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医不自医

发件人：诺怡

主题：波澜涌现

时间：澳洲东部标准时间 2011年8月29日 晚上09:25:32

收件人：宝宝

亲爱的宝宝：

今天妈妈工作时碰上一件让人特别难过的事情，差点没哭出来，但我最后还是忍住了。我最近的病患里有一位年轻的孕妇。她才怀孕不久，但是今天我发现她流产了。她的眼里满是悲伤，妈妈却爱莫能助。我连自己能不能怀上孩子都不知道。现在我能做的也只有保持乐观了。

爱你，诺怡

作为妇产科医生，妈妈给过患者生育方面的各种治疗建议，但现在反倒是我们自己碰钉子了。当全科医生的时候，我的专长是青少年健康、女性健康和孕期护理。对患者，我总是将心比心，急人所急，与他们甘苦与共。记忆中我接触过许多接受辅助生育治疗的夫妇。可惜，其中将近三分之一的人最后都以分居甚至离婚惨淡收场。这些事例不断提醒我，我们都不过是血肉之躯，很多时候在挫折面前我们脆弱不堪。

2010年1月，我开始约见我的妇科医生。她医术高明且处事周全，为我预约了各种检查。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验血验血再验血，但每次结果都是“未发现异常”。医生建议我们通过改变某些生活习惯来提高怀孕成功率。我们通通照办，却依然毫无“孕”色。我不再自作主张，毕竟能医不自医。你爸爸和我虽然都是医生，但也不得不面对不孕的残酷现实，受孕治疗里那些麻烦又磨人的功夫我们一样也逃不掉。

尽管我们满腹医书，但当问题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我们其实毫无捷径可走。我不能因此比别人早怀上孩子，也不能让自己免受悲伤情绪的困扰，更不能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减轻月复一月与你失之交臂的切肤之痛。

实际上，很多时候医生这个身份反而让这块心头大石更添沉重。在一所大学的学生健康中心执业时，我的工作内容五花八门也很有趣。那里什么样的患者都有，除了抱怨自己身体不适，很多学生的疾病背后往往还隐藏着更为棘手的问题，比如想家、孤独、人际关系问题等等。这些问题让很多学生饱受困扰。

大学生们突然走进大学校园这种开阔的环境，难免会迷失方向。他们一边兼职一边上课，还要挤出时间享受那份自青少年时期就向往已久的自由。很多人长那么大头一次离家，有的更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还没适应，心里就更想念老家的亲人。

他们刚来找我的时候，往往都会把这些心事藏起来。但是渐渐地，我从他们身上的各种症状，包括持续头痛、嗜睡、惊恐发作等等，不难发现内在的这些隐疾。我想多了解他们的生活以找出症结，所以会小心地探问直到慢慢听出眉目。其实，很多身处繁华都会的大学生，与其说他们需要医生给他们看诊治病，倒不如说他们想有人倾听他们的心事，解开他们的心结。

大学生年轻气盛，时常会闯祸，比如意外怀孕。帮助他们处理这类问题对我而言愈发艰难。命运弄人，有的人千方百计想甩掉的包袱却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宝贝。我没有立场去评判他们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求子心切如我，这种事真的屡屡戳中我的伤疤。

比如高中生玛丽（化名），跟大她两岁的男朋友一起来医院。经过简单的尿检，不消五分钟，我们就确认她怀孕了。

她男朋友也还是个孩子，根本负不起当爸爸的责任。玛丽自己一个人肯定也处理不了这个意外。

事情的发展令人唏嘘，他们几天后就分手了。最惨的是，玛丽还被她男朋友一家赶了出来，变得无家可归。他们都不想跟她和她没出生的孩子沾边。

验血后过了一周，玛丽一个人回来复诊。验血报告显示她已经怀孕六周。意外怀孕的压力、焦虑和恐惧让玛丽短短一周就仿佛老了十岁，还瘦了好几公斤。我真为她担心。

她向我坦白，她最近借助烟酒来纾缓压力。听到这里，我心里猛地一沉，给前台助理发了个电子讯息，告诉她我时间不够，需要顺延后面的预约。然后，我跟玛丽聊了很久。她最后总算勇敢地决定要留着这个孩子。

“就这样吧，我也是时候对自己负起责任了。”她说着，勉强挤出一抹笑容，眼神却坚定不移。她有权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玛丽答应我会开始戒烟戒酒，也不再滥用药物了。我给她安排了孕早期超声检查，好确定具体的孕龄。最重要的是，检查胎儿的健康情况。

替她下载超声检查报告那天的情景至今还历历在目。我当时心里隐隐作痛，胃也揪在一起。结果令人难过，胎儿在妊娠六周左右时已经停止生长。虽然玛丽没有出血情况，但胎儿已经没有心跳了。这属于稽留流产。得知这一噩耗，玛丽痛哭流涕。我们都为她失去腹中的小天使感到痛心。

我努力安抚着她的情绪，但自己内心也触景伤情。我的眼泪里有对她痛失胎儿的同情，还有对于你迟迟没有降临的深深失落。基因异常是早期流产的最常见诱因，但我也跟她探讨了其它可能性，包括怀孕期间极大的压力、药物使用和激素失调。我把她转介到皇家女子医院 作进一步治疗。几周后，她回来复诊。她看起来苍老憔悴，瘦弱不堪。她想要做个了结，问我医院是怎么处理流产手术取出的胎儿残骸的。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从来没人问过这个问题。我自己做住院医师的时候，也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为此，我打了好几通电话，最终找到皇家女子医院一位声音听起来很可爱的女员工。她也说很少听到有人打去问这个，不过她理解我们的心情。她告诉我所有的流产儿都会被火化，骨灰会被洒在莉丽德尔公墓 的一片特定区域里。她还给我们指了路。我一五一十转告了玛丽。她泪眼婆娑地向我道谢。玛丽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年轻女子，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坚韧的心。事已至此，我和她各自都了却了一桩心事。她的经历启发了我，也让我改变主意不再固执己见。

你爸爸和我其实都需要那份坚强。有时坚强就是敢于承认失败并寻求帮助。那一刻我想通了，于是我去找了当住院医师时共事过的一位同事。

我敞开心扉向她坦白了一切，她听完后答应尽全力帮助我。接下来，你爸爸和我做了大量的检查，不仅要接受各种各样的病理学检验，还要回答层出不穷的私密问题。虽然一切绝非易事，但却让我们一点点拨开迷雾看到问题所在：原来我们没办法自然怀孕。真相虽然让人难以接受，但它却能推动我们前进，希望我们也因此离你更近一些。我们被转介到墨尔本试管婴儿中心 。我预约了2011年6月23日正式开始接受治疗。 B/2Rq7wwATJVFyM2F3LJg1cKUn6jjZXfwtAcTItaS66uzySJahUSo3dh9KWGS27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