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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去碎片大厦吧,杰克,永远别回头

莫德雷德走进碎片大厦的时候,三个身着西装的壮汉正站着用俄语交谈。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台对讲机,他们的着装并不时髦,跟这样的场合有些不协调,但谁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有可能是尤里亚诺夫的人。这样的话,他们在等的显然不是他。一辆黑色出租车在门口停下,里面坐着几个衣着别致的人。那三人之中有两个面带奉承地同时驱前。“欢迎来到金融城碎片大厦!”两人一起用蹩脚的英语说道。他们可能是新来的东欧人,为了微薄的薪水在工作。

进了大厦,入眼的是如巢穴一般的褐色大厅。靠墙放着一排无扶手沙发,每个沙发旁都摆着一张咖啡桌。灯光从高高的天花板撒下,一个年约25岁的女人身着制服坐在一张嵌板桌后,努力摆出一副彬彬有礼又平易近人的样子。

“我来见住在55层的尤里亚诺夫先生,”莫德雷德说道,“我有预约。”他提前编了一个要归还利瓦诺夫的打火机的故事,但希望最好不要用到。

“先生,请问您的名字是?”

“约翰·莫德雷德。”

“莫德雷德先生,请坐。我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他。您是来参加宴会的吧?”

他想起门口那三个迎宾员。“是的。”

这样也好,不用再拿打火机当借口了。他穿着一件灰色翻领毛衣和配套的裤子及帆船鞋,要是早知道有宴会,他肯定要打扮一番,但这种事情可能不是在网络上能搜索到的。谁会来参加呢?法夸森?威尔·塞尔夫(12)?埃迪·伊扎德(13)?

来的更可能是一帮后座议员、商业大亨和男女陪护,他们会狂吞烤面包,牛饮高脚杯里的香槟,同时还要尽量保持着文明人的优雅。更为重要的是,为什么要举办宴会?是签证受限之前的最后一次放纵吗?还是预先庆祝滨海边疆区脱离俄罗斯联邦?

“莫德雷德先生,尤里亚诺夫先生说他很期待见到您。请直接上去吧。”

莫德雷德心中一动。他没想到会这么简单。事实上,他让迷你出租车停在了门外,还交代司机无论如何都要等他。他曾设想过他让前台给楼上打电话,55楼的尤里亚诺夫会假装不在,也算是占了一点上风。现在又重新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危险性。

哎,疯狂的世界。克洛马蒂夫人的晚餐是他多年来参与过的最正常的社交活动了,动身离开那会儿,他竟然感到一丝沮丧。他感谢她的盛情款待,承诺从美国给她带一件礼物,然后吻了她的手,她十分欢喜。

如今又要深入龙潭虎穴了。以后要是写小说的话,这个题目就挺不错。他正寻思着自己会不会成为第一个被扔下碎片大厦摔死的人,还有那会是怎样一番情景——撞碎多少玻璃,用多长时间装上新玻璃——电梯缓缓停下,叮了一声,录音响起:“55楼到了。欢迎来参加尤里亚诺夫先生的55岁生日宴会。惊喜无限哟!”

他走进一间饰有两盏枝形吊灯的宽敞休闲室,里面有七八十个穿着正式晚礼服的男女宾客。轻柔的爵士乐夹着钟琴声从某处传来,不过莫德雷德没看到乐队。服务生端着放有高脚香槟杯和烤面包的托盘四处走动,证实了莫德雷德的预见。

一个身着耀眼的绿马甲和短裙的长发年轻女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晚上好,先生。”莫德雷德立刻听出她的保加利亚口音。她递给他一个系着细绳的绿色毛毡宴会袋。“这是尤里亚诺夫先生的一点心意。我叫柳德米拉,请跟我到这边来更换晚礼服。”言下之意:想留下,最好按我说的做。

莫德雷德跟着她走进一间侧卧,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床上方的架子挂着六套西服。她锁上门,从他手里扯掉宴会袋,双臂缠住他的脖子。“带我离开这里,”她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并踮脚索吻。“救救我。”

“呃,谢谢你的好意,”他说着推开她。“很遗憾你被置于这种境地,真的。”

以这种方式开启宴会之旅似乎有点古怪:娱乐前的性事,接受还是不接受?她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适应被拒绝的感受,然后耸耸肩,假装无所谓,不过她显然松了一大口气。

真是荒唐,不过莫德雷德几乎立即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营救她,或者她经常用这句台词来装可怜,借以激发客人的保护欲。这种可能性是有的,但他又觉得她说的是实话。或许他应该给妇女组织打个电话。

一切都超出了掌控。他本来就因为尤里亚诺夫而无法前往滨海边疆区,现在又因为柳德米拉而不能全心全意应付尤里亚诺夫。若再不自控的话,他很快就会迷失在道德定向的黑暗森林中。当然了,她若是真的需要解救,也不会显得那么如释重负了。难道不是吗?要是克洛马蒂夫人在就好了,她肯定知道该怎么做。莫德雷德有点想打电话请她过来。但是不行,她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了,而且不管怎么样,他不想让她也担上被人从碎片大厦上扔下来摔死的风险。

莫德雷德尴尬地脱下衣服——柳德米拉没有一点转身的意思——然后换上晚礼服。手边摆着四双黑鞋,他把每一双鞋的底部都放在脚跟上试了一下,最后才选出一双合脚的。

“好了,”莫德雷德说。

“你过得很愉快,对不对?”

“若有人问的话,是很愉快。听着,如果真要我救你,30分钟后到电梯那儿等我。我带你去找警察。别担心,我有朋友能帮你弄一个新身份。”

柳德米拉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很愉快,对不对?”莫德雷德突然意识到她几乎听不懂英语,那番话只是别人要她背诵的台词。

莫德雷德改用保加利亚语说道:“如果真要我救你,30分钟后到电梯那儿等我。”

她惊呆了。“你是……你是……”

“英国人。”

她神情激动地摇了摇头。莫德雷德猜测她应该很久没听到有人出于好心对她说保加利亚语了。“请不要骗我,”她说,“你来自索菲亚(14),我在那边有表亲。我去过那里。”

“我不过是术业有专攻,会几门语言而已。”

她走到门边,确定门已经锁好,然后走回来。“你为什么现在又说要救我?”

“我不是你心里所想的那种人,”莫德雷德说,“我不是来监视你的。别哭,30分钟后到电梯那儿等我。”

“我没哭。我……我不能去……”

“拜托了。去了又何妨?”

她揉了揉眼睛。“我不知道。无妨。好。或许吧!”

“现在能不能带我去见尤里亚诺夫先生?我觉得他在等我。”

“你是他的朋友?”

“不是,但这改变不了我获准来此、穿上这身衣服的事实。”

“30分钟后,电梯口见,对吧?”她孤注一掷地问道。

“一直盯着我,以防计划有变。顺便找找楼梯在哪儿。”

柳德米拉打开门,领着莫德雷德穿过一众客人。莫德雷德在人群中瞥见了一个熟人——首相的政治战略处主任大卫·威尔科克斯——接着就被陌生人挡住了目光。怎么会……

莫德雷德眼前骤然一片宽敞。空地中央站着尤里亚诺夫和两个保镖,其中就有一只眼睛带着黑眼圈、下巴贴着创可贴的利瓦诺夫。柳德米拉抽身离去,留下莫德雷德一人只身犯险。

“欢迎来参加我的宴会,”尤里亚诺夫说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是说宴会吗?我原先并不知道。”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亚历山大跟我有关系?”

“想来这是身处某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组织的好处之一吧。我来只为问你一个问题。”

“请讲。”

“为什么派亚历山大——抱歉,我叫得有点亲热了——去收拾我?我做了什么惹到你了吗?”

尤里亚诺夫嗤之以鼻。他点点头,仿佛在表示问这种话真丢人,但他愿意花时间去解答。“你不可靠,莫德雷德先生。我不想让你去滨海边疆区,但又劝不动罗纳福·法夸森爵士,没办法让他明白这一点。亚历山大本来只打算打断你的双腿,可能还有双手,仅此而已。就是让你受点伤,让你这几个星期失去行动能力罢了。你最后肯定会恢复的。”

“不管怎么说,你的目的达到了。咱们说话这会儿,我那班飞机已经在起飞了。”

尤里亚诺夫洋洋得意地笑道:“可惜了。”

“不过别担心,几个小时后还有一班。”

“我强烈建议你别去。”

“大卫·威尔科克斯来这儿做什么?”

尤里亚诺夫老脸一红。他第一次显露出紧张的表情,“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他不在这儿。据我所知,他不在。”

“‘大卫·威尔科克斯’,你可能会想,多么普通的名字啊,可你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我说的是谁。后悔让我上来了吧,维克托?”

“一点都不后悔。我知道你刚刚被我的一位女服务生‘招呼’过。过得愉快吗?”

“相当舒服。”

尤里亚诺夫满脸笑意地说道:“那就好好回味吧,因为我都录下来了,一秒都没错过。当然了,明天上午,罗纳福爵士的办公桌上就会出现一个副本。你确定还要去俄罗斯吗?”

“那是自然。”

“我劝你现在赶紧离开这里。出去的时候顺便带走一支圆珠笔做纪念,你还得写辞职信呢。”

尤里亚诺夫示意保镖们送客。利瓦诺夫趋身向前,露出“你完蛋了”的奸笑。

“哎,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亚历,”莫德雷德说。

“噢,还没完呢,”利瓦诺夫回答道。

见好就收。莫德雷德满脸笑意,抬起手指,使劲戳进利瓦诺夫的黑眼圈。利瓦诺夫发出一声惨叫。莫德雷德用力往他腹部踹了一脚。利瓦诺夫倒飞出去,摔到一架钟琴上——原来在这里啊,终于见到真面目了——然后跌进一堆电子设备里。

再来一曲表演结束。不对,还没有结束。几个大块头,大约有六个,正围拢过来。莫德雷德转身朝人群冲去,不时推倒几个人制造路障。苍天有眼,柳德米拉正站在电梯里,手指按着“开”。她及时松手,让他正好能从闭合的电梯门缝里挤进去。莫德雷德按了“1楼”。

可她已经按了“3楼”。

“呃,你这是干什么?”莫德雷德压抑着惊慌问道。

“他派了人到楼下,”她回答道。“我听见他们在无线电里说了。”

“是,是,没错。我记得。你有什么计划?”

“我们先到3楼,再折返7楼,”她说。“乘另一部电梯。”

“那儿有什么?7楼?你知道吗?”

“我以前没在那儿工作过,希望什么都没有。我们或许可以在那里躲一会儿。”

“这个建议不错。不过,他们显然最终还是会找到我们。”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她问道。问得好。

估计这会儿尤里亚诺夫的大块头保镖正乘着另外一部或几部电梯奔向大堂。他尝试着计算他们的位置,判断双方的距离。穿过55楼的人群,等所有人到位,再找一遍,迅速讨论,然后按电梯……大概有30秒的时间差,不过从距离方面而言,30秒的差距不小了。

快到3楼时,两人所乘的电梯慢了下来。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同时向他们表示欢迎。莫德雷德走出电梯门,找到“上”旁边的火灾警报,一拳砸下去。警铃响起,连绵不绝。

“这样应该能拖住他们,”莫德雷德一边寻找紧急出口,一边说道。“不管他们乘哪部电梯,都得在最近的楼层出来。听着,他们很快会明白我们停在了这一层。我们得往上爬一两层。”

柳德米拉没跟他走。“可他们也会走楼梯!我们会正好撞上他们!”

莫德雷德面向她,抓住她的上臂。“这栋楼的电梯一分钟跑70层。即便是此时此刻,他们也至少在我们30层以上。就算我们朝着他们跑,也要5分钟才会相遇,况且我们绝不能待在这里。”

柳德米拉默许了。现在两人有了默契,就没必要拉拉扯扯了。莫德雷德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然后脱掉鞋子。她依法施为。他们穿过防火门,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爬。他们听到尤里亚诺夫的手下在楼梯间里喊叫,声音压过了警铃。

他们爬到6楼,停下来喘口气。幸好这里空无一人,大部分都是办公室。几个角落里的沙发和咖啡桌摆在室内盆栽中间。莫德雷德再次抓住柳德米拉的手,爬到近旁角落的豪华沙发后面。

“现在你把头低下,咱们等着尤里亚诺夫的客人,”莫德雷德说。“据我估计,大约需要30分钟。别松开我的手,一会儿可能要迅速冲出去。”

柳德米拉没有松手。她颤抖着,好几次都差点捏碎莫德雷德的掌骨。10分钟后,大块头保镖到了这层。他们确认了所有办公室的门都锁着,从窗户往黑暗的房间里看了一遍,就离开了。莫德雷德从他们的埋怨里听出来,他们把精力都集中在火警响起的3楼。后援已经到达1楼。远处传来几辆消防车可能还有一两辆警车的警笛声。

15分钟后,两人听到尤里亚诺夫的客人发着牢骚从楼梯下来。如果他们因为怕死而开始下楼,50层楼足够把他们吓得又累又抑郁了。莫德雷德判断有一半的客人已经走过时,起身重新抓住柳德米拉的手,领着她若无其事地穿过防火门,弯着腰混进了掉队的人群。

“恐怖分子袭击啦!”莫德雷德喊道。他换上爱丁堡口音:“我闻到烟味了!”他又用德克萨斯州方言喊道:“尖塔快塌了!我听到声音了。我们全都要死在这儿!”

行进缓慢的队伍骤然狂奔起来。众人都快到1楼了,危险是实实在在的,逼得他们做出最后的冲刺。莫德雷德揽着柳德米拉的腰,免得她摔倒。看着台阶,别看她的脚。

到了大堂,保镖们在扫视客人的脸,同时还要避免被人撞倒。场面乱糟糟的,对于一对不想被人发现的夫妇来说,要离开这里并不难。他们低着头往外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几个客人在跟莫德雷德的迷你出租车司机争吵。

“抱歉啦,各位,”莫德雷德说,“这辆车是我的。我早就预订过了。”他把抗议者推到一边,拉开门,又把柳德米拉推进车里。他上车坐到她旁边。“请开车吧,吉奥伍夫。”

“去哪里,莫德雷德先生?”司机问道。

“问得好,”莫德雷德回答道。“我觉得我们最好直接开去警察局,在那里至少几个小时内应该不会有问题。” DAWjh9uDqfQU/EmL20uJ+r4T6WN9sZqD3tOqpf+tZ97gTjhmb1J6UOPyiVWWBr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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