耸肩,小声说:“王先生,对你我就不隐瞒了。你抓的那个美国人加利又逃走了!现在桑托斯正派人在船上紧急搜捕。为了乘客们的安全,我们不得不提高了安保应急层次。”
“逃了?”这倒出乎王星火的意料,看来这加利还真有两下子。
“逃了,这家伙竟然用一根铁钉子开了手拷,打晕了我们两个保安。这件事情你得替我们保密,万一在船上引发恐慌的话,无异于一场灾难。”雷鸣斯说。
王星火明白,这事件对其他乘客意味着什么,谁也不知道加利的性情,谁也搞不清他下一步会做什么。他会不会杀人?会不会劫持人质?会不会对邮轮实施破坏?豪华邮轮看似庞大的海上城堡,其实是相当脆弱的,全身遍布着致命的弱点,一枚被偷偷撬开的螺丝都有可能引发不可预计的后果,彪悍的加利无异于一颗老鼠般四处乱窜的炸弹,这船上千余条生命似乎一下子悬了。但雷鸣斯说得对,从官方来说,又不能公布这个消息,因为如果有人趁机发动骚乱,那将更糟糕,心一乱,人就乱,人一乱,船就乱,很可能酿成真正的大灾难。
“你放心,我会保密。”王星火答应。
“我们会很快抓回这只老鼠的,他跑不了。”雷鸣斯感激地点头,把其他人安排在靠近舞台的贵宾餐桌,然后带着王星火从旁边走上螺旋大阶梯,到了二楼最上面的船长桌。
王星火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间位置的克里特皇后号船长大卫·李斯特,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白色船长制服,面带笑容看向他。在王星火的印象里,北欧的船长都有着一副浓密的花白大胡子,身材魁梧高大,脸上布满岁月风雨的沧桑,眼睛则如大海一般深邃。这也许跟他童年时的想象有关,那个时候,跟如生在苏联生活时,国际儿童院的一位大胡子老师总喜欢以老船长的口吻,给孩子们讲关于海盗宝藏的故事,听得他们都入了迷,以至于把那个老师的形象结合故事中的描述,当成了西方船长的典型形象。
大卫·李斯特打破了王星火对西方船长的固有印象,甚至让他感到一丝丝失望。大卫没有梳理整齐的大胡子,他根本就没留胡子,下巴光滑得像洗干净的海蜇,皮肤白皙,脸上也没有多少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要小得多,只有鹰似的鼻子以及从深眼眶中散发出的锐利光芒才让王星火找到一些感觉。
“欢迎你,王星火先生。”大卫站起来主动跟王星火握了手,“我代表克里特皇后号感谢你的英勇行为。”
说了几句客套话,大卫请王星火坐了靠近二层栏杆的席位,王星火朝下面看去,大厅的状况一览无余,杜丽他们坐在最靠近舞台的餐桌。他们的目光相遇,互相抬手打了个招呼。王星火做了个秘密手语,让杜丽他们留意食物和周围的人。
晚宴吃的是西餐,王星火点了份澳洲牛排套餐,服务生为他们每人倒了半杯红酒。船长介绍了同桌的“贵宾”,都是些达贵或富商,只有一个是知名的学者,看来,资本主义社会“金钱至上”的本色永远不会改变。王星火也被大卫船长介绍为香港商人,这是他在邮轮上公开的身份,当然,船长也隐瞒了他受邀的真正原因。
随着客人的陆续入座,大厅的灯光暗下来了,一束白色光柱打在舞台上,仿佛夜海里一轮初升的圆月,主持晚宴的邮轮总监方泽出现在“月亮”中间。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踏上神奇的东方海上之旅!克里特皇后号——本世纪最伟大的邮轮之一,将成为你终生难忘的记忆……”方泽激情四射地开场,四周掌声雷动。
“失陪一下,我得去为大家讲几句。”船长对同桌嘉宾说。
船长消失在黑暗里,王星火隐隐看到,他的身边多了两个人影,船长的步伐有点儿不自然。
“下面,我们欢迎克里特皇后号的领导者,邮轮界的传奇人物——大卫——李斯特船长!”方泽富有磁力的嗓音在黑暗里激荡。
随着乐队奏出豪迈的出场乐曲,大卫·李斯特出现在“明月”里面,一身帅气的船长制服,脸上露出体面的微笑,朝乘客们挥手致意,全场乘客起立,为这次航行的“灵魂人物”鼓掌欢呼。
大卫开始发表船长致词:“地球上三分之二的面积是海洋,大海是生命的摇篮,是人类的母亲,但有时候,她更像一个情人,神秘,温柔,热情,却又捉摸不定,说跟你翻脸就翻脸,毫无来由,让人一头雾水,我想在座的男士都深有体会。”
台下发出会意的笑声。
“人类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地被海洋的魅力吸引,从来没有间断过征服她的努力,从哥伦布到麦哲伦,从辛巴达到郑和,人类的航海先驱为我们做出了伟大的贡献,没有航海,就没有世界文明……”
台下爆发出掌声,船长的发言充满激情和感染力,听得人热血澎湃,仿佛这次海上旅程也带了点崇高的味道。
发言完毕,大卫船长又请上邮轮上的五六位高管,一字排开:大副雷鸣斯、二副山口靖太、餐饮总监安道平、新上任的客房经理奥斯丁、邮轮娱乐总监方泽……大卫向乘客们一一介绍了他们,并感谢全体海乘的努力,为乘客们提供了一趟安全、舒适、快乐的豪华邮轮之旅。
王星火特别注意到奥斯丁,这个胖子站在台上,腼着肚子,露出一副大厨似的招牌微笑,看上去似乎没有一丝儿不妥,完全正常。但人不可貌相,这个家伙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想起奥斯丁房间里那个躺在被子下的人,心头不禁微微一颤,如果那是个死人,真是太可怕了!再如果,这个死人跟针对叶恒艮的行动有关,那更是匪夷所思。那人是谁?一艘邮轮的高管是怎么参与到这次秘密行动中来的呢?王星火百思不得其解。
高管们在聚光灯下亮相完毕,大厅灯光重新亮起,一暗一明间,刺得人的眼睛不舒服,有一种眩幻感。大卫船长率众高管举起高脚酒杯,宣布晚宴开始,并送上了邮轮管理方的祝福。“嘭嘭嘭”的几声响,数卷彩带与闪光纸片从舞台两侧喷出,绚丽如彩虹繁星,乐团奏起欢快的旋律,一时间,欢呼声、鼓掌声、清脆的碰杯声波浪似的混成一片,波塞冬大厅的气氛似乎到了第一个高潮。高潮过后的节目,就是传统的歌舞表演。
王星火没心思看节目,他在看观众,高处就是高处,一览众山小,是有利地形,可以从容地观察,把握大局。他在人群中发现了伯恩夫妇,他们的餐桌跟叶恒艮他们只斜隔了一张,若即若离,能够很好地监视。他相信伯恩夫妇坐这个位置不是偶然的,虽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他们就是特工,但百分之七八十的把握还是有的。反过来也是如此,大家都是明眼人,只要有所行动,就等于向对方表明了身份,除非你在船上什么也不干,跟对方一点儿也不接触。假身份只能用来骗骗普通人,活动方便而已。
伯恩夫妇还有没有同伙?王星火又仔细观察了他们的同桌、旁桌,暂时还看不出来。
视线再放远点,他还注意到洋子一行人,兄妹俩坐一块儿,也没有异常的举动。杜丽向他汇报了洋子的情况,王星火认为,如果洋子兄妹是特工,那么船上肯定还有一条隐形的大鳄,因为这两个人都很年轻,一个组织不大可能只派两个年轻人去执行重要任务的,他们的背后有人在指挥。还有郭耀宗父子……这些在船上认识的人,都存在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王星火谁也不敢大意。这些人的一举一动,他都努力去发现,去审视,看看是否有异样,是否有人心怀叵测,暗施诡计。就像一张棋盘似的,将帅相仕,兵炮车马,纵横交错,暗藏杀机。
西餐陆陆续续上桌了,热腾腾香喷喷的牛排勾起了王星火的食欲,他在船员区经历了一次半晕船的不快体验,这会儿胃口大开。用餐刀切下一块牛排,用叉子放入嘴中嚼,好久没用刀叉了,这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在国外的日子。
“这位王先生,请问你做哪行生意?”同桌有一个富商问。
“小生意,不值一提。”王星火敷衍着说,他实在提不起兴趣与富商聊天。
那富商又问了几句,得到不痛不痒的回答,自觉没趣,就转而跟其他人聊了。此时,大卫船长回到座位上,在一瞬间,王星火查觉他的脸色有点儿不太好看,与舞台上那个自信坚毅的形象判若两人,但一坐下,又恢复了精神。这稍纵即逝的神情被王星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有点儿困惑,大卫到底在担心什么?
“王先生除了是生意上的好手,更有一身好功夫,真是让人佩服。”大卫说,“我喜欢东方的功夫!”
“船长夸奖了!”王星火谦虚地回应。
“王先生师从何门?”一个胖乎乎的华人富商好奇地问。
“家传的,家父原本是少林俗家一派,后改为行医。我这点儿武术底子,也就是健健身罢了。”王星火笑道,像想起什么,对大卫船长说:“对了,我听奥斯丁说,有名船员在新加坡出了事,不知道现在处理得怎么样?”
于是又聊起船上的一些事情,趁这个机会,王星火便有意无意地试探大卫。他很快发现,船长对一些事情是刻意回避的,比如谈到关于奥斯丁的一些话题,他的目光透着不自然,甚至有丝丝恐惧。这更证实了王星火心中的猜测,这个奥斯丁有问题,但为什么大卫船长会帮他掩盖?
王星火看向奥斯丁所在的餐桌,却发现奥斯丁没在座位上。
舞台上的表演越来越精彩,热情性感的康康舞、精彩刺激的飞刀、亦真亦幻的魔术……好节目一个接一个登台,看得人眼花缭乱。
“各位,现在我们欢迎克里特皇后号的公主——美丽的吴美蝶小姐,为大家献上一曲最具东方情调的——《夜来香》!”主持人激动地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是她?
王星火朝舞台看去,舞台上却空空如也,只闻旋律不见其人,一会儿,才见一个身着无袖苏绣旗袍的女郎款款走上舞台,在中间的直立话筒前站定,顾盼有情,婀娜生姿。“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凄怆,月下的花儿都入梦,只有那夜来香吐露着芬芳……”红唇轻启,甜美的歌声似清泉般流出,一下子征服了场上的观众,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
是她!没错。原来吴美蝶是一个歌唱演员,她的嗓子那么好听,金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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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8时36分 南中国海
这边是纸醉金迷,声色犬马,那边却是紧张的搜捕,残酷的追猎。
邮轮外面已经是黑天瞎海,暴雨如注,连舷廊间的灯光都似乎被大雨打暗了,能见度极低。不时有闪电划过天际,照亮这个恐怖的世界。所幸风还不是很大,巨型邮轮仍然努力保持着平衡,所以在船体建筑内还感觉不到特别的摇晃。
十数支强力电筒的白色光柱在雨中的露天甲板上摇晃,仿佛织成一张光网。
“他就在附近,给我搜!彻底搜!这是个极度危险的家伙,大家不要手软!”桑托斯身披雨衣,举着把手枪,大声命令。
桑托斯不信邪,有迹象表明,加利已经逃到了这一区域,虽然这家伙像老鼠一样灵活,到处乱钻,但邮轮露天甲板也就那么大,没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
四处搜,不放过任何角落。数十号人左左右右,上上下下,时而散开,时而聚拢,可就是没搜到。
豪华邮轮表面上看起来高雅大气,不过,船上既有绅士,又有莽夫,保安队的那些保安,基本上都可以归为莽夫。长年漂泊在海上,会遇到很多意料不到的事情,大到天灾海难,中有海盗劫匪,小至醉汉流氓、邮轮故障,都需要花大力气解决的。这些水手都是典型的肌肉男,能够在邮轮有事的时候摆平一切。
“他在这儿!”有人喊。
桑托斯的精神为之一振,一声招呼,所有的人呼啦一下像狼群似的全围拢过去。
这个角落是雨天收纳露天甲板移动设施的专门区,盖了一大片的防水帆布,雨水打在帆布上,发出巨大的沙沙声响。
“看,他在那里!”一名保安指着不远处说,桑托斯定睛看去,果然有什么东西在帆布下若有若无地动着。
“出来!不出来我就开枪了!”桑托斯用枪瞄准那躁动的地方,大喝道。大伙儿都不吭声了,紧张得连呼吸也不顺畅了。
但加利并没有出来,而是呆在了原地。
“妈的,这家伙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桑托斯诅咒一声,持枪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帆布下面确实躲着个人,但奇怪的是,帆布在微微发抖,他作好开枪的准备,伸出另一只手,慢慢掀开帆布。
一道闪电甩过,桑托斯看清了躲藏在帆布下的人。
不是加利,是个孩子!十岁左右的孩子。
桑托斯呆住了,睁大了眼睛。见鬼!这个孩子从哪儿冒出来?他躲在这里做什么?不光是他,所有的保安都实实在在吃了一惊,如临大敌般对付的这个人,竟然只是一个因为寒冷和害怕而索索发抖的小屁孩。
在他们身后十余米外,甲板泳池里,有一个人头慢慢钻了上来,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沉了下去。
邮轮泳池里的水与海水相通,是通过靠近底部的一个管道抽压上来的,这支管道直通大海,如果遇到不良天气,这里首先就会关闭。加利在池里找到了一条通路,仅够一人进出,只要水性够好,体力够强,打开水下管道的滤网,就可以从这里一直潜游到室内游泳池。如果再强点,也许还可以进入抽水机室,不过他不敢贸然尝试去抽水机室,因为命只有一条,他可不想游到半路换不上气,活活溺死在狭窄的管道内,这可不是好玩的。
搜吧!就让这帮笨蛋在甲板上搜吧!加利在水下打开圆形滤网,海鳗似的钻入深不可测的管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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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8时36分 南中国海
“美蝶小姐是克里特皇后号的演员?”王星火问大卫船长。
大卫摇摇头说:“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她是邮轮总监方泽请来的贵宾,跟我们没有合同关系,听说她在东南亚一带挺有名的,还是个电影明星,红艺人。”
原来如此,难怪吴美蝶说她是邮轮方请的客人,看来她说的是真话。
王星火呡了一口红酒,看向台上的吴美蝶,现在是她主唱的第二首歌,叫《My rose》,准确的说,是歌伴舞,艳丽的舞蹈,靡靡之音,充满肉欲。王星火不敢久看,把目光收了回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谜一样的感觉。
“王先生对船上的服务还满意吗?”大卫问他。
“如果能打分的话,我打一百一十分。”王星火肯定道。
“那我就放心了,为乘客们提供百分之百的尊贵服务,是克里特皇后号的宗旨。”大卫举起酒杯,致意大家。
邮轮上的一顿晚宴很考究,有前餐、正餐和餐后点心。正餐吃完,晚会还要继续,餐桌上撤去餐具,送上来的是各式各样的新鲜水果和零食。
其中有一大盘水淋淋的苹果,在灯光的映照下,鲜艳欲滴。
“这是我们荷兰的黄金小苹果,我家乡的新型水果,大家请尝一尝!”大卫船长热情地招呼,站起来为每个人分水果,像尽地主之谊。
小苹果果然小,只有乒乓球那么大,看起来像黄枣。船长的热情让宾客们受宠若惊,纷纷报以感谢。当大卫船长分到王星火时,给了他三个苹果,接着重重跟他握了下手,又分给他三个苹果。
“王先生,请细细品尝一下,这苹果味道好得很。”大卫笑着说。
王星火点头,发现船长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种期待的目光,不禁心下更困惑了,船长的举动有点儿反常。不对!直觉告诉他,这其中有名堂。但究竟是什么名堂,他一时也想不出来,更不好直接问船长,因为大卫既然不明说,肯定有自己的难处。
这个时候,二副山口靖太匆匆跑来跟船长耳语了几句,大卫脸上微微变色,对贵宾们抱歉说:“对不起,今晚雨急浪大,我得回船桥指挥,各位请慢慢享用,失陪了。”说罢便急急跟山口离席而去。
大卫船长想告诉他什么?难道作为一船之长、克里特皇后号的国王,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克里特皇后号到底藏着什么阴谋?
船长一走,王星火与那些贵宾没话说,便踱到二层的一个角落里,手指间夹着半杯加了冰的红酒,轻轻晃动,表面上漫不经心,斜靠在雕花栏杆上,向楼下斜觑。
暂时一切正常,自己人的那一桌很平静。叶恒艮父子和张家浩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节目,不时耳语几句,轻笑几声;叶芊也安分守己,静静地盯着舞台,像有什么心事;103的同志们各司其职,保持着相当高的警惕,暗中防备身边来去的人。这让王星火感到欣慰,103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忘掉职责,保护“老V”是他们的使命。从他们进入103的第一天起,就对着党旗和军旗宣过誓,为了保卫首长,保卫重要人物,他们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从那一刻起,他们的命就不是自己的,无怨无悔。
王星火的视线又在敏捷地移动,伯恩夫妇和洋子兄妹的那几桌也很平静,还有坐在最后边的郭耀宗父子,都平静似水,看不到一丝儿的波澜,与人聊着天,看着戏,尝着点心,整个大厅歌舞升平,其乐融融,惟独缺了丁若兰母子,这并不奇怪,有很多人不喜欢太热闹的场合,完全可以呆在舱里,让服务生送餐,丁若兰寻夫心切,哪有心思来这儿寻消遣。理虽如此,王星火还是有点儿不安,他感到有事情在这平静的背后发生着,仿佛处在黎明前的那段时间,在喧嚣即将开始之前,总会有一段可怕的死寂。
“王先生!”背后忽然响起一个有磁力的女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呢?”
不用回头,王星火也知道说话者是谁。他回头了,果然看到了吴美蝶,她身穿黑色晚礼服,笑盈盈地向他款款走来,仿佛一只翩翩的黑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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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8时52分 南中国海
陶淘已经哭不出来了,恐惧和寒冷像两只食人怪兽似的把他给吓懵了,他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嘴里喃喃说着有鬼有鬼,显然受了极大的刺激。
桑托斯认为孩子看到的肯定就是逃走的加利,左问又问,可孩子受了惊吓,哪里问得出什么名堂。一查乘客登记表,才知道这孩子的妈妈叫丁若兰,但丁若兰又上哪儿去了呢?
“她不是我妈妈……”陶淘突然说。
“什么?”桑托斯又大吃一惊,今天的怪事可真多,“小孩,你说说,怎么回事?”
陶淘这才吞吞吐吐说,他是个流浪的孤儿,在码头被那个叫丁若兰的女人看中,要带他去香港做干儿子,做干儿子再怎么着总比挨饿好,于是他换上她买的新衣服,稀里糊涂就跟着上船了。
那个时候,新加坡乱糟糟的,码头上也确实终日游荡着一群流浪儿,有些没有子女的有钱人看中了哪个机灵俊帅的话,可能就会带走当儿子养,这现象很常见。陶淘的话不能证明丁若兰是好人,也不能证明她是坏人,但不管怎么样,乘客在克里特皇后号上失踪了,这可是件糟糕的大事。
桑托斯只好把陶淘暂时安置在保安室,分出一部分人手去找丁若兰。
“我要找胖叔叔。”陶淘却请求。
胖叔叔?哪个胖叔叔?
很快,胖叔叔的身份就弄清楚了,原来是跟王星火他们一伙的袁智强。下午,他还帮迷路的陶淘找过妈妈,在服务台有登记的。
桑托斯只好答应他找袁智强过来,又让人给他擦了身子,换了身干衣服,陶淘这才控制住情绪,说了他见到的鬼。
他说,这鬼很可怕,在地上像蜈蚣似的爬着,满头血淋淋的,面目狰狞,它抓住了丁若兰,把她带到海里去了。他很害怕,就沿着船舷,从船尾一直跑到了船头,躲了起来。
桑托斯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大概推测出了鬼的真面目,一个满头是血的男子和丁若兰扭打起来,结果两个人都掉到海中去了。
这还了得!都出人命了!
桑托斯让孩子带路去事件发生的地方,可孩子死活不愿意,没办法,只有根据他说的地点搜了。
事件发生的地点是靠近船尾甲板的医务室边上,时间是30分钟之前,现在去查,那些血啊什么的早就被大雨冲得一干二净了,但也并非没有一点儿痕迹。听陶淘描述,他有点儿晕船,丁若兰就带他到医务室要了一点止晕药,又去船尾甲板大门边透了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鬼”来了。
起码,值班医生马丁证实了陶淘的话,丁若兰确实带着孩子来要过两片止晕药,但马丁说并没有听到扭打的声音,也没听到有人呼救。这不奇怪,雨下那么大,极可能掩盖了声音。在船尾甲板门口边上,桑托斯还找到了十余滴鲜血,似乎印证了孩子的话。
这个满头是血的男人是加利吗?桑托斯还原着事情的真相。加利不知通过什么神通,从前甲板逃到了后甲板,头部还受了伤,流了血。他与正在门口的丁若兰不期而遇,为了杀人灭口,他想把丁若兰推到海中,不料失手连自己也一同栽了下去。
推理似乎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在这种恶劣天气掉入海中,哪怕水性好得赛过鱼,也必死无疑。如此想来,危险的加利已经去见海龙王了,只可惜了那个少妇丁若兰,白白陪了一条性命。不过,这事万一被捅出去,对克里特皇后号的声誉可是一大打击。
桑托斯下了封口令,把这件事往上汇报。
这孩子怎么办?桑托斯本想把他留在保安室,找人看着,可陶淘哭着嚷着,打着滚,一定要去找袁智强。桑托斯无法,边上的队长助理曾义跟他说,不能被这烦人的小家伙拖累,陶淘是个孤儿,有人要,谁带都一样。
桑托斯听着有理,吓唬孩子,不准把丁若兰被鬼拖下海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只准说自己是流浪儿的真实经历,还教他编谎说丁若兰在船上碰到了相好,又不要他了,他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要是他跟人说了鬼的事,鬼就要回来拖他下海。
谎虽然不太圆,但好歹可以糊弄一下那个小胖子,船那么大,人那么多,就算袁智强有心要帮孩子找回丁若兰,等他有线索时,船早就靠岸了。
桑托斯让人送走陶淘,虽然觉得加利的威胁不在了,心却只放下了一小半,还有一大半,仍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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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9时07分 南中国海
舞台上有个小提琴手在演奏悠扬的《月光曲》,大厅里的灯光暗了下来,仿佛进入了梦幻的深处。
“王先生好像有心事?”吴美蝶看着王星火的眼睛问。
王星火轻笑一声:“我能有什么心事?在这船上吃得好,玩得好的。”
“不,你又说假话。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有心事。”吴美蝶坚定地说。
“哦?好像你很会看相。”王星火揶揄地说。
“你说对了,我从小就喜欢看相,我说过,相由心生嘛,你有什么样的心,就长什么样的相。”
“你很喜欢猜测人心?”
“因为我是个演员,演员都喜欢琢磨人心。很多时候,我得进入别人的心灵,甚至成为那个人。”
“那你现在是真实的自己?还是在演戏?”
吴美蝶像被问住了,又嫣然一笑:“你说呢?”
“我不知道,我不喜欢琢磨人心。”王星火摇头说。
吴美蝶看向舞台,小提琴手正陶醉在旋律中,闭着眼睛,拉着琴弦,身体微微摇摆。她若有所思,眼神哀怨,叹了一口气说:“是啊,人心隔肚皮,又怎么能那么容易看透?有时候我真傻,以为自己能看清一个人。”
“你好像也有心事。”王星火说。
“是的,我有。”吴美蝶爽快地承认了,见王星火想问,又妩媚地一笑,转而说,“但是,我不会告诉你的。”
王星火看着幽暗之中的女人,点头说:“我理解,有些心事,可以跟朋友分享,有些则需要一辈子埋在心底。”
“你以前坐过这样的船吗?”吴美蝶问。
“坐过,不过比克里特皇后号小得多。”
“我讨厌坐船。”
“我也不喜欢。”
“看来我们同病相怜了,为这个我们要干一杯。”吴美蝶从最近的桌上倒来小半杯红酒,与王星火碰了碰,一饮而尽。
因为风浪加剧,大厅天花板上的吊灯微微左右摇晃,但如果不注意看,是不会觉察到的。王星火和吴美蝶都觉察到了,他们不约而同看向吊灯。
“船特别让人不安宁,想像一下,我们的四周和脚下到处都是水,一望无际,没依没靠的,就像风雨中的小浮萍,生命变得那么脆弱,心里就慌得紧。”吴美蝶抱着手臂,似乎有点儿紧张。
“那你为什么还要上船?”
“因为老朋友的邀请,盛情难却。”
“方泽?”
吴美蝶点了点头,说:“另外,我想挑战一下自己,治一治这讨厌的恐船症。”
“恐船症?”王星火第一次听说这个名词,不禁觉得有趣,他从来没想过这也算一种病。如果是病的话,他这恐船症就是老毛病了,从少年时就落下了。
两人开始打开话题,谈笑风生,其实王星火虽然跟吴美蝶聊天,看似轻松自在,但注意力一直没离开“老V”四周,一心二用,和杜丽他们形成了双重监控,互为照应,远和近,细节和全局,都不会疏漏。当然,这一切不能给吴美蝶看出来。
“但是,我上船后,才发现最恐怖的不是船,而是人。”吴美蝶说。
“此话怎讲?”
“你知道在房间里,我为什么没有把你交给桑托斯吗?”
王星火看着她,等她说下去。他知道答案不是因为他拿钢笔当枪逼着她,也不是因为自己真有一副“好人相”。
“因为我根本不信任他们。”吴美蝶见左右没人,低声说。
王星火来了兴趣,吴美蝶的话似乎触到了谜题的本质,便认真地问:“为什么?方泽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告诉你,我无意中发现了这船上最大的秘密。”吴美蝶靠近王星火的耳朵,窃窃私语,“这些高级船员们其实在偷偷当水客。”
水客?王星火不知道什么叫水客,但他还是装作懂的样子,因为他不想让吴美蝶对他的香港商人身份产生怀疑。他很快就从她嘴里套出“水客”的涵义,原来是他们利用邮轮的便利搞走私,甚至有毒品和军火,而且是集体犯罪,有不少中高层船员参与,包括桑托斯、奥斯丁和方泽。
这真是天大的秘密,足以震惊邮轮界,但跟叶恒艮无关。王星火并不想过问,以免自找麻烦。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个?”王星火反问。
吴美蝶眼瞳里闪过惊恐的神色:“如果他们知道我得知了真相,一定会杀我灭口的,我得找个人帮我。”
“我帮不了你。”王星火冷静地说。
“你是这船上惟一能帮我的人,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抓住假冒船员凶犯的英雄。”吴美蝶恳求说,“像你这样的男人,不会对一个女人忘恩负义,见死不救吧?”
又一计激将法,软硬兼施,叫人无法拒绝。
“如果你遇到危险,我肯定会出手相助,但是现在,你没有,很安全。”王星火冷冷地说。
“你还是那么无情!我也不稀罕你的出手相助。王先生,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吴美蝶幽怨地嘲笑说,“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地上的男人一个样,都是说得美,做得少。”
说罢,便转身离去。
不欢而散。
王星火看着吴美蝶远去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自己这样对她,是不是太残忍了?太不尽人情了?毕竟她曾冒着危险帮助过他。但是,一切行动都得围绕任务,他绝对不能因为邮轮上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分了心。
吴美蝶的话倒透露给了他一个重要的信息,既然邮轮有人参与走私,那么会不会加利所指的秘密,以及奥斯丁房间里的神秘人都跟走私活动有关?如果是这样,自己大可不必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
但他又觉得,这些事情隐隐跟叶恒艮有着某种联系,没那么简单。
正思考间,王星火看到一个保安牵着一个小孩的手走入大厅,似乎在寻找某个人。他看清楚了,这小孩正是丁若兰的儿子陶淘。
他在找妈妈?王星火的视线锁定了孩子,他想知道丁若兰在干什么,可是不对,他们最后去的竟是“老V”的那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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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9时37分 南中国海
杜丽看到了王星火和吴美蝶在一起,他们靠着二层角落的栏杆,在聊着什么,看样子还十分融洽,甚至有点儿亲密,心里不禁有些儿酸酸的。
这种情感很难控制,她知道不对,但收不住。
她想着,王星火跟她在一起时,好像也没有那么亲密过,两人总是保持着若离若即的距离,仿佛中间有一道无形的鸿沟,怎么跨也跨不过去。难道他们之间真的也就是“革命情谊”?
不,他跟这个女人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这是他工作的需要。为了任务,有时候他们必须比演员还要会演戏,而且不能演砸了,这是用自己和“老V”的生命演的戏,自己为什么不信任他?杜丽暗暗安慰自己,不愿也不想去看他们,但眼角总是不自觉地望向那个角落。
“杜丽姐,你在看什么?”叶芊发现了她的心神不宁。
“没,没什么!”杜丽赶紧收回目光。
“女人的心思我懂,你是……”叶芊掩嘴笑道,但被杜丽打断了。
“别胡说,你知道什么。”杜丽白了她一眼,等她不经意再望向那里时,两人都已不在了。
他们去哪儿了?
正疑惑时,看到陶淘被一个保安领着朝这边走来了。
“陶淘,你怎么了?”特别喜欢小孩的袁智强见到了,连忙拉过他问道。
保安把桑托斯教的话说了一遍,问陶淘,也是这么说。保安说,让他们代为带一段时间,等船靠岸了,就送他去孤儿院。
“联系过丁若兰没有?”杜丽问。
“联系过了,可这个女人反悔了,说自己神经有问题,不记得带上来这个小孩。”
“怎么会有这种事?她也太不负责任了。”叶涛愤怒地说。
“这孩子命真苦。”叶芊同情地摸着陶淘的头,“好不容易找了个妈,没想到是个神经病。”
“叔叔,我想跟你一起。”陶淘乖巧地拉住袁智强的手,哀求说。
怎么办?袁智强为难了,这事不能擅自决定,得集体商量。
“不行,这孩子肯定要邮轮方来处置,我们没有义务带这个孩子。”有人说。
杜丽回头一看,正是王星火!原来他看到陶淘往他们这边走,就赶下来了。关于陶淘的去留,各有各的意见,统一不下,只有李遇白不发表意见,静观一切。闹出的动静惹得旁桌的人也来凑热闹,七嘴八舌,都劝说孩子既然那么信任你们,带一下又有何妨,不要有钱没善心,还有人提出来你不带我带。连叶恒艮和叶涛也劝王星火,就这么短的时间,这孩子机灵乖巧,也不是什么坏人,就当做件善事。
王星火只好暂时答应,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想他们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他们得低调,最好无声无息。但他发现,似乎事情的发展并不如愿,甚至有点儿失控的感觉,这让他很不安。
一场小小的风波掀不起多少波澜,晚会在继续,节目很精彩,现在进入了互动的游戏环节,高潮迭起,牛头小丑们滑着旱冰鞋四处穿梭,为每个人发一个号码牌,场上有点儿小乱。这个时候,王星火发现,伯恩夫妇和洋子一行人都忽然不见了,像是趁着混乱悄悄走了。
陶淘还算乖,守在最喜欢他的叶恒艮和袁智强之间,孩子毕竟是孩子,此时似乎已从余悸中完全恢复过来,不断地往嘴里塞零食,还不时露出天真的笑容。看样子,并不会给他们带来多少麻烦。
王星火也发到一块数字牌,他把牌底一翻,脸上微微变色,又把牌面向下压在桌上。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王星火连忙扭身寻找发给他牌的牛头小丑,可是,总共有六七个小丑,都长一个模样,他们交错地发着牌,已经分不清谁是刚才那个了。
牌上有字,不仅仅是数字,诡异的是,绕着数字“103”写有三个名词:幽灵会、中情局、日本NCK。不用解释,王星火也知道这三个词指的是什么——这是潜伏在邮轮上争夺叶恒艮的三方势力,小丑向他传递了一个极其有用的情报。
小丑是谁?
王星火想到了一个人——钱江,钱江送给他的“礼物”就是关于三国的游戏“华容道”,难道他早就在暗示这三个势力?
可是,钱江似乎一直避着他,除了电梯上的一次偶遇,两人从没有面对面,小丑、钱江,会不会是同一个人?他到底是敌?是友?
王星火快速思考了一番,也考虑过小丑会不会给他假情报,目的是混淆103的思路。但小丑似乎很清楚他们的组织代号“103”,这让他无比震惊,就像有人在他心里投了一颗重磅炸弹。因为这个代号对叶恒艮都是保密的,邮轮上更不会有人知道,这太诡异,太可怕了!
所以,小丑的情报十有八九是真的。
王星火知道肯定有中情局的人尾随叶恒艮而来,也清楚船上肯定有台湾特务,但不知道幽灵会和日本人。现在看来,那张死神纸条是出自幽灵会之手,它是什么样的组织呢?日本NCK,他倒在国内接触过这方面的情报,知道这是日本的一个秘密间谍机构,NCK出现在邮轮上,又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日本人对叶恒艮是不感兴趣的,他们感兴趣的是“黑箱”。也许,他们都是为了黑箱,对他们来说,黑箱的价值要远远超过一个叶恒艮。
奇怪的是,牌上并没有写台湾特务,追截叶恒艮的主角本应该是他们。
主角缺席,这戏到底是咋唱的?
王星火用手指摩了摩牌子,上面的字迹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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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9时59分 南中国海
7067号客房。
伯恩的神情有点儿不太好看,一脸阴霾,就像舱外黑漆漆的天海。
“那个小鬼说的是谎话,黑皇后一定出事了。”凯瑟琳看向伯恩,皱着眉说,“按照我们放的暗号,她本该会有回应。”
伯恩一言不发,窝在真皮沙发上,手指扣着下巴,陷入了深思中。不一会儿,才缓缓说:“这是幽灵会死神游戏的一部分,他们在玩我们。”
通过越洋电报,他们已经从总部获取了关于幽灵会的一些信息,这个神秘组织不好惹,总部要求他们务必小心。
“你是说,幽灵会杀了她?”凯瑟琳脸上掠过惊惧。丁若兰只是中情局这次行动第二方案的后援,代号“黑皇后”。为了行动,他们还特别在码头的流浪儿中务色了一个听话机灵的孩子作为掩护,以便更自然地接近叶家和中共的保镖,寻找漏洞。可是才刚刚开始行动,黑皇后就神秘失踪了,彻底打乱了计划步骤。这不得不让伯恩和凯瑟琳大伤脑筋。
伯恩和凯瑟琳是中情局东亚分部的资深特工,也是黄金搭档,经常假扮夫妻执行任务,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棘手的事情。以前的感觉,他们就像一双猎猫,是抓鼠的能手,游刃有余,无往不利,可现在还真不好说,谁是猫,谁是鼠。
“那小孩是保安送过来的,保安队长桑托斯肯定知道情况,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拿到那张地图,以及从叶恒艮口中套出黑箱的秘密,我们不能再找麻烦了。”伯恩说。
“伯恩,你觉得幽灵会这么做的目的也是为了黑箱吗?”凯瑟琳说。
“幽灵会是个唯利是图的组织,利益就是他们最大的游戏,你要知道,黑箱可是无价之宝啊。如果黑箱的秘密再泄漏出去,在这船上的恐怕还不止是幽灵会。”伯恩苦笑。
“如果黑皇后殉职了,就说明有人对我们的动向非常清楚,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得抢在他们之前探知黑箱秘密。现在叶芊已经入了套,但她还不坚定,将信将疑,我们得让她坚信不疑,才有可能从叶恒艮那里得到东西。”
“怎么做?”
“先得解除麻烦的保镖,他们跟叶家形影不离,机警性很强,只要叶恒艮身边有他们,我们就没法下手。就我的观察,在这几个保镖中,最容易突破的就是那个李遇白,打蛇要打七寸,只要控制了这个人,这张网就破了。”
凯瑟琳刚想说什么,伯恩“腾”的一声从软软的沙发上跳起来,随手掏出手枪,拉开海景阳台的落地窗,四处瞄准警戒。
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到大雨中有一条黑影,竟在邮轮陡峭的外壁上像壁虎似的灵活腾挪,一连跳过几个阳台,身形奇快。刚一举枪,黑影便翻过一道栏杆消失了。
“是谁?!”凯瑟琳追出来问。
伯恩满身湿漉漉的回到房间内,摇了摇头。
“这家伙在外面窃听我们谈话。如果不是幽灵会的探子,就是另外一个组织的。”伯恩走进浴室,拿起一条大毛巾,狠狠地搓头发。
他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眼睛一亮,说:“也许他们不是敌人,是伙伴。”
“哦?”凯瑟琳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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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20时17分 南中国海
游戏在进行中。
游戏是根据中国的三国故事《华容道》改编的,像是故意做给103看。规则很简单,请报到数的乘客九人,一人扮演曹操,八人扮演刘备一方的将军,扮演曹操的那位被八人围在中间,不管用何方法,只要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突围就算胜出。
号码是随机抽的,李遇白被抽中了号码,巧的是,竟然扮的是曹操。
“他们是做戏给我们看。”王星火低声对李遇白说。
“那我上还是不上?”李遇白问。
“上,不上反而露怯了。”王星火朝他点了点头。
于是就上了。
方泽请了吴美蝶作为评判嘉宾,八个乘客各就各位,把李遇白围在中间。王星火交待过,在台上要低调,不能显出身手,要装成普通人。所以游戏开始,李遇白左冲右突,可是被八人紧紧围在里面,怎么也突围不了,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态,场上则爆发出热烈的加油声。
王星火仔细观察了台上游戏的八个人,没见什么异常,都是些普通乘客。但他想到钱江送的《华容道》游戏,跟晚会上的这个游戏恐怕不仅仅是巧合,他们煞费苦心不断提醒103,这其中又有何深意?
其实李遇白要从人群中钻出来简直易如反掌,见气氛营造的差不多了,开始倒计时了,便做了几个假动作,“吱溜”一声,泥鳅般从两个人的臂膀间滑了出来,那八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呢,弄不清这铁壁似的的人墙,“曹操”是怎么跑出来的。
“李先生,恭喜你过关!”吴美蝶笑盈盈地捧出一份小礼品。
吴美蝶甜美的笑容让李遇白眼前一亮,心里像一阵春风拂过似的,暖洋洋的,其实他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但吴美蝶身上似乎有一种特殊的魅力,让他竟有点儿把持不住自己。
“侥幸,侥幸。”李遇白客气地说,声音有些发软。
“我欣赏你!你是个高手,却深藏不露。”吴美蝶递上那份礼品,在他耳边轻轻说,又给了他一个轻吻。李遇白感到脸上的唇印热辣辣的,有点儿眩晕。如果不是任务在身,他肯定会趁机主动约她喝一杯。
可该死的任务,不允许他这样做。
台下的王星火看在眼里,微微皱眉:这个吴美蝶见自己不愿帮忙,该不会瞄上李遇白了吧?还是故意借机会气他?女人的心思,都像天上云,海底针,倘如是,那她也太小瞧他王星火了。虽然现在还不清楚吴美蝶说的是否都是真话,但她总归是个危险的女人,一朵生刺的玫瑰,少碰为妙。
“星火,我觉得这个女人有问题。”杜丽在他身旁说。
“哦?为什么?”王星火看她。
杜丽轻咳了一声,说;“不为什么,凭直觉,女人的直觉,我觉得她很妖,像妖精。”
王星火哑然失笑:“杜丽,也许因为我们很少见到这种女人,少见多怪了。”
叶芊也在一旁附和,说西方自由世界,这种女人很正常,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这就是文化和观念上的差异。”叶涛说,“资本主义看不惯社会主义,社会主义看不惯资本主义,其实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大家都通融通融,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袁智强反对说:“叶涛,这是严肃的阶级斗争问题,黑是黑,白是白,怎么可以通融呢?这会犯严重的修正主义错误的……”
“好了,这是在克里特皇后号上。”王星火见袁智强年轻气盛,一遇到原则问题,就会忘了身处何处,赶紧提醒他。
袁智强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
李遇白拿着小礼物心满意足地回到座位上,拆开包装,是只克里特皇后号的缩微船模,他看到陶淘眼馋,就把礼物送给了孩子。陶淘捧着船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玩,别提有多开心。
小孩开心,大人也跟着开心。
但王星火开心不起来,他看着船模在陶淘的手中倒过来翻过去,心中隐隐有一种刺痛,太阳穴一阵眩晕,终于想到了什么。
他的额角开始冒汗,心跳加速,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模糊了,他在心里挣扎: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星火,你不要紧吧?你的脸色很难看。”杜丽首先发现了他的不妥。
“华容道……钱江……死神游戏……周如生……”王星火没有回应她,手指紧按在眉心,喃喃地说了几个词。他强迫自己相信,这一切没有联系,他不能被敌人搞乱了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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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20时29分 南中国海
鬼冢向“零”汇报刚才探听伯恩夫妇的情况。果然不出“零”所料,伯恩夫妇是美国中情局的人,那个丁若兰也是,但现在,不仅丁若兰失踪了,连跟踪她的“五”也没了影。
凶多吉少啊。
“那个伯恩身手很好,如果我慢半拍,可能就成为他的枪下之鬼了。”鬼冢说。
“零”点了点头,说:“意料之中,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敢打黑箱主意的人都不简单。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些人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三,那个设赌局的钱江你有进一步的情报吗?”
“三”在一旁回答:“老师,我们偷偷查阅了乘客登记本,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和任何资料。”
“没有登记?”“零”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用了化名;二是,他不是乘客,而是邮轮的人。”
“邮轮的人?”鬼冢和“三”都吃了一惊。
“根据我的观察,这艘邮轮有问题啊,深藏阴谋,我们从一开始,包括叶恒艮和他的保镖,还有中情局,可能都上了贼船。”
“您的意思是……”
“幽灵会,死神的游戏,他们是游戏的制造者,我们只是在迷宫里到处乱钻的小白鼠。”
“您是说,幽灵会掌控了整艘邮轮?”鬼冢倒吸了一口气。
“我还不能确定,但他们有这样的能力,也只有他们有这样的能力。”“零”叹了一口气说,“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三”失望地问。
“零”看了看手下,走到落地窗前,抱起双臂,凝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大海,暴雨打到窗上,雨水蚯蚓般弯弯曲曲垂流而下,映出室内灯光下他那张扭曲的脸。
过了良久,他才转过身,眼中闪着决断的光,说:“不,我们绝不放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大和民族的精英是永远不会认输的。通知所有人,做好恶斗的准备。”接着,转念一想,又阴沉地笑着对两个手下说:“也许,这并不是件坏事。中国有句古话,叫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很多人忽略了接下来的一句——弹丸其下。我们不做螳螂,也不做黄雀,我们可以做弹丸嘛。”
“是!”鬼冢和“三”听了“零”的一席话,茅塞顿开,精神百倍,向他立正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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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20时47分 南中国海
酒逢知己千杯少。
海狐与那银须老者赵海天干了几杯白兰地,已有些微熏了。他从戒备森严的心理围墙中一点一点走出来,开始敞开心扉,与赵海天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谈什么?
谈故乡,谈旧事,说也说不完,感叹良多。
他们坐在波塞冬大厅最偏僻的角落里,一边欣赏着节目,一边小酹慢饮。海狐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搞他这种职业的,很多话都憋在肚子里,来到台湾这个弹丸之地后,更是郁郁寡欢,整天把自己都搞得阴沉沉的,跟暗夜里的鬼似的。现在来到海上,倒没了约束,就像放出笼子的鸟,说不出的轻松自在。
当然,跟所有暗藏的特工一样,他的眼睛也时不时地往场上瞄上一瞄,看看动向,猜猜进展。以他丰富的经验推断,这船上打叶恒艮主意的并非他一家,明明暗暗,若隐若现,还有几支人马。他搞不清楚这些人所为何来,但似乎藏着不为他所知的阴谋。
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丁老弟,你在看什么?”赵海天摸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随便看看,这大邮轮就是热闹,千奇百怪的人,千奇百怪的事啊,让人眼花缭乱的。”海狐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回答。
赵海天点点头:“也许我们都跟不上时代喽!不过你还年轻,不像我这一大把年纪的,骨头都松了,想跑也跑不动了。”
海狐摆摆手,说:“我也是要退休的人了,哪里谈得上年轻。你看,那才是年轻人的天下。”他指着舞台上一群奔放的舞者,叹息道。
晚会已进入尾声,但人们的热情依旧高涨,似乎要为不良的天气作一些补偿。
敏感的职业嗅觉让海狐闻到了特别的气味,他觉得,幽灵会有东西在瞒着他,他们做的一切,并不是全是为了他们之间的约定,而是另存目的。
他没那么傻,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
海狐坐不住了,他要问清楚原因。他站起来跟赵海天告辞,说自己的头有点儿晕,需要回房休息一下。
他没有说谎,他的头确实有点儿晕,脚步有点儿蹒跚。但他没失去理智,还清楚跟幽灵会联系的暗号。
在他的背后,赵海天递了个眼色,一个牛头小丑漫不经心地转了一圈,然后远远地尾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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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21时03分 南中国海
在邮轮的最高位置,船首楼的下面,是往两侧伸展的长桥楼,有点儿类似猫胡子。邮轮进不进得了港,除了深度外,桥楼是横向的测量标志。这里更是整艘邮轮的神经中枢,是邮轮的大脑,分布着很多重要的功能区。布满各种天线、雷达和信号灯架的罗经甲板下,操舵室、海图室、通讯报务室和引航室等组成了整个驾驶舱,所有的操作指令都从先进的驾驶舱里发出。
事实上,船长、大副、二副等技术高管并不住在下面的高级船员区,他们必须跟神经中枢在一起,以便随时应付任何突发状况,在驾驶舱的后方才是他们的起居室。
雨太大,噼呖啪啦打在驾驶舱的玻璃上,模糊了探照灯射出的光茫,前方几乎一片黑暗。
“降低航速至13节……”
“左舵20度,保持平衡。”
大卫船长聚精会神地盯着驾驶台上各式各样的仪表,向操舵手下命令。这次的风暴来得很突然,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克里特皇后号虽然不用担心会被即将到来的大浪掀翻,但也会产生很大的摇晃颠簸,这对于船员和乘客来说都是一次不小的考验。在黑天暗海里,还存在各种各样的危机,比如可能跟偏离航线的小型轮船相撞,后果都是致命的,马虎不得。
“有问题吗?船长大人。”在大卫的背后冒出一张脸,这张脸很熟悉,正是神出鬼没的钱江。
大卫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问身边的雷鸣斯:“我们还有几分钟接近风暴区?”
“大约二十分钟。”
“晚会结束了吗?”
雷鸣斯抬腕看了下手表,回答:“就要结束了。”
“好,结束后立刻向全船发出黄色警报。全体船员各就各位,立即做好加固工作。”大卫命令。幸亏收到了及时的风暴预报,得以有一点点时间做准备,在很多时候,邮轮可能突然遭到大浪袭击,让人防不猝防。邮轮虽大,但跟浩瀚多变的大洋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按照船上的规定,黄色警报一响,乘客们就必须立刻回到自己的舱房,不准擅自出门,这是邮轮即将遭遇大风浪时的信号。
“大卫船长,我希望你不要耍小聪明。”钱江在大卫的耳后说。
大卫用一种充满怒火但又无可奈何的眼光盯着钱江,他别无选择,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拿全船几千人的生命开玩笑。
“我没有什么小聪明,也不知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只知道风暴就要来了,我必须保证每一个乘客的安全。”大卫对钱江说。
“那就好。”钱江呵呵地笑着说。
“我们都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做了,你们还想怎么样?”雷鸣斯生气地说。
钱江一笑:“到目前为止,我们合作得很好。我们说话算话,只要我们得到想要的东西,保证邮轮不会受到损失。但如果你们不配合,到时候,损失的恐怕不单单是邮轮了。”
大卫知道他这句话背后的利害,他们的软肋都在他的手里捏着呢,毫无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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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10日
10时43分 中国 上海
当我第一眼看到“希腊公主号”豪华邮轮时,心情肯定跟当年103组员们看到“克里特皇后号”时一样激动,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豪华邮轮,它的庞大与奢华只能用震憾来形容。
后来,我了解到,“希腊公主号”竟然跟四十五年前的“克里特皇后号”同出一脉,虽然外形作了一点儿改变,技术设备上提升了几个层次,但结构布局是用同一图纸设计的。它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就像妈妈和女儿。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叶芊会选择这艘邮轮。这么多年,其实她心里根本没法忘记“克里特皇后号”,它仍像幽灵似的让她魂牵梦绕,正如当年王星火对“胜利号”的感情。
在马婷的带领下,我顺利登上了“希腊公主号”。在6103号房,我们找到了叶芊,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
叶芊的打扮很洋气,也很得体,抹着淡淡的口红,看上去就像一个上层社会的贵妇人,可以想见年轻时的美丽。但即使这样,也掩盖不了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沧桑痕迹。
当我向她说明来意后,她几乎怔住了,似乎没有预料到有人会为四十五年前的事找她。好久,她才平复心情,开始正常思考。
叶芊的思路很清晰敏捷,但是,我们没有时间多聊。
“小李,他真的还健在?”叶芊关切地问。
我点了点头:“千真万确,我已经见过他几次。”
叶芊嘴唇微颤着,连说了几个好字,又喃喃说:“我以为他不在人世了。他过得好吗?妻子和子女呢?”
“他一直没结婚。”我把我了解的情况告诉了叶芊。
叶芊的眼眶湿润了,马婷见状,连忙扶着母亲,生怕她激动。
“他还是那么犟……孩子,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结婚吗?”叶芊问。
我摇了摇头。
“因为他心中只有一个妻子,再也没有可以容纳别的女人的位置。”叶芊叹息说,“我以为时间会让他改变,可是我错了,我低估了他。”
“我很想听听他和你们当年的故事,可惜你马上就要走了。”我说。
叶芊一笑:“那么多年前的故事,还有人听吗?”
“有人听,听的人可多呢。他们不应该被人们,被时间忘记。”我说。
叶芊没有说话了,若有所思,只是看着桌上的一个老立式相框,相框上的照片是七十年代初,她跟已病故的丈夫的结婚照。我感觉他丈夫的外貌和气质倒跟王星火有点儿像,高大,英俊,又有点儿冷酷。
感情的事真是微妙。
“阿姨,听说当年你有一件东西要交给王老先生,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转交给他。”我说。
叶芊看向我,沉默了。客房里的气氛有点儿沉重,我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或是犯了她的禁忌,心里忐忑不安。一会儿,叶芊一声不响地站了起来,走到行李箱边,从箱子的保险隔层里取出一个档案袋,又从档案袋里取出一个旧信封,打开旧信封,才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小张白纸,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生怕摔到地上去。
白纸已经泛黄了,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只有几排小小的针眼,密密麻麻戳了半张。
“这是什么?”我感到好奇。马婷也凑了过来,她从来没见过母亲珍藏的这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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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21时12分 南中国海
在人体的内耳里,有一个被称为前庭器的平衡感觉器官,人脑通过这个器官控制身体的平衡感。但感官有时候会骗人,当你的前庭器和眼睛接受的信息不一致时,大脑不知相信哪一边好,植物性神经反应便会紊乱,从而产生眩晕。俗而言之,就是晕船。
叶芊晕船那是不足为奇,晕船是像她这样的弱质女子的专利,不晕才怪。将近晚会结束时,大厅里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摇晃了,叶芊又开始说难受,脸色发白。但令杜丽不敢相信的是,王星火的额角也微微冒汗,眉头紧皱,脸比叶芊还青,显得心事重重。这让杜丽非常担心,星火到底是怎么了?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一个终身难忘的邮轮之夜,让克里特皇后号成为你心中永远的海上梦幻宫殿吧!”方泽激情四射地宣布了晚会的结束。所有的人都站立鼓掌,发出欢呼,根本不知道一场大风暴正向邮轮靠近。
接着,大厅里的保安和海乘人员加紧疏导人流,不让乘客留在大厅里,劝说他们直接回房休息。邮轮在这个时候还不敢公布黄色警报,因为万一有乘客们不明所以,发生不必要的骚动,很容易酿成悲惨的踩踏事故。
王星火看这阵势,知道邮轮要遇上麻烦了,赶紧带着一行人回房间。
果不其然,刚一出六层的电梯,邮轮内的广播就说将要迎来一场风暴,要所有的乘客都必须立即回房,但同时让乘客们放心,风暴不会对邮轮产生破坏性影响。紧接着,发布了黄色警报,通道上的人们开始慌张起来,都纷纷往自己的客房挤。
“乘客们,风浪可能带来较强烈的摇晃和颠簸,请注意房内物品摆放,不要把重物放在高处,以免掉落受伤……”内部广播的女播音员急促地说明注意事项。
“王大哥,这船会不会沉了?”叶芊害怕地拉住王星火。
“你想到哪儿去了?这是超大邮轮,连海啸都摧毁不了它,何况是小风暴。”王星火忍住不适,笑道。
叶芊一定要跟父亲叶恒艮在一起,没办法,王星火只好让她和杜丽都呆在6103号房里。陶淘则跟了袁智强,跟张家浩住在6106。
内舱虽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却开始感受到船的摇晃,桌上的物品像受了牵引力似的左右微微移位。狭小的空间里,此刻异常闷热,似乎通风系统都不起作用了。
叶芊已经吐得不行,吃了几片晕船药,晕晕欲睡,叶恒艮只得安排她躺在自己的床上,守在她身边。
王星火有点儿累,坐在沙发上玩钱江送来的“华容道”,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玩过这游戏了,此刻沉静下心来,似乎找回了感觉,手指在木块上飞快地拨动,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任务,让曹操脱身而出。就在这时,他发现了游戏中的秘密——翻转印有曹操画像的木块,背面赫然写着一个红字:义。
王星火捏着木块的手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差点儿掉落,杜丽在一旁不解地看着他。
“钱江在这里写个义字是什么意思?”杜丽拿过木块翻看了一下。
答案只有王星火知道,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上了船之后,那段曾经努力遗忘的可怕往事又像野草似的从冻土里苏醒过来,渐渐鲜明丰满起来,这是他的永远的痛,永远的伤,仿佛生有利牙的虫子似的蚕食着他的灵魂。
他一直拒绝接受那个推断,但事实似乎一步步向他无情地逼来,退无可退,必须面对。
“杜丽,有一段往事,我一直瞒着组织,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现在,这件事可能会影响我们的任务。”王星火终于鼓起勇气,跟杜丽说。
杜丽睁大了眼睛,似乎听不懂王星火的话。
王星火解释说,十七年前,他曾经玩过这游戏,不过是在另一条轮船,跟另一个人。那是九月的一天,黑海上日朗天晴,波光粼粼,胜利号上的乘客们虽都归心似箭,但又很平静,上等舱和下等舱的人们各有各的活动,根本没有预感到即将发生的灾难。
王星火简单讲述了他和周如生在国外的曲折故事。关于王星火的国外经历,杜丽有所耳闻,知道他的父母是党的干部,但并不清楚具体的事情。想不到王星火有着比她还悲惨的童年,除了恐怖的集中营生活,有一段时间甚至流落在异国的街头,靠救济和做童工生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听着不觉眼圈也微微发红。
好不容易盼来了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在党的努力寻找下,他和义弟周如生终于以学生的身份踏上了回国的旅程。他们赶上了胜利号,住在下等舱,那是十几人的通铺。他们住的那个房间,大部分是因战争失散在国外的苏联孩子。他们很快与这些孩子打成一片,虽然条件很差,但却不亦乐乎,阴暗的下等客舱成了他们的游乐场。
在那个时候,客轮等级是严格分明的,下等舱的乘客不许进入上等舱,上等舱的乘客也不能进入下等舱,虽然是在同一条船上,但似乎分成了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
“所以,那时,我和如生对上等舱的世界非常好奇,用了各种各样办法想混到上头去。”王星火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仿佛回到了那个天真的少年时代。
“你们上去了吗?”
“上去了,我们设了一个计谋,让如生装作肚子疼,趁送他去医务室的时候,偷了一个船员的钥匙,又编谎话骗过查问的船员,终于如愿来到了上等舱。”王星火说。
“想不到你那时也够坏的。”杜丽取笑他。
王星火却叹了一口气:“想不到,我们走向的却是鬼门关。”他继续说,他们到了上等舱,在游步甲板上转悠,碰到了几个中国人,那几个中国人听说他们也要转道苏联回国,便十分高兴。其中一个胖胖的伯伯还送给兄弟俩一种木质玩具,说只有聪明的孩子才能解开谜团,如果谁第一个解开,他将给他一个奖励。后来王星火才得知,那位慈祥的老人竟是大名鼎鼎的冯玉祥将军。
“那个玩具,就是华容道。”王星火一说出口,杜丽着实吃了一惊,隐隐像是猜着了什么,但又不敢说出来。
“那几个中国人回房了,我和如生拿着这个有趣的智力玩具,就坐在舷栏边玩起来,玩了很久,怎么走也走不出来。最后,如生首先解了出来,这小子比我要聪明。他成功破解后,欣喜若狂,我们就去找那个伯伯,向他要奖励。可就在我们走到船廊上时,爆炸发生了。”
杜丽听得入了迷,连叶恒艮也坐了过来。
“在一瞬间,原本干净整洁的上等舱一下子变成了人间炼狱,到处都是浓烟和烈火,夹杂着人们凄惨的哭喊声。”王星火的脸不禁抽搐了一下,“我拉着如生就往回跑,可是,到处都是烟,我们很快迷了路。如生的身体素质差,被烟呛得奄奄一息,我只有背着他,冒着黑烟摸索前行。可是,我被脚下的一具死尸绊倒了……我听到浓烟里如生喊着哥哥,哥哥,我知道他就在旁边,可是怎么摸也摸不到……”
王星火说到这里,悲从中来,不禁哽咽。
“哥哥,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你说过要带着我回中国的!”
王星火似乎又听到了黑烟里周如生绝望的叫声,可那个时候,他自己由于吸入太多烟尘,就快要昏迷了,根本没有能力去救他。迷蒙中,他被人拖了过去。
“不……我不能……抛下弟弟……求你救救他……”王星火想对那个救他的人说,可是,喉咙像被火烤焦了,疼痛难忍,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发不出声音。
当他醒来时,已经躺在救生艇上了。
后来,有人告诉他,他的弟弟周如生不幸罹难了,连尸体都没找回。
在他破碎的衣兜里,还保留着被火烧了一个角的“华容道”,这是如生在逃生途中塞到他兜里的。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如生,没有遵守诺言,让他死在了异国,于是,他把这个残损的玩具带回了中国,埋在祖国的土地上,也算是了他的心愿。
王星火从腰间取出一小块烧焦的木片,说:“这是我留下的一片,一直带在身边,不忍丢弃,有了它,仿佛如生还在跟随我。”
“这些年来,我经常在想,如生会不会怨我没有尽力,他当时就在我身边,我听得到他的叫声,如果能再坚持一会儿,是可以救他的。”王星火从回忆里走出来,抬起头,问杜丽。
杜丽第一次看见王星火脆弱的一面,心里很是不忍,便按着他的手说:“星火,这不是你的错,他没有理由怪你的。”
“可是,在这船上,我觉得如生又回来了。”王星火说。
叶恒艮安慰他:“王老弟,不要多虑了,也许这只是你的一种感觉罢了,因为克里特皇后号让你又想起了胜利号。”
“不,这不是偶然的。”王星火对他说,“我原先也是这么想,可现在,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周如生他当初没死,现在就在这艘船上。”
王星火拿起杜丽放回桌上的那块写有“义”字的木板,说:“关云长释曹操,讲的就是义字,我跟周如生情同手足,他认为关键时刻,我出于自私抛弃了他,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送来‘华容道’,并在曹操像后面写字来提醒我——他还活着。”
“星火,这可能是敌人的奸计,我们不能着了他们的道。”杜丽说。
王星火摇头说:“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组织。所以,能做出这些动作的只有一个人——周如生。”
“你的意思是,钱江就是周如生!”杜丽终于说出了心中的猜测。
王星火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老是躲着我,就是怕我认出他。他还不想让我这么早就认出他。”
“但是,他为什么又做出这种种行动,让你知道船上有他呢?”叶恒艮不解地问。
“他这是要让我难受,让我内疚,让我心神不宁,让我疑神疑鬼。”王星火说,“你们放心,我不会上他当的。如果钱江真的是如生,我想我们之间应该有一次了断。”
“但是,这个钱江到底是敌是友,我们还不知道。”杜丽说,“他送来纸条,摆下赌局,似乎都在暗示提醒我们。”
王星火同意杜丽的想法,也许潜意识里,他还真不愿意钱江是敌人,万一钱江真的就是周如生,而他们之间必须敌对的话,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杜丽,还有一件事,我觉得有问题。”王星火说。
什么事?
大卫船长的事,王星火便把在船长晚宴上,大卫的举动告诉了杜丽。
杜丽在心里默想了一会儿,惊道:“星火,克里特皇后号可能被人劫持了。”
为什么?
“船长先给你三个苹果,再握一下手,再给你三个,如果换成摩尔斯码,就是国际通用的求救号码——SOS!”
SOS!是救命的信号啊!
这时,船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舱房仿佛左右摆动的笼子,又像地球的引力发生了混乱,脚下打滑发虚,他们不得不扶住固定的桌椅,稳住身体——克里特皇后号已经进入了风暴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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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21时31分 南中国海
加利跟踪奥斯丁已有一段时间了,他从室内游泳池的管道里钻出来,摆脱了桑托斯的搜查,在黑暗的泳池边呆了一段时间,恢复些体力后,就想悄悄潜入客房区,因为有许多客房是空着的,这些空着的房间都是他现成的藏身之所,又舒服又安全。
就在他想走出游泳厅时,意外听到厅外有人在说话,赶紧躲入隐蔽处偷听。
说话的人是奥斯丁,那个大厨似的客房部经理,听他说话的人加利不认识,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国人。
奥斯丁问:“海狐先生,你放紧急暗号找我们,有什么事?”
海狐先生一脸吃惊的神情:“怎么,你也是……”
“幽灵会无孔不入,一人千面。我不能跟你说太长的话,有事你赶紧说吧。”奥斯丁说。
“应该是我问你们,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海狐说。
奥斯丁盯着他,说:“我们之间是生意关系,你们的目的是把叶恒艮带回台湾,我们保证你满意,其余的事,你就用不着管了吧?”
“不,我必须监督你们的行动。如果有闪失,我怎么向上锋交代?”海狐不依不饶。
奥斯丁似乎听得不耐烦了,说:“别以为你们付了钱就是王,你既然不相信我们,那自己去把中共的保镖搞定。幽灵会从来不做没有诚意的生意。”又说,“如果你在新加坡别败得那么狼狈,也就用不到我们了。”
这话刺痛了海狐,但他强忍住怒气,吞回了想说的话,毕竟他的前途掌握在幽灵会的成败上。
加利听得清楚,其实他早就发现邮轮有鬼,而这个奥斯丁尤其有鬼,他曾偷偷进过他的房间,竟意外发现,他的床上竟然躺着一具尸体。他拿走了房间的后备钥匙,却不料出来时遇到了雷鸣斯,又倒霉地被那个武功高强的中国保镖抓。
他想起自己在叶恒艮的房间外捡到的关于死神游戏的信,现在看来,整个邮轮都在幽灵会的眼皮底下,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幽灵会有这样的底气来玩他。可现在情况变了,他摆脱了他们的控制,只要小心一点儿,这些幽灵们也拿他没办法。
“马上就要起大风暴了,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讲,请马上回房间!要是被大浪吞了,可跟我们无关。”奥斯丁说。
外面的风果然加大了,海浪开始汹涌,拍在船壁上,浪花四溅,发出恐怖的嘶吼声,邮轮跟着摇晃起来。
从刚才的谈话中,加利大概猜出了一二分,这个幽灵会很可能是一个雇佣杀手组织,这种组织他在美国也有所耳闻,比得上黑手党,但比黑手党更阴暗,更神秘。他马上联想到表哥丹尼的死,丹尼肯定死在职业杀手的手里,而跟随叶恒艮的幽灵会便是最大的嫌疑。这样想时,不由怒火心中烧,恶向胆边生。
等海狐一走,加利就从隐藏处闪出来,用那把从保安身上抢来的手枪顶住了奥斯丁的后脑勺。
“你是谁?”奥斯丁没料到在这种地方,竟有人一直偷听他们的谈话。
“我倒要问你,你是谁?别告诉我你是客房经理奥斯丁,真正的奥斯丁已经被你们变成一具尸体躺在自己的床上呢。”加利嘴上虽然反讽,但手中不敢松懈半点,因为他知道,幽灵会的人肯定不好对付。
“他没死,我们从不滥杀无辜。”奥斯丁说,“他不肯跟我们合作,我们只有暂时让他昏睡几天。”
“别他妈装好人,丹尼·杰克逊难道是死有余辜?”
“你是加利。”奥斯丁竟然说出了他的名字。
“对,我是加利。既然你知道,那就老老实实告诉我,丹尼·杰克逊是不是你们杀的?”加利愤怒地问。
“我的回答毫无意义,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奥斯丁苦笑说。
加利生气地叫道:“你少耍滑头,别逼我动手!”
奥斯丁泰然回应:“幽灵会的人从来不怕死,因为他们都死过一次了。你用死来逼我们,简直是太滑稽了。我只是幽灵会的一个小角色,死不足惜。但是,你一开枪,桑托斯马上就会带人赶过来的,你就跑不掉了。”
一波强浪袭来,邮轮向左倾斜了20度左右,两人均站立不稳,奥斯丁趁这个机会,闪电般回身,抓住加利的手腕狠狠敲在护栏上,敲飞了他的手枪,两人就在护栏边扭打起来。
别看“奥斯丁”矮矮胖胖,像只冬瓜似的,一打起架来,身手还是相当灵活的,而且力大如牛,看得出受过极专业的杀手训练,加利竟然被他打趴在地上好几次。
但毕竟加利年轻力壮,加上他是流氓出身,没什么条条框框,不管用什么下三滥的办法,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脑瓜子灵活得很。奥斯丁扣住了他的脖子,他竟然用牙活生生地咬下对手的两根手指。
“奥斯丁”一声惨叫,却没有松手,反而死死掐着加利的脖子,加利感到自己快不行了,正在性命攸关之际,“奥斯丁”忽然像受了打击,双手一松,加利反败为胜,借势踢倒对方,爬过去抢来地上的枪,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子弹射穿了“奥斯丁”的眼窝,这胖子当场一命呜呼。加利这才发现,“奥斯丁”并不是因为枪击致死,他的脖颈后插着一把拇指粗的小飞刀。是谁出的手?加利四处张望,却没见到人。他没时间多想,也没有工夫休息,把沉重的尸体拖到栏杆上,推入了地狱似的大海。
虽然枪声夹在风雨和巨浪声中,听不大出来,但此地不可久留。跟奥斯丁的殊死搏斗让加利浑身伤痕累累,满嘴是血,他强忍住疼痛,顺着倾斜摇晃的舷廊朝船尾飞逃。
他并没注意到,在他跑过的一处角落里,一个牛头小丑现出了身影,然后又消隐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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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21时49分 南中国海
“伯恩,你听到枪声了吗?”凯瑟琳走到落地窗边,侧耳倾听。可是,外面只有风声、雨声和浪声。
伯恩坐在床上,用一方干净的手帕精心擦拭手枪,还不时用嘴吹吹。对于枪支,他从不马虎,在关键时候,它可以决定你的生死,就像上帝一样。完成了,才把枪收回腋下的枪套,站起来说:“真正的好戏开始上演了,凯瑟琳!”
“看来你已经有主意了。”凯瑟琳见伯恩斗志昂扬,便微笑着说。
因为船体的摇摆,伯恩靠在写字桌边,棱角分明的脸在晃动的小吊灯下散发着忽明忽暗的光,看上去就像一尊倾斜的雕像。
“我去找日本人。”
“日本人?”凯瑟琳不解。
“刚才偷听我们谈话的那个家伙,他攀爬船壁的功夫是日本古老的伊贺流忍术,这种功夫现在几乎失传了。从所用的技术和身形判断,他肯定是个日本人。”伯恩说,作为东亚区的特派员,他曾经花了很多精力研究亚洲各国的技击术,除了能够从容对敌外,还有一项特别的功用,就是用来识别对手的真实身分,拳脚也会透露很多信息的。
“这船上有很多日本人,怎么找?”
“你别忘了下午的那场赌局,这场赌局不简单,有人想让我们这些秘密角逐者暴露给对方,进而自相残杀,鱼蚌相争,借别人的手除掉绊脚石,他好从中渔利。但是,他忘了,我们反过来也可以团结起来对付他们。”
凯瑟琳连连点头:“不错,他太低估我们的肚量了,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幽灵会自以为掌控了我们的身份,就掌控了一切,狂傲将会让他们变成真正的幽灵。”
伯恩信心满满地设问:“你想想,在那张赌桌上,日本人都有谁?”
“只有佐腾须。”凯瑟琳回忆说,她迅速从包里取出一份名单,这是黑皇后丁若兰暗中搞到的部分乘客住房登记清单。下午三时,丁若兰设了一个套:一方面,唆使陶淘慌称自己丢了妈妈,有意接近叶恒艮,以便为下一步计划作铺垫;另一方面,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去客房部窃取乘客房间清单,真是一箭双雕,一举两得。
“除了他,还有一个人。”
“谁?”
“郭浩。”
“郭浩?”
“我在东亚这么多年,曾经深入研究过各国人种的习惯动作,郭浩的中文虽然讲得不错,但他的膝盖有日本人的特征,是长期跪坐形成的。”
“佐腾须住在5054号房,单身一人,郭浩则住在5039,与他同住的是他的父亲郭耀宗。都在同层,相隔不远。”凯瑟琳轻划手指,找到了两人的房间号,又像想起什么,说,“5039?和黑皇后的房间在隔壁。”
“真是巧,但我得先拜访佐腾须,在赌桌上时,他的眼神锐利,充满戒备,郭浩也许从小在日本生活过也说不定,他只是个弱小子,看不出来有什么本事。”伯恩说。
“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觉得郭浩更有问题,还有那个洋子,她一直在接近叶芊。”凯瑟琳提出不同的意见。
“有时候,我们认为有问题的,反而没问题。我们打个赌怎么样?亲爱的。”伯恩暧昧地说。
凯瑟琳没理他,这个搭挡时不时会轻薄一下,早已习惯了。
“我们什么时候去?”凯瑟琳问。
“现在。”伯恩答。
“可现在邮轮正在风暴区……”凯瑟琳担忧地说,人都站不稳,怎么行动?
伯恩打断了她的话:“现在所有的人都呆在房间里,外面又没人,我们去找他们,正好可以避开幽灵会的眼线,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是天赐良机。”
“这次打赌,你输定了!”凯瑟琳同意了伯恩的计划,去浴室换了一身便利的行动装,接着从包里熟练地取出一支精巧的手枪,“咔嚓”一声上了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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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22时08分 南中国海
内舱里听不见枪声,甚至连狂风巨浪都悄无声息,只有不断晃悠的四壁和地板才提醒人们,这是在船上。
这样的风浪时间长了,哪怕你是海里来浪里去的老渔民,也难免会有点头晕翻胃的症状。所以大伙儿都很安静,都在闭目养神。
叶芊依偎在父亲的身边,脸色发青,发誓说再也不出海了,打死她也不坐船。叶恒艮知道她又说孩子话,只得好言相慰。
“爸爸,那张地图你放在什么地方了?”叶芊见王星火和杜丽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便在父亲的耳边小声说。
叶恒艮看着她,吃惊地问:“芊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只是有点儿担心,那地图是无价之宝,万一有坏人从我们这儿骗走了……”叶芊有意识地看了看王星火。
“胡说,他们是好人,我们回国都是靠他们。不许你再胡说!”叶恒艮生气地训斥女儿,又不敢让王星火他们听见,把声音压得很低。
“回国?我们还不知道回哪个国呢。”叶芊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叶芊欲说还止,又笑了笑:“他们像押犯人似的紧紧跟着我们,寸步不离的,你不觉得有鬼吗?”
“他们这是为我们好。”
“这船上哪有像他们说的那样危险?我看最危险的人是他们。总之,我们一家人还是小心点儿好。”
叶恒艮被女儿的话说得糊里糊涂的,也懒得和她辩,只有点头。
“爸爸,你把地图的秘密告诉我吧,让女儿也出一份力。万一……”叶芊说。
叶恒艮知道她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万一他有什么不测,也有个人继续保全黑箱的秘密,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这个调皮女儿长大了,懂得为父亲分担责任,颇感欣慰。
“芊芊,它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它跟你妈妈在一起。”叶恒艮抚着女儿的额发说。
“妈妈?”叶芊还没有听懂意思。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了,打断了父女谈话。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王星火“唰”地睁开眼睛,猫似的窜近门边,一边示意杜丽保护叶恒艮父女。
“谁?”他低声问。
“我是加利。”外面的人用英文说。
加利?王星火和杜丽对望了一眼,他不是被追捕吗?来这儿做什么?
“请开开门,我有要事跟你们说。”加利催促道。
王星火朝杜丽点了一下头,打开门,加利闪了进来,满身的血污,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饿鬼似的,吓了众人一跳。王星火朝门外查探,见没人跟踪,便关紧了房门。
加利心魂未定,看到桌上有吃的糕点,便不客气地塞进嘴里大嚼起来,他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加上一连串的事件,体力已经被消耗到极限,站都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