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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骗你,很容易

A

天公作美,是个大晴天。

正八点的时候,一辆的士停在东门步行街附近的十字路口,车上下来四名身穿同样白色T恤和人字拖鞋的年轻人。几人对望一眼,然后分别朝着四个方向各自走去。

单子凯选择的是人最多的东边街道,人多机会才多。他腿长个高身体却不单薄,凭着那张花样美男的脸,全套三十块钱的便宜货穿在身上也有型有款。虽说这样的打扮也吸引了不少回头率,但习惯了华衣美服的他还是边走边琢磨,先得把身上这套廉价衣服给换了,再去弄个手机,手里空空的,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忽然,他眼前一亮,路边的公车站旁有人扔了份报纸。

报纸虽小,用处却大得很,摸个钱包手机什么的可以遮挡视线,挑走架在上衣口袋的钢笔和墨镜也是趁手的工具,且便于携带不引人怀疑。单子凯赶紧过去捡了起来,还真是巧,报纸里夹着一张一块钱的人民币,八成是买报找的零钱,这下连挤公车的钱也有了。

这是繁华地段,来往的公车很多,不过单子凯足足等了十分钟才上车。虽然车多,但也不能没选择,单子凯挑的就是一辆乘客多,特别是白领比较多的。一块钱只够坐两站,但这已经够了。他再下车时,口袋里已经揣了两个钱包、一只手机还有一副水货雷朋墨镜。

墨镜虽然是水货,但戴在真正的帅哥脸上完全不影响效果。单子凯手艺没得说,“轻快稳准”四字诀每一条都能打满分,刚才那辆公车上至少有五个同行虎视眈眈,愣是没人看出他出了手。这还是多亏了师父老韩平时的高标准严要求,为了训练徒弟们的基本功,老韩甚至专门设计了一个通体带电的模特。

钱包里有两百多块钱,两张银行卡和一张公交卡。银行卡暂时派不上用场,公交卡倒是可以先收着,至于钱嘛,先吃点东西再说。

单子凯去了一家食客众多的茶餐厅,还没进门就闻到了生滚牛肉粥的香气,不由得食指大动。他也不看价钱点了一大堆东西,一边吃着手里也不闲着。刚才落座时他就特意选择了背后有人的座位,藉着手里报纸的遮掩,一边换着姿势等上菜一边把背后那位男士挂在椅子上的西装口袋摸了个遍,又收获了一个丰满的钱包。

该买单了,单子凯从身后那位吃得奋不顾身的男士身旁把他的皮包轻轻地拖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那是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包,黑色真皮,闪亮的爱马仕标志。不管是真货还是A货,单子凯都没有兴趣,他只是借这只包打打掩护。他掏出手机假装接电话,声音还挺大:“喂,小丽啊,你到哪里了?你说什么……听不清,我去外面接你吧。”他边说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一名服务员看见了,赶紧上前拦住:“先生,您还没买单。”

“我去接个人马上就回来,另外还要一打蛋挞一个双皮奶一个西米露打包,待会儿一起买单。喏,就是那桌,我的包还在椅子上,麻烦帮我照看下。”单子凯冲自己刚坐的地方指了指。

服务员一看,椅子上的确有个不错的皮包,也就没有多想。他这一出门当然不会再回来了。对一个称职的老千来说,吃好霸王餐是必须的技术,这只是入门级的,更高级的是吃完了还得让对方付给自己钱。

吃饱喝足,单子凯又去了趟商场,再出来时已经穿上了笔挺的西装。大热的天穿一身西装,走在路上有点奇怪,不过当他来到一家大酒店,在大堂里转了一圈再出来时,就一点也不怪了。

他的穿着已很像酒店的职员,那种黑色的西装几乎每家酒店的大堂经理都穿。胸前别着的正是大堂经理的铜质胸针,刚从人家身上摘下来的,如假包换。他没留在大堂里,而是端正地站在酒店门前楼梯下停车的地方。

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了路边,单子凯亮出灿烂的微笑迎上前去打开车门,道上一声欢迎光临,自然而然地接过对方的外套和行李包。

“新来的?蛮帅嘛,今晚跟你们彭总说说,陪我唱歌。”下车的中年美妇不知是哪路高人,听口气跟酒店高层很熟。

“还请您多多关照。”单子凯当然不能露馅,赶紧顺着她的意思应承着,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后备箱里还有个箱子,一起送到总统套房。”美妇人很满意,说完还伸手在单子凯的屁股上掐了一把,连赞不错,这才扭着腰肢头也不回地进了大堂。

被调戏的感觉就像吞了只苍蝇,不过单子凯没空计较,赶紧拎着东西消失才是正经。拐过一个街口,他拦了辆的士,上车后才不紧不慢地打开美妇人的包和箱子。全是些大牌的正品衣服,可惜没有名表和首饰,只能送去寄卖行便宜处理。

十几件衣服连同两个LV的包,转手后只换来了不到五位数的钱,二手货就是这样,三钱不值两文。同样的招数换了两家酒店又重复两次,均有小成。大半个上午转眼过去,单子凯打了个电话给司徒颖和梁融,打听战果如何。

B

半个小时后,单子凯、梁融、司徒颖在一家咖啡馆里见了面。

梁融最先到,和早上那套廉价的打扮不同,他穿着格子衬衣牛仔裤和休闲皮鞋,还背着个笔记本电脑包,俨然一副IT人的模样。单子凯坐下时他正忙着用一部新款的掌上电脑发送信息,连头也没抬。

“弄什么呢?”单子凯凑过去,马上就笑了,“都什么年头了,还会有人相信短信骗人的把戏?”

“把戏是老,只要台词够新就行。瞎猫还能撞上死耗子呢,碰上一两个傻帽就不白忙。”

“我看看,你都什么新台词。”单子凯一把夺过梁融的掌上电脑,翻看着:

钱还没汇吧,那张银行卡磁条消磁了,请把款汇到这个农业银行卡上……

我等你……

一别三年,还是忘不了你,本想打电话给你,那些话又不好意思说,你可以拨打1259079××××听我的留言。

爸妈,我东西被人偷,速汇500元到朋友卡上,我要急用,农行卡62284806308071××××,不用打电话,手机欠费了。

您好,您的儿子出车祸了,现在在我们医院抢救,请速汇两万块手术费,账号是……

我在北京出差,换了号码。刚才打你的电话不通啊,找你有急事,快回电话。

小美已帮你加入定位游戏,现在她正在探测你的位置,回复DY到1259079××××拒绝她,DZ到1259079××××接受她,DW到1259079××××隐藏你的位置。

恭喜您获得限时100元话费赠送机会,回复1马上进行兑奖……

信息的内容大多是中奖、兑换话费,还有就是编个理由让人汇款,都是老套的路子,但万一有人收到信息时正好在汇钱,没准还真会中招。

“为什么有些短信里面有账号,有些没账号呢?”单子凯看了好几遍也不明白。

“我用境外服务器注册了一个收费号码,有人回复短信或者回拨电话也都会自动扣费,就算不留账号,也会自动转账到我的户头。”梁融从单子凯手里拿过掌上电脑,把最后一条没完成的短信写完,反正他是用别人的手机群发短信,成本为零。

弄完手里的,梁融又变魔术般从包里掏出十多个手机,一个个地群发这些短信。

“你一上午就忙着弄手机了?”单子凯皱起了眉头,二手手机在深圳街头的价钱可不高。

“你看看包里。”梁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单子凯扒开包一看,里面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还有一堆钱包,随手翻出两个,里面都是港币人民币和美金。单子凯目测了一下,梁融的收入跟自己的应该差不了多少。

“好久没出手了,生了点。”梁融漫不经心地甩甩手转转脖子,终于发完了所有的短信。

“叫吃的没?我饿死了。”司徒颖风风火火地走过来,她身上居然穿着空姐的制服,紧身小马甲勾勒出曼妙的腰身,超短的一步裙露出两条白皙的长腿,好身材惹得众多男客侧目女客们嫉妒。

“真有你的,一上午的工夫你就混到航空公司去了。”单子凯见怪不怪,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不太可能,但发生在司徒颖身上却是完全可能,因为她本人的存在就是个奇迹。

“这衣服的做工不像是仿的,你从哪弄到的?”梁融曾经学过服装设计,对衣服特别敏感。

“说来话长,卖了一上午的票我都累死了。”司徒颖一坐下马上招来服务员先叫了点喝的。

C

两杯冰镇果汁下肚,司徒颖缓过劲来,这才细细说起她这忙碌的一上午。

她先是去弄了套像样的衣服换上,然后去了火车站。虽然是早上,但也有不少路人和游客,她摸到两个钱包后找了家小打字社,花几十块钱印了厚厚一叠优惠券。优惠券上写着:一百块玩转世界之窗欢乐谷和锦绣中华。

当然是假的,一百块还不够买一张门票的,怎么可能玩遍三个地方。但司徒颖在优惠券上加了一行小字:本券为团体特惠价,仅供内部流通。司徒颖又订做了个旅行社的胸牌,一开口吆喝马上招来很多生意。只用了半个小时,那叠厚厚的假优惠券就卖了个精光,顺便还弄了十来个钱包和四五个手机傍身。

司徒颖是个聪明女人,不会一个把戏玩上一天。接下来她去买了个漂亮的包装盒,在路边捡了个啤酒瓶打碎了扔进盒子里。一边在地王大厦里转悠,一边假装打电话,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瞅准身边有人经过的时候,就装作撞上对方,手里的东西落地,稀里哗啦的碎玻璃声音就传了出来。

她撞的人都是男性,而且都是三十来岁,看起来有钱也有教养的那种。被撞的人肯定会有些吃惊,接下来她就开始演戏——哭,怎么伤心怎么哭,边哭还边责怪自己不小心,手里的东西是给客户送的货,价值两千块的水晶花瓶,一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也许老板还会开除她……司徒不仅人漂亮,演技也是一流,梨花带雨惹人怜惜,男人们心一软,就掏出钱包了:“小妹妹不要急,我也没当心,这点钱你拿着,希望能帮到你,有什么需要还可以打我电话,这里是我的名片……”

地王大厦里的男人大多不会很吝啬,这种苦情戏也只要演上三四场就有了四位数的收入。这让司徒大呼过瘾,她从小就把骗人当乐趣,骗的人越多越是开心。不过玩了几把她就又厌了,正巧在女装部看到一位空姐在买衣服,心想还从没穿过空姐制服,不知道效果怎么样,就耍了点小手段,拿走了试衣间里的制服。

穿着漂亮的制服,司徒发现自己的回头率更高了,心想不能白白浪费这个机会,于是灵机一动,又一个赚钱的点子来了。她在一家路边制作名片的店里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广告牌,上面写着:只需一百元,优惠一千公里。这一次,她别出心裁地为航空公司做了个促销计划,手里捏着一叠厚厚的自制优惠券就张罗起生意了。她本来就漂亮,再加上一套空姐制服,更没人怀疑。

“喏,就是这些了,我赚了差不多三万块,你们怎么样?”司徒亮出手里厚厚的一叠钱,单子凯和梁融对视一眼,心里透凉,自己的成绩就不说了,太没面子。

吃了些东西,大家聊了会儿,话题就落到了陆钟身上,这小子在做什么?

单子凯跟梁融都忙了一个上午,谁也没空打电话给陆钟,司徒颖却曾看见他在喜来登大酒店里悠闲地喝咖啡看报纸。

“他什么都没做?”梁融很好奇。

“我才不信,这小子鬼得很。”虽说单子凯跟陆钟同岁,却很不客气地叫他小子。自从陆钟跟了老韩后,老韩对他的态度让人不能不嫉妒。

“他肯定做了些什么,要不就在计划些什么。”司徒颖见到陆钟时,他那身行头就已经超过了她手上这叠钱的数目,但她不会透露更多,免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唉,说不定这次他会赢呢,这小子做事太让人猜不透。”单子凯不甘心地伸了个懒腰,准备活动活动筋骨,下午继续奋斗。

“我说,咱们能不能合作?”司徒颖眼珠一转,看着在座的二位,“咱们三个联手肯定能赢他。”

“可是,要是咱们赢了,将来谁做主呢?胜出的一方可以设计四次的局呢,虽然我不是很想当设局人,但输给晚辈也太没面子了。”梁融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没什么野心,每次行动也多是担任后勤供给、技术支持和跑龙套。

“先赢了那小子再说。”单子凯已经看出了司徒颖的志在必得,合作这么久,大家都了解司徒的好胜心。

“那咱们就一起行动吧,有你们陪着我就轻松多了,凯子哥,你会帮我拿包的吧。”司徒的大小姐脾气一会儿一个样,谁也不知道她下一秒是哭还是笑。

“没问题,只要你不叫我凯子哥,什么都好说。”单子凯最怕的就是司徒乱叫他的名字。

“大小姐,这顿饭的饭钱你给解决一下?”梁融想起自己身上的现金跟司徒颖比起来少得可怜。

“没问题,你们先去门口等我,记住,一定要看着我,不要看其他地方。”司徒颖说完,就起身开始寻找目标。相隔三张桌子的距离,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盯着她看,那两双眼睛恨不能变成透视眼,把她上上下下看个通透。不错,就是他们了。司徒心里暗自好笑,巧笑嫣然地朝着他们走去。

“你们好,很冒昧地打搅一下,能不能问问你们的名字呢?我跟朋友打赌,说能在一分钟内认识二位帅哥,能不能请你们帮个忙,配合一下。”司徒颖假装不好意思,顿了顿才道,“要是输掉的话会很没面子呢,拜托了,好不好?”

司徒颖还特意朝门口指了指,高高的单子凯和胖胖的梁融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两位帅哥眼看制服美女朝自己走来早已经高兴坏了,没想到美女居然还跟自己搭讪,更是喜上心头,连忙点头:“没问题,只要你告诉我们你的手机号,我们就配合你。”

“这是我的名片,咱们电话联系。”看到两条小鱼上钩,司徒颖笑得更甜了,随手掏出一张别人的名片递过去,“待会儿我叫你们的名字,你们就举起手来答应一下,再冲我笑笑,好吗?”

“没问题!”小帅哥们马上报出了姓名,还主动把手机号码留给了司徒颖。

司徒颖大大方方地准备离开,早就盯着他们这桌还没买单的服务生赶快追了过去:“请问三位谁买单?”

“我朋友说他请客。”司徒微笑着向两位小帅哥挥了挥手,叫出两个名字,因为刚才特意关照过,帅哥们自然赶紧站起身来,冲她高高地举起手来,笑得无比灿烂。

D

众人拾柴火焰高。司徒颖说既然是三个人合作,就不能再做小CASE。

他们讨论了一番,单子凯和司徒颖制定了两个可行性计划,梁融又去置办了几样道具,总共用掉两个小时,正式开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不过磨刀不误砍柴工,重新出场的司徒颖此时已胸有成竹,只要顺利执行,准能赢过姓陆的小子。

华强北一家瑞士表行里刚刚结束了一笔不错的买卖,店长和促销小姐心情不错,眼看着进来一位打扮入时的空姐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热情地招呼着。空姐收入高路人皆知,空姐的男朋友通常也是有钱人,只要她看得上眼,肯定也出得起价钱。

店内的人不多,店长于是亲自为空姐挑选,欧米茄,雷达,浪琴,这位空姐挑来选去,最后却看中一块18K金的劳力士女款,总价六万多,空姐说自己卡上的钱不够,付一部分现金,一部分刷卡。

从看货到定下来也不过几分钟,店长欢喜还来不及,看空姐掏出两叠厚厚的钱,赶紧搬出点钞机。就在这时,旁边一位刚进来的高大男士冲了过来,一把抓住空姐的手,大声喝道:“看你往哪逃!”

空姐显得很不自然,她试图挣脱男人的手却无能为力。店长和店内的其他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呆了。

“我是警察,我和我的同事已经调查这个女人很久了,她涉嫌走私假币,现在你们交易的这些钱里肯定有假币。”高大而英俊的男士掏出“警官证”对大家亮了一下,与此同时又进来一个体型略胖的男人,静静地站在高大警官的身旁,不消说,他是那位警官的同事。

对表行的职员们来说,这是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状况,远远超出了她们的生活经验。连同店长在内,所有人都不知所措,更何况这位高大的警官如此英俊,她们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警官证上的名字,注意力全都停在警官的脸上,舍不得挪去。

“请配合我们的工作,这些假钞我们要带回去做证物,还有这块表,也得带回去做证物。等我们录完口供,登记完毕,会派人把表再送回来。”帅警官一边说着,就掏出了亮闪闪的手铐,咣当一声套在了空姐的手上。胖警官熟练地掏出两个透明的胶袋,把钱和金表分别装了进去。

从刚才警察亮出身份到他们即将离去,总共不超过一分半钟,在场的人都来不及怀疑,唯一感觉不妥的是店长,眼看着价值数万的金表就这样从自己手上被拿走,还是不太放心,“你们能不能打个借条?”

“借条?我们不用那玩意,这是我的名片,有问题打我电话,我不会让你老板为难你。”帅警官说话的样子也格外帅气。

“真的?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店长动了私心。

“当然可以。”走出大门时帅警官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店长觉得魂都要飞了,软趴趴的全身乏力。

单子凯和司徒颖走出表行大门后赶紧加快了脚步,直到离开表行职员们的视线后,他们脸上才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骗人,就是这么容易,只要计划周详配合得当,不到十分钟就弄到了货真价实的金表。虽然这块表在黑市上的交易价格只能打个对折,但好在时间还早,大家还有足够的时间继续奋斗。

拐出两个街口后,单子凯帮司徒颖把手铐打开,就在这时,梁融站定惊道:“快看,是陆钟。”

两人抬起头,只见一辆象牙白的凯迪拉克迎面驶过,陆钟坐在后排,正透过车窗冲大家微微挥手,脸上是他的招牌笑容,灿烂至极,仿佛有阳光从他的眼中投射出来。

“如果我没看错,他怀里搂着个美女。”梁融巴巴地望着凯迪拉克的背影,感叹道,“这小子还真有办法,居然泡起妞来了。”

“是哦,那妞好像还不错,对我的胃口。”单子凯摸着下巴,回味着刚才的惊鸿一瞥。

“不,他肯定不是泡妞,是在进行新的局。”司徒颖恨恨地望着凯迪拉克消失的方向,有些莫名的懊恼。

“大小姐,我怎么觉得你对他特别敏感呢,该不会对他有意思吧?”单子凯收起道具手铐,慢条斯理地说。

“拜托,我的品味没那么坏吧。”司徒颖脸上微微一红。

“其实说起来,他也不算很差劲吧,现在道上人都叫他六哥了,大小是个哥啊,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了。”梁融为陆钟说了句好话,其实他打心里佩服这个聪明的师弟,至少陆钟设计的那些局他就想不出。

“喂,你们该不会现在就想认输了吧,怎么说现在还没到结束的时候,咱们不搏一搏怎么知道赢不了他呢。”司徒颖最听不得别人说陆钟好话,自从他来了后,就连她在干爹心里的地位也有些不同了。

“好好好,我们听你的,你说怎么做就怎么做。”单子凯有些心灰意懒,他何尝没看出陆钟不是真的泡妞,谁都知道,那小子对泡妞没多大兴趣。

“让我想想,咱们再玩个大的。”司徒颖把高高盘起的头发放了下来,更显得妩媚动人了。路边一家超市门口有人摆摊卖仿真首饰,十五块钱就能买到一枚锆石戒指或者项链,再加五块钱还能买到一个印有大牌LOGO的高仿首饰盒。也许是首饰卖相不错,买的人不少,司徒颖看在眼里,一条妙计浮上心来。

E

半个小时后,一个美得足以吸引所有人视线的女人走进了珠宝店大门,她披散着长发,头上是一顶大大的宽边遮阳帽,身着一条白色的及膝连衣裙,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从头到脚全都是夏奈尔的新款,如此璧人,即便不是明星也肯定来头不小。用美女来形容她绝对是不够分量的,这样清丽脱俗的只能是仙女。店内的人们纷纷注目,可惜仙女戴着宽边墨镜,除了一点红唇和水当当的好皮肤外再也看不到什么名堂。

仙女端庄地在出售钻戒的柜台前驻足,请店员小姐拿出一枚八心八箭两克拉的钻戒来试戴,试了一会儿,又请店员再拿出另外一款一克拉的来。这样尊贵的客人可得好好伺候,仙女却一派名门作风,寡言少语,对店员小姐的奉承话和推荐也都爱搭不理,自顾自地端详着手上的戒指。

这时,又进来一个高大英俊的白衣帅哥和一个胖胖的花衬衣男子,两人正在为什么事争吵着。

“你说,你送她的项链是不是这里买的?”胖子揪着帅哥的领子,把他拖到白金项链柜台前。

“误会,真的是误会,什么项链,我不知道啊。”帅哥在胖子面前显得十分懦弱。

“别想骗我,她全都交代了!”胖子猛地扇了帅哥一个响亮的耳光,声音大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都停下手里的事回过头来。

“就是这根一万八千八的,你给我看清楚了,好好想想。”胖子指着柜台里的某款项链,气得满脸通红,“今天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不然的话……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

“大哥,大哥你听我说,是小红在挑拨我们的关系啊,她是勾引过我,但我什么也没做过,你要是信了她的话,那就中了她的奸计了,她其实是大胆豪的女人啊……”帅哥脸上的巴掌印红红白白的,这番话也带着哭腔。

原来不仅有奸情还有奸计!大胆豪莫非是黑社会……在场的师奶们觉得眼前的一幕比八点档的肥皂剧精彩多了,八婆之情油然而生。

还是大堂经理比较冷静,这可不是看热闹的地方,被这二位一闹生意还怎么做下去,和和气气地把他们劝出去才是正经。经理冲保安打了个手势,让保安打头阵,还搞不定的话他就亲自出马,总之不能再让这二位留在店里。

好在这两位也不是不讲理,眼看保安朝自己走来就自我醒悟了,帅哥哀求道:“大哥,咱们能不能出去说话,影响人家做生意了。”

胖子虽在气头上,倒也通情达理,只哼了一句,依旧揪着帅哥的领子把他拖出了门去。

一场虚惊,还好没出大事,大堂经理长长地舒了口气。

正在试戴戒指的仙女也淡淡地叹了口气,好像兴致被人坏了,冷着脸把手上的两枚戒指褪下还给店员小姐,说了句谢谢,就头也不回地出得门去,上了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绝尘而去。

都怪那两个男人,到手的生意没做成。店员小姐有些气恼,收戒指时却觉得有点不对劲,可细细一看,戒指好端端的,能坐劳斯莱斯来买东西的女人能有什么问题。

三分钟后,端坐在劳斯莱斯里的司徒颖摘下了墨镜,掏出藏在手心里的两枚钻戒欣赏着。她的手法也超快,趁着所有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用两枚人造锆石戒指换走了手中的两枚真钻戒。大大的遮阳帽挡住了监控镜头,就算日后珠宝行的人查录像也查不出什么名堂。下午的太阳早已过了最烈的时候,却也把两枚戒指照得璀璨出火,上好的成色,值得她花费两千大洋租这辆劳斯莱斯。

“我看看。”梁融从司徒颖手里接过戒指,细细端详,“不错,这枚两克拉的石头市价至少值十五万,这枚一克拉的市价也有三万多,转了手十万八万还是能马上换到的。”

“很久没这么过瘾了,今天一天就是小打小闹也赚了不少啊。”单子凯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瞥了一眼战果。

“不行,咱们还得再干一票,我们三个人加在一起才十多万,没准陆钟玩的是票大的。现在离六点还有一个多钟头,还来得及。”司徒颖求胜心切,完全不觉得疲惫。

“还干一票?你还真是不嫌累。”单子凯不情愿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陆钟那小子现在在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陆钟现在在做什么。”梁融放下两枚沉甸甸的戒指,“可惜,他要做的事情我们肯定猜不到。”

听着两位同伴对对手的赞叹,司徒颖居然什么也没说——大半天没见到了,他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

F

陆钟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坐在一家老字号金行的贵宾接待室里,喝着雨前龙井。在他身边,除了满脸堆笑的经理外,还有一位娇滴滴的小姐。

这位小姐姓黄,本市名媛,家境不凡,陆钟今天最主要的工作内容就是结识这位黄小姐,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她的好感和信任。从黄小姐的眼神和动作上来看,他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陆钟自称姓陈,是刚从国外回来的生意人,他的妹妹要嫁给龙岗一位村长的儿子,作为唯一的长兄,哥哥自然要为妹妹办些嫁妆。这笔嫁妆必须够重,要为妹妹和陈家挣得回面子。因为回国不久,“陈先生”对本地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便请了好朋友黄小姐帮他当个参谋。黄小姐是这家金行的常客,很自然地就介绍了他过来,让经理亲自接待。

“这是缅甸产的玻璃种翡翠镯子,二十万,水头好颜色正,您请过目。”经理把一方晶莹剔透的镯子呈了上来。

可陈先生看也不看,就摆了摆手:“我妹妹不喜欢翡翠,觉得老气。”

“那您再看看这对黄金镶钻龙凤镯,这个式样是我们的最新设计,还有一套的耳环和戒指可以搭配,摆喜宴的时候带上绝对够洋气,金重六两,另外碎钻加起来也有十八多克拉,总价四十万。”经理很懂套路地赶紧呈上另外一套。

这回陈先生倒是看了一眼,不过还不够满意:“这个款式还不错,但分量太轻,不够气魄。”

“陈先生是不怕价钱贵的,还有什么镇店之宝就都拿出来吧。”黄小姐也发话了,看样子她对这位陈先生的身家信心十足。

“您再看看这个,纯白金打造的米奇新郎新娘一对,盒子也是奥地利水晶定制的,这个款式是我们独家买断的,还没正式上市,成色最好的PT950白金,金重八两八钱,这个应该够洋气也够分量了吧。”经理捧着水晶盒的手在微微颤抖,脑门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位大客人真是够挑剔。

“式样不错,但是白金,潮州人结婚可不喜欢用白色的东西,您应该了解的吧。”陈先生有些不耐烦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要不这样吧,用金条拼成一个囍字,嵌在红色天鹅绒的盒子里就行了。金重六斤六两六钱,盒子正方形,五十公分宽就行,摆酒的时候要放在新人面前给宾客看到的。”

“六斤六两六钱……现在一克的市价是两百三,六斤六两六钱的价钱就是……”经理准备用计算器好好算算,他的心跳得厉害,这单生意要做下来可顶得上他半个月的营业额了。

“怎么,你们没这么多货?”见经理犹豫,陈先生已经站起了身。

“不,不是,我们可是老字号,货这方面您不用担心。”经理擦了把汗,赶紧堆笑道。

“那好,我现在还有事,你们抓紧时间弄好,五点半之前帮我送到这个地址,这是我姨妈家开的诊所,你们到了就说找陈四哥。我会准备好银行本票,结账给你。”陈先生显然很赶时间,留下一张名片后就跟黄小姐一起离开了。

经理站在门口羡慕地看着二人的背影,感叹道:“当他的妹妹可真幸福啊。”

这边陈先生离开了金行后,便打发黄小姐去帮忙买些女人用的东西,两人约好五点半在姨妈家的诊所见面,忙完事情后一起吃晚饭。

黄小姐离开后,陈先生径自赶到了留给金行老板的那个地址。入门处虽然不大,其实里面是家规模很大的妇科诊所,门口挂着长长的大招牌:无痛人流,五百包干。

陈先生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进去,他对这家诊所并不熟悉,问过护士才知道医生在哪里办公。

“赵医生好,耽误您两分钟,我有件事想拜托您。”陈先生微笑着冲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点了点头,显得彬彬有礼。

“请说。”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很精明的模样,朝来人身上打量一番,不敢怠慢。

“是这么回事,我有个女朋友,最近怀孕了,凭着肚子里的孩子硬逼着我离婚跟她结婚。我老婆一直没生养,按说让她生下来也没什么,没准还是个儿子。可她不太检点,我担心孩子不是我的,又担心她是假怀孕骗我的,想让她来做个B超孕检,顺便连亲子鉴定也一起做了。”陈先生情真意切地说着。

“现在人家都说啊,不在乎有波有箩,只在乎冇睇妇科(广东话:不在乎是否身材好,只在乎有没有看过妇科)这年头很多事都不好说,做个检查的确很有必要。”赵医生当然要为自己揽生意。

“我这个女朋友脾气不太好,一说要做检查她就跟我闹,我也是被逼无奈就想了这么个办法,跟她说您是我姨妈,咱们是亲戚,今晚您请我们吃饭,这么一来她就不会怀疑,会乖乖地来您这儿。您千万帮我留住她,咱们趁她不注意看看能不能想点办法,把检查做了。”陈先生掏出一千块钱摆在医生面前,“我知道您贵人事忙,这事无论如何都要请您帮帮忙。这里一点小意思算是定金,事成之后我再付您五千块,您看可以吗?”

“好说好说。”赵医生两眼放光,喜滋滋地把钱收下,“谢谢你的信任,待会儿我会准备好麻药,还有其它的工具。亲子鉴定这个项目我们暂时还不能独立完成,我可以帮你采好样,送到权威的检测机构,这个结果你完全可以放心。不过DNA鉴定的费用是另外付的哦,三千九,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一切都拜托您了。”陈先生已经站了起来,用力地握了握赵医生的手,“对了,待会儿她来的时候我让她上楼找您,还请您配合一下,跟她聊两句,就说我们一起吃晚饭,让她先等我一会儿。”

“好的,请放心,她会好好睡上一觉,什么都不会发现。”赵医生收了钱,态度自然超好。

“那我就放心了,我先去下面等她,待会儿来找‘陈四哥’的就是我女朋友,您就叫我小四吧,咱们得把戏做周全些她才不会起疑。这是我的名片,完事后请打我的电话,我会来接她去吃饭。”陈先生掏出一张名片,放在赵医生的办公桌上。

五点半很快就到了,黄小姐准时赶到了“姨妈”家的诊所。接待处的护士被赵医生吩咐过,和颜悦色地问道:“是找陈四哥的吗?”

黄小姐点了点头,护士马上去把在接待厅里看杂志的陈先生请了出来。正好金行送货的人也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锦盒。陈先生接过锦盒打开瞄了一眼,就满不在乎地拎在了手上,冲黄小姐笑笑:“姨妈在楼上,我把银行本票放她那了,你带他上楼去取,我把车上的东西拿进来,马上就来。”

金行的人见东西被拿走有点不放心,但贵客黄小姐在场,早就知道黄小姐脾气不好,也没敢多问,只一步不离地跟紧了她,一齐上了楼。

“你就是小四的女朋友吧,还真是漂亮,他眼光不错。”赵医生收了钱,笑得合不拢嘴。

“姨妈。”黄小姐也甜甜地唤了一声。

送货的小子眼看这形势立刻就放下心来,坐在一旁耐心地等着。

楼下的陈先生上了黄小姐的凯迪拉克,半分钟后,他再下车时只拎着个不大的黑色胶袋。他再次进入诊所,却没上楼,而是从诊所的后门走了出去,那里有一辆他早在半小时前就电话预定好的的士等在那里。

陆钟赶回酒店时正好是六点,老韩的面前已经摆满了一堆手机和钱包,还有两枚亮闪闪的白金钻戒和两块金表。另外梁融的手机里有最新的收获,半小时前有人真的打了五千块钱在他的账户里。老韩已经为这堆东西估过价了,二十三万八千五百六十块零四毛。那些短信也有十来个人回复,每次回拨可以扣费二十,也小有收获。不过是一个白天,这样的战绩放在任何一个老千身上都已经很拿得出手了。

陆钟什么话也没说,依然是招牌微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些自信和骄傲。当他把整整六斤六两六钱重的金条从黑色胶袋里拿出来,黄灿灿的光芒让大家的精神都为之一振。不用再说什么,这场比试胜负已分。

G

来到深圳已经有阵子了,原本老韩设好了大套,陆钟也计划周详,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一哥(被骗的人)出了点变故,家人病故奔丧去了美国,计划只能搁浅。偌大的深圳,满街都是有钱人,就这么放弃简直是入宝山而空手回,谁都不甘心,而老韩的几位弟子也正为下次谁做主设局的事在闹。大徒弟梁融和二徒弟单子凯被司徒颖撺掇,说老韩偏心,每次都让三徒弟陆钟当话事人,得让大家轮着来才公平。老韩行走江湖一辈子最讲一个义字,最忌人家说他不公平,只得想办法摆平。

于是老韩决定再多待一天。早上八点开始计时,四个徒弟每人都只穿一件最便宜的T恤和短裤,人字拖鞋,除了一张手机卡外不准带钱和其他任何东西。坑蒙拐骗都可以,随便用什么办法,晚上六点回来,谁的收获最多谁就赢。能者为上,可以得到四次的设局权。

“你抢银行了?”单子凯掂量着金条,那种厚重的分量感假不了。

梁融早知陆钟的本事,他拿了两根金条敲击着欣赏那美妙的声音。

司徒颖是唯一看起来不开心的人,把嘴撅得老高,环抱着双手看着干爹,老韩立刻明白了,她很想知道陆钟是怎么做到的,却又不好意思问出口。

“说说,你小子是怎么做的?”老韩赞赏地看着陆钟,欣慰之情溢于言表。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按照您上次讲的邵氏公司老电影里面的办法,稍微变了一点点。前辈的办法就是经典,都几十年了,现在用起来同样很不错。”陆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乖巧地给师父奉上一杯茶。

“干爹,你还说不偏心,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老电影的办法,一定是你给他开小灶了。”司徒颖逮到了机会怎么肯放过,小嘴撅得更高了。

老韩却摇摇头,斜了她一眼:“这个点子是我前天才讲过,你们当时都在,不是我偏心,是你们不用心。”

司徒颖不好再狡辩,只能吐了吐舌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认输。梁融和单子凯本来对陆钟就没什么意见,纯粹是被司徒给强迫的,现在更是心服口服。

“古为今用,不错。”老韩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了什么,“不过这次的事主可是应骗之人?你没有找错对象吧。”

“师父请放心。三个人都打听清楚了,绝对是应骗之人。”陆钟怕师父不放心,又细细解释了一番。

黄小姐家很有钱,平时爱出风头,昨天的特区报上登过一则关于她的新闻。早在半年前她就在某慈善晚会现场承诺要为某灾区捐赠一所希望小学,可时隔半年那笔钱迟迟没有到位,现在有媒体追问此事,她还找了黑社会和打手去威胁记者不许报道。

那家金行的老板也不是什么好人,仗着自己是老字号的金字招牌,经常以次充好,把B货翡翠当成A货,把次品钻石当成上品钻石卖,就连店里用来清洗金器的药水也有问题,来店里洗过的首饰基本上都要少上一些分量。被客人投诉后闹上了电视,老板却栽赃在无辜的员工身上。一名辛辛苦苦干了大半年的打工妹被扣掉了所有奖金和三个月工资,然后被老板开除了事。

至于那位开诊所的赵医生就更不是什么好人,不仅无证行医,还销售违禁药品,上星期有个打工妹在她手上做人流,因大出血而死,仗着上头有人她竟然拒不负责。

“骗得好。不过那位黄小姐和金行的老板肯定都有相当的背景,你这一手玩得不大不小,他们肯定会来找我们麻烦。”老韩放下手里的茶杯,从怀里掏出了几张机票,“八点钟的飞机,你们把这些东西处理一下,咱们马上动身,去见我的一个老朋友。” THD7t3tUhV77omWMk3etVrFbRo81DZjYTY8yDGbXNEjpEkKN7dMG9SN0Wn7mLz0N



第二章别来有恙

A

风光独特的武夷山上游人如织,背包客独行侠,跟团的大部队,还有全家出动的自驾游精锐部队,一支支队伍如涓涓细流般涌进景区大门,汇合成一条粗粗的人流,缓缓流向景区内的各景点。

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开着白色的小QQ驶入景区停车场,付过停车费后,他们不急着进景区观光,在停车场里到处转悠,墨镜下面的眼睛不住地朝那些外地牌照的车上瞄来瞄去。他们打扮得很阳光,女人大大的宽边帽下披着长长的大波浪头发,贴身的运动T恤和超低腰热裤勾勒出火爆的身材,吸引了不少男性路人的眼球。男人则穿着最新款的耐克速干T恤和运动短裤,脚下的运动鞋白得炫目,胸前还挂着个数码相机,典型的游客风格。虽然是俊男靓女一对璧人,但在这旅游区里并不打眼。

停车场里的车很多,多是自驾游的客人停在这里的,其中不乏宝马奔驰之类的好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小两口不像来旅游倒像在参观车展,围着停车场绕了一整圈。

他们在自己的QQ车附近发现了一辆崭新的猎豹SUV,车后挡风玻璃上挂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娃娃,还贴着一张醒目的字条,写着这么四句:驾校开除,自学成才,各路高手,多多包涵。

小夫妻相视一笑,女人趁周围没人注意,忽然蹲下身去,从随身背着的小包里掏出一瓶东西,洒在了那辆车的右前胎附近,还小心地弄了些在汽车底盘的某处。弄完后,他们就回到自己的QQ车上开始了耐心的等待。这一等就是三小时,直到太阳西沉,天边的火烧云把整个武夷山都铺上了一层绯色的霞光,游客们像是退潮的海水般从景区大门纷纷涌出。

猎豹车的主人也回来了。那是对二十多岁的小情侣,男人揉着酸涩的大腿,女人拼命往晒红的脸上喷着矿物水,虽然有些疲惫,站在停车场门口还是不忘照张像留影,然后才打开车门准备上车。

就在这时,QQ男出现了,他很热心也很有经验地指着地上黑黑的一滩液体说,你们的车可能出了点问题,如果地上漏的那些液体有气味的话,八成是刹车机油。

准备上车的小两口吓坏了,猎豹男赶紧蹲下来,用手蹭了点地上的油嗅了嗅,然后又趴在地上看了看汽车底盘。

“天啊,这可怎么办。你不懂修车,这人生地不熟上哪去找人来修啊,要不先开回酒店去?开慢点。”猎豹女还没意识到严重性。

QQ男一听就笑了:“美女,这可是刹车啊,其它地方坏了你还可以先不管,万一路上有个坡,或者半路上蹿出个人怎么办?会要命的。”

“还是大哥说的对,我这也是才拿到本就上路了,一点经验也没有。唉,这可怎么好呢。”猎豹男犯愁了。

“我知道附近有个车行,离这儿最多一公里,路上也平坦,咱们靠边慢慢溜,应该可以开过去。老板手艺不错,收费也不高。要是信得过我就带你们去看看,要是信不过我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们市区另外两家车行的电话,让他们派车来拖。不过,从这里到市区的拖车费是多少我就不知道了。”QQ男蹲在猎豹车旁认真地说,“我们两口子都是景区的工作人员,就住在附近。”

他的普通话带着明显的本地口音,QQ车上的是本地牌照,这让小两口很放心。

“今儿遇到好人了,大哥一看就是热心肠。”猎豹男操着京腔,一脸遇到了好人的欣喜。

“那太谢谢你们了,今晚我们请你们吃饭吧。”猎豹女也有些不好意思。

“吃饭就不用了,今天是我们结婚周年纪念,还有其他安排。你们别不好意思,其实我帮你们也是帮自己,那家车行是我老婆公司的关系单位经营的,我们带过去的客人消费积分都可以算在她名下,积分满了一定数量我们也有奖品可以拿。”QQ男憨厚地笑道,QQ女也夫唱妇随地跟着一起笑了。

他这么一说,猎豹两口子就更放心了,马上上车,请QQ夫妻带路。

一小一大两辆车,一前一后,慢慢地开出了景区停车场。虽然只有一公里,但猎豹车不敢开快,磨蹭了半小时后,终于龟速抵达了那家车行。

车行大门倒是气派,挂着很豪华的招牌,停车场也很大,很靠谱的样子,可惜卷闸门全都紧闭,门口只有一个穿着脏兮兮连身工作服的瘦小子拿着扫把在扫地,一靠近就能闻到他身上浓浓的汽油味。

“小子,你们老板呢?”QQ男很熟络地用本地话打着招呼。

“他丈母娘七十大寿,把车行的人都带去吃酒席了。”小子满脸怨气地打扫着,很不高兴没被带去吃香喝辣。

“撅着嘴干嘛,不高兴?你小子傻啊,去吃酒是要出钱的,不带你去就是不要你出钱啊,你一个月才赚几百块,老板是对你好才不要你去的。”QQ男下了车,拍着瘦小子的肩膀安慰道。

“你找老板有事吗?”瘦小子抬起头问道。

“我没事,我朋友有点麻烦,好像漏刹车油了。”QQ男把猎豹男拉过来,“这可是我的大学同学,铁兄弟,一会儿他们回来要把修车费记在我名下啊。”

“没问题赵哥,不过他们要八点钟才回来,现在才六点半呢,要不你们先去吃点东西,等下过来?车可以放在这里,我帮忙看着。”那小子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说。

“也好,那我们先走了,车放这里,你别忘了记在我名下。”QQ男挥挥手,拉着猎豹男和猎豹女上了自己的车,“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农家乐,送你们去吃晚饭吧,然后我就要跟老婆过二人世界去了。”

“耽误你们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要不还是我们请你们吃晚饭吧。”猎豹女再次表示感谢。

QQ夫妻笑着婉拒,并把猎豹男女送到了距离车行不远的一家农家乐门口。

一刻钟后,QQ夫妻驾驶着那辆猎豹车离开了车行,他们的QQ车则由那个浑身汽油味的小子飞快地开走了。他们得赶在猎豹车主回来前赶去熟人开的车行,把猎豹车上的GPS拆掉,发动机上的编号也需要修改,换上新的车牌后才好出手。

此时此刻,猎豹车的车主和女朋友正在农家乐里等着饭菜上桌,却不知爱车已经落入骗子手中。

好心的夫妻当然是一对骗子,车行留下来的小子是他们新收的徒弟。车行关门也不是因为老板真的吃酒席去了,那根本就是家已经倒闭的车行,近一个月都没开过门了。这种事游客不会知道,所以他们才是最好下手的对象。

B

南平是个旅游城市,是福建辖区面积最大的设区市,武夷山也隶属南平。虽然自然条件得天独厚,但南平市区内除了胜利街、鼓楼街和滨江路、中山路这“两街两路”外,热闹的地方就不多了。这里民风淳朴,市区内酒吧之类的娱乐场所也不多,十二点后,能吃宵夜的地方也很少。

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捞偏门的,这跟城市大小无关;只要有这群人就会有销赃和聚会碰头的地方,全世界每个城市都一样。

南平某条幽暗的小街上,有一家没招牌的小茶馆,虽然没有豪华装修,虽然只供应瓜子花生和茉莉香片,却每天聚集着这样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为自己刚偷到或骗到的东西寻找下家,有人寻找合适的搭档合作新骗局,还有人把道听途说的消息说得口沫横飞。在这里不用担心警察临检,也不用担心那些秘密的交易会被圈外人听去。

今晚,钱渝带着他的女人和徒弟来这里,打算找个合适的人把那辆刚到手的猎豹出手。但约好的人并没准时出现,接连问了好几个熟人,大家都说最近车不太好脱手。钱渝有些失望,那辆猎豹九成新,最少值十万,可没有下家就不能变现。他不甘心地在茶馆里又转了转,打算再碰碰运气,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同一个人:六哥。

“听说六哥来南平了。”

“真的?你说的可是韩老大的徒弟?”

“当然是他。他是来找人的,听说找的是一个女人。”

“相好的?”

“才不是呢,六哥找的是个中年女人,听说是司徒的表姐,被人骗到福建来做传销了。”

“司徒是不是司徒颖?那可是个超级大美女啊!跟六哥很熟吗?”

“切,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六哥和司徒早就在一起了。”

“骗鬼吧你,你见过司徒颖没有,人家可是正宗的千金大小姐,干咱们这行只是玩玩票而已。”

“江湖上混的人,但凡带个哥字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六哥被人称为‘哥’倒不是因为他的年纪大辈分高,那是因为他的本事。”

“我说,只要有耳朵的人就都听过他的大名。”

“你到底知不知道六哥是谁?”

“我靠,老子也出来混很久了好不好。”

……

钱渝心里有些不痛快,他出来混也好几年了,从没听过这号人物。

“听说,他还在读高中的时候,就在一个月里赚到了五万块。”

“这事我也听说了。据说他当时跟家里吵了一架,离家出走的时候又没带多少钱,就去租了一套西装,拿着伪造的电视台介绍信,在人才市场上招到了几名‘助理’。这些人在他的带领下,在五所大学里搞电视台实习记者招募,每个人收五十块钱的试镜费,可以对着摄像头念三分钟的稿子。当时花掉的成本也不过是一台租来的摄像机,甚至不用录像带,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真的有可能成为省台的实习记者。只要说初选结束后会电话联系复选的人,那些学生们就都乖乖地回去等待结果了。”

“真是聪明!”

“才高中就那么能赚钱啊,我家那小杂种都大学毕业几年了还跟我要钱!”

赞叹声啧啧声不绝于耳。

“我听说,六哥拿到那五万块钱后,把几千块的零头付给了招来的‘助理’,全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一个个都感激涕零。他一边数钱一边感慨道,就算是帮那些大学生们体验社会了,晚被骗不如早被骗,五十块钱买到个人生经验,利人利己。”说话的男人是个光头,做了个很夸张的表情,“啧啧,他居然这样说话,那时候他才刚刚拿到身份证,十六岁就能把比他大得多的人骗得团团转。”

“这不奇怪,我十六岁也开始赚钱了。”一个柴禾男手里把玩着半片薄薄的剃须刀片感叹着。那枚锋利的刀片在他的手指间来回翻转,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怎么也掉不下来。

此人外号“小一刀”,年纪虽然小,但功夫相当老道,是全南平最出名的“公车工作者”。

“一刀”的意思是不论对方的衣服有多厚,他只要轻轻一刀就能准确地划开,且不伤皮肉取走钱包。在场的心里都明白,各自不动声色地捂住了钱包,对此人提高了警惕。被同行偷了钱的话那可是奇耻大辱,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按辈分我也要管六哥叫哥的,你说他什么辈分。”说话的是个驼背老人,雪白的胡子有半尺长,虽然身体不便,却双眼精光四射,手中的拐杖戳在柴禾男身上,他手上的刀片马上掉在了地上。

“驼爷,你可是我们南平辈分最高的了,凭什么叫他哥?”柴禾男不甘心地说。

“他师父是我师叔,你说,他是什么辈分?”驼爷淡淡地说,“他师父老韩五岁出道,他出来混可是比我还要早上两年,又是跟的当年上海滩最出名的大师爸,连我师爸都佩服。”

钱渝也觉得好奇,这位驼爷可是南平辈分最高的老骗子了,一直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居然对那位六哥和他师父也如此看重。

“驼爷,什么是大师爸?”旁人好奇地问。

“这都不知道,师爸不就是师父嘛,入室弟子懂不懂,师父对徒弟像儿子一样好,弟子当然尊称师爸了。”

“放你的狗屁吧,哪有对徒弟像儿子一样的师傅,徒弟还不就是免费的劳力,杀猪的,洗头的,就连桑拿房里的师父都一样,哈哈。”

众人嬉笑一番。驼爷却不笑反倒有几分低落,注视着窗外,叹了口气。透过黑黝黝的窗口看不见江水的流淌,却能隐约听到水声。

钱渝全都看在眼里,心想:也许是驼爷没有弟子,一身绝学无人传授,有些遗憾吧。本地这些目光短浅的小骗子们,不过做做丢钱包,调包,装神弄鬼之类过时的小把戏,很多人三五年都弄不到十万块,还得提心吊胆被警察抓,被人抓住了痛打,根本就比不上自己。他才用一下午时间就弄到了一辆价值六位数的车,这可比那个什么六哥高明多了。他一个外地人来福建混饭吃,仗着胆大心细,到如今也算个不小的人物,也曾几次恳求驼爷收他为徒,可驼爷总是婉拒,偏偏那个六哥就这么了得,钱渝越想越不痛快。

“那种骗试镜费化妆费的招数,如今拿到大学里去已经不会有人上当了,根本早就被人用滥了,这个六哥也不过是个小骗子罢了。”看出钱渝心里不痛快,他女人忙道。

“小骗子?你是才入行的吧,居然说六哥是小骗子。”光头男人的表情更夸张了,瞪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圈人,“你们知道么,他读大学的时候,每个学期的零花钱都上六位数,全都是自己赚来的。”

“快说说,他是怎么赚的?”旁边有好事者赶紧追着问。

“据说他赚钱甚至连面都不用露,只是在网上打包出售肉鸡。”秃头男人神秘兮兮地接着讲故事。

“肉鸡?在网上卖鸡肉?”

“不懂了吧。学着点,现在要想赚钱多还得玩高科技。六哥卖的肉鸡不是吃的那种,是中了木马或者留了后门,可以被远程操控的电脑。中招的电脑里所有虚拟财产和个人隐私资料全都可以拿走,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就不用我解释了吧。远程控制对方的摄像头、Q币、网络游戏账号和装备、网上银行的账号和密码,还有私人照片和私人信件,甚至商业秘密,全都可以变钱的。在肉鸡电脑上安装自动软件点击广告也能赚钱,如果是黑客的话,还可以通过肉鸡电脑做跳板对其它电脑发起攻击而不留自己的IP。总之,肉鸡就是金矿,可以像白菜一样被卖来卖去的金矿。”光头男侃侃而谈。

“这个鸡能卖多少钱?”一位年纪颇大的长者饶有兴趣地问。

周围的同行们也都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只要是关于钱的,他们就都感兴趣。这行的竞争大,必须与时俱进。

“现在价钱是便宜了,但六哥是国内最早卖这个的,那时候只要他开价,就有人买。”

越是贵的,被信任程度就越高,看来这位“六哥”很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钱渝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不过,他是在女人身上明白的。

“六哥是黑客吗?他也懂那些程序?”有人继续追问。

“你也不想想,如果是真的那就不算本事了。他卖出去的全是打包的病毒,用很少的钱从计算机系校友那里买来的。反正那些买肉鸡的也不是什么好鸟,被骗活该。所有交易都在网上进行,只要每次换一个代理服务器和银行账号,根本没风险。”站在光头男旁边的一个胖子插了一句。

“六哥是为咱们这一行开创了很多新局面,学他的人总是很多。”

“那当然,他什么生意都能做,也从没失过手。”

赞美声更多了,这让钱渝有些听不下去了。

“再了不得也就是个小老千罢了,这里在座的谁又没几招看家的本事。”钱渝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没想到此言一出,他立刻招来所有人的白眼和围攻。

“六哥虽然骗人,但他从来不骗不该骗的人,他是好老千。”

“他每次骗来的钱都拿三分之一做善事。”

“钱老九,是你呀。什么时候过来的?”小一刀认出了钱渝。

“哦,最近弄了台车,来找个下家。”钱渝老家在江西,前几年因为诈骗在当地严打中被当做典型,还坐过九年牢,出狱后人称钱老九。他在当地名声不好,不断被人排挤,混不下去后这才辗转到了福建。

“什么钱老九,连六哥都不认识,根本就是个老表嘛。”人群中有人奚落道。老表的意思可不只是亲切的老乡,指的是土气和没见过世面。

“哪个王八蛋在放屁,有本事出来切磋切磋!”钱渝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连茶杯都震倒了。他平日自视甚高最爱面子,眼下被人当众奚落,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更何况在场的还有驼爷,心里已经下了打一场的决心。

众人知道钱渝脾气火爆,他一个外地人在福建混能出头也算有两下子,冤家宜解不宜结,谁也不想得罪他,一下子都闭了嘴,整个茶馆马上冷冷清清。

“兄弟,别生气别生气。”人群中一位蓄着八字胡的男人笑嘻嘻地出来打圆场,“我看那六哥也不过如此,名气大而已,八成是假的。究竟有没有这个人还不知道呢,咱们没必要为这个可能不存在的人伤了和气。”说着拍了拍钱渝的左肩,很轻,完全是示好的意思。

“你说的还像人话……”钱渝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打圆场的在自己左肩上就拍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拳头就攥不紧了,胳臂竟也使不上劲来。

“我替我哥向你赔不是了,他喝点酒就爱胡说,您别往心里去。都是出来混的,以后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那汉子又在钱渝的右肩上拍了一下。

那人的哥并没站出来,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钱渝马上就感觉右手也有点不对劲了,一阵阵发麻。眼前这人看起来很普通,可又说不出的古怪。

钱渝只当对方是懂异术的高人,他曾听说过驼爷是什么“江相派”的。所谓的江相就是江湖上的宰相,由一群以智谋行骗的江湖人士组成的门派,好像很有点来头。对了,宋代那位著名的法医宋慈就是南平建阳人氏,这南平说不定藏龙卧虎,还是别逞一时之气反倒吃了亏,更何况对方都说青山不改了,那是后会有期的意思,留点面子大家都好。

“我只是看不惯大家盲目崇拜,说句心里话而已。算了,我等的人大概也不会来了,小弟先走了,各位后会有期。”钱渝的脸色不太自然,但还是努力挤出个笑脸,跟大家道了别。

走出人群,在江滨花园里又坐下了,让女人帮忙捏捏膀臂促进血液循环,足足半小时候才感觉不那么麻了,可还是使不上劲。钱渝起身要上车时才发现,猎豹车的钥匙和自己的钱包不见了!那钥匙原本放在裤子口袋里,后来他认出茶馆里玩刀片小子是小一刀,便把钥匙和皮夹都转移到衬衣的上口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谁要偷也不容易。

思来想去,整晚跟自己有过肢体接触的就是那个拍肩膀的八字胡男人,难道是他摸走的?可当时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明明只碰到了他的肩膀而已,莫非那家伙真有什么异术?现在可好,车钥匙不见了,皮夹里钱虽不多,但还有一张身份证。

钱渝大惊之余赶紧回茶馆,大部分人已经散了,灯都关了,只剩下窗外的淡淡月光透进来,照出不甚清晰的一小块地方。驼爷不在,一个老头坐在窗边驼爷常坐的酸枝木圈椅上,旁边还摆着另外两桌,分别坐着三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妙龄女子。

两张小桌上居然摆满了精致的茶点,每一个玻璃杯里都能隐约看到小巧而精致的茶叶,却是茶馆里前所未见的上等雀舌,空气中飘散着清新的茶香。钱渝很诧异,这间茶馆可从没出现过这些东西。

那几个人都背对着月光,老头器宇轩昂,正在抽雪茄,三个年轻男人,一个胖一个瘦,一个中等身材,看起来全都很面生。妙龄女子高高翘起二郎腿,全然不顾那旗袍的开叉高至大腿根部,幽暗中难辨面目,修长雪白的双腿让钱渝眼前一花,顿时忘了该说些什么。

“好女儿,你的身体可是本钱,咱们财不露白。”抽雪茄的老头幽幽道。

“六哥,你可是听到了,帮我把那偷窥的混蛋眼珠子挖出来下奶茶喝。”妙龄女子娇嗔道。

不过看了她一眼居然要挖老子的眼珠子,还下奶茶喝,这女人好狠毒,钱渝心里一紧,马上意识到不该把女人和徒弟都留在楼下,现在就自己单枪匹马,单挑群挑都斗不过对方,赶紧走才是。

“请问驼爷在吗?”钱渝的声音有些发虚,他假装没听到刚才两人的对话,一边说一边往后退。

“他不舒服休息去了。有事的话,我们可以转告。”幽暗中,看不清是谁在说话。

“没事,没事,我先走了。”撂下这一句,钱渝已经脚底抹油飞快地消失在门口。刚才那女人说到六哥,难道就是今晚那些人所说的六哥?

绝不在不知深浅的水域下水,这是出来混最基础的生存法则。

出道十余年的钱渝已经隐约感觉到,那辆猎豹车可能有点名堂,里面坐着的这些人更有名堂。人在江湖,难免惹到不该惹得人,赶快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楼道很黑,钱渝心慌意乱地踏空一脚,整个人四仰八叉地摔在了地上,屁股疼得厉害,像是伤到了尾椎骨,豆大的冷汗马上涌了出来。他不敢做声,强忍住疼,摸索着楼梯走了。

C

“喂,你的五百钱可是越来越厉害了,那家伙还不知道自己中招,他那双手三天之内都使不上劲了。”听着钱渝摔倒的声音,司徒颖扑哧一笑,偏过头冲老头说,“干爹,你的演技真是炉火纯青,今晚这群人居然没有一个发现驼爷是你假扮的。”

她所说的“五百钱”是江相派中的不传之秘,也叫做短手。与打穴、闭穴等点穴功法不同,五百钱多使用大指和中指,靠的是暗劲。高手往往借着握手、扶肩、拍衣等很自然的举动摸拿对方的穴位,防不胜防。如果摸拿的穴位是普通小穴,不过麻痛无力而已,大穴轻则受伤,重则死亡。别说是钱渝这样的小老千,真正的习武之人也很少知道。

“是啊,师父你那忧郁的眼神,还有发自内心的苦闷,简直就是深得斯坦尼表演体系的精髓。”偏瘦的男子正是单子凯。

“你这是拍马屁嘛,怎么一点屁味都没有呢。”胖胖的梁融笑着说。

“我老了,都快忘记南平话怎么说了,如果不是梁融的化妆手艺好,差点露出马脚。”老韩吐出一口烟,摇了摇头。

“托干爹的福,我又赢了,这老表还是回来了。愿赌服输啊,每人两百。”司徒颖站了起来,向三个男人收取打赌的赢来的钱。

“这局是你赢了,但我就不用给钱了吧。”梁融坐在那儿动也不动地说,“陆钟那个局里,我是赌他肯定能把车钥匙拿到。”

“大小姐,我也不用给钱了吧,我也是赌那个陆钟拿得到车钥匙的。”单子凯嘻嘻笑道。

“明明我坐庄赢了的,难道一分钱都收不到?”司徒颖有些气恼。

“不是一分钱都收不到,是你还得给我两百,因为第二局是我做的庄,第一局我没下注。”陆钟手里把玩着一把崭新的车钥匙,钥匙扣上的LOGO正是猎豹,钥匙串上还有一根极细的透明鱼线。显然,他就是用这个小道具成功地把车钥匙弄到手的,不过也得手法超快才不会被人发现。而刚才,他不过是撕掉了假胡子,钱老九居然认不出他了。

“喂,你太霸道了,居然要我给钱。”司徒颖向老头撒起娇来,“干爹,我不管啦,他欺负我。”

“大小姐也要愿赌服输。”陆钟虽然仍是笑嘻嘻的,却丝毫不为对方的娇柔所动。

“干爹,你看嘛,他这是说我赌品不好。”司徒颖继续撒娇,娇滴滴的声音像足十多岁的少女,但她成熟丰腴的身材却显然不止于此。同样的话从别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只有做作和恶心,由她说来却天经地义,再甜腻些也无妨。

“回头让你表弟替陆钟给钱嘛,你把车还他,当然要好好谢你。”单子凯出来打圆场。

“嗯,这还差不多,本小姐从来不打赚不到钱的赌。”司徒颖仍有些不满,心里却知道这钱是拿不到了。

“哈哈哈,师叔,咱们有十年没见了……”从大厅远处走廊的尽头走来一位鸡皮鹤发的驼背老人,老人右手拄着拐杖,左边还有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搀扶着,才得以缓慢前行。

“老驼子,你真的病了?”老韩放下手里的雪茄,走上前去搀起驼背老人的双手,细细端详起对方。虽然两人相差不到十岁,但看起来老韩却比驼背老人年轻许多。

“不病你就不来看我了。”驼背老人笑道。最近发生的事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不强撑着精神出来接见几位远客,此刻早该躺在床上吃药了。

小姑娘帮老人整理好圈椅上的垫子,又端来一盏古色古香的烛台,细心地为在座的各位斟满茶,跟大家道了声晚安,关好茶馆的大门悄然离去。盈盈一豆的烛光渐渐旺盛起来,众人的面目也清晰起来。

“老友重聚,秉烛夜谈,这是我近十年来梦寐以求的事,今天终于实现了。”驼背老人颤巍巍地端起茶,对着众人举了举杯。

老韩精神矍铄,虽然头发花白,举手投足间老派贵族作风十足,加上从头到脚的大牌行头,相当招惹眼球。在他身边的司徒颖也令人惊艳,美女很多,但美到令人过目难忘的却少之又少,脂粉不施更显清雅丽质,且天生带着一丝不羁的傲气。他们以干爹和干女儿相称,倒也搭衬,即便对外人说是亲生父女也会有大把人相信。

老韩的三位弟子,梁融面目和蔼可亲,一看就是个好脾气,说话的腔调有点像蔡康永。单子凯帅得一塌糊涂,活像从时尚杂志上走出来的模特,一米八三的个头,衣架子体型。坐在二人中间的陆钟,一米七七左右的标准身高,浓眉下却有双弯弯的眼睛。跟单子凯比起来他不算英俊,但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忘不了他的笑脸,不论怎么笑都能让人倍感亲切。这笑容就像与生俱来,自然而然地挂在这张脸上。

驼背老人看在眼里,似乎对几人的身份已经了然于心。

老韩看着小姑娘离去的方向:“怎么不早告诉我你有孙女了,刚才小的们打赌让我假扮你,要是不知道你有这么个孙女,会露馅的。”

“我可没有孙女命,那只是请来做事的乡下妹子,还是你有福气,无妻无子,徒弟却一大把,走到哪都热热闹闹。”驼背老人无奈地叹道,“说不定哪天我就翘辫子了,连个捧牌位的人都没有。”

“胡说,你才大我几岁而已,还有很多福要享,想早死老天爷也不会收你。”说了句玩笑话,老韩正式向徒弟们介绍,“这位就是二十年前跟我在福建设局赚钱时合作过的老前辈——驼爷。他的千术可是出神入化,连我也自愧不如。”

“前辈好。”几位弟子一同鞠躬,正打算各自介绍一下自己,驼爷却摆了摆手。

“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这几位徒弟早已名满天下,让我这老眼昏花的来看看,能不能认出他们谁是谁。”驼爷眯起了眼,一一打量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

“这个漂亮得让人嫉妒的女娃娃就是司徒老爷子的孙女吧,你爷爷可是咱们江相派当年在北方最著名的大师爸,就连当年国民党的将军都跟他是莫逆之交。你辈分高啊,我都不知道该称呼什么才好。”驼爷捋了捋白胡子,欣赏地打量着司徒颖。

“现在也不讲那些老规矩了,我也不管什么辈分不辈分的,您是干爹的好朋友,我也叫您干爹吧。今后我要是来福建玩,您可得罩着我呀。”司徒颖落落大方,小嘴也甜。

“我可不敢当你干爹,要乱套的。你干爹是我师叔,我最多当你的大哥,老大哥罢。大小姐肯屈尊来我们这小地方,不嫌弃的话就把我这当自己的家吧,想住多久都可以。”驼爷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高兴地看老韩:“你这个女儿收得好啊,像你,能说会道。”

“那当然,我这好女儿比亲女儿还亲呢。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才十六岁,一个人手无寸铁就收拾了十多个小混混。当时那些小混混冲进她家的加油站打劫,每个混混手里都有刀。她也不慌,指挥工人们抵挡,自己却爬上了油箱打开高压油枪对准下面的人一阵猛喷,然后高举着点燃的打火机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年纪虽轻,有勇有谋,我打心眼里喜欢。”老韩绘声绘色地说完,又凑近驼爷身边压低声音说,“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大了点。”

“干爹,我脾气大不是随你嘛。”司徒颖又撒起娇来,“驼爷,以后要是我胡说八道,您老还得多多包涵。”

“是你干爹胡说嘛,这么好的闺女哪里脾气大了。”驼爷笑道,目光转向了单子凯,“这位是你的二弟子单子凯吧,好标致的小伙子,能被你看上,肯定也是个实力派。”

“说的不错,他出手还没有搞不定的女人。我们的审美观倒是最接近的,跟他出去玩也最开心。”老韩和单子凯最契合的就是欣赏女人的标准,去风月场所寻欢总是结伴而行。

“这位就是大徒弟多面手梁融吧。早就听说,他的易容术很了不得。”驼爷赞赏地看着梁融。

“梁融跟我最久,手艺没得说。今晚就是他把我变成了你,一屋子的人都没认出来。”老韩满意地看了梁融一眼,最省心的徒弟非他莫属。

驼爷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那个笑咪咪的年轻人身上,久久不愿移开:“这位一定是声名在外的六哥了,听说你从没失过手。”

“前辈您太客气了,叫我小六就行,我姓陆,单名一个钟字。外面传的那些都夸张了,是师父赏碗饭吃,今后还请驼爷多多关照。”陆钟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对驼爷作了个揖。

一个完美的老千团队,不仅需要高素质的演员,更需要高素质的编剧和导演,陆钟入行时间最短,却已是这个团队里的灵魂人物。

“好,好,好,难得你这么谦虚,本门有望啊。”驼爷竟然激动地连说了三个好字,“要是能找到段七,我一定把那本书讨来送你,我们这些老骨头不中用了,今后,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原来那本书在段七手里。”老韩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师爸是临终前把那本书传给他的,你也知道按照本门规矩,其他弟子是不能看也不能谈论的,更不能把这秘密说出去。”驼爷抑制不住激动,拄着拐杖的手也在颤抖。

“当年你死都不告诉我,现在怎么肯说了?”老韩有些责备的意味。

“我知道这二十年来你始终放不下那本书,这次请你来,我是打算用这本书的下落向你讨个人情。我只剩下半条命,就算进了地府面对师爸指责也不怕了,这么做也是为了振兴本门,等我们这些老骨头全死光,世上便再没有江相派存在了,数百年的传承,绝不能断送在我们这一辈手里……”驼爷眼中浊泪翻滚,却生生忍住,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实话跟你说吧,我这次请你来是有事相求。”

“先不说那书,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当年的驼爷,虽然身有残疾却是条流血不流泪的硬汉子,究竟是怎样的事能让他落泪呢。 bpMxVp0hphBDyWI2ydehS5owmG7TvJo7LHX/CVvdAf9Bh8T0UA/pPb/PyrcCvkB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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