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该看看鲁比是怎么夺了他的枪的!”当晚,辛西娅事后说道。
晚上九点整。赫伯斯威特一家——辛西娅和她的父母,在离酒店不远的自家餐厅里围坐在铺着印花桌布的方桌边。晚餐是羊排配蘑菇土豆,饮料是白葡萄酒,虽然辛西娅兴致很高,但桌上并没有多少庆祝的气氛。问题在于威廉·赫伯斯维特,他体态圆润、头发灰白、眉眼紧蹙,一直颤抖地说知道女儿侥幸躲过的是什么,这根本不是闹着玩的。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但显然把整件事情都怪在了鲁比头上。她和他女儿就不该在一起。他非但不感激她救了辛西娅的命,甚至连和她对视都觉得困难。
晚餐缓慢地进行, “你俩就不应该在一起” 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也越扎越深。饭吃到一半,他就重复了三次。辛西娅似乎没注意到这些,可能是因为还心有余悸。卡米拉却注意到了,看上去有些难堪。丈夫回家前,女儿和她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拥抱了鲁比并向她道了谢,还喃喃地说确实该去迈阿密了,就是去伦敦或开曼 也行,老天,让威廉通情达理些吧。
然而等威廉回来后,她却只字不提离开牙买加,只是转述了辛西娅的遭遇。威廉说,大选结束前女儿都别想再开车了,然后一家人坐下来吃饭。卡米拉认为鲁比理应是贵客,但威廉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直摇头,心想 “你俩就不应该在一起” 。
一方面,鲁比很理解他。换作是她的父亲,很可能也是这种反应。父亲们总把自己的女儿当成这世上的唯一,尤其是独生女。极端情况下,他们可能会失去理智甚至放弃尊严。虽然她意识到她和威廉·赫伯斯维特注定做不成朋友,但她并不讨厌他。
然后,在她准备上楼去睡觉时,辛西娅和她父亲已经进到里间去看电视了,或者也去睡觉了——辛西娅确实需要睡一觉——卡米拉将鲁比拉到一边,握住她的手。她们挨着楼梯扶手,站在往二楼去的楼梯拐角处。
“很抱歉刚刚威廉那么做,”她说。“你要理解辛西娅是他的掌上明珠。我知道这不能算是理由。按理他该给你磕头致谢。我是这么想的,但···唉,男人就是这样。”
“我能理解,”鲁比说。
“看来她告诉过你,我们知道你是间谍了。我们会守口如瓶的,别担心。辛西娅有时候有点愣,但她不是粗心大意的人。而且她朋友不多,仅有的那几个朋友也和她玩不起来。她很有主见,不会靠出卖别人的秘密来巴结人。
“请问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她尴尬地叹了口气。“我也想告诉你,真的,但这可能会牵涉到你工作上的人际关系。你可能会猜是哪个同事。这么说吧,我没有要求知道,是他们主动告诉我的。”
“这大概不重要。”
“辛西娅说我们会支持你,这是显然的。我也这么想。如果你有什么地方用得上我们,我们会尽力而为。不过要排除威廉,你已经见过他自行其是的样子了。我夫家是岛上的一个古老家族,我有很多人脉。你或许会惊讶于,我和辛西娅能介绍你进入的交际圈数量。我们都很愿意这么做。”她捏捏鲁比的手。“别客气,如果需要我们,一定要说。无论你需要的是什么。”
“谢谢你们。”
言尽于此。卡米拉上了楼,鲁比继续往她的房间去。她累坏了。明天还得早起去金斯敦,如果真的那么危险的话,当然她觉得不会,希望能和马库斯或者他的哪个儿子一起去。这里大约生活着五十万人,如果治安真的很差,不会有这么多人的。不会的,她以前也去过“危险的”城市。就是一些通常位于郊区的小镇,有时会失去控制,因为外面的人不知道镇与镇之间的区别,也不在乎,就一竿子打翻了整个地方。
而且她是黑人,会比赫伯斯维特一家更能融入这里。
如果她不开口说话的话。
她进入房间后,锁上门。到现在她才觉得热不可耐。她脱下衣服挂起来,然后洗澡上床睡觉。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
她梦见轿车里的小混混。他们努力把吉普车拽回大路,那个喊她名字的人用拳头一连捶了四下引擎盖。虽然她用枪指着手无寸铁的他,但似乎也不能让他停下来。她不喜欢他一直说唱、说唱、说唱,但是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不敬。他为什么这么做呢?
她睁开眼。她在这里,在牙买加。有人在敲门,她摸索着开了灯、下床、穿上睡裙,似乎这些动作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真是个差劲的间谍,竟然睡得这么沉。也许是KGB 的伊万,为了确保事情万无一失。
居然是同样穿着睡裙的卡米拉,她看上去刚刚下床。“有客人找你。”她疲倦地说。
鲁比当时还不清楚来访的原因,她看向窗外。月亮还挂在半空。
“呃,现在几点?”她问。
“两点。”
“有客人?”
“他说你在等他。听他的口音是美国人,和你差不多年纪,叫约西亚·柯林斯。”
突然她就明白了。“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点出现。很抱歉。”
“他在客厅。差点被狗当成了晚餐,或者说早餐。”
鲁比再次谢过她,然后两人分开了。
该死的,凌晨两点!波因特跟她说他要到明天晚上才会联系她。现在是 今天 晚上!但当然了,已经有人提醒过她:美国人不一定站在我们这一边。这也许是中情局扰乱她的方法,让她知道这段“特殊关系”里谁说了算。
她试图想出回击的对策,扳回一局。但是她想到的办法都需要卡米拉来做中间人。让他离开,早上再来;告诉他她不认识什么“约西亚·柯林斯”; 跟他说你现在找不着我,我一定是溜出门了……
但如果是要紧的事呢?也许有什么新进展。她可不能自满。她穿上衣服,觉得四肢都灌满了铅,去他的约西亚·柯林斯,她只想回床上睡觉。
她用水拍了拍脸,打了个大哈欠,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穿上昨天的衣服让她越发地觉得不舒服,但是有什么办法呢。配套的短裙和外套。也许太正式了,但是这又不是假期,柯林斯显然也不是朋友。朋友不会在凌晨两点来···现在都两点一刻了。
他要是在和她玩心理战,在她到客厅时他可能已经走了。 鲁比,你动作太慢了。你该立刻准备就绪的。 他可能还从没见过能好好出拳的女人,他可能在肉搏战中受过训,等他们下次再见面时,要让他尝尝她右勾拳的滋味。他可能都不会发现她什么时候出的拳。
她穿上鞋,下楼时尽量不发出声音——房子里一片沉寂:连狗都没叫。客厅的门关着。她打开门走了进去。
和她在这儿见波因特的场景一模一样,除了亮着灯拉上了窗帘,坐在布莱顿坐过的位置上的是一个瘦瘦的黑人,穿着牛仔裤、橙色T恤和牛仔夹克。他长着一张传统意义上的俊脸,阔鼻尖下巴。见到她时他没有不悦,恰恰相反。他走上前伸出了右手。
“鲁比·帕克,”他说,“我是约西亚·柯林斯。很高兴终于和你见面了。哇哦。”
她和他握了握手。下楼时她准备了很多问题,大部分都很气愤,但她一开口说的却是:“你说‘哇哦’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别误会:这听起来可能不够专业——你很漂亮。”
听起来 确实 不够专业。还是说,这是扰乱她的一种方式。“现在才凌晨两点,我听说你明晚才会来。”
“啊,是的。”他点点头,好像是第一次听说。“不过事情有些变化。”
“什么变化?”
“我们要去参加一个派对。”
“派对?在哪儿?”
“金斯敦,”他说。“确切地说是在中东部。”
“现在这个点?”
“现在正是派对时间。或者是其中一个吧。这个地方白天极少会有派对。”
听起来有道理。但现在她真的很狼狈。“我没有参加派对的衣服。我没想到你会现在来。不然我肯定会准备衣服的,我本来打算明天早上去买的。我不能穿成这样就去,我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办公室文员。”
“你没有别的衣服了吗?”
“只有一条短裙西服。比这身还要正式一点。”
“要是我给你找些衣服呢?我是说,我在牙买加认识一些人。”
她不喜欢陌生人,还是个男人,给她挑选参加派对的衣服,但是她有的选吗?“好吧,但不要太暴露。”
“那有点难办。人们希望女人能露点肉。但我们会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也许可以假装你是个刚入境的灵恩派教会会员。
“我们在这个派对上要做什么?”
“我们的工作,对吧?”
他的语气就像是真的在问问题。“是的,”她说。
“我们能走了吗?出租车就在门外,假如它还没有不耐烦到离开。”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哪个女人不是呢?真要命,我还是不能接受你这么性感。我以为会是个年纪很大的人呢。说实话,我还以为会很胖。”
她已经不喜欢他了,更不信任他。他到现在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个时间来。金斯敦肯定每晚都有派对。他提也没提为什么今晚的这个派对会如此特殊,如果真这么特殊,为什么他没有预先提醒她。这么早把人叫起来,告诉她很“性感”和必须去参加某个派对,这一点儿也不讨喜。波因特说的没错:他们很可能不会想和对方一起工作。但她也想起来那个英国人跟她说过柯林斯“像个清教徒”。
他看上去可不是这样,不太像。很可惜,但事实就是如此。她希望他不是那种会期待她对他投怀送抱的人。她不和同事上床,或者随便和人上床。
她该上楼去拿枪吗?也许不用。如果他们要去派对,她很难带着把左轮手枪走来走去,放在手提包里也不行。总之,金斯敦的派对上,人们不太会拿手提包,可能到处是大男人、花瓶女和想当花瓶的女人。
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工作会有多艰难。她的理解是她要在衣香鬓影间穿梭,偷听她们的谈话。但是她们不认识她。要是不知道她是谁,她们不会对她说心里话的。她也许要做一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卧底警察。
除非约书亚·柯林斯已经打入那个团体了。他必须已经打入其中了。他总不能就这么出现在那里,希望一切顺利吧。
“谁邀请你去参加这个派对的?”
“我邀请的我自己,”他说。
“那儿你都认识谁?”
“大概都不认识。”
她停下脚步看着他。
“你还没进出租车呢,”他说。“你可得步子迈快点呐。”
“让我理一理头绪,”她说。“我们要去金斯敦市中心参加派对。这座城市的贫困地区都按政党选边站了,我们去的地方要么归工党管,要么就是归民族党管。但那儿我们人生地不熟,也没有被邀请。你一口美国腔,我一口英国口音。你是不是想让我们送死吗?”
他看起来很气恼。明显不习惯听一个女人挑明实情。“是民族党的一个狂欢派对,”他不耐烦地说。“还有,我不是让我们去送死。”
“那这个派对有什么特别?”
“就是个派对而已。大家喝喝酒,抽抽大麻,嘴巴松了自然会抖出点什么。”
“他们会对我们一枪爆头。”
他一本正经地大笑起来。“你害怕的话就别去了。”
“如果我是个白痴就会和你一起去,是吗?”
他摇摇头,叹了口气。“算了,我一个人去。”
她迟疑了。她几乎想要返回酒店,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去睡觉。并不是知道自己现在睡不着才没这么做,而是她感觉身不由己。征程才刚刚开始,不会等她来选择最佳时机。没错,此时此刻她可能是被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折磨了,但是他显然没什么脑子,她也许能让他按她的意思行事。过去受她左右的人可比他厉害得多。
“请吧,”他不无意外地说。
她微微一笑,没料到他会因为她的犹豫不决而这么气馁,但事实显然如此。他的提议正中她的下怀。
“如果我们要做这件事,”她说,“要么按我的方式来做,要么干脆就别做。”
他闷闷不乐地耸了耸肩。“好吧,全都听你的。”然后他咧嘴笑起来。“老天,你比我想的还要够劲!”
她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第一条规矩,别再说这样的话。”
他假装拉上嘴上的拉链。
她叹了口气。真见鬼。
“派对结束后,”他说,“如果你还 记得 的话,我想我们就去听麦克·曼利的集会演讲吧。在西班牙镇,早上九点。”
“听起来不错,”她说。“那时我们可以分开一会儿。我太需要买点新衣服了。”
“典型···”
“典型的 什么 ?”
“没什么。典型的英国人。典型的没有合适衣服穿的人。”
她为他打开出租车的后座。他进去后,她砰地关上门,然后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去哪儿?”司机说。
“去哪儿?”她向后座问道。
“金斯敦多米尼卡街124号,”后面的人压低声音说。
CIA能派约西亚·柯林斯这样的人来,内部一定是出了问题。今晚肯定不会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