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早便逃离了赛后的庆功会。我得清醒一下。
兴奋与喜悦很快转变成愤怒。在我晃进洛菲尔德体育场的宴会厅参加大家的庆功宴之时,我对邓肯的仇恨是又进一层。
我感觉像被抢劫了一样。踢进制胜一分的狂喜仅仅持续到我回到中圈,也正是那时候,换人牌上赫然出现了我的号码——九号!
九号请下场。你的时间到了。
好吧,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可怜的老绍尔啊,我好像闻到了一点悲惨的气息?不过咱们应该以大局为重。老波只是想加强中场,打拖延战术。
好吧。这些我都懂。我可不需要再去进修足球技术指导手册。只是为什么被换下的是我?
难道我的进球还不足以向大家证明一次我已经克服我脚踝的伤了么?
可能是我坐在那儿强颜欢笑露出了马脚吧,波普尔搂着我回到了更衣室。
我听着他解释着换我下场的原因。我们赢得了冠军称号,也就没有什么资格抱怨的了。是我自己太过自私,太过以自我为中心了。
戴维·绍尔不过是队里的一员罢了。
就那样吧,尽管内心充满愧疚,但是坐在中间的我对于混乱的庆祝场面却无动于衷,狂欢甚至成了一个人的孤单。
沃尔斯顿的管理层也出面见证我们取得的成就。主席布莱恩·罗和两位一队的经理马克·皮科克和罗布·邓肯坐在上座,邓肯作为这场胜利的幕后决策者,沾沾自喜地主持着晚宴。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我要了五道菜的正餐。只是我的心情一点都不好,爸爸妈妈可能觉得他们的儿子是因为兴奋过头而变得精疲力尽才这副模样。
邓肯的餐后演讲简直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还好没压在我身上。在这个苏格兰人起身准备开讲的时候,我便借口和父母说想呼吸点新鲜空气逃走了。找个完美的藏身之所躲起来吧。
我想办法和保安套近乎,离开宴会厅,通过紧急出口来到体育场。他被我用跟爸妈那里同样的借口骗了过去。从天蓝色的看台通道往下走,穿过绕着球场铺就的砾石路,我踏着紧急疏散阶梯向上来到位于球门后侧的西看台。
我想坐在上层前边的亲友座。那是父亲带我去看和利物浦比赛时同样的位置。也是那年以后,几乎每次买季票都会选的那个位置。
经典的战役,传奇的进球,振奋的歌曲和无尽的狂欢,这就是沃尔斯顿啊!充满了那些欢乐的回忆,当然也有极少的辛酸。
已经快到午夜。整个球场坠入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宴客厅里透出的一点微光打在天蓝色的看台上,稍微映亮了一旁的地面。
只有25000个空空的座位陪伴着我。我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过了12点。
新的一天来了,全新的开始。对阵阿森纳的比赛,我曾经努力不让任何事使自己分心,现在又该如何?我的眼神注视着这无边的黑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在那美丽的绿茵场上奔跑,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追逐自己的偶像。这好像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我把头埋进了双手,尽力不去想这些糟糕的事情。
罗布·邓肯在我们对阵阿森纳之前告诉我们,对于我们谁去谁留他心里早有打算,希望我们不要分心,专心比赛。
呵呵,说的比做的简单啊,领导!
爸爸这几个月一直试图在老波那里套一点关于学院是否会选拔我的口风,好让我不要一直纠缠着这件事不放。所有的学院的教练都很擅长回避他们喜爱的队员这方面的问题。而正是他们的沉默,更让谣言四起。
流浪者队在物色两个威尔士的和三个丹麦的年轻球员,凡此种种,看得出这支球队确实有强烈的斯堪的纳维亚
情节。在那儿踢了很多个夏天的青少年巡回赛后,我对这点也颇有了解。但我印象中那里却没有什么特别突出的前锋。
确切地说,没有一个比得上我的。
你若想揣测邓肯的心思是毫无意义的。沃尔斯顿会在全英国乃至全世界寻找人才,竞争如此激烈。作为一支英冠俱乐部,在和其它英超球队竞争时反倒是一种优势。我们训练基地的设施是最好的,每一支来我们这儿踢球的队伍都啧啧称赞。当年我们的战绩不只是英超的炮灰时,沃尔斯顿就建成了自己的训练中心。
这一冒险的投资事与愿违,但是基础设施仍然可以使用。皮科克准备好给年轻人一次机会。毕竟有几个少年能突破曼联或者利物浦的首发阵容?又能有几个能把英超冠军,英冠冠军,各种国际比赛中的顶尖选手给打败呢?
可能会有一两个卓越的天才,但绝会不多。任何勤奋踢球的16岁少年以及想看到自己的孩子在这方面大有作为的父母都可能被沃尔斯顿提供的奖金所吸引。
来吧,在成为众人焦点之前学会踢一脚好球,你将较早获得进入一队的机会,在其他英超俱乐部登门之前还有大量成人比赛助你成长,如果到那时沃尔斯顿还未进入英超联赛的话。
为这些大牌球队效力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戴维·绍尔只想在洛菲尔德路球场,在家人面前闪耀,穿着那天蓝色的T恤,成为伦敦西区赫赫有名的射手。
忽然一束亮光出现在天蓝色看台上那个我来时的紧急出口。我来到这儿都足有一个小时了。庆功会一定早就结束了,一些人想必开始对我展开“搜救”行动了。
正当我走下台阶,早前的雨又开始下了起来,盘旋坠落在这被人遗忘的看台上。
我却莫名其妙地感到乐观起来,这还是今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最坏的结果一样。
沃尔斯顿不留爷?好吧,自有留爷处。
我证明了自己能成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不管邓肯,波普尔还是其他任何人怎么看我在对阵阿森纳时的表现,我已经让整个比赛变得不同了。夺没夺冠,庆不庆祝,一切不都是因为我么?
我自欺欺人地觉得只要我轻轻拨一下开关,就能变成受伤之前的我,用老办法破门得分。真是够愚蠢的,我骨子里都在逞能。
当这些天真的想法无法立刻实现的时候,我开始变得恐慌,但是昨天当压力袭来,当事关重大的时候,我又做到了!
距这场与邓肯孤注一掷的最终较量已经过去了几个星期。沃尔斯顿学院的领导需要时间去整理分析他的材料,见见老波和其他教练来决定奖学金名单。于我则有另一个当务之急——备考!
难以置信我竟然会把考试想得那么重要。
在踢完和阿森纳的比赛后,我答应老妈要从足球中休息一段时间了。自圣诞节以来,我就一直在学校、训练、作业、睡觉以及周末的比赛中艰难地平衡着我的生活。压力在我身上来来去去,循环往复。
数学和化学对我来说太晦涩了,但我打算好好学习德语。我的老师卢恩特女士在了解她最爱的汉堡市的情况,所以一直劝我也学习语言,她也的确很会说服人。只是就我个人而言,我更想了解拜仁慕尼黑。
欢迎来到我新的现实生活!一个没有足球,没有乐趣的混沌世界——白天上课,晚上复习。
今晚复习历史。我扫了一眼关于二战的教科书,把床头柜那边的日历翻过一页——4月30日,邓肯,训练基地。信息一边有我用红毡头笔潦草地打的一个问号。印象中,那应该是个钩才对啊。
距今才过去一个星期,我的思绪正在从不列颠之战转移到了邓肯“军士长”身上。
我的流浪者夺得足总杯冠军的屏保照片弹了出来。皮科克,队长布莱恩·基伦,伯罗斯,皮克和其他人在温布利捧着奖杯,虽然精疲力尽,但是仍狂喜地摆着各种姿势拍照。
我躺回床上,合上双眼陷入那最美的幻想里——我置身于那张团队的大合照里,右手紧紧地握着冠军的奖牌!
“戴维,下来一会可以么?”
老爹的声音一下子将我从和球员们狂欢的幻想里拽了回来。没事,我可以在待会的敞篷巴士游行时再来加入他们。伦敦大轰炸什么的等半小时再学也无所谓啊。
我将笔记本搁到一边,下床,开门,准备往楼下走。
我早上忘记把垃圾箱放出去了么?再一次?不,不!我清楚记得出去放垃圾箱的时候看到邻居一大早上班去了。
我来到楼梯口的时候,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父亲正在招呼他进客厅。
“你好啊小伙子。”那个陌生人在我下楼梯时从我父亲最喜欢的扶手椅上站起来冲我打招呼。
“你好。”
“我是奈吉尔·伊瓦特。现在在查普尔联合足球俱乐部工作。”
查普尔联合足球俱乐部,和流浪者一样的英冠队伍,总部在英国东北部。上赛季他们成功保级。我亲眼目睹了他们在洛菲尔德赢球,拿到了保级的关键分数。他们的球迷涌进了球场庆祝狂欢。只要他们一来,东看台就一定爆满!
为什么会有一个查普尔联合足球俱乐部的人来我们家做客呢?
“戴维,过去几周我一直在和你父亲商量,他呢就邀请我今晚过来和你面谈……谈一下未来,你的未来。”
我侧身看了一下爸爸,确定刚刚听到的确实是这几个星期来一直被提及的话题“未来”。
我错过什么了么?
“戴维,你妈妈想要你多花点心思在复习考试上。”
我的眉头紧锁明显收到了成效。
我坐在沙发的扶手上。也许父亲是对的,我真的不需要在复习迎考时收到这颗催泪弹。
“最近学习可好?”
“很开心第一门已经过了。数学还有两周。我真心不喜欢数学。”
“你和我一样,”坐在我们中间的这个“入侵者”笑着说,“我大概只会用计算器,当我孩子让我帮忙解决代数问题时,我都会叫他们去问妈妈。”
“考试好运,戴维。这一刻,考试对你一生来说和足球一样重要。真的,那是我最大的遗憾了。那时候我的考试要是能顺利通过该多好啊。”
伊瓦特看了一下我的老爹。
“你看吧绍尔,我还没有拿到我的中学毕业证书,便离开了学校。我怕是太渴望快点成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了。”
父亲也一样,16岁,没有任何文凭就直接参加工作了。在谈话开始走向分享人生经验的时候,涉世颇深的老爹感觉来到了自己的主场。伊瓦特曾是埃弗顿一队的主力球员,少年时被选入北爱尔兰国家队,职业生涯前半段和我一样一直在踢中锋,直到西班牙世界杯前夜不幸弄伤了膝盖。
我老爹每次谈及他关于足球的回忆就会犯老毛病。他一直将沃尔斯顿作为任何故事的立足点。明明在讲一些鲜有人知的南美足球队的事,最终故事总能莫名其妙地扯回流浪者。
老爸正在回忆起当年伊瓦特在客场对阵流浪者队时从中线打进的一记远射。那是他见过的最精彩的进球之一。
伊瓦特向前探了探身子,他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只是要让我印象深刻这还不够吧。我从未曾听说过他,他只是坐在我们客厅的灰发老男人罢了。
“你太热情了,绍尔太太。”
妈妈端着一盘饼干和茶出来。而且用的是最好的瓷器,那东西我们可是只在圣诞节或其它特殊场合才用的啊。这有点过了。
他没有那么尊贵吧?
父母接待伊瓦特就像接待一位很久不见的亲戚一样。
“好了戴维,我知道你对我的拜访有一点困惑?”
伊瓦特将全麦饼干放在他的茶碟上,将杯子轻轻地放在咖啡桌上。
对,伙计。为什么不干脆点开门见山呢?
“我是查普尔联合俱乐部学院的招聘主管。基本上每个赛季,我们都会派一些当地的小伙子每周去看青少年足球赛,然后给我汇报比赛情况,这些报告将存入我们的数据库。”
这些还是不够吸引我。罗布·邓肯可能也有广泛分布的眼线。每个俱乐部都有一个星探网络。不同的只是去哪儿发掘人才罢了。
像沃尔斯顿和查普尔这样的俱乐部会去发掘附近的天才球童,而不是试图和那些大牌球队竞争,将网撒向全世界。
“我们观察你很久了。我们见证了你在沃尔斯顿的成长。对了,你的脚踝怎么样了?”
哇。现在我终于知道你要干嘛了。
“是,没事了,谢谢关心,伊瓦特先生。”我咕哝着回答。
“真好,我知道这么严重的伤意味着什么,因为我深有体会。正如你的父亲说的,伤病把我登上世界杯赛场的机会都给剥夺了。那时候的医学治疗和如今的发达技术根本没得比。”
真是有趣啊伊瓦特先生,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能谈回我的事么?
我快要失去耐心了。
“上周你对抗阿森纳的那个进球太精彩了,简直可以载入史册,知道的人都会觉得你就是个天生的终结者。”
“您当时在那儿么?”
“对的。我们好几个人都在看那场比赛。那天有几个很有天赋的少年都表现的不错。”
“现在告诉我,戴维。沃尔斯顿至今也没有给你提供奖金合同是吧?”
没错!废了这么长时间喝茶吃饼干和闲聊,我们终于来到正题了。
我脑子里有一大堆问题在往外蹦,但是我意识到一件事,伊瓦特一定是做足了功课。他知道我的伤,我的进球,甚至是我的合同情况,他知道我缺什么。
等等,邓肯!我应该在这里谈这些么?
沃尔斯顿的人如果知道我和另一支冠军俱乐部或是其它任何俱乐部在商谈这种事情,该怎么想?罗布,你要知道安排这场会面可不是我的本意。都不知道我老爹怎么想的?邀请他来我们家。甚至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没事,戴维。我知道接受这一切对你来说意味着很多,也不用太担心。”
伊瓦特察觉到了我的尴尬。可能是我心跳得太快了吧。
“就我对沃尔斯顿的了解,你的一些队友怕是早就和学院签约了。”
这话简直就像引爆了我脑中的炸弹。嘭!
“不好意思,伊瓦特先生,”我说。我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您刚刚说什么?”
我一定是听错了。他刚刚的确是在指邓肯已经为球队物色好了人选?
“队长戈达德和另一个男孩,我相信他们已经签约了。在和阿森纳的比赛后我去拜访过戈达德家,他父母告诉我流浪者早就为他们儿子提供奖学金了。”
爸,赶紧把这个疯子赶出我们家吧,直接打电话给罗布·邓肯。
这是发生了什么啊?难不成邓肯没仔细看下被拒球员,就从沃尔斯顿的冠军阵容里选了那么可怜的几个人么?
“我可以理解为俱乐部大概已经签了至少三到四个人甚至更多么?”
四个人已经入选。我数学可能不好,但是至少剩下几个奖学金名额我还是算得出来的。自上次夺冠后,沃尔斯顿每次选拔新人都不会超过九个人。
过去这几周,一大堆琐事,元素周期表和盟军空战什么的不断地挤占着我的脑容量,头痛欲裂。这家伙似乎对邓肯这个格拉斯哥人颇为了解。
漫长而不安的空白,伊瓦特明显已经在他的工作中习惯了这种静默的僵局场面。
“不要太吃惊戴维。人才本来就少,每年俱乐部都在为同一批年轻运动员争个头破血流。恐怕像我们这种级别的,竞争更加激烈。老话说得好,信息就是力量。人们会谈论,加上这个时代科技的发达,每个人的那点事大家都知道。”
“今时不同往日。在我刚退役的时候,还能在后街踢球的人里挖掘到一些天资聪颖的。而现在,踢足球的小孩子越来越少了。从我自己的孩子的生活就可以知道,太多让人分心的事情了。”
父亲点头表示同意,他对这个特别的话题很有共鸣。
“你父亲和我说过为流浪者效力对你有多大的意义。我都懂,因为我对我自己的俱乐部也有一样的感情。”
伊瓦特开始怀念往事来打破这沉寂。
这个前埃弗顿球员后来加入了红军利物浦,那也是我在洛菲尔德路球场上见过的第一支球队。
我能听出他言语中的热情。我能感受到他说这番话是用心的。他明白对自己的俱乐部那份深沉的爱意义重大。这和在不同时代踢球没有关系,他也很明白背叛流浪者对我是什么感受,会带来多大的悲伤。
事实上,我确实想成为一个职业足球运动员,但是我更贪心,还想成为沃尔斯顿的选手。这个梦想与金钱、跑车、名气甚至和奖牌都无关。
好吧,我承认我撒谎。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不仅仅能带来那些物质上的利益。有一些更深沉的原因在驱使我在这条路向前。
沃尔斯顿永远也没法去挑战那些豪门劲旅。即使我才16岁,我也知道这回事。像我们这种规模的俱乐部也只能寄希望于在英超中有一席之地,兴许现在享受着体面的杯赛,又如历史上最辉煌的日子。
豪门球队可以幻想着夺取英超冠军,幻想着每年都可以在欧冠联赛上挑战欧洲劲旅。
只是这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沃尔斯顿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生命。
“戴维,查普尔联合足球俱乐部想得到你。”
伊瓦特的邀约把我扯回了现实。
“我觉得你潜力无穷。我工作的这家俱乐部想要重返英超赛场。只是和许许多多其它的俱乐部一样,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投资于你们这些年轻的运动员。我们愿意给你提供两年的奖学金合约。”
我看着爸爸妈妈,希望得到他们的确认。
我需要现在就回答么?难不成我要坐在沙发上,在这个45分钟前还素昧平生的家伙面前做一个可能是人生最大的决定么?
他们冲我扬起了嘴角。我应该很兴奋才对啊。这个从未听过的家伙给了我一个朝成为职业足球选手迈进的机会。问题是,他们不是沃尔斯顿!
“伊瓦特先生,我下周和沃尔斯顿的学院领导有一个会谈……”
“是的,我理解的,戴维,”伊瓦特打断了我,可能是怕听到我的推辞吧,“我不希望你和你的家人现在便做出任何仓促的决定。慢慢来,权衡利弊。若我是你,也一定会好好考虑的。我只是觉得在你们会谈之前来亲自见你很重要,你要知道我们多么希望你加入查普尔,一起谱写辉煌。”
“尽管过了几十年,足球仍是我的生命。我的技术还不赖,教了一些很棒的球员,也发掘了许多人,他们现在都有自己精彩的职业生涯。我觉得我对足球比赛也算了解颇深,也知道成为一名球员需要什么,依我拙见,你就是成为职业球员的一块璞玉。”
伙计,你讲的真的深得我心。好吧,我承认他有点带着推销性质了,但是相比之下,邓肯却是那种我不得不拿着枪指着他的脑袋才能让他勉强说一句“做的好,小子”的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也许伊瓦特是专门挑我想听的讲给我听。他知道我即将和沃尔斯顿的面谈,便用尽浑身解数来留着我,不过他确实是个不错的说客。
妈妈看起来都要站起来鼓掌了。这并不是因为事关她儿子才让她赞同。
伊瓦特看起来和罗布·邓肯完全不同,他对我只有利诱没有威逼。单单听到他说我有天赋成为职业选手都很棒了。我没开玩笑,前路漫长,但是查普尔联合俱乐部已经准备好在我身上下赌注了。
短短几句暖心的称赞的话,伊瓦特便从一个陌生人变成了我绍尔的良师似的。
现在他已经开始和我爸妈商讨一些合约的细节了。查普尔队的学生会住在俱乐部训练基地特地修建的宿舍。他还说了一些和一个当地体育大学有关的不错的教育机会。所有这些感觉都正中绍尔太太的下怀。
随后他邀请我们考试后去参观俱乐部和学院的设施。这一切听起来都太过完美了。
等一下。他最后说什么?
他是不是说“住在专门给我们建的宿舍里”?我现在才明白过来,为查普尔队效力意味着搬家,离开家人和朋友,去到这个国家的另一边,在那儿我是举目无亲的。
我仅有的离家多日的时候是和流浪者过了一个短暂的夏日旅行,还有就是学校的交流项目。像两年前那次和瑞士学院的交流活动,最后两天还惹了麻烦,我和雷亚普因为违反宵禁被关禁闭。
还有一次复活节和球队去黑潭市旅游,马克斯·福克斯从衣柜上面跳下来砸坏了旅店的床,因为不敢和教练讲就在地上过夜了。真棒的旅行,多有趣的故事啊,不过伙计们,我还是喜欢回家吃妈妈的饭菜,睡自己的大床,看喜欢的电视节目。
现在我那安全的泡沫有破碎的危险。来到新学校,感觉就像池塘里的大鱼来到大海变得无比渺小一样。
伊瓦特在门厅和我父母握手,不断谈及在沃尔斯顿游览的一些地方。
我不得不说,他很老练。
他递给我父亲一张名片。
“年轻人,很高兴今晚能见到你和你的父母。谢谢你们邀请我到家里做客。”
“谢谢你哦,伊瓦特先生。”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我尽量不表露出我言辞里讽刺的一面。
“戴维,你将做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我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了你父亲。如果你想要聊一聊,欢迎随时打电话给我。我想你现在脑子里一定很混乱。这几天好好休息,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千万不要太仓促就是了。可以坐下来和你父母谈一下,但是要记住,到那一天就将决定你的生活,你的职业生涯了。永远记得做自己觉得对的选择。”
我和他握了握手。现在,我又有一个需要在日历上面圈出来的日期了。七月一号。查普尔联合足球俱乐部新的奖学金合同签约的日子。我倚在半开的门前,看着他大步走过我们家花园的小路。
车灯闪了两下,那是一辆精致的黑色旅行车,昂贵的德国货。上车之前,伊瓦特对我笑着,最后一次冲我挥手。
我看着他离开,在巷道尽头刹车拐弯,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看来在查普尔联合足球俱乐部的待遇很不错啊。
一整晚爸爸都没和我说话。如果在一开始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把我心里的震惊表达出来,那么他试图为我规划未来的做法是肯定不会长久的。
我还有其它的事情需要考虑,毕竟这像是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已是凌晨,英国皇家空军英雄主义的故事过段时间再来看吧。
爸爸妈妈只是为了他们的宝贝儿子好,可怜天下父母心。我都明白,他们和我一样,都渴望我能穿着那一身天蓝色的球衣走进赛场,但是这才是现实世界,不是那些幻想的漫画书。我是个小镇上的青少年。但是足球的世界并不只限于洛菲尔德路球场。
面对现实吧,沃尔斯顿不想要我,至少在伊瓦特先生的突然到访之前我都是这么觉得的。如果罗布·邓肯觉得我没法胜任,那么接下来呢?现在我有了备选的计划了。
被流浪者拒绝将一点点地刺痛我的内心,程度绝对不亚于脚踝骨折被抬下球场的时候。
我宁愿痛苦流泪、自我怀疑、承受伤病,也不愿因为我一心想效力的俱乐部不要我而终身遗憾。不过查普尔队给我提供的机会减弱了这份伤痛,总比放弃自己的梦想要好啊。
比起周日早上和同学一块踢着玩,查普尔让我可以有更高的目标。我不想上大学,过那些所谓的大学生活。妈妈可能希望我好好上大学,但是她很了解我,知道劝我一定是没有用的,这让她如鲠在喉,不过同意她儿子追逐自己的足球梦想也是次佳的选择了。
其实在伊瓦特把我的世界搅得天旋地转之前,我已经准备好了面临选择了。离沃尔斯顿最近的一家职业足球俱乐部才40英里,低一级联赛,低一级资源,而且他们的球员都是从自己的青年队里面选拔的。
对于像我这样的被其它俱乐部淘汰的人,他们会举行淘汰赛来挑选。男孩们会被编入临时队伍里,他们都强烈地想要在观战的教练前好好表现,而教练们则是来看看有哪个天才成了别的俱乐部的漏网之鱼。这就好像买彩票,我可没有想过我能中奖。
不参加职业联赛是另一种选择,上大学一周训练两次,希望有朝一日被职业队伍相中。有一些人是抱着这种希望的,只是有成百上千的青少年像我一样被全国各个俱乐部淘汰。会有几个俱乐部愿意赌上一把招进一个被沃尔斯顿淘汰的人,让他在大量的球迷面前来个精彩的进球呢?
第二天,爸爸发现我还是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孩子,晚上没睡好吧?”
“一下子太多要考虑的了。”
爸爸尽量不和我进行眼神交流。这是在绍尔家父子谈话的经典方式。我猜他也不想再次提及那些精神创伤,但是他是正确的。现在对于我和他来说,事情都变了。在过去的12个月,在我自私的,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爸爸承受我的脾气和情绪比谁都要多。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并不只是我戴维·绍尔经历了这么多苦痛。妈妈和爸爸也一样留下了伤痕,只是他们无能为力帮助他们唯一的孩子。
为什么是我?
自从受伤之后,这个问题就一直纠缠着自己。我的生活曾经顺风顺水。出场,比赛,射门得分。没有什么好考虑的。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么简单有趣,我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其他人没办法和我一样。
但是刚刚过去的这一年简直就是致命的。
为了修复受伤的脚踝,每天在健身房锻炼几个小时,好让自己足够强壮,做得了从前那些理所应当的动作,哪有什么乐趣可言?更别提伤愈后尝试和重新掌握那些技术动作了。
这时要重新去掌握你原本就熟透的东西简直就是折磨,学着该往哪儿跑,学着再一次在球场上寻找合适的位置,为迅速找回状态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这个过程中没有让你进入状态的季前赛,防守球员不会因此不去铲断,守门员也不会躲开你的射门,邓肯更没有一句关切的话或是伸出支持的臂膀。
“你觉得我应该把查普尔队的事告诉流浪者队么,老爸?”
“你可以和波普尔说说。为什么不看看他今晚来不来训练基地呢?他应该要来帮忙训练一些少年队的队员。你知道他能给你一些比较周全的建议。”
我心中有一丝想法,寄望于一次不请自来的到访说不定能迫使流浪者和邓肯下定决心,如果他们觉得将要失去我了的话。
但是我严重怀疑如果我们就这么错过了,自己是否能控制住满腔的怒火与满心的痛苦。自从昨晚看着伊瓦特开车离开,心中感觉越来越愤怒。
和你说实话吧,我觉得我被骗了。
难道我没有尽到应尽之责么?当然,前几个赛季我可能不是球队的带领人物,但是比起邓肯像一个木偶师一样随意玩弄我的梦想和希望,我觉得我理应得到更好的待遇。
我基本上不需要什么更多的理由来鄙视这个家伙了,尤其是伊瓦特道出了关于戈达德和其他已经入选的伙伴的事触及了我的痛处。
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冲进训练基地罗布·邓肯的办公室然后把所有事情全都说出来。来个最后的了结。就是想把我这颗重磅炸弹扔给他,看看他那原本踌躇满志的脸上失望的表情。看看当他被别人抢了主动权,当其他人成为那个幕后的操纵者,成为那个举足轻重的人时,他是什么表情。
不,保持冷静,绍尔。这游戏还得继续玩下去。
在这场“决斗”之前我只需再等待几天。妈妈说的是对的。对于现在来说,考试才是最紧要的。
接下来这一周,我脑子里一直在想象着坐在训练基地的食堂里。
如果流浪者队不要我,我就北上。我不需要伊瓦特再说一些鼓舞我入队的话。我告诉爸爸在我考试结束之后会接受邀请,到查普尔联合足球俱乐部去参观。邓肯的辜负会让我难以承受。
透过玻璃窗,我的目光在葱翠的训练场上掠过。我们在冬天用的室内训练室被设置在一队主训练场的左侧,曾是我的炼狱的健身房就在隔壁。
过去八年,我在这里度过了每一个周末和周日夜晚,深知这里的一草一木。这也是为什么罗布·邓肯若是告诉我坏消息的时候,我会感觉心被撕成碎片的原因。即使我有查普尔这个保障,但也无济于事。
他可以说些安慰人的话。告诉我谦卑一点,加入另一个俱乐部然后卷土重来。安慰我,说他希望我能证明他是错的。
是的,他的最后一点是对的。这将是我加入查普尔联合足球俱乐部的唯一动力。
爸爸拿着两杯茶坐了下来。我觉得难受,我人生的一半时间都花在这球场上奔跑了,难以想象这一切在今天下午可能都将幻灭。对阵阿森纳打进锁定冠军的一球是我代表沃尔斯顿打进的最后一球了吧。
只是那不是我关于流浪者队最后的回忆。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我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球场,最后的演出是在冷板凳上结束的。家里客厅的奖杯陈列橱里放着的奖牌无法抹平我心中的酸楚。
我看了一下爸爸。他正在看体育频道,那台宽屏电视占了休息区很多的地方。只是他不是真的关注着电视节目,我们都明白,这只是为了填补这虚无的感觉,直到我们不再提心吊胆这一切。
我,沃尔斯顿的前新星。他,曾经憧憬着他儿子为自己所支持的球队出战。我令爸爸失望了,而且无能为力。没什么话能减轻这打击的。
我只想翻过这一页。这就好像那一次快11点的午饭时间我们在操场踢足球,不小心砸到了玛丽·帕文的脸,于是被叫到校长办公室,在外面等待训斥。整整六周,我们在休息时间都在在礼堂双手抱头站着作为惩罚。
六个星期碰不到足球,真是地狱般的生活。真多亏了麦戈德里克校长。
“绍尔先生,戴维,请跟我来。”
是沃尔斯顿学院的校长。
妈妈硬要我穿上一身西装来参加面谈,我看起来简直就像从我老爹的模子刻出来的,要知道没有一个16岁的少年想穿得像他爹一样。我跟着他进了邓肯的办公室。这里好像是他展示自己多年来忠诚服务的圣地。每一堵墙都挂满了学院过往的那些辉煌时刻,包括五年前和我们一样取得学院联赛冠军的那支队伍。
那支队伍里的哈默,庞切特和哈斯尔,都是邓肯从新兵开始塑造成技艺高超的一队队员的。
那些男孩一定和现在的我一样害怕,和他们的父母坐在一样的食堂里,不知道未来如何。又或许他们一点都不害怕,他们来自最棒的学院,是沃尔斯顿培养的最闪耀天才。我敢说邓肯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命运岌岌可危。
“是啊,那是一支称得上伟大的球队,老弟,一支充满了很棒的年轻球员的队伍。”
我的目光从那张照片转到躺在大皮椅上的邓肯。
我不是来怀念往事的,罗布。我是来知道我的未来,不是了解你尘封的往事的。
他椅子后面那堵墙上贴满了A4纸。沃尔斯顿学院每一个运动员的全名都在上面写着,按年龄分了组。
我看了一眼年纪最大的那一组,也就是我那一组。看到我的名字了,S表示绍尔,排在倒数第二位。韦恩·巴夫顿,我锋线的伙伴也是奖学金的有力竞争者,排在首位。我知道这只是单纯的按字母表排列的顺序,但是对我紧绷的神经没有一点缓解作用。
“嗯,年轻人,你觉得你的队伍够格挂在我的这面墙上,和他们毗邻么?”
典型的邓肯说话方式。总是在试探,总是在尽量让你放松警惕。
“我们确实赢得了冠军,罗布。”
我觉得我说出这明显的事实还是相对安全的。
“是啊,你确实做到了。但是你也是拼了老命啊。”
在邓肯凌乱不堪的桌面上摆放着一对黑白相片,用银色的相框裱了起来。那是多年前的两支队伍。
老波曾经和我讲过一次邓肯的故事。他是个传统的中前卫,那个年代的足球身体对抗和技术能力同等重要,而他是那种先将前锋铲飞再考虑后果的人。我一直觉得这就是杰克·戈达德深受老师喜爱的原因,邓肯可能将他视为自己接班人了。
爸爸觉得他曾是个技术过硬的后卫,但是把整个职业生涯都耗在了最低级的职业联赛上面了,一个硬汉却生在一个很难上游的学院里。
也许这也是驱使他走到今天的原因吧。作为球员他自己没有取得巨大的成功,也成为他开启第二段足球生涯的动力。
照片里的他头发乌黑,不是现在的灰白色,但你仍能在这些老照片中一眼挑出他来。他有着强壮的身躯,硕大的骨架,眉头紧锁,不苟言笑。
这家伙曾经笑过么?
邓肯的身体稍稍前倾,打开底下的一个抽屉,然后把一个皮革夹放到了桌面上。
档案材料,我的材料。邓肯在许多事情上面都很守旧,不用平板或是笔记本电脑或是智能手机。他把需要这些的工作都扔给了分析员和学院的服务人员。他要做重大决定需要参考的一切素材都在那些堆满了的纸里。
从我八岁起在学院踢第一个赛季的比赛到现在,每一个细枝末节都在这里,每一场比赛的记录,训练计划,进球,大量的进球,每个赛季都有超过25个的进球数,直到我的脚踝受伤。
最后一部分记录最令我感兴趣,在罗布·邓肯眼中的戴维·绍尔右脚踝受伤之后的故事。这个苏格兰人的想法,我的手术及修复的医疗记录,我对下半个赛季的贡献,我个性的缺点,我的坏脾气,我的未来,以及他的最终决定。
我强忍住没有笑。过去的这个月我满脑子都是这些文件夹,很难打起足够的兴趣去翻开这些文件,而现在,坐在邓肯对面,我却可以盯着决定我人生故事的这最后几个字看上两星期甚至更久。
在邓肯与我对视之前,他扫视着这些文件,这时间像世纪一般漫长。
“你知道么老弟,在我们学院往届的历史中,你的平均每场进球数是最多的。”
对。谢谢。好了,罗布。我现在就等着你给我致命一击了。
“不过我一点都不惊讶。你是我工作以来见过最天生的终结者。”
伊瓦特先生也正好用过同样的短语,“天生终结者”。或许这两人事先串通好的?
“你知道你多幸运么,戴维?只有超幸运的人才有机会被上帝赐予这样的天赋。我知道,我没那么幸运,我必须拼命练习才能有机会成为一名足球运动员。”
嗯,这发展地很好,过于好了。
要么是我还没醒过来,在梦里经历这一切,要不然就是坐在我对面这个男人,这个我不知仇恨和害怕了多久的男人,终于开始对沃尔斯顿的前锋戴维·绍尔表达善意了。
听起来真棒啊。不是么?那么罗布,如果你真这么想。给我奖学金合同,我现在就签字!
“但是你很懒。真的很懒。”
邓肯停了下来,最后这锋锐的字眼刺穿了办公室里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
“拿曼联说事吧。即便它不是最大的,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俱乐部之一。每一个运动员能穿上那件红色运动衫都足够证明他们有天赋。没有天赋你完全不可能进得了他们队伍。但是老弟,你觉得有什么让他们这群有天分的人有所分别呢?为什么曼联,利物浦和阿森纳的球员和其它球队的球员,和其他失败者,和那些只是凑数的人不一样?”
在你那关于懒惰的嘲讽之后,你觉得我还有心情和你玩问答游戏么,邓肯。
“孩子,我告诉你。”我傲慢的态度貌似乎没办法阻止他说下去,他正说到兴头上。“这个国家每一个俱乐部都有极具天赋的选手。不同的是精英选手在他们没有持球的时候要比其他队伍的人更努力。他们的边前卫会回来帮助边后卫,进攻型中场球员在攻守转换时参与防守,中锋也会盯住后卫。”
“在现代足球比赛中,你的锋线就是第一道防线。第一道防线!”
为了说给我听,他特意加重语气强调“锋线”这个词。
“老弟,我一直在办公室的这扇窗户观察着你,最后一个走出更衣室,心不在焉地做着准备运动,体能测试勉强达标,跑步训练总在拖在最后。”
“只是当来到比赛场上,当第一声哨吹响,一切又变得无边紧要了。为什么?因为你更有天赋,你的右脚比起和你一起比赛的其他前锋更具有一种天生的能力。”
“拿韦恩·巴弗顿来说吧。韦恩可能做了他能做的所有努力才能达到你的一半水平。你天生就有一些教练教不了的东西,那种能在禁区内闪出一码空地的能力,那种知道何时突破,何时站定的能力,以及在压力下面对守门员保持镇定的能力。”
波普尔一直为体能测试这方面的事情冲我发火,但是邓肯严厉的苛责里所裹挟的恶意和前者不同。不过这种责骂归根到底并没有不同。
“然后理所当然地你弄伤了你的脚踝,事情也都变了。”
我看了一眼爸爸。他静静地听着邓肯剖析着我那些缺点。可能他和我想的一样吧。眼下我们就快要被抛弃了。
“在过去的这几个月或者说一年里,我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戴维·绍尔;一个更加成熟,专注,有动力的年轻人。你好像终于开窍了。医疗人员和我说对于年轻球员来说,这是他们见过最严重的伤。因为这骨折的复杂性,一开始我们还怕你难以再回到赛场了。”
我刚刚没听错吧?这伤威胁到我的职业生涯?好吧,在受伤后那段暗无天日的悲惨日子里,我承认我也有过一样的担忧,但是我已经向自己和沃尔斯顿的每一个人证明了我还能踢。不是么?
“罗布,我心心念念一定要回来的。”
不管是留下来亦或是离开,我突然觉得有一股冲动去向邓肯证明这一点,也可能是想证明给我自己看吧。
“这正是我要说的,戴维。我之前从没有见过你的这一面。你曾经是球队的门面人物,然后突然‘砰’的一声,一些你无法控制的事情就这样把你的世界都打乱了。”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你可能会觉得我们一定会给你提供奖学金合约,只需要走走形式罢了。然后你可能会在一队效力,继续破门得分,一步步写下你完美的足球生涯剧本。”
“你这么想或许是对的,老弟。很多英超的俱乐部每年暑假都在我们附近挖墙脚。我知道他们早就盯上了你,但是我从不担心不能与你续约。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个俱乐部对你和你的家庭意味着什么。我知道在你16岁之前你是不会把头转向其他俱乐部,到外面去挑选自己的归宿的。”
邓肯是对的。除了流浪者,没有第二选择。至少曾经是这样的。但我并没有打算同意他的话好让他满足。
“我觉得真的是强烈想要留在流浪者的渴望让你从这场伤病中恢复过来了。我看着你在这健身房里一遍遍地训练着。我每周收到你的泳池训练和肌肉训练的报告,真的令我印象深刻。”
把剩下的说完吧邓肯。这家伙现在就好像在恩赐我什么似的。当那伤对我的梦想造成不小的威胁的时候,我只好倾尽所有去拼我的职业生涯了。
“你不是觉得我很懒么,罗布。”
我几乎是带着不爽的语气说出这话的。过了把口瘾,虽然很冲动和愚蠢,不过我不在意。
“你是很懒。而且你这张嘴会让你惹不少麻烦的,”邓肯这些年交往过很多骄傲的少年,“……还有别忘了对阵阿森纳时你给裁判说过的脏话。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邓肯盯着我父亲,就好像必须要把这大段的呵责直接告诉他,是他养了一个这么不听话的孩子。“……年轻的球员如今更加应该懂得尊重。你们都不会感激现在所有的一切。当我还是个新人时,我可没有这么先进、现成的训练设施和医疗保障。”
“你们不用清理厕所,洗鞋子或是打扫看台。作为一个有志气的职业球员,我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如果你在背后说自己同门师兄的坏话,怕只有上帝能救你了。”
邓肯一直说个不停,而我只能责怪自己了。
“在我看来,现在的年轻人太容易拥有这一切了。什么事情都给你准备好,但是你的伤给你上了宝贵的一课。不单单只有你的脚踝需要恢复,你也必须去拯救你本来光明的前途。你要克服失望,恐惧,疼痛,还要做出巨大的牺牲,不然只能看着自己心爱的东西从自己身边被抢走。”
“活在足球世界外面的人会嫉妒足球运动员。他们被生活困在工厂和办公室,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来谋生和付账单,球员那报酬丰厚的美妙生活只存在于他们的梦里。但是他们不知道这里面包含多少汗水。他们看到的只是周末或是周中那90分钟的比赛而已。”
“这个职业要求你牺牲自己的生活,直到你退役的那天。每一分每一秒你都得过这样生活,而不是被迫时才这样做。过去的这一年让我看到了你是多想得到这样的生活。”
邓肯站起来踱步到窗口。他打开最上面的通风口让一些空气流通进来。即便在他的标准下,刚才那段也是一次严厉的训话吧。
我真是身心俱疲。听着这个家伙一边夸我,一边同时又在贬我。我还是听不出任何门道。
“所以戴维。说实话,你打算接受查普尔联合足球俱乐部的合约么?”
邓肯依旧背对着我们俩,双眼望着窗外。爸爸开始剧烈地咳嗽,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感觉都要吐到了这个苏格兰人的老照片上面了。邓肯的耳目想必早就出动了,不然就是伊瓦特先生已经打电话嘲笑过邓肯他的宝贝财产被抢了。
我不知道他们的世界是怎么运作的。
“放轻松,绍尔先生。来我们学院看比赛的那些人我都一清二楚。我有职责知道这一切。这不仅仅是你儿子或者是别人的儿子的事。这是我每天从事的行当。”
“邓肯先生,我能向您打包票,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伊瓦特先生联系了我。我和我妻子讨论了这件事,觉得事关戴维的利益,我们应该听听他怎么说。我们儿子的未来是唯一值得我们关心的事情。”
爸爸选择了防守。邓肯此前的问话简直毫不客气。这就是邓肯的作风。他抢了我们的主动权。
“他告诉我杰克·戈达德和其他一些人已经签了合约,而且你还在和其他四个小伙子谈着。”
接招吧。我感觉自己在一遍遍重复着这些话。这些我等了整整一个星期迫不及待要脱口而出的话。
“伊瓦特说的基本都是事实,但不完全是。”邓肯坐回了他的椅子上。我发现他最后这句回答里没有管伊瓦特叫先生。我明显感觉得到他们俩之间可没什么好交情。他说话的声音从刚刚的咆哮到现在近乎耳语一般轻细。
也许是这个地方装有窃听器吧。
“我们已经给杰克和麦克·亚瑟两个人提供了两年的奖学金合同。伊瓦特在对阵阿森纳的比赛之前就和他们的家人谈过了,所以作为一个俱乐部,我们有必要加快行动啊。我们计划提供的奖学金的还有其他六个男孩子,但是我能向你们两个人保证的是至今我们还没有和其他任何人正式签约。”
“对了戴维,你还没有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呢?”
“他邀请我考试结束后去他们俱乐部参观一下。”
什么都说破了,没有什么需要挽回的了现在。是时候把事情挑明了。
“我和他说,在我见你之前不会做任何决定的。”
邓肯十指交叉紧握。就像电影中的恶棍在盘算着如何处置他那无助的猎物一样。我觉得脑袋瓜子直疼,一点都读不懂这个家伙的言行。他是在测试我还是在玩弄我?如果他早就决定不给我这个合约,那么这就是他最后耍的小小心理游戏了。
但要是我也在六个有希望得到这份合约的人里面呢?那我的缺乏忠诚势必不会让我好过。我能感觉到后背的汗已经浸湿了衬衫。
“罗布,我爱这个俱乐部。我一直,也终将热爱下去,”我的声音在颤抖,“……但是如果你觉得我不够好,或是没法努力训练,那我就别无选择了,但我确实想成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
我还有很多想要说的,但是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表达,人也不再冷静。
“戴维,你知道我的工作最艰难的部分是什么吗?”
邓肯身体前倾。双眼直直注视着我。
“……是要告诉一个男孩他将来不可能成功。一个年轻的球员尽管花了八年的时间在这里,做了教练和我要求的甚至更多的努力仍然不够好。这就像是萦绕在这片地方的永恒的黑云。你们这些男孩子看不到这些但是我们看得到,不只是我和教练们,还有清洁工和食堂的员工,这些见证你们这群小孩成长起来的人。”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很害怕上班,只想着这些能赶紧过去,回家然后忘掉毁了一个家庭的梦想这件事。足球是一项非常非常艰难的事业,只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得到这细小的机遇。”
我感到恶心,头晕。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这就好像我搞砸了对阵阿森纳那个绝佳进球机会的重演。终于要给我最后了结了。
“……这也是让那些好日子如此特殊的原因啊。戴维,拒绝查普尔联合俱乐部的邀约吧。现在我很荣幸代表沃尔斯顿流浪者队,邀请你下个赛季成为我们的足球学院奖学金球员。你意下如何?”
邓肯站起来,隔着桌子伸出他的大手。
我敢说他笑了,但是我仍需要好好确认这一点。
这一刻,我只想拥抱这个被我仇恨了八年的家伙。
我想伸出手和他握手,但是又不得不紧紧抓着椅子,因为我都感觉不到我的腿了。爸爸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这简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
“就告诉我在哪儿签字吧,邓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