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奥塞梯,俄罗斯军事基地——
——距第比利斯北面七十英里——
五十六岁的德米特里·蒂托夫甩下右脚的黑色拖鞋,脱下短袜,打开桌子最上层的抽屉,拿出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拔出刺刀割掉他大脚趾上的老茧。自从车臣战役中那个一百二十毫米的迫击炮弹砸中他的脚后,那个大脚趾就一直很别扭,老是会磨着鞋,把他搞得心烦意乱。
在他专心割弄脚上老茧的时候,他的电脑屏幕上,一个军事气象学家正在解说俄罗斯上空的反气旋可能会向亚美尼亚下沉。这个高压会取代目前造成伊朗多云天气的低压。
这是个私人的双向视频会议。蒂托夫知道气象学家明显能从他愉悦的脚部护理中看出其中的轻蔑之意。显然,他是在用轻视的姿态表达:这些信息我能从BBC网上天气预报中得到,并且我已经得到了。
蒂托夫是俄罗斯联邦安全局中一个准军事精英部队的指挥官。这个间谍组织叫FSB ,在苏维埃时期被称为克格勃 。但在这个职位上,他并没有受到太多尊重。大家都知道单凭他的实力还不足以坐上这个位置。
蒂托夫从一分钟前的谈话中明显感觉到气象学家并不怎么尊重他,现在这么做不过是以牙还牙。而且,他知道这个私人的天气预报并不仅仅是做表面文章:这是莫斯科俄联邦安全局主管为他断后的方式之一。如果未来三天战事安排计划如期进行,但天公不作美,至少他可以说“蒂托夫将军已从我们最顶尖的气象学家那了解了大概情况,并且同意了战事安排。要怪就怪他吧。”
气象学家结束了天气播报,蒂托夫也正好修好了他的脚。
“好,好的,谢谢,上校。”蒂托夫说着,将削下来的皮清理到附近的垃圾桶中,“感谢你的帮助。”
“还有其他需要吗,将军?”
“没有了。”
蒂托夫断开了视频,背靠在椅子上。他很累,尤其是在和美国人打交道后。他感到手臂史无前例的沉重。能坐在温暖的办公室工作而不是成天风餐露宿,他已经觉得很庆幸了。他实在太讨厌寒冷了。他摸了摸秃了的脑袋,想着布兰在这样的时候暴露了是多么不可思议。
话说回来,美国人在部署能说流利的格鲁吉亚语的人员方面是出了名的无能。中情局在第比利斯使馆的官员都是些没用的家伙。所以布兰理所当然就成了不二人选——他格鲁吉亚语极好,俄语更是不在话下。其次,他的满头白发和满脸皱纹很难让人想到他会是个间谍。
俄联邦安全局的军官行事谨慎,在南奥塞梯和格鲁吉亚的边境线曾拦住过布兰,那地方鲜有外国人。他的文件通过了审核,携带的袖珍相机中大部分都是当地葡萄酒厂的照片,没有一张会让人产生怀疑。而且他的说辞合情合理——他声称自己是超市盒装酒的进口商,正在寻找新的供应商。
但当俄联邦安全局将之与前摩尔多瓦中情局头目进行人脸识别测试时,蒂托夫得到了消息,并立马认出了他。就算时隔二十年了,他也从未忘记这张脸,从未忘记布兰的所作所为。
蒂托夫放在一个笨重的黄铜双头鹰压纸器旁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
“有人去取我们留在达希酒店中拉里的私人物品了。”
“谁?”蒂托夫问。
“两个美国人。其中一个是在第比利斯使馆工作的中情局人员詹姆斯·卡尔。另一个还不确定。”
“有监控视频吗?”
“你电脑上应该有。”
蒂托夫在电脑上搜了一下。他确实有。
“他们要去哪?”
“医院。卡尔订了今晚的机票把尸体运回去。”
“你有安排人在那吗?”
“有。验尸官和殓房主管都会配合我们的。”
“尸体运走的时候再跟我汇报一下。”
“是。”
蒂托夫挂了电话,点开他接收到的文件。摄像头就隐藏在床上方的烟雾警报器中。
最初三十秒,蒂托夫只是平静地看着。画面中不过是两个不起眼的人在清理一个老人的遗物。
但……
不可能。
蒂托夫看着这个不明身份的人从布兰的手提箱中扯出相机。只见他动作迅速,毫不拖泥带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也没有流露出一丝对死者的感情。
脸颊饱满了些,头发短了些,两鬓有些斑白。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和那两片薄薄的嘴唇……蒂托夫认识这嘴唇——平时看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但当两片嘴唇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刻薄无情的裂缝,或是半冷笑着的时候……
蒂托夫站在那儿呆呆地盯着视频画面,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是自己认错人了吗?
不会的。就是萨维利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