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牛?”王星火觉得不可思议,他想起了在登船口见到的那个牛头怪小丑,想来这是船方刻意安排的,在演绎克里特皇后号邮轮的这个主题。
“不错,是公牛。当然,这中间是有阴谋的,涉及人和神复杂的关系。帕西准后来生下一头半人半牛的怪物,叫弥诺陶洛斯,克里特国王弥诺斯于是下令,在岛上建造了一个复杂的迷宫,迷宫道路纵横交错,一旦进去就很难出来。国王把怪物关在里面,这怪物以童男童女为食,为祸人间。后来英雄忒修斯以线为记,成功进入迷宫最深处杀死了怪物。”
叶恒艮讲的故事让王星火又记起那个噩梦,不管在梦中还是梦外,他是不是都处在迷宫里了?而“怪物”到底隐藏在什么地方?
“后来,真的有考古学家在克里特岛发现了迷宫,但那是一系列豪华的宫室群,就像中国故宫里的东西二宫,你进去,是不是也有一种置身迷宫的感觉?”
“迷幻的宫殿?原来克里特皇后号的渊源在这儿。”王星火点头,叶恒艮这样一解释,这艘邮轮倒真有那么点双重意思,可见建造者的用心。
这时候,门敲响了。
“是他们吧?”叶恒艮正要起身开门。
王星火立即制止了他,侧身走到门后,用两根手指轻轻夹起门上圆形窗的小挂帘,见门外确实是个邮轮服务员打扮的年轻人,提着一小篮水果,他开了门。
“先生,我是客房服务生,来送今天的水果。”服务生对他职业性的微笑,递过篮子,“新鲜的热带水果!是我们送给新旅客的礼物。”
王星火接了水果,说了声谢谢,正欲关门,叶恒艮叫住了他。
“等一下,小伙子。”叶恒艮从钱包里取出一小张钱塞给服务生。王星火这才记起,邮轮上有付小费的规矩,这点李遇白曾跟他们说过。当时心想,这是个什么破规矩?在国内是不可想象的。服务员为人民服务,本是份内的事,凭啥还要另外付钱?就把这一细节给忘了。
关上门,王星火把篮子放在桌上。
“很新鲜的芒果,王老弟,你一路辛苦了,尝一个吧。”叶恒艮从小篮子中挑了一个大芒果递给王星火。
王星火接着芒果,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不对,其中有蹊跷!如果水果是邮轮统一赠送的,服务生不可能只提一个篮子过来。这样想,便感到事态严重,待追出门看时,走廊上早已没了服务生的身影,只有几个经过的旅客好奇地对他张望。
“怎么了?”叶恒艮问。
“我们的房间暂时不能呆了,你先到叶涛房里。”王星火敲开叶涛的房门,让叶恒艮进去,交代袁智强和李遇白保护好他们,便独自关在房间里研究起那篮水果。
他记起去年在台州侦破“刺刀密令”时,曾经碰到过水果炸弹,难道敌人会故技重施?那几个诱人的水果此刻似乎变得阴森异常。王星火侧耳在水果篮边仔细倾听,并没有听到定时器的微嘀声。
如果没有藏炸弹,那么最有可能就是注毒了,用针筒往水果里注射毒液,除了一两个极其细小的孔洞,肉眼在外表上几乎是分辨不出来的。王星火从随身带的小工具包内取出一枚放大镜,一丝不苟,观察那几个水果表皮上是否有动过手脚的痕迹。
果然让他发现了,但不是针孔,而是刀痕,在一只香蕉的根部。这痕迹比针孔大多了,好发现多了,倒像是敌人故意做出来让他看的。
王星火用小刀从痕迹处轻轻剔开香蕉皮,没见爆炸装置,也不见因毒药变质的果肉,嫩黄的香蕉肉里只嵌着一张白色的小纸条。他用镊子把纸条轻轻夹出来,摊在桌面上,只见上面写着一行蝇头小字:
“各位,死神的游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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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0时18分 新加坡外海
就在王星火取出神秘纸条的同时,克里特皇后号的另一舱房内,有人做了同样的事情。
“好狂的口气!”鬼冢看着纸片说。
“不,他们不是狂妄……”“零”的神色却如阴云般凝重。
“他们是谁?中共特工?台湾特工?还是中情局?”鬼冢问。
“零”摇了摇头:“不,他们的历史更早,据说已经存在了三百多年。关于他们,更多的是传说,但想不到这个传说是真的,他们真的出现了。”
“三百多年的组织?”鬼冢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看到了一具中世纪的僵尸。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组织,也没有看过老师如此焦虑。
“这个组织叫幽灵会,又称死人会。死了,却有心愿未了,便游荡在人世间作祟,在我们日本,称为厉鬼。”
“我还是不明白。”
“你知道1649年英国发生的事吗?”
鬼冢想了想,说:“那一年,克伦威尔的议会军战胜了查理一世的王党军。”
“不错。”“零”对徒弟的记性表示赞许,搞特情工作的,除了专业本事,天文地理,历史风物,都应涉猎,广识博记,才能游刃有余。“国王查理一世最后被送上了断头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砍下了脑袋。这是英国,也是世界资产阶级革命的标志性事件。”
“但这和幽灵会有什么关系?”
“查理死后,他的一批皇家侍卫神秘失踪了。有人说他们躲进了苏格兰的荒原和黑森林里,密谋复辟。不过,后来英国确立了君主立宪制,就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了。”
“你是说这批侍卫建立了幽灵会?”
“这是传说,也是开始。随后,资产阶级革命席卷全球,那些强大起来的国家又趁机在世界范围内扩张势力,战争此起彼伏,这世界从未太平过,幽灵会在此间也若隐若现。据传,他们专门吸收世界各国的末路精英,包括我国德川幕府倒台后的一些流亡忍者,从而成为一个国际性的秘密势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性质慢慢发生了变化,对政治失去兴趣,转而谋取财富,最臭名昭著的就是接受暗杀雇佣和情报交易。它们的成员自称幽灵,在每一次任务开始前,都会向目标发出一个死神的游戏邀请。”
“就是这个?”鬼冢看向桌上的小纸条。
“是的,我还不能确定这是否真是幽灵会所为,也可能有人冒充。但是,这世上知道幽灵会的人少,知道死神游戏的更少,有能力准确掌握我们情报的人,少之又少。”
“可是,这毕竟都是传闻,没有实证……”
“怎么没有?1930年11月,滨口雄幸首相被刺案就和幽灵会有关。在暗杀发生前的几天,滨口首相就收到死神的邀请书,但他根本不信,只当成秘密社团对他的威胁,结果在东京车站遭到了佐乡屋留雄的刺杀,虽然没有当场死亡,但却于十个月后因病情恶化痛苦地死去。其实凶手佐乡屋留雄只不过是幽灵会的一枚小棋子,给首相一个警告,幕后指使者一直笼罩着神秘的面纱。后来我在查阅战前绝密案卷时,才发现世上竟有这样一个秘密团体,其能量令人吃惊。我现在怀疑,滨口的病情突然恶化也可能与幽灵会有关,他们在医院的药品上动了手脚。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佐乡屋留雄在1940年就出狱了,一个杀死日本首相的凶手能那么快获释,如果背后没有强大的势力,是不可想象的。”
鬼冢静静地听着,神情肃穆,又有点儿紧张。
“零”呵呵地笑了:“不过滨口也算不得好首相,他对满洲的态度太软弱了,还企图裁军,我想当年一定有陆军部的人参与跟幽灵会的交易。滨口死了后,大日本帝国才真正开始走向辉煌,天皇拓荒八极的理想才有可能实现。”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零”思忖了一下,说,“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无啊。他们很可能受台湾特务机关所雇,阻止叶恒艮一行回国。鬼冢,放轻松点,他们只是传说,不是神话。既然他们邀请我们参加游戏,那么我们就好好玩上一玩,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告诉‘三’,我们又多了新朋友。”
“零”冷笑着,把小纸条撕成碎片,又揉成一个球,扔进了垃圾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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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5月10日
9时25分 中国 上海
五月的上海,虽然下着小雨,南京东路上仍是人潮汹涌,五颜六色的雨伞像极了绽放的花儿,一朵朵挤在一起,漂流在步行街上。
我在上海站下了“和谐号”动车,就急急赶到南京路,按照李卓写给我的地址,寻找一个叫“芊婷”的服装外贸公司。我要找的人叫马婷,是叶芊的女儿,也是这家公司的女老板。
李卓说,叶芊回国后,曾多次辗转通过他寻找王星火,可是都无功而返。王星火并不愿意见她,反而像避瘟神似的躲她,这让她痛苦万分。不久,文革开始了,她也受到了冲击,就更不可能联系上他了。改革开放后,有海外关系的叶芊到上海办起了这家外贸公司,生意越做越大,在美国、日本和欧州都设立了分公司。五年前,她正式退休,把公司交给女儿马婷打理,从此淡出了商界,不知道近况如何了。
在信息社会,找一家公司并不难,何况是家小有名气的公司,在一家办公大楼的六层,我找到了“芊婷”的总部。当我向秘书说明来因,马婷却给我吃了个闭门羹。
“对不起,董事长说,她不愿意有人打扰老人的生活。”秘书回话说。
我有点儿急了,说:“我并不是想打扰她,而是给她带来了故人的消息,难道马董事长愿意看到老人家抱憾终生?”
“你这人怎么这样?”见我大声嚷嚷,秘书为难地说,“人家都说不愿意见你了!”
“你告诉她,作为女儿,她没有替母亲作决定的权力!”我生气地说。
正在僵持之际,里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口出现一个三十五岁左右的少妇,高挑的身材,皮肤白皙,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显得很知性。
“小肖,让他进来吧。”她打量了一下我,说。
马婷比我想象的要漂亮得多,看上去不像女商人,倒像个小学女老师,很容易想到她的母亲叶芊肯定也是个美人胚子,但跟我后来了解到的克里特皇后号上的叶芊气质截然不同。
在董事长办公室宽大的沙发坐定,刚才还拦着我的小肖就给我泡了杯茶水。看来,马婷对员工的管理是有一套。
马婷读完李卓写给叶芊的信,沉默了片刻,对我说:“李先生,你想从我母亲那里得到什么?”
“我不想得到什么,我只想听老太太讲讲以前的故事。”我说。
“可是,这是她痛苦的回忆,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想她不愿意再勾起这段回忆,而且,现在讲这些往事还有意义吗?”
“有意义,为那些已经牺牲的和还活着的英雄,都有意义。李卓告诉我,当年,你妈妈曾经说,有一件宝贵的东西要亲手交给王星火,可惜他一直避而不见。现在我有了王老先生的确切下落,我觉得能够帮助你妈妈实现这个未了的心愿。”我说。
马婷站了起来,我以为她要逐客了,但她只是走向窗边,望着远处高耸的环球金融中心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可惜,你来晚了。我妈妈已经踏上去往新加坡的邮轮,她准备到东南亚疗养,半年之内不会回来。”
“什么?”我吃了一惊,不由自主也站起来,问,“现在我去见她还来得及吗?”
马婷抬腕看了看表,说:“邮轮泊在北外滩码头,还有一小时就要封闭了,你现在去的话,如果一切顺利,还可以赶上半小时的时间。”
“我这就去。”我急急往门外走。
“等一下。”马婷叫住了我,笑道,“你怎么找她?我送你去吧!我妈的脾气很怪,她坚持不让我送她,现在正好有个理由。而且,没有我,你根本不可能登上邮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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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0时36分 新加坡外海
“喂,我现在可不可以出去透透气呢?”叶芊问王星火,刚才,她又跟杜丽闹了一番。王星火又好气又好笑,原本以为杜丽和叶芊都是女人,应该会相处得很好,想不到两个人碰着就像冤家似的,怎么也合不了拍。
“难道你们就让我一直呆在这个闷罐房间里?”叶芊见王星火不回答她,又追问,“那干脆闷死我算了。”
还好王星火刚才跟叶恒艮说了没什么事,此刻老人正在6106房间里跟张家浩叙旧,要不然又要骂她了。
“叶芊小姐,这里很危险,请你遵守规则,我们必须集体行动。”王星火说。
“危险?这里是邮轮,在海上呢,他们要是对我们动手,自己也逃不掉的。而且,我也没看到什么危险,反而是你们弄得一惊一乍的,这吓唬人呢!”叶芊哼道。
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天真姑娘!她还没见过特务的本事呢。
“你那么聪明,那在新加坡又怎么落入特务魔爪的?”杜丽忍不住反讽。
“他们也没对我们怎么样哪,好吃好说的。再说了,还不知道你们是不是魔爪呢。”
“你……”杜丽气得朝她翻了个白眼。她从军那么多年,从来没有碰到如此刁蛮不讲道理的保护对象,但又不能发作出来,对性格直爽的她来说,简直是活受罪。
“好了,叶芊小姐,再过10分钟,我们一起去参观邮轮。你放心,你是绝对不会闷死的,这里的生活很丰富多彩。惟一的要求,你不能擅自活动。”王星火说。
倒不是王星火退了一步,而是原本的方案,因为老呆在客房内,其实并不安全。对于图谋者来说,客房目标精确,活动空间窄小,邮轮走廊里人又稀少,反而是搞谋杀暗算的理想场所。
听王星火这么说,叶芊自以为得势,心满意足地回房间了。王星火向杜丽递了个眼色,让她到自己的房间,把香蕉里的那张纸条给她看。
“这是什么意思?特务的挑战书?”了解纸条的来历后,杜丽也颇为不解。
“不,不会,这不是台湾特务的杰作,他们没那么自信。而且,这不像他们的风格。死神是西方的用语,我们中国人很少用这个词。”
“对,中国人叫阎王,或者黑白无常,勾魂鬼什么的。对了,会不会是日本人的组织?”杜丽说。
“很难说,在码头上,他们既然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跟踪我,此刻就没必要摆出这种姿态。你看这口气,好像一切都在他们掌握之中,而且,他用上了各位,似乎不仅仅针对我们说的。”
“也许只是故弄玄虚罢了,我讨厌这些迷信的说法。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死神?还自称死神,也不怕被人笑话。”杜丽不以为然地说。
“死神,活神,这些都不是关键。”王星火说,“关键是,这伙人为什么可以那么快知道我们住哪个房间。我们刚把行李放好,他后脚就来了,好像在我们背后安了一只眼似的。”
杜丽也皱了眉,王星火说得有道理,他们的房间号从未透露过,而且上电梯,找房间时,也特别注意有无可疑之人跟踪,当时确定是安全的。
“那只有一个可能,我们之中有内奸。”杜丽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不太可能,进房间前,所有的人都在一起,没有谁离开过,就算是最值得怀疑的张家浩,我当时特别注意了,也没有可疑的动作向外传递情报。”王星火摇了摇头。
“装神弄鬼,到底是些什么人呢?”杜丽也想不出所以然。
王星火说:“不管是人是鬼,我们暂时先不要声张。我还记得那个服务生的相貌,等会儿去查一下,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指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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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0时50分 新加坡外海
每一层的船尾都是一个开放式的休闲平台,半圆形结构,围着白色栏杆,视野开阔,从这儿可以眺望蓝色的大海,也可以观看下面露天甲板上的景象。平台上摆着十来张浅蓝色咖啡桌,桌边围了一圈圈旅客,有的谈天说地,有的若有所思,有的晕晕欲睡。也有一些年轻人靠在栏杆边,嘻嘻哈哈,指指点点,兴奋莫名。
轮船离岸将近一小时了,新加坡的地平线早已不见,四周都是蓝茫茫的海水,偶尔能看到远方岛屿的青色轮廓。邮船驶过的浪迹在海面上像是开了一道白色拉链,数十只海鸥跟着翻滚的浪花飞翔,咿呀叫唤,时远时近,时高时低,似乎在和船尾上的人们追逐嬉戏。
邮轮在新加坡停靠后,新上船的华人和日本人占了旅客的很大一部分,因此船上到处可见黄皮肤、黑眼睛的东亚面孔。邮轮管理者也因地制宜,换上了很多华人和菲律宾船员。
“这儿真美!”叶芊跑到栏杆边,张开双臂,凝神望着闪亮的大海,大口呼吸起海上新鲜的空气。海风吹起她卷曲的长发,显得格外妩媚。一只海鸥竟飞过来,绕着她的手打转,惹得她咯咯大笑。
“看,芊芊难得这样高兴啊。”张家浩笑着对叶恒艮说。
“这丫头,什么时候能变得成熟起来呢。”叶恒艮轻叹了口气,摇头。
杜丽站在叶芊的身后,迅速环视了一下平台上的人们,没发现可疑人物。见叶涛和李遇白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袁智强则靠在栏杆上,悠闲地打量着来往的人。王星火走到袁智强身边,跟他耳语了几句,让他陪着叶恒艮和张家浩,自己则回了客舱。
“杜丽,你以前有没有出过海?”叶芊竟破天荒地主动问杜丽。
“有。”杜丽回答。
“能说说那次的经历吗?好玩吗?”
“不能说,不好玩。”杜丽想起去年曾被潜伏在身边的特务“蜥蜴”绑上黑船去台湾的恐怖经历,仍心有余悸。要不是王星火他们收到信号及时赶到,自己肯定会跳海一死了之。
“你这人真是的,什么也不说,真是没劲死了。”叶芊说。
“叶芊小姐,我跟你的人生不一样。你很纯真,不知道这世间有多险恶。”杜丽说。
“这些我明白。”叶芊说,“那些人为难我爸爸,为难我们一家人,还杀死了赵诚叔叔,甚至绑架过我,这些我都明白。可是,我们也不能整天苦大仇深、胆战心惊的样子,总得给自己找乐子,这样才对得起生活。你说是吗?”
杜丽卟哧一笑:“想不到你是个这么热爱生活的人。”
“你知道就行了,所以,我最讨厌别人拘束我了,人就要活得自由自在的,要不然和囚徒有什么不同?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可以达成一个协议,我感谢你保护我,也理解你这么做,你可以跟着我,但不要束缚我的自由。本姑娘宣布,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杜丽,没有一丁点儿责任。”
“你绕这么一个大弯,原来就是要求我这个!”杜丽哭笑不得,“现在我也正式宣布,你的要求不能满足。”
“哼!”叶芊赌气离开栏杆,坐到叶涛桌边,不再理杜丽了。
“妹妹,你又怎么了?”叶涛皱起眉头。
“哥,你有遇白哥哥陪你聊天,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真可怜。”叶芊耸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妹妹不把我当个人看呢,嫌我又死板又土气。”杜丽呵呵一笑,在一边说道。
“杜丽,芊芊是小姑娘,你就由着她点吧。”李遇白说,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说,“趁闲着,我给大家表演个魔术吧,轻松轻松。”
把那枚硬币在咖啡杯边一磕,哐啷一声脆响,眼皮一眨,硬币竟不见了。李遇白张开十指,向大家展示自己并没有把硬币偷偷夹在手指缝里。
“到哪儿去了?难道在杯子里?”叶芊睁大了眼睛。
“在杯子里的话,这咖啡还能喝吗?浪费是很可耻的。”杜丽说。
李遇白故作神秘,笑而不答。
“我猜在杯底。”叶涛说。
“如果我没看错眼的话,这枚硬币就压在咖啡盘的底下。”一个声音在隔壁桌响起。大家寻声望去,是个中年男人,一头中分油发,留着两撇小胡子,正微笑地盯着李遇白的咖啡杯。
李遇白看着他,不置可否。那人走过来,说:“先生不介意吧?”轻轻移开咖啡盘,果然露出了那枚硬币。李遇白心中恼怒,有点下不来台。
“都是同好嘛,可以交流一下。我叫钱江。”那中年人把手伸了过来,李遇白只好跟他握了握手,互通了姓名。钱江便拖了把椅子坐了过来。
“老弟手法很好,可惜假动作做得稍微生硬了点,容易让人看出破绽。”钱江说。
“魔术只是逗逗乐,小技巧,也没啥稀奇的。”李遇白说,把那枚硬币收回了口袋里。
“呵呵,说得不错,走江湖卖艺的活儿,入不了眼的。你们是中国人吧?是乘船探亲呢?还是结伴旅游?”钱江问。
“请问钱先生是哪里人?新加坡人?还是香港人?”李遇白没有回答他,反而把球踢还给他了。
“我是马来亚人,跟你们一样,也是华人,我的祖父从中国的福建迁到了这里,我身上同样留着炎黄的血。”钱江说。
“哦,幸会了。”
“其实,从你们登船的那一刻起,我就注意到了你们。”钱江说。
这话立即引起了杜丽和和李遇白的警觉,他们在登船处四面观察过,对这个钱江并没有什么印象,看来,这邮轮上真的藏龙卧虎。
但是,他为什么又主动接近他们?
“我们只是商人,有什么特别的?”叶涛也说话了。
“不,你们绝不是普通的商人,你们中有几个人,眼神中有一种锐利,很不一般,只有那些受过特别训练的人才会有。”
杜丽和李遇白不禁对望了一眼,103已经尽量收了军人的气质,想不到还是被人看穿了。
“呵呵,不瞒你说,我们在没经商之前,确实在部队里呆过,而且是侦察连。不过,现在早已是地地道道的商人了。”李遇白以退为进,笑着说。
“哦,原来如此,那就难怪了。”钱江也笑了。
“我觉得老兄你也不是普通人,普通人是不会关注别人的眼神的。”李遇白说。
“我是个职业魔术师,你知道一个好的魔术师最大的本领在哪儿吗?不是手法,也不是道具,是观察力,看人,看眼神。”钱江说。
“光说不练,有什么用?”叶芊在旁边说。
“这位姑娘真是直言快语,刚才说了,走江湖卖艺的活儿,入不得眼的,只能用来博得大家一乐而已。”钱江看着叶芊说。
“钱先生的理论我还第一次听说。看来,你是魔术界一位大师级的人物了。”李遇白说。
钱江摆摆手:“大师?谈不上,谈不上,只是心得体会罢了。李先生嘴上不说,心里其实也明白的。”
“明白什么?”
钱江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从观众的眼神里,我们可以看出他们是不是入了套。”
似乎话中有话,一语双关。
“你到底是谁?”李遇白瞪着他。
“我说了,我是一个魔术师,如假包换。”钱江笑呵呵地说,“我们还要同船好多天,有的是机会交流。”
说着也从口袋里摸出一枚硬币,学李遇白的动作,在他的咖啡杯边嗑了一下,硬币就消失了。
“各位,我先回房了,如果你们找到了这个魔术的秘密,请告诉我。我住7607号房。”说着,便起身告辞了。
硬币到哪去了?不在咖啡杯底,也不在咖啡盘底,怎么也找不到,说没就没了,仿佛一只幽灵。
光光硬币消失,没啥稀奇,稀奇的是,随后发现,这枚硬币不声不响跑到了叶涛的杯底下了。
“太厉害了!”叶芊惊道。
不过,这也不是最稀奇的,优秀的职业魔术师都做得到,刚才说话时,钱江早在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了。最稀奇的是,李遇白发现,这枚硬币竟是他刚才放回口袋里的那枚,不知不觉竟被钱江偷了。
但他没说,有种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的感觉,说出来多丢人啊,心里却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恐惧感,仿佛刚才和鬼进行了一场对话,额头上不禁渗出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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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1时16分 新加坡外海
在李遇白遭遇钱江的同时,王星火遇到了一件更为诡异的事。
十分钟之前,他找到了克里特皇后号邮轮的客房部经理奥斯丁。奥斯丁是澳大利亚人,唇上一抹金黄的大胡子,圆圆胖胖的,看上去像一个脱了工作装的大厨。
当奥斯丁听完王星火的叙述,连连摇头说不可能。
“你的意思,这个服务员是有人冒充的?我想请你们彻底查一下,如果有人冒充船员在船上行骗,邮轮的麻烦就大了。”王星火说。
奥斯丁又摇了摇头,说:“先生,你还没弄懂我的意思,根据你的描述,我确信这个年轻人是我们的船员。”
什么?王星火没料到奥斯丁会说出肯定的答案。
“那他在哪儿?我能不能找他当面问一下?”
“你找不到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
“死了。就在昨天,他在新加坡上岸后,在一家酒吧内与人争执斗殴,被人杀死了。这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我的副经理现在还留在那儿处理善后事宜呢。”奥斯丁皱着眉,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这不可能,我相信早上见到的是个活人。”王星火说。
奥斯丁回身,在身后的柜子里找到一张照片,递给王星火,“你见到的是不是他?”
一个年轻东亚人,留着平头,最明显的特征,右嘴角边有一道1厘米左右的伤疤,让他看上去总像笑着。这点王星火注意到了,没错,是他。
“此人名叫黄天成,是台湾人。我们刚刚在半个月前录用他的,想不到一上船就出事,真是够倒霉的。”奥斯丁懊恼地说。
“谢谢。”王星火递还了照片,“不过,船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人,我希望你们还是谨慎一点。”
如果真像奥斯丁所说,黄天成是个死人,那早上那个送来水果,并带来“死神纸条”的人又是谁?难道真是鬼使?王星火不信邪,他确信自己看到的就是黄天成,或者,是刻意冒充黄天成的人。
一定是特务的阴谋!
“好的,我会转达保安室,让他们排查一下,很感谢你的意见。我们不能排除有人混上邮船的可能,冒充船员这种事情,以前也发生过。”奥斯丁有礼貌地朝王星火点头。
“如果有什么消息,请告知我。因为我觉得有人可能想对我们不利。”
王星火从位于七层的客房部出来,径直又去了六层船尾的平台,他不能离开“老V”太长的时间。尽管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航行在海上的邮轮是个封闭环境,特务是不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手的,他们没那么傻,所以人越多的地方,反而越安全。不过,动手有忌惮,动手脚却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的。
邮轮的上下主通道是厢式电梯,有两层自动收缩的铁栅栏,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王星火进入电梯时,刚好和上来的钱江擦肩而过。
王星火站到电梯里,看着钱江的背影,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特别是他的眼神。
回到观光平台,找了个安全的角落,杜丽立即向他汇报了钱江的事,王星火有点责备李遇白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卖弄这些花招,这是警卫工作的大忌。但李遇白不太服气,说该来的,不管你怎么藏,他都会来,况且钱江也不一定就是心怀不轨。
“如果他真是特务,为什么主动暴露给我们?”李遇白说。
“在这条战线上,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真假假,人鬼交杂,我们不能被他们的表面给骗了。”王星火说。
李遇白没再辩驳,闷闷不乐地回到咖啡桌前,盯着青蓝色的大海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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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1时46分 新加坡外海
午餐是在七层甲板的一个叫“唐”的餐厅吃的,“唐”是典型的中国式餐厅,主供粤菜和一些地方小吃。布置也带着浓郁的中国风,中间九张可供十六人围坐的大圆桌,以红木雕花屏风相隔,屏风上刻了中国的山水古画与“海上生明月”之类的诗句。顶上垂下十余串大红糊纸花灯,都写着“福”“寿”等吉祥字,女服务生也是一身绣金旗袍打扮,喜气洋洋的,倒有几分大过年的感觉。
“这里让我想起了唐人街的醉仙楼。”张家浩说。
“不,老弟,你不觉得它更像南京的紫云楼?”叶恒艮笑着说。
“二十多年了,它还在那儿吗?”张家浩摇了摇头。
“还在那儿,不过,它现在已经改成我们的人民政府招待所了。”王星火说。
“人民政府招待所?听说大陆没收了所有资本家的财产,全部充归国有,可有此事?”张家浩问。
“你误会了,我们没收的是官僚资本,对民族资本,不是没收,是合营,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王星火答。
张家浩呵呵一笑:“我老了,搞不清楚这些复杂的事情。”
见有外人来,王星火便转移了话题,话题转到了叶芊身上。叶恒艮说,他这女儿从小接受的是西式教育,行为未免有些张狂,不服管束,让他们多担待一下。这话立即引起了叶芊的抗议,说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知道轻重缓急,请爸爸不要老在众人面前让她出丑。
“王大哥,你结婚了吧?”叶芊问王星火。经过一天的相处,叶芊和他们之间的冰层也开始慢慢融化了,一熟悉起来,更是口无遮拦。
王星火摇了摇头。
“那你有没有女朋友?”叶芊又问。
王星火的看了杜丽一眼,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没有。”
“芊芊,你怎么问起王大哥的私事了?”叶恒艮说。
“这有什么?都是成年人,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有啥不好意思的?王大哥要是有喜欢的人,就要轰轰烈烈去爱哦。”叶芊掩着嘴呵呵笑。
“感情的事,应该要谨慎,怎能随便的?”杜丽在一旁说。
“杜丽姐,你该不是喜欢王大哥吧?”叶芊故意调侃她。
“瞎说!”杜丽瞪了她一点。
“芊芊,你的教训还不够吗?当初你和那个汤姆,还不是爱得惊天动地?结果碰到危难时刻,他拍拍屁股就跑了。”叶涛说。
“哥,你又在挖我伤疤!”叶芊嗔道。
来的外人陆陆续续便把桌子坐满了,除了他们这七个,还有八个人,五男三女。
老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现在又是同桌吃饭,都是有缘人中的有缘人,不是偶然的。王星火相信,这些“有缘人”之中,肯定隐藏着恶狼,隐藏着狐狸,也隐藏着毒蛇,他就有意留心这九个人。这九个人其实是四组人。一组是一对新婚夫妻,王星火曾在平台上见过他们,男的叫伯恩,女的叫凯瑟琳,都是金发碧眼,称自己是美国人,到澳大利亚度蜜月,然后乘邮轮探索神秘的东方;一组是两个年轻人,其中有一对兄妹,妹妹很会说话,叫广末洋子,她有个中文名,就叫杨子,哥哥叫广末宏介,中文名叫杨宏,因为他们是二战时日军在新加坡遗留的孤儿,由一户姓杨的华人家庭收养,这次要去日本寻亲的,跟他们的身世差不多;还有一组,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带着十岁左右的男孩,新加坡人,他们要去香港寻找抛妻弃子的孩子父亲;最后一对是印尼华人父子,经营橡胶,去台湾谈生意,叫郭耀宗,他的儿子郭浩则像得了抑郁症,不说话,也不大愿与人交流。
看上去都像普通人,没什么特别之处,各有身世,各怀目的,共同踏上这艘船。敌在暗,我在明,鬼影憧憧。
王星火很想再见到钱江,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但钱江并没有在“唐”出现。
对于103的这次任务来说,不单单在“守”,更重要是“攻”,以“攻”代“守”,“攻”“守”结合,尽快找出潜伏的“图谋者”,牵制甚至控制住他们,才能占据主动权。
一回生,两回熟,饭不过一刻,气氛就活跃了起来,有说有笑的。叶芊和凯瑟琳话语投机,交谈甚欢,都聊些杂七杂八的女人事儿。那个十岁的小男孩陶淘则十分喜欢长着娃娃脸,喜欢逗小孩的袁智强,缠着他饭后一定要跟他玩游戏。
杨子拿出随身带来的一张小报纸,这是邮轮专办的官方小报,叫《克里特皇后报》,介绍当天的行程和节目安排,以及轮船上的一些特别信息。
“午饭后甲板上有个救生演练,你们去不去?”杨子问他们。在那个时候,救生演练并不像现在这样严格,必须人人参加,但出于对自身安全的考虑,大部分新旅客都会参与。
“去,我们当然要去的。”王星火回答。这是一个全面了解船上旅客的好机会,虽然时间短,但也许从中可以辨别出一些可疑人物。
“是啊,如果不去,万一遇到沉船灾难,岂不后悔莫及?”印尼华商郭耀宗呵呵一笑。
“这位郭先生,祖籍哪里呢?”叶恒艮问。
“我祖上是广东人。”
“广东是个好地方,我在二十年代曾在广州呆过几年,正好是青春年华,想不到一下子就变成了垂垂老者。”叶恒艮叹息。
“听郭先生的口音,好像没有一点广东腔啊,倒有中国北方的味儿。”王星火笑着说。
“王先生真是好耳力,我的中文确实不是家传的,从我祖父这一代,我们家族就没有回去中国过了,父亲只讲印尼语和英语。我这点中文还是跟邻居学的,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郭耀宗解释说。
“不过,你的中文讲得很标准,很流利,真难得!”王星火说。
“多谢!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过,这船上有不干净的东西?”郭耀宗神秘兮兮地说。
众人都不解。
“听说这船闹鬼,藏着一群鬼,邮轮管理方封锁了这个消息。不过你们可不要说是我说的,要不然我会被当成造谣滋事者赶下船的。”郭耀宗说。
“那你为什么还是上来了?不怕鬼吗?”袁智强反问。
“我也是上来才听说的。”
“郭先生,你不要乱说,吓了小孩子。”那个携子寻夫的少妇丁若兰不悦。
“我们不怕鬼,如果真有鬼的话,倒可以捉上一捉。”王星火说。
“难道王先生还学过茅山之术?”郭耀宗大有兴趣。
“对于鬼来说,我们还真是道士。”王星火看着郭耀宗。
“喂,你们别谈什么鬼不鬼了,让人瘆得慌。”叶芊和杨子都提了意见。
“好,不谈了,不谈了,都怪我,扫大家的兴。”郭耀宗打了个哈哈。
美国人伯恩一直没在听他们谈话,他向杨子借了《克里特皇后报》,正津津有味地阅览。这时,见大家都没说话了,就放下报纸说:“下午两点船上的赌场开放,那儿是个好去处,谁有兴趣一道玩玩?”
见没人回应,伯恩就转向李遇白:“李,我见过你在观光平台上的魔术表演,很精彩,会魔术的人,也会赌术,我们结伴,一起去怎么样?”
“你错了,会魔术的人,不一定会赌术,我就不会,让你失望了。”李遇白呵呵一笑。
“下午三层有个讲演会,你们有兴趣可以去听听。”洋子说。
饭后,杜丽曾对王星火说,这个郭耀宗有些不简单。
“不,不止是郭耀宗,这张桌子上所有的人都不简单。”王星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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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1时55分 新加坡外海
客舱这时候很安静,没几个人走动,因为正是午餐时间。而且,坐大船的,如果没什么大恙,谁愿意花钱呆在狭小枯燥的客舱内?船上的节目精彩得很,应该好好享受人生。
但这只能对邮轮上普通的旅客而言,对于身负重任的少数人来说,紧张和危险才刚刚开始。
加利的身影出现在了6层客舱走廊的拐角,他机警地观察各条通道,确定没有来往之人,便轻身快步来到6103号房门口,取出自制的特殊工具开门锁。
开锁这种小把戏对他来说易如反掌,少年时在乡下的时候,他就跟一帮狐朋狗友们学会了这技术,幸亏后来有丹尼的引导,要不他现在肯定是纽约偷盗集团的一个人物了。
早上,他装扮成搬运行李的码头工人,后来利用管理漏洞,把自己装进了一只大箱子,偷偷混上船,一直躲在轮船下层的行李舱内,直到午餐时间才出来。紧接着,加利在船员舱里偷了一套制服,打扮成船上工作人员,大模大样地在问讯处得到了叶恒艮一行的房间号。
他相信,叶恒艮肯定带着有关他表哥生死的那张地图。
房间很小,东西很少,根本不用费力,但也没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它会藏在哪儿?会不会叶恒艮贴身携带?还是交给了那几个保护人?
就在这时,传了来两下敲门声,加利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
是他们回来了!这样的小客舱,逃无可逃,藏无可藏。加利只有硬着头皮,从怀里摸出一把雪亮的军刀,窜到门后,准备放手一搏。
但没人开门进来。
是自己太紧张,听错了?但加利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还不至于紧张到产生幻听的地步。他一手横执军刀,一手慢慢拉开门。
可是,门外连鬼影子都没有,走廊上空空荡荡的。
他踩到了一件东西,是个白色的小信封,丢在门外。加利狐疑地捡起信封,检查了一下,很普通的信封,里面放着一张纸条。
“加利,欢迎加入死神的游戏!”
纸条上只有这几个字,但加利却感到背后似乎有只毛茸茸的东西在爬,浑身不自在。他是偷偷从美国来的,又偷偷上了克里特皇后号,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从来没想过会那么快被人发现,而且对方还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这太诡异了!加利匆匆收了纸条,拉上门,消失在走廊转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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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2时35分 新加坡外海
“果然有客人来过了!”王星火扫视了一眼房间,对叶恒艮说。叶恒艮顿时紧张起来,但房间里箱子还是箱子,枕头还是枕头,他怎么看也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你看,在我们进来前,这瓣桔皮已经被推到这个位置了。”王星火指着门后的一瓣桔皮说。叶恒艮恍然大悟,原来离开时,王星火就设了个机关,把一瓣桔皮放在门后,只要有人进来,开门时就会让桔皮移位。
“我们的箱子也都被人打开过了。”
箱子的拉链和扣子都不是随便弄的,位置、角度,都是预先精确设计的,对方只要动一动,除非有非常强的警觉性和观察力,能恢复到一模一样,否则就会露出马脚。而一般窃贼或情报人员,在紧张的状态下,很难顾及到方方面面。
还好没有丢失重要的东西。叶恒艮确认了后,松了一口气。
重要的东西是没那么好找的。
“是台湾特务干的?”叶恒艮皱起眉头。
“不,在新加坡,台湾特务已经搜查过你的行李,没什么所得,他们不会做同样的事。”王星火说。
“那么,惟一的可能是中情局。”
“中情局更不会,我想在纽约机场安检时,他们早已暗中把你的行李检查得透透彻彻了,不会傻到上了船才做贼。”王星火托着双臂,沉思了一会儿,“叶老,这艘邮轮有点儿复杂,肯定藏有我们还不知道的势力,一切要小心。”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103原先的计划,王星火把103的队员集中在一起,通报了情况。
要点有九:
1、那个在码头上盯梢的日本人是属于哪个组织?这个组织有没有上船?
2、送来死神纸条的服务生肯定不是已经死亡的黄天成,其中有两个可能,一是有人假扮黄天成;二是客房部经理奥斯丁在撒谎。
3、死神便条的幕后指使者是谁?有何目的?
4、钱江很可疑,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5、跟他们一同午餐的那四组人中,必定隐藏着图谋者。
6、入室搜查者是谁?是不是日本人?
7、中情局的人肯定也在船上,他们的掩护身份是什么?
8、张家浩此人蹊跷,是否真如他所说,是被逼回国?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船上?但尚未发现此人有任何可疑行动。
9、从现有情况分析,这些人当下目标不是刺杀,而是劫持叶家和窃取地图。
组员们在纸上画了几个圈,圈里是可能潜伏的图谋者。
1.台湾特务、2.中情局、3.日本组织、4.神秘的死神。
又把所有涉及人的名字写在空白处,加注上他们出现的精确时间,通过连线和推论,就可以分析各种要素,从而找出潜在的关系。
现在看来,船上起码有四股势力,而钱江肯定是这四股势力里的人,那么,跟他们同桌吃饭的那些人,又有几个应该划归到该去的阵营?
王星火认为,叶家人目前尚无性命之虞,那么103就该趁此机会迅速主动出击,探出他们的真实身份,揭开他们的画皮,打乱他们的节奏,把阴谋扼杀在美梦之中。
最方便的入手,就是钱江。他自己说了,住7607房。
王星火准备单刀直入,会一会这个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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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2时52分 新加坡外海
7607号房是不存在的,钱江撒了谎。
王星火在七层找了一圈,才知道,这一层房间最大的编号是7309,根本没有什么7607。
他是谁?撒谎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主动透露这个子虚乌有的房间号?难道有什么暗示?
王星火跟组员们说了调查的结果,李遇白坚持说这是敌人的故弄玄虚,目的是调虎离山,袁智强则认为钱江肯定另有目的,反正,各有各的看法。
“鬼!是鬼!”杜丽像想到什么,脱口而出。
什么?大家不解地看着她。
“7607,在汉字译电码里是鬼的意思。”杜丽解释说。
“鬼?”袁智强皱起了眉,“那么说,他跟死神游戏有关?”
“遇白说得有道理,不能排除他在混淆我们的视线,想把我们从老V身边引开,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被吓住,一定要双管其下,打他们措手不及。”王星火沉思了一下说。
“既然7607不存在,那么,我们能不能找一个存在的房间?”杜丽说。
什么是存在的房间?
“把编码倒过来排,是密码中最常见的手段之一。7607,倒过来就是7067,也许这个钱江在故意测试我们的能力。”
“7067?”王星火的眼前一亮。
于是去看了,7067房果然有人,但不是钱江,竟是伯恩夫妇,这大大出乎王星火的预料。
“王?找我们有事吗?”伯恩也仿佛吃了一惊。
“我刚好经过这里,听说你们住在这房间,就进来看看你们。”王星火随机应变,找了个理由。
“哦,欢迎欢迎。”伯恩把他让了进去。
这是间海景房,外面有露台的,光线明亮,比王星火他们的条件要好上不少,属于上等客舱。
“要不要来杯果汁?”凯瑟琳问。
“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王星火环视了一下房间,高级海景客房果然不一样。一套华丽的欧式家具,精雕细琢,地中海风格的布置,皮质沙发上方是仿古希腊的浮雕,柱上挂着一面哥特式老钟,处处透着豪华与精致。小露台外就是蓝色的大海,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波光,真是个私人休闲的好地方。
“这浮雕好像讲的是克里特迷宫的故事。”王星火注意到墙上的白色浮雕,是一个古希腊英雄正在和一头公牛搏斗的画面,就想起了叶恒艮讲的故事。
“不错,我们也很喜欢蓝色的爱琴海,那是神的海洋。”凯瑟琳露出微笑。
“那为什么选择来东方度蜜月?爱琴海多浪漫啊!”王星火呵呵问道。
“因为我喜欢东方。”伯恩接着他的提问,“东方很神秘,就像遥远的世界尽头,让人神往。”
“哦,伯恩先生是第一次来东方吗?”
“不错,我们考虑了很久,最后才决定把蜜月地点定在澳洲和亚洲,这趟旅行,就几乎可以走世界上四分之一的地方了,很划算。”伯恩说。
王星火看到桌上有一盘水果,心里一动,问:“这水果是船上赠送的吗?”
“是我们刚刚特意让服务生送过来的,王先生要不要尝尝?”凯瑟琳从盘中拿了一只芒果递给王星火。
“不,谢谢,我不太喜欢吃这种水果。”王星火有礼貌地谢绝了,又说,“听说这船上送的水果有些不太干净。”
“是吗?那我们得注意一下。”伯恩吃了一惊,回答说。
其实王星火是借这句突然的话来观察伯恩夫妇面部表情的微妙反应,他猜如果他们不是死神,那可能也是死神游戏的邀请对象。虽然伯恩夫妇眼神中的慌乱稍纵即逝,但王星火仍然捕捉到了,这对夫妇没那么简单。
这时候,船上的广播开始播送马上要举行模拟逃生的消息,要旅客做好准备。王星火就向伯恩夫妇告辞,当他问起伯恩要不要去时,他们说已经参加过一次,不想再去了。
模拟逃生是邮轮上的例行活动。再大的船,也有沉没的可能,像1912年在北大西洋沉没的泰坦尼克号,当时如果进行过模拟逃生演练,就会发现很多问题,比如救生艇的严重短缺。所以从那次海难开始,模拟逃生成了大型邮轮上必须的项目。模拟一次,遇到真灾难就可以各就各位,既有效率又不慌张,可以挽救很多条生命。
克里特皇后号上的演练并不是强制参加的,但新旅客必须参加,说明都写在每个房间的指导书上。当警铃响起,汽笛鸣叫七短一长时,演练的旅客必须马上穿上房间里备用的救生衣,沿规定路线到指定甲板上集中,等待分配救生艇。
流程很简单,但做起来并不那么容易。王星火回到六层,看到长长的走廊里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了,人们穿着橙色救生衣,一个个鼓得像包子,几个穿着制服的船员来回快步跑着,大声嚷嚷,分别用英、中、日等语言维持秩序,大伙儿都在等着汽笛声响呢。
“王大哥,你去哪儿了?演练快开始了!”叶芊见王星火刚来,就问。
“你跟着我们走,人多杂乱,千万不要脱离队伍。”王星火跑进房间穿上救生衣。
正说时,警报响了,人群发出喧哗,但都知道是演练,大伙儿听从指挥,流水般从安全通道鱼贯而下,聚集在露天甲板上。甲板上已是黑压压、红橙橙一片,每区的事务长开始报名分组。
“如果船真的沉了,我们会跑得了吗?”叶芊问杜丽。
“人的力量是无穷的,只要不绝望,不放弃,生存的机会就比别人多得多。”杜丽回答。
“杜丽姐,难道你就没害怕过?”叶芊听了杜丽的话,若有所思,又笑着问。
这让杜丽又想起了那次落入地下溶洞时的恐怖经历,不禁一笑:“害怕过,是人都有害怕的时候,我们不是神仙,当然也会害怕。”
“如果这个时候,有一个超级英雄来护着我们,做女人的那该多幸福。”叶芊说,“可是,现实中这样的超级英雄打着灯笼也难找,那些男人,一个个都是熊包。”
“现实中哪有这样的超级英雄?只是你们小姑娘的幻想罢了。”杜丽抿嘴笑道,一边却不经意地看了看王星火。
王星火根本没在听她们讨论,他隐在较高处的人群中,鹰似的观察甲板上的每一个人。
这是个好机会,船上的大多数人都聚在一起,就像在你面前排好了队,等着你去分辨。那些神神鬼鬼当然也不例外,他们也会利用这次机会来熟悉船上人员构成。
根据《克里特皇后报》的统计数据,这次从新加坡登船的有822人,加上原先就留在船上的,总共1467名旅客,比核定的2200名载客量少了很多,也就是说,船上有不少房间是空着的,没人入住。因为确定叶恒艮回国计划是在近几天,所以图谋者肯定藏在新上船的822人之内。
从演练现场看,新旅客中东南亚华人和日本人占了很大的比例,男人比女人多得多,而女人大部分是年轻女性或少妇,就像凯瑟琳那样的。因为邮轮虽然设施舒适,但远洋航海毕竟要承受风浪,充满未知的危险,有时候甚至要考验体力,大海毕竟是属于男人的。
各组的水手长在报乘客编号,然后指定救生船号码,叶恒艮他们被分到了19号,出乎103意料的是,王星火和李遇白被分到了20号。这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错误,如果按照这样的安排,万一发生弃船事故,他们将不能和叶家呆在一起,真是糟糕透顶。王星火决定,等演练一结束,就找主管分船的大副雷鸣斯要求重新分配。
王星火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角落阴影里的一个白发老者身上,心中一凛,此人的身形有点儿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似的。他不禁想起在电梯里碰到的钱江,当时也有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确定,这人肯定不是钱江,这人比钱江老得多,身材也远比钱江魁梧。
他是谁?
王星火正从人群的间隙挤过去,四周突然暴发出海浪般的欢呼声和鼓掌声,演练顺利结束了,这热情劲倒仿佛真的劫后余生似的。欢乐的乘客挡住了他的视线,只一晃,那人就已不在位置上了,代替他的是一个金发小姑娘,冲着他挤眉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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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3时31分 新加坡外海
“他们是不是怀疑我们了?”凯瑟琳不安地问。
伯恩露出一丝微笑,回答说:“你说得没错,看来中国人的嗅觉很灵,这么快就找上门了,我们得启动B方案,通知黑皇后,让他们做好准备。”
“那我们俩接下去该做什么?就在这儿等着?”
“嗨,凯瑟琳,放轻松点。他们只是怀疑,怀疑而已,我们仍然可以执行A计划。我们直接从最薄弱处下手,叶涛或者叶芊都可以,掌握了这两个人,就等于抓住了叶恒艮的小辫子。”
凯瑟琳皱了眉头:“总部为什么不在国内抓住这条小辫子?在那里易如反掌,非要让我们跑到这该死的东方来。”
“东方并不该死,从马可波罗时代开始,它就充满了神奇的可能性。你知道,总部要的是黑箱,黑箱在东方,我们的最终任务是借他们的手带回黑箱。而那张加了密的地图只有叶恒艮能破译,如果在美国抓了他,说不定他连人带地图都自毁了。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这老家伙骨头硬得很,不怕死的。”
“想不到黑箱密闻竟然是真的,日本人真是太狡猾了。”凯瑟琳说。“在叶家身边的那几个中国特工是个大麻烦,必须先解决他们。”
伯恩摇头:“那几个中国特工交给黑皇后去解决。我倒不担心这些中国特工,他们充其量只是保镖,守永远比攻要难,保镖工作牵制了他们的能力,我们可以制造很多机会。船上最大的麻烦恐怕另有其人。”
“你是指送来死神游戏纸条的那些人?”
伯恩看着凯瑟琳,默认了。
“他们到底是谁?看来他们对我们了如指掌。”凯瑟琳说。
“我不知道。”伯恩摇了摇头,“不过,我把这个信息通过船上的电报室发回了总部,相信很快就会有回音了。”
“伯恩,你不觉得这船上热闹了点吗?”凯瑟琳耸耸肩说。
“这样我们就不寂寞了,你说是吗?”
“我总觉得那个中国特工不可能那么快就识破我们,一定有人暗中指引他。我们可能落入了一个圈套中,这跟以往的任务不同,有点不寻常。”
伯恩哈哈一笑:“我们的工作本来就不寻常,这样才好玩,还没到万圣节,大家都已经在乔装打扮,连死神都出动了,急着开假面舞会了,有趣哪。”
凯瑟琳白了他一眼:“你这臭毛病还是改不了,做你搭档,迟早要被你害死。”
伯恩倒了两杯红酒,递了一杯给凯瑟琳,慢不经心地说:“亲爱的,现在我们可是夫妻,生死同命。放心,这场舞会上,我们一定会有精彩的表演。”
凯瑟琳一脸无奈,看向阳台外一望无际的青色海面,沉思了一会儿,与伯恩碰了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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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3时45分 新加坡外海
游泳池里的水跟大海一样蓝,一样清,发散着潋滟的波光,仿佛镶在白色甲板上的一颗巨大的方形蓝宝石。事实上,它就是海的一部分,通过滤网和管道跟外面的大海连在一起的,所以永远是活水。
海狐喜欢这池咸咸的活海水,干净,清澈,充满生命的动感,又略带阳光的温暖。他仰浮在水面上,轻轻摆动自己的手脚,随心所欲地游动,看样子很悠闲。
午后时分,泳池内没几个人,三三两两的,都是些八九岁十多岁的小屁孩。“海狐”并不喜欢他们,但他更讨厌人多,他喜欢清静。到了傍晚,太阳不太强烈的时候,这个地方就会挤满了人,游泳就变成了泡澡。
这会让人受不了的。
海狐其实只是看上去悠闲,心里却一直忐忑不安。他游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爬上岸,找了一张躺椅坐着。
游泳不是他的目的,他还是在等一个人。这个人是幽灵的使者,负责在船上跟他联络,海狐毕竟是他们这次生意的主顾。但是,除了这个使者,他根本不会知道船上其他幽灵的身份,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他们做什么,他们怎么做,他只能等结果。
这回他学乖了,眼观六路,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上次在新加坡海边,被他们狠狠耍了一把,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但当他见到使者时,有一种更强烈的被耍的感觉。幽灵的行动确实出人意料,连他这样的谍报老手都感觉匪夷所思。
跟他接头的人竟是个孩子!在半小时前,这个孩子就已经在他身边游来游去,还让他帮忙捡过水上皮球,而他一直像傻子一样不为所知。
真操他妈的蛋!海狐不禁在心里骂娘。
“你们难道是在开玩笑?”海狐怒不可竭地说。
“嘘,小声点。”孩子收了笑容的时候,就显得特别成熟、老成,“我们从不开玩笑的。”
“你们主动给中共特务送东西是怎么回事?”海狐看着身旁的这个孩子。这小孩身上似乎有种邪气,眼神中透着超出同龄人的狡黠。
“你知道什么叫做心理战吗?”孩子在他耳边说,“心理战就是捣乱,捣得越乱越好,让敌人的心智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他们就会乖乖上钩。叶恒艮这块唐僧肉,很多人都惦记着呢。不过你放心,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谁也跑不了的。海狐先生,你只需在船上游游泳,晒晒太阳,其他的事情什么都用不着管,时间到了,就可以去向你的上司交差了。”
“你到底多大了?”海狐惊谔地问。现在他感觉到这小孩的身上不仅仅有邪气,还有一种鬼气,仿佛一个老人的灵魂装进了少年的身体,让人全身发毛。
“年龄那么重要吗?以年龄来判断人,会犯致命的错误的。”孩子笑着说,“你别忘了,这是我们第二次合作了,1948年那次,没有让你们失望吧?我们永远不会让主顾失望的。你继续游泳吧,有事情我会主动找你的。”
看着孩子远去的后背,海狐半晌儿没回过神来,就像看了一个幻影。
不过想想也对,如果没有十成的把握,他们敢那么嚣张吗?幽灵不是单打独斗的冷血杀手,他们每次出动都是一个组合,会做一个很大的圈套,每个人的能力不同,作用不同,却配合默契,像一架精密的杀人机器,不需要每个零件都要装着刀的。这比雇佣一般的杀手保险系数高多了,他们能完成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这也是“幽灵会”那么多年几乎没有失过手的原因所在。
这样想着,海狐胸中不免又信心十足。是啊,他操什么鸟心啊?在一旁看大戏就好了。
海狐苦笑着,站起来做了个扩胸动作,深呼吸一口气,双腿一跃,“哗”的一声倒栽入池中,钻入水底,鱼似的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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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3时58分 南中国海
南中国海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十分钟前还是阳光明媚,转眼就风起云涌,天空布满了层层的铅云。白色的“克里特皇后号”在青冥海面上缓缓向北航行,三支巨大的暗红色椭圆状的烟囱不时冒出滚滚白烟,就像鼻孔里喷着热气的愤怒公牛,推开一切阻碍它前进的东西。实际上,如果从云端向下看去,这艘巨无霸跟汪洋大海比起来,还是小得可怜,就像一只纸做的模型,随着海浪摇摆起伏。
RF—101超音速侦察机的阴影掠过“克里特皇后号”的露天甲板,王星火在舷梯边看到了它。他认得这种型号的飞机,沿海解放军官兵习惯把它称做“妖中妖”,是“幺洞幺”的谐音。因为它太快,太灵活,而且常常贴近海面飞行,雷达监测不到它,就像鬼魅一样。
王星火恼恨地盯着这架“妖中妖”飞越邮轮上空,呼啸着消失在西边的海平线。他猜想,这家伙肯定要去越南或者中国沿海侦察军情,如果现在有军用通讯设备,自己就可以把情报传递给沿海的部队,让它来个有去无回。
可惜没有。
尽管身在远洋的豪华邮轮上,但王星火深知,战争其实就在身边,从来没有远离。他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这船上到处潜伏着狐狸般狡猾的敌人,他得跟他们周旋,扫清障碍。
王星火走下舷梯,他要去仓储区寻找大副雷鸣斯,他得让雷鸣斯重新安排救生船的分配名单,以防万一。刚才船桥上的工作人员告诉他,雷鸣斯去仓库检查安全去了。王星火当然知道仓储区在哪儿,整条船的地图他一清二楚。
但船桥工作人员提供的信息不准确,雷鸣斯不在仓储区。仓储主管李德告诉他,雷鸣斯压根儿没来过这里。诺大的船,要找到一个人确实挺难的,王星火又不想动用船上的广播系统,以免被敌人掌握动向,于是只好返回客舱再作打算。
就在王星火从仓储区上来,经过左舷通道时,他意外遇上了雷鸣斯。但此刻的雷鸣斯已经不能跟他说话了,这个高大的澳洲老水手靠在船舷扶手上,痛苦地蜷成一团,口鼻间布满黏稠的血,仿佛刚刚啃了一个人的血肉,显得狰狞恐怖,但这满脸的血是他自己的,还在不断往外流淌。
“你怎么了?”王星火跑过去扶起他。
雷鸣斯的脸抽搐着,抬手指向前方,说:“快,快通知保安室……有一个人冒充船员,被我认出来了……不能让他逃掉。”
“他长什么样子?”
“是个棕种人,卷头发,二十五六岁左右,穿着水手长的制服。”雷鸣斯说。
王星火刚想朝前追,被雷鸣斯拉住裤腿,问:“你,你又是谁?”
“一个普通的乘客,我正找你有事呢,不过现在来不及细说,如果你还想逮住那个人的话。”王星火回答。
雷鸣斯看了他一眼,放开了手:“这家伙很厉害,你小心点,最好叫上帮手。”
王星火点点头,快步追过左舷通道,进入一个中庭。中庭后是一个新西兰风格的酒廊,用各式各样的木材装饰,幽暗神秘,布置得很有点原始的味道。
酒廊里倒没有多少人,吧台前坐了几个大高个的西方人,正在品着红色果酒,不时跟女调酒师说几句,女调酒师旁边的糕点师则低着头专心装点一盘帕洛娃蛋糕,似乎在精雕一件艺术品,对外界的事充耳不闻。
一切都很正常,波澜不惊。
王星火并不是一个喜欢狗拿耗子的人,直觉告诉他,此人的出现肯定跟叶恒艮有关,虽然不能确定这个冒牌水手长是不是图谋者之一,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威胁“老V”的人。
“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穿水手长制服的人经过这里?”王星火问那几个人。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王星火立刻觉察到他们表情上细微的变化,他们的动作生硬而做作。情况不对!他向其中一个西方男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的眼珠子便恐惧地向糕点师觑去。王星火发现,那个糕点师一直不敢抬头,看上去很专心致志,实际上双手发着抖,额头流着汗。
糕点师不是“水手长”,他只是人质之一,而且,从紧张的神态看,他受到的威胁最大。
毋庸置疑,这几个人明显受到了胁迫,而能让几个大汉同时乖乖听话的武器,除了枪,别无他物。枪,不管在何种情形下,永远是王牌。形势严峻,不容乐观,王星火心里迅速推断着,盘算采取何种行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水手长”肯定躲在吧台下,近在咫尺,用枪抵着糕点师的腰部,王星火仿佛透过吧台,看到了龟缩在台后的杀手,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感受到他凌厉的杀气,酒吧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紧张。
“谢谢!看来我找错地方了,我去别的地方找找。”王星火有礼貌地向他们道谢。刚离开几步,忽然回身一跳,左手在台面撑着,右手顺势操起桌上的一只白兰地酒瓶,黑猫一般轻灵地跃过吧台,以迅雷之势扑向台后。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水手长”还在暗中庆幸追击者上了当,却猛不防受到突然袭击,连忙举枪,不料一只酒瓶子又猛又准地砸过来,正中手腕,剧痛之下,枪就飞了。不过他并非等闲之辈,一个斜飞腿挡住了王星火跟来的一脚,借机往后一滚,拔腿就逃。
“水手长”撞开酒廊后方一扇锁着的小门,立刻就消失在门后面了。小门后面是船员生活区,船员生活区当然比不得豪华干净的客房,甚至可以用凌乱来形容,每一个房间也比上面几层小得多,狭窄幽暗。
“站住!”王星火大喝一声,紧追了过去。
平静的生活区被彻底打乱了,“水手长”撞倒走廊里的两个船员,左冲右突,一边跑,一边想尽方法扔东西推人,阻慢王星火的脚步。这招还真管用,等王星火追到船尾处的船员餐厅时,就不见了人。
不到开饭时间,餐厅里空无一人。王星火小心翼翼地从一排桌子间走过去,他怀疑“水手长”躲在桌子下面。但搜了一周,竟然没有,这个人凭空消失了。
正思索间,雷鸣斯捂着流血不止的口鼻,带着五六个荷枪实弹的随船保安闯了进来。
“他去哪儿了?”雷鸣斯气急败坏地问。
“这儿有没有其他通道?”王星火反问。
“没有。这个餐厅只通向船员厨房,但是,厨房是从后面锁着的,这边进不去。”保安队长桑托斯替雷鸣斯回答了。这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是菲律宾人,瘦直身材,活像一支烧焦的炭棍。他走到一扇小门边检查了一下,说:“瞧,门没被破坏,他不可能从这里逃走的。”
他总不会变成蒸汽了!王星火不信这个邪,蹲下来仔细寻找着,果然发现了一个蹊跷的地方。他走到角落里的一处方形格栅前,用手扣住栅栏,用力一拉,格栅应手而落,竟露出一个黑乎乎的通道。
“该死!他从通风管道逃了!”雷鸣斯诅咒道。
通风管道在船层上像蛛网似的连通着各个房间,仅容一人出入,比船上的回廊舱房更像一个迷宫。
“给我手电。”王星火向桑托斯要来一支手电,钻进了通风管道。
管道内黑暗无光,王星火忽然有一种幻觉,仿佛黑漆漆的管道突然蠕动了起来,让他觉得像被吞入了某条巨大海蛇的腹内。但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他镇定了下精神,朝里边爬去。
因为长年无人进出,管道内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在手电的照射下,“水手长”爬过的痕迹历历在目。
虽然管道纵横交错,但逃是逃不掉的!没爬多少距离,王星火就觉察到目标就在前面不远了,但对手灵活的身手令他吃惊,这家伙活像一只地鼠,在管道内快速穿行。照这样的速度,他未必能追得上,王星火便当机立断,根据他对船体管道的了解,选择了一条包抄的捷径。
结果两人便在一处转弯相遇了,碰了个面对面。两人之间相距两米,顿时都僵持不动。
“你的身手不错!钻这样的管道是不是有点儿太狼狈了?”王星火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但对方面无表情,王星火这才想起来,对方可能不懂华语,就用英语重述了一遍。
对方终于回话了:“你的身手也不错,干嘛钻这样的管道纠缠我?”
“你为谁工作?”
“为我自己。”那人直着眼,盯着王星火。
“你不说实话,看来,我只好把你交给保安处了。”
“那就试试,我还没跟真正的中国功夫交过手,听说中国人很会花拳绣腿。”那人哈哈一笑,说完,就向王星火猛踢出一脚。
通风管道只有一肩多宽,两人在这样的黑暗窄洞中贴身格斗起来,根本无法施展开招术,谁能占上锋,就看肢体柔韧性和短距离的瞬间爆发力。在狭小的空间里,能量是会迅速积聚的,不一会儿,管道便激烈地震动起来,隆隆作响。“水手长”不敌王星火,虚晃一脚,掉头向后爬去,逃不过四五米,又被王星火抓住小腿,双方再次扭斗在一起。
通风管道哪里承受得了如此剧烈的搏击,“轰”的一声巨响,竟爆裂开来,两个人同时跌进了一个小舱房。这是个船员房间,一对男女员工正在床上幽会偷情呢,哪晓得舱顶突然破裂,掉下两个灰熊似的男人。这对情人像见了鬼似的,吓得魂不守舍,尖叫连连,赤身裸体就窜出了门。
“你跑不了!”王星火一个左勾拳重重打在“水手长”的下巴,然后用擒拿手死死扣住他的右臂,把他压在圆形的窗口。
“水手长”挣扎了一下,发现反抗是徒劳的,这是他一生中遇到的最强劲的对手,除了妥协,别无他法,只得说:“你放了我,我们做一个交易。”
“你现在没资格跟我做交易,先得老实告诉我,你是谁?”王星火加重了力度,疼得“水手长”龇牙咧嘴。
“加利,我叫亚当斯·加利,美国人。我没受雇于任何组织。”“水手长”急促地说。
“你为什么冒充船员?”王星火喝问。
“我本想跟踪叶恒艮,找出杀死表哥丹尼·杰克逊的凶手,所以才偷偷上了这艘船。”加利突然苦笑起来:“中国人,这船远比你们想象得要复杂得多,他们的势力太强大了!你们现在自身难保,不如我们联手,共同对付这些鬼。”
“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
“现在不是说原因的时候,他们就要来了,如果你不放我,会后悔的。”加利喊道。
“我没有理由相信你的话。”王星火说。
“该死!”加利咒道,“那就等着落入死神的圈套吧。”
王星火心念转动,明白了加利的意思,也许现在就是“死神游戏”的一部分,他们已经在圈套中了,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完全在撒谎,不由手微微一松。
可惜迟了一步,雷鸣斯带着保安涌了进来,几把枪同时对准了加利的脑袋,给这个年轻人上了亮锃锃的手铐,几个保安就要推走他。
“非常感谢你的协助,我会向船长建议,在晚上的船长晚宴上向全体乘客表彰你这位英雄。”雷鸣斯向王星火伸手以示谢意。他的嘴唇虽然止住了血,但肿得很大,活像只大猩猩,看样子加利的这一记重拳真不赖。
“我不希望张扬,这不是件好事情,只会让乘客们对船上的安全管理产生怀疑。”王星火说。
“你说得对,这是我们的疏漏,我郑重向你道歉。”雷鸣斯有礼貌地微微鞠躬。
“你们会怎样对待他?”王星火看向一脸怨气的加利。
“我们得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和目的,发生这样的事,真是太糟糕了。”保安队长桑托斯回答。
“请不要太为难他。”王星火忽然想为这个人求情。
“我们有分寸的。”桑托斯瞪了一眼王星火,跟雷鸣斯比起来,他并不太友好,仿佛抱怨这个乘客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抢了他的风头。
倔强的加利在众多保安押解下走过王星火的身边,突然狠狠撞了过来,丢了一句话:“中国人,你们完蛋了!”
王星火看着加利被带走的背影,下意识地用左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心里突然没底起来,隐隐间竟有一种要出事的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他们头上慢慢张开。这种不祥之兆他少年时也有过,那是在另外一艘船上。
但他不能被任何感觉左右,他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不过,他必须加倍冷静,加倍小心,然后重新确立对策。
他紧紧攥紧了右手心里的一把钥匙,那是刚才加利在跟他一撞的瞬间塞给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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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4时33分 南中国海
叶芊尝到了苦头。
邮轮在进入南中国海不久,天就变了,风浪一阵紧似一阵。虽然甲板还平稳得很,茶杯放在桌上也纹丝不动,但有些人的体质对于平衡的微弱变化是非常敏感的,比如叶芊。
仅仅五分钟,叶芊已经吐了两次,她从来没有坐过远洋船,没尝过晕船的难受,此刻,对大邮轮的新奇尚未消退,就被突如其来的晕头反胃弄得兴致索然。
杜丽守在洗手间门外,为叶芊的纤纤弱质头疼不已。人和人之间的差别真大,对她来说,这点儿风浪是小菜小碟,毫无感觉,对另一个女人来说却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灾难。看来,舱房是呆不下去了,得带着叶芊到空旷处透透气,转移一下注意力,清醒清醒头脑。
但下午的官方活动并不多,除了两点钟位于邮轮一层的皇家赌场按时开放外。剩下的,就是位于第三层小厅里的一个讲演会。
杜丽对这个讲演会倒是充满了好奇,听说只要是和平讲演,谁都可以上去说几句,表达自己对人生,对世界的看法。对于杜丽来说,这里的一切几乎不可想象,什么都是新鲜的,什么都是奇特的,仿佛从一个世界一脚跨进了另一个世界,尽管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无法完全适应。她的内心甚至有一种强烈的罪恶感,因为这邮轮上的所见所闻,完全区别于她以前对资本主义万恶的糟糕印象,这里的船员和乘客,大部分彬彬有礼,面带笑容,似乎对生活充满热情。
她告诉自己,这些都是表面现象,这些人都是剥削人的资本家,或者是寄生虫,不代表他们国家的下层人民,那些劳苦大众根本坐不起这样的邮轮,他们仍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苦等着被解放,等着红旗插遍全世界。比如美国,现在不正在借侵略越南之机,奴役着其它国家吗?但同时她又很迷惑,希望听听这些人的真实想法,以及他们是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
“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坐船了。”叶芊青着脸走到洗手台边,说。
杜丽一笑:“话可不能说得太早。芊芊,你得多锻炼锻炼,回国后,你这样的体质怎么参加祖国建设?”
叶芊瞪了她一眼:“别拿回国来唬我,谁稀罕了,我还不愿意去呢。但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一边对着镜子,用一方绢帕擦了嘴角,又取了一支唇膏仔仔细细地补上口红。
杜丽看她打扮,不禁皱了皱眉头。
“你没见过女人化妆吗?”叶芊在镜子里见了杜丽的表情,好奇地问。
“我们不涂脂抹粉,这是旧社会女人和唱戏的才做的事。”杜丽说。
叶芊吃惊地看着杜丽,像见到了一只奇异的动物,直摇头说:“上帝啊,救救我吧。”
杜丽笑了:“女人的魅力不是靠打扮化妆就能有的,以前女人就吃了这个亏,现在妇女解放了,不再受压迫,我们和男人是平等的。毛主席说,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男人能做的,我们女人家也能做。”
叶芊把口红放回小包里,朝杜丽扮了个鬼脸:“我才不爱武装呢!我就爱红装,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像你这样的。”
杜丽也不愿跟她争论,两人出了舱房,去隔壁看叶涛和李遇白,刚巧他们也准备出去逛逛,于是四人和叶恒艮、袁智强他们打了招呼,结伴去三层举办演讲会的小厅。
刚走进电梯,就碰上了伯恩夫妇。
“嗨,你们去哪儿?”伯恩热情地打招呼。
“随便去三层逛逛。”李遇白说,反问,“你们又去哪儿?”
“皇家赌场,去试一把运气。对了,据说那里来了一位赌术高手,正好顺便开开眼界。李先生也是行家里手,不如一起去如何?”伯恩邀请道。
赌场乃是非之地,王星火交待过,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不要去赌场。
“谢了,想去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去。”李遇白婉拒了邀请。
凯瑟琳说:“你们有没有听说,船上抓住了一个冒充船员的人?”
“是吗?想不到大邮轮也这么不安全。”杜丽回应说。
“得当心,说不定我们中间也有人是冒牌货。”伯恩笑着说,用一双蓝色的眼睛打量着叶芊,看得她有点儿发毛,偷偷躲到杜丽的身后。
这时候,电梯到了三层,杜丽他们要出去了。
“看来,我们都得当心。”李遇白回头对伯恩夫妇说。
伯恩哈哈一笑:“李先生,我更愿意在赌场里见到你的身影,记着有空来玩一把。”
演讲厅的布置有点儿像小教堂,简约但又不失神圣的学术气氛,设计者肯定是个深谙心理的高手,知道怎样用环境让听众迅速投入到聆听的状态中。
他们迟到了,第一个演讲者已经开讲,题目叫做《越南战争的真相》,这是个热点时事话题,吸引了不少男性乘客参加。演讲者是个五十开外的金发老头,看上去像个大学教授,对政治颇有研究,把越战的前因后果解析得头头是道。
大家听着老头的讲课,似乎闻到了几百里外硝烟的味道,很有点儿惴惴不安起来。克里特皇后号,这个仿佛歌舞升平的小世界,离前线其实很近,为保安全,它不得不贴着菲律宾近海航行,而且船上也加强了武装保安的力量。
叶芊却对这个话题丝毫不感兴趣,开始东张西望,竟发现了一个“熟人”——中午一起吃饭的洋子,她坐在前排右侧,刚好也回头看见叶芊,两人相视一笑。
令叶芊吃惊的是,接着老头上台的正是洋子。洋子讲的题目有些偏,是关于东亚的刺青文化的。这个话题大大出乎了听众的意料,因为洋子看起来像个文静的乡下姑娘,穿着一袭青花连衣裙,两条黑亮的麻花辫子漫不经心地搭在白皙光洁的脖边,浑身透出恬静的气质。而刺青文化则更像跟黑道粘边,由一个女孩子讲这样的题目,让人觉得很不合适。
但洋子一说起话来就非同凡响,口吐莲花,把刺青这冷门知识从头道来,讲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还夹带着很多有意思的小故事,特别是讲到秘密社团独特的刺青时,更是如数家珍。杜丽听到这里,兴趣大增,因为在她经手的案子中,有许多特务就是建国前夕潜伏的会道门分子,他们身上的刺青往往代表着背后一个隐秘的组织,刺青很有可能成为破案的重要线索。
从洋子的演讲中得知,她的这些知识得自于祖传的手艺,她的养父在新加坡就是干这行的,干了几十年,曾经为很多秘密团体的成员纹过身。
讲得如此专业,让杜丽几乎排除了对洋子的怀疑,排除了对洋子的怀疑,也就排除了广末宏介,也就是说,他们没说假话,真是要去日本寻找亲人。但这只是杜丽一时的想法,过后转念又想,任何可能性都存在,敌人也许在故意迷惑他们。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不到最后,怎能水落石出?
杜丽低头看了看手表,这只瑞士表是上级为这次任务特别配备给他们的,国内的上海牌当然不可能带出来。已经快到三点半了,王星火还没来找他们,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烦?杜丽想起凯瑟琳说起的那个假冒船员者,心里有点儿忐忑不安。
按照计划,她的主要任务是保护叶芊,李遇白保护叶涛,王星火和袁智强则保证叶恒艮的安全,但王星火还有个重要的秘密工作,就是要主动出击,防患于未然,这是103的长项,也是这么多年的经验,光守是守不住的,得走动,才能及时掌握敌情,才能活。王星火没在的时候,就由袁智强单独担负起保卫叶恒艮的重任。分工虽如此,但说好了随时保持联系,她已经用内线电话在邮轮服务台留了言,王星火办完事情,应该会来这儿。
他没来,说明有事儿。一想到这儿,杜丽就无心听讲,等洋子演讲一结束,就拉着叶芊的手匆匆退场。
“两位等一下。”洋子赶了上来,“谢谢你们来捧我的场,我真是太高兴了。”
“洋子,想不到你讲得那么好,听得我都入了迷。”叶芊拉着她的手说。
杜丽微笑问:“洋子小姐,中午吃饭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你有这个节目,我们差点儿就错过了。”
洋子羞涩地摸着长长的辫梢,红着脸说:“我哪敢主动跟你们说呢?多不好意思啊。”
“洋子,你在台上台下完全是两个人。”李遇白和叶涛也出来了,李遇白对洋子说。
洋子一惊,睁着大眼睛,不解其意。
“不过,两个洋子都很可爱。”李遇白呵呵笑道,倒不全是恭维,老实的叶涛嘴上虽没说,心里也有同感。
“谢谢你们。”洋子舒了一口气。
“对了,你哥哥呢?怎么没见他?”李遇白问。
“他呀,有了赌场,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杜丽皱了皱眉头:“怎么这船上的男人都好这个?”在她看来,这是一种恶习,应该彻底杜绝的。
“邮轮上最不缺的就是赌棍。”李遇白说,“你想想,船虽大,但走来走去也就这么几个地方,茫茫大海,也没啥景致可看的,日子又过得慢,心又不踏实,都是借着赌消磨时间哪。”
杜丽就差没骂出“万恶腐朽的资产阶级”了。她忍了,把李遇白拉到一边,跟他说了王星火的事,哪知李遇白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说星火能耐大着呢,况且敌人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下狠手,不必担心的。
不会下狠手,不代表不会下手,敌人一直在暗中活动着,这点杜丽心里很清楚,他们都在等待机会,创造机会下狠手。
杜丽正想反驳李遇白,却看到有一个服务生走了过来,连忙闭了口。
“请问,您是李遇白先生吗?”服务生有礼貌地问李遇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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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8月5日
15时15分 南中国海
克里特皇后号以每小时20节的速度向北航行。
在邮轮最高层11层的尾部,有一个安静的小图书馆,这儿四周都镶嵌着玻璃,明亮透净,是读书的好去处。图书馆虽不大,但配备了英、日、华文等各语种的精装图书,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