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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与寡头集团成员会面

一切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双方互不信任,所以他们不得不驶出伦敦,一路不断前行,一直开到一个双方都由衷地认为是随机找到的地方。在约克郡谷区,沿着一条泥土小道走上半英里,有个带屋顶平台的砂岩咖啡馆。大多数的早晨,大概只有背包客和骑车人会来这里,但是现在一个客人也没有。山谷的远端,松树林和羊群像被冻住一样静止不动。毛毛细雨连绵不停。他后来才意识到,就是在这里,他们即将决定性地重新绘制21世纪20年代的世界版图。

碎石铺就的停车场里,6个四五十岁、面容冷峻的男人站在那里等待着。莫德雷德用《独立报》遮着金发,从出租车上下来站直了身体。他比其他所有人都要高出足足2英寸,甚至连罗纳福•法夸森爵士也不例外,比特波洛夫更是高出了5英寸。没有人上前迎接他。他们好像是来自未知星球的生物,身着定制夹克,面露阴郁,在昂贵的雨伞下凝视着他。

雷诺夫爵士没有什么变化,身高5英尺11英寸,带些贵族气,当然,还有他那个不曾改变过的烦闷表情。“你还是老样子,总是最后一个到,”他说道。

“我遇到了一个从古老国度而来的旅人,”莫德雷德回答道。

这些寡头集团成员哼哼着,仿佛这是军情七处的暗号。他们互相看了看,突然——他能感觉到——竟至于认可了他的身高,默认他可以让在场的人同仇敌忾。他的强壮给人以暗示:是的,万事大吉!

咖啡馆里有一股臭汗脚的气味。蓝色和灰色方形地砖,八张廉价的桌子,三十四把耐用的椅子,还有一台自动唱机。各面窗户外皆是美景。一个留着黑色短发的女人站在柜台后面,冲着他们微笑,好似很喜欢这些西装革履的人来提升这里的品位。

法夸森点了八杯咖啡和八份蛋糕。几个俄罗斯人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坐了下来。一个身着布里奥尼夹克的胖男人正用塑料茶匙刮粗革皮鞋上的泥。莫德雷德坐在最高和最矮的两人中间:最高的是身着羊绒球衣、戴着条金链子的灰发男子;最矮的是特波洛夫。谁也没说话,沉默横亘在他们中间。

“我能问下我们都来这里到底要谈些什么吗?”莫德雷德忍不住开口了。

法夸森一脸苦相地喝掉最后一口咖啡,然后说道:“约翰,你将要开始一段长途旅行。滨海边疆区,也称滨海省,是俄罗斯最东部地区,与中国和蒙古接壤,离日本西部仅几英里。”

寡头集团成员们听到这都一下子坐直了。会议显然已经开始了。

“我知道它在哪里,”莫德瑞德说。“滨海省有什么?”

“符拉迪沃斯托克!”左边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讥讽道。除了两个英国人之外,其他每个人都互相用胳膊肘杵着对方笑起来。莫德雷德露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显然,无论他们送他去远东的目的何在,那都必定是极其重要的,所以这么蹩脚的笑话他们才笑得出来。

“我能再问下我们为什么来这么偏的地方见面吗?”他说道。

“我们想确保没有人偷听,”法夸森回答道。“我已经给了老板娘不少小费,让她回避一个小时。”他对俄罗斯寡头集团成员中的一人说了句话,那个人站起身,锁上门并将“营业中”的牌子翻转过去。

“好的,我明白了,”莫德雷德说。其实他没有明白。“为什么要去滨海边疆区?”他重复道。

“因为那里将有麻烦,我们需要你到那里执行观察任务。你擅长外勤工作,并且知道如何独立作业。”

去锁门的那个人又坐了下来。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默。

莫德雷德叹了口气。“这里离伦敦有两百英里。‘温妮的约克郡馅饼屋’在这蛮荒之地就像一个微不足道的盔甲,这里又不像帕丁顿的咖世家或莫斯科的星巴克那么引人注目,甚至任何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地方,对吧?我们在这里应该能够推心置腹地说话。”他面无表情地喝完咖啡。“这就是你们的想法,对吧?好了,无论如何,现在能否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开始想家了。”

寡头集团成员们看起来有些尴尬。“小心驶得万年船,”特波洛夫低声说道。

那为什么不干脆待在伦敦?为什么不让法夸森在泰晤士大楼下面的灰色部门做个简短汇报?干吗非搞得跟谍战片似的?

“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无意冒犯你,但你是否注意到了东乌克兰目前的局势,”法夸森说,他的身体语言表明他已经暂时忘记了寡头集团成员们的存在。

“我看新闻,也读报纸,当然注意到了。”

“我们西方国家现在可能对克里米亚问题无计可施,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任由普京和他的密友基于所谓的族裔和语言一致,就把半个国家吞并掉。更何况,他们行事与禽兽无异。”

“当然,我们的资产因此被冻结,签证也受限。”

“确实。”

莫德雷德十指交叉。“滨海边疆区离乌克兰远着呢,差不多有四千英里。”

“是的,耐心点,约翰,我就要谈到那个了。问题在于,美国非常热衷于搞各种禁运,但现在也还算撑得住。美俄贸易量仅是俄罗斯与欧盟贸易量的二十分之一。从俄罗斯这边来看,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所以你认为欧盟不是真想搞各种制裁?”莫德雷德咧嘴笑道。“但是,老天啊,我们的外交部长们一直以来不都是对新闻界发布措辞强硬的声明,竭力表明他们的态度吗?”

“约翰,我认为我们意见一致,不是吗?”

“我对此持保留态度。西方国家在这件事上是在保持低调,而我没说我不同意这种做法。

“这不是伪君子吗?你肯定不能容忍两面派吧。”

“这是政治常态。”

法夸森笑了笑道:“你是个不关心是非对错的间谍,对吧?你比一个看钱干活、唯利是图的人好不到哪里去,莫德雷德先生,我看错你了。”

“我也不参加投票。”

“我知道你关心自己的国家,否则你不会掺和进来。”

“英国?我还以为我们在说欧盟呐!”

“唐宁街真心不想向俄罗斯人关闭通往伦敦金融中心的大门。这是一种战略,《第三只眼》(1)敏锐地称之为‘金库主导的制裁方法’。并且亲普京的商人们近来大批捐助保守党。通盘看来,我们和欧盟总部的任何一个人一样优柔寡断,还可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英国在乌克兰没有存在感。话说回来,在那儿,法国人有他们的军事防务协议,德国人和意大利人有他们的能源供应。总而言之,对可怜的老乌克兰来说,前景并不乐观啊。”

“确实。”

莫德雷德向后仰坐。“你钟爱的寡头集团的人可真安静啊,雷诺夫爵士。”

法夸森不自在地挪了挪身体。“他们就是过来好好看看你,当然,让你也好好看看他们。只有特波洛夫先生会说英语。”

“他知道为什么要我去滨海边疆区吗?”

“他们都知道。为什么你不自己问问他?”

55岁,又矮又胖还秃顶,却穿着考究,很不协调,特波洛夫的各种行头看起来是那种会议范儿,如果一定要评论,勉勉强强能算是过时的“1985年年度商业银行家”的样子。他用纸巾擦了手指。

“莫德雷德先生,你对滨海边疆区究竟了解多少?”他问道。

“我知道符拉迪沃斯托克是苏联太平洋舰队的基地,因此那里曾经被划为禁区。就这么多,这都还是在我出生之前的事儿了。”

“它是名副其实的主要经济基地,在俄罗斯无疑是调整得最好的,涉及食品、机器、防御设备、建筑和木材等等等等。”

“如果真有你说得这么好,雷诺夫爵士提到的‘麻烦’从何而来?”莫德雷德问道。

特波洛夫双手紧握,身体前倾,好像马上就要泄露一个秘密。“当地的俄罗斯人数量正在快速减少,”他低声说道,“而中国人的数量正在与日俱增。”

“没人知道确切差距有多大,”法夸森说道。“官方数字显示,滨海边疆区的汉族人数相当少,不到三万人,这简直就是彻头彻尾的胡说八道!实际人数接近五百万。三十年之后,中国人的数量有望达到人口总数的一半。”

“看来我们正在谈论的是种族主义,”莫德雷德说。“那就是你特别指出的‘麻烦’。”

“民族统一主义,”法夸森回答道。“一个国家基于种族、语言同一性和历史归属问题,宣称另一个国家的领土属于他们。乌克兰和德涅斯特河沿岸共和国现在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况。我们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普京先生也尝尝这个滋味儿!”

“正中他的命根!”特波洛夫奸笑道。

莫德雷德咧嘴一笑。他很久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了。但是这个双关隐喻并不是那么发人深省。

“你们看,他同意啦!”特波洛夫向其他俄罗斯人指着莫德雷德的笑脸,用俄语喊道:“他同意啦!”

其他寡头集团成员高兴地点点头,喊叫着,那股子兴奋劲儿就像水手们在妓院里排队等候一样。一个留着修剪得体、黑色浓密胡子的年轻男人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了一瓶红牌伏特加,传递给每个人。突然之间,感觉就像《男孩故事》(2)中的场景一样,那些外国人被画成漫画里那种怀揣匕首,心怀恶意的样子。酒到手里,每个人都灌了一口。

瓶子传到莫德雷德手里,他说了句“为了健康”,而后抹了一把瓶嘴儿,就把剩下的四分之一都喝光了。之后,他把瓶子横放在桌上,开始转动。瓶子最后停了下来,正好指向他。他用手指比出手枪状,假装冲自己脑袋开了一枪。

寡头集团成员们起初感到很迷惑,之后他们就咧嘴笑着站起来给他鼓掌。特波洛夫,还有那个老头和那个留胡子的人,都拍了拍他的背。有人还揪了揪他的头发。他们一边狂笑,一边又欢呼又吹口哨。

法夸森看起来有些恼怒。“可笑之极!”他说。“我猜想这就是你逢迎讨好的方式。”

“没起作用吗?”

“我们在很严肃地讨论。”

“那我们为什么坐在‘温妮的约克郡馅饼屋’?”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

“为了让这些人好好看看我,好吧。你认为他们真喜欢严肃的讨论吗?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叫到你伦敦的办公室去,用更正式的方式给我说明情况?”

“约翰,幸好我把女店主打发走了!否则我们早就被赶出去了。”

“或者我们索性就把这个地方买下来,毕竟咱们钱多嘛。”

“你总是自作聪明,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我不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没人知道。比如,你迟到了,还讲什么遇到一个从古老国度而来的旅行者之类的遁词,大多数人那个时候只是会说‘我没开车’而已。”

“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怎么样?大批涌入的外国工人掀不起大风大浪,据我估计,中国在那个地区已经多多少少获得了一些权力。”

“要不是你非同寻常的语言天赋和身体条件,你早就被开除了。”

“据我估计,中国在那个地区已经多多少少获得了一些权力,”莫德雷德重复道。

法夸森似乎在犹豫着要解雇他还是揍他一顿,最后,他只是焦躁地叹了口气。“1858年以前,那里归清朝所有,中国人对很多城市都还有自己的称呼”。

“那他们真的在要求它的回归?”

“暂时还没有,但是很快就会了。中国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有许多位高权重的人支持我们。事实是,中国经济必须保持每年百分之七的增长速度,才能保证国家稳定。它需要海外资产,最终甚至有可能会发动战争。”

“为了使人口数量降下来。”

“是的,在众多好处里面,那算得上一个。”

“中国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有许多位高权重的人支持我们,‘我们’是谁?是指他们这些人吗?”

“还有和他们一样的其他人。你想知道普京本人对滨海边疆区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如果我们不尽快采取行动,几十年之后,那里的俄罗斯人将会被中国、日本和韩国所同化。’”

莫德雷德咧嘴笑道:“又一句经典之言。我收藏了。”

“‘经典’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普德格伦(3)有点偏执。”

法夸森耸了耸肩说道:“他有他的追随者,即使在英国他也不是没有粉丝,奈杰尔·法雷吉和亚历克斯·萨尔蒙德……

“都是大人物。跟你讲,他就等着自取其辱吧。记得他赤膊骑马的那张照片吗?你已经……”

“我们跑题了。”

寡头集团成员像在等待学校下课,呆坐着一动不动。连特波洛夫都觉得百无聊赖。雨越下越大,猛烈地敲打着北边的窗户玻璃。一辆路虎揽胜开进停车场,一直开到门口看到“停止营业”的牌子,然后开走了。

“咱们继续,”莫德雷德压低声音说,“听你的计划,好像要杀很多无辜的人啊。”

“不是我的计划。”

“抱歉,是‘我们’的计划。”

“计划是无论如何都会实施的。我们已经被邀请作为观察员参与其中。重要的是,这可能会让世界更加和平安宁。当今世界有超过五十个民族统一主义索权要求。如果普京在东乌克兰奸计得逞,谁知道会激发多少有同样想法的人啊?”

“你们打算怎么做?欲擒故纵,然后把它作为和乌克兰谈判的筹码?‘假如你们宣布放弃对顿涅斯克和克里米亚的权利,我们将从中调停?’”

“差不多那样。滨海边疆区也有很多乌克兰族的人,我们或许可以指望得到他们的支持。”

莫德雷德转身对特波洛夫说道:“你们能从中得到什么?”

“杀杀普京的威风,”波特洛夫说道。“他依靠行事强硬取得了今天的威望,一旦威风不在,我们就绞死他!我们这几个大都曾经被他私下或公开羞辱过。”

“原来是为了复仇,估计还希望能够自由地大把挣钱。万一他倒不了台呢?”

“那他会明白不能同时与中国和西方国家较量。如果他没这点意识,他的核心幕僚会有的。我们俄罗斯人并非都是愚笨之人。”

“我还以为你们就是他的核心幕僚呢。”

“妙就妙在这儿!”法夸森说道。“当然,特波洛夫先生是出于私心才参与进来。自2000年之后,他就再没踏进过俄罗斯半步。这正好可以让他有机会重回故土。”

“那中国人呢?”莫德雷德问道。“你认为他们不会有自己的打算吗?”

“我们有办法对付他们,”特波洛夫回答道。“只要给予足够的长期诱惑,相信他们会遵守1991年签订的中苏边界协定。”

法夸森点了点头。“美国著名政治学家和汉学家白鲁恂曾说过:‘中国是一个伪装成国家的文明。’现在这句话成了公认的至理名言。当需要扩张的时候,他们不一定会考虑所谓的边界问题。”

“他们何止聪明,简直就是狡猾。”特波洛夫同意道。

“听起来像是个不错的计划,”莫德雷德说道。“除了要杀无辜平民那块儿,但是,你们就叫我‘刺头’好了,我还是没明白你们派军情七处探员到那里做什么。这不是‘薛定锷的猫’(4),无论我们在不在那儿,事情都会发生,对吧?”

“我们需要英国政府的介入,”特波洛夫说,好像莫德雷德马上要正式拒绝似的。

“以防万一,对吧?”

“事关西方国家在那里的利益,约翰,”法夸森说道。

“所以派我去观察,必要时施以援手。没问题,但是我先声明,即使为了皇室,杀害无辜平民的事儿我也不干!”

法夸森咯咯笑道:“没人让你去杀害无辜啊。”

“还没到时候,但是这种事往往做着做着就变味儿了。我一个人独立工作?”

“不是。”

“我能要一张其他‘观察员’的名单吗?”

“不能。”

“时间期限呢?”

“大概一个月。干柴遇着烈火,一触即燃。”

莫德雷德叹了口气。他拿起盐碟,看着它。“白厅知情吗?”

“不知情。”

“是‘所谓的不知情’,还是‘真的不知情’?”

法夸森怒道:“是‘不,你只需要知道这么多’。这个不相关。如果出了问题,他们会矢口否认。他们说不说真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不投票选举。”

“你能享受美食,”特波洛夫说,“我们会好好款待你,符拉迪沃斯托克有很多好餐馆。你想要什么都有,女人……”

法夸森笑道:“约翰不会在国外找女人的,是不是,约翰?”

莫德雷德看着桌子,“不,特波洛夫先生,我不是个同性恋,但也不像普京先生,我对同性恋没有任何反感。很显然,我的心理测试结果表明,我这种间谍,如果想用美男计得到情报,非常有可能最终反被制服,唯目标的命令是从。”

“恐怕还是不要给莫德雷德找女人了,”法夸森说。“总而言之,无须威逼利诱,他就会去我们给他指定的地方。他去是因为他遵从指挥,是不是,约翰?”

“那只谈吃的好了,你喜欢什么那儿都有,”特波洛夫说。“不谈女人,放心吧,我们会照管好你的。”

“特波洛夫先生,我只和女王陛下做过爱。”

法夸森沉下脸来。“低级趣味又来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没有一丁点的分寸感。”

“说实话,就她这个年纪而言,她算是相当好的了。”

“相信我,”法夸森继续说道,“我说这话是为你好:总有一天,你会被人收拾,别忘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好啊!”

“我想我们是时候回伦敦了。”

寡头集团成员中的五个人聚集在点唱机周围。他们选了曲子,而后表明他们准备动身了。所有人在《洛基》主题曲伴奏中走出“温妮的约克郡馅饼屋”。 VdkqufzBV+v3qBZsDKEzy5ytpKzg3jBltE4JZD7o6jYFTZZwTjTmw7AK17BpG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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