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鲁吉亚,第比利斯——
马克怀疑自己被跟踪了。
他在航站楼里面的报刊亭购买《国际先驱论坛报》时发现,在五十英尺开外的一个小卖部旁的长凳上坐着一个身穿牛仔裤和蓝色卫衣的人在不停按着手机。他的双肩包放在脚旁,太阳镜推到了染黑的头发上。
他与马克在第比利斯大街上遇到的其他人并无任何不同。
但马克仍看出了一些异常。例如,这个人穿的就像个20岁的泡吧一族,但他鬓角灰白的头发却在满头黑发中显得异常醒目。他带着婚戒。而且他的手机后置摄像头总是指向马克。
马克本打算先过安检,再到登机口等着上机。但现在离登机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决定背着包,拿着装拉里电子设备的塑料购物袋闲逛一阵。当他快速穿过两条车道来到航站楼对面的停车场时,他发现那个背着双肩包的男人也离开了航站楼。他离马克大概一百英尺左右,站在与停车场平行的马路上,看上去像是在等出租车。
马克毫不吃惊。他经常被国外的情报部门跟踪,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假如卡尔像马克怀疑的那样是中情局的人,那么格鲁吉亚人、俄国人或是其他什么人会因此认为马克有罪。现在看来,他估计这个背着双肩包的男人是单独行动,否则肯定有人在外面盯着。
马克故意从背包中拿出纸笔,随意记下两辆车的车牌号。他想,就让那个背双肩包的男人花工夫猜自己在干什么吧。然后,马克转身向航站楼走去,打算偷偷地在进去的路上拍下跟踪者。他走到停车场边界,准备穿过两条车道时,他瞥见左边有个阴影,还闻到了一丝薄荷烟的味道。
他用左眼余光看到一辆蓝色面包车向自己压了过来。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被玩弄了。他突然停下来向右转去,和正在向地上抖落烟灰的宽肩大胡子男人对视了一下。马克一手将报纸扔在了大胡子男人的脸上,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戳他的眼睛。
车里人拉开车门时,面包车也急停了下来。马克跳到面包车前,假装撞到车头坚硬的发动机盖,摔倒在地,开始痛苦地大叫。这番举动把航站楼入口附近的旅客都吸引了过来。
“白痴!”马克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用俄语吼道。
大胡子男人捂着眼睛,仍然前进着。
马克后退了几步,指着司机说:“你他妈的看好路再走!”
面包车的车门猛地关上了。大胡子男人看了一下面包车,显得困惑而不知所措。但现在,马克被聚集在航站楼入口附近的人群包围着,很安全。
马克在航站楼内边喘着气边想,自己真蠢。他差一点就被人掳走了。那个背着双肩包的男子可能就是个诱饵,被派进航站楼里蹩脚的伪装了一下,然后用他的智能手机不停地拍照来刺激这个愚蠢的美国人甩掉跟踪者。
他捏了捏用来戳胡须男的拇指。拉里的事发生后他本应该多多留意才是:提防那辆面包车或是其他类似的事情,提防有人想要抓自己。要是他能未雨绸缪而非依靠自己的应激能力,这些人根本不能靠近半分。
但他们是谁呢?俄国人?有可能。这跟卡特琳娜有什么关系吗?马克毫无头绪。他只清楚自己已经过了仅凭一己之力就能从和这些人的战斗中全身而退的年纪。他需要尽力找出最省力的途径:尽量智取,避免争斗,才不会步拉里的后尘。
他又深呼吸了几次,但仍有些战栗,尽管他不想承认这点。他环顾四周,认定最省力的途径就是通过安检。一旦他通过安检,到达机场安全区,别人就没机会把他掳走了。
回想起来,他真应该在最开始就往那去。
通过安检后,马克在登机口附近找到了一家咖啡馆。他进入咖啡馆,挑了一个背靠墙的位置坐下,以便能看清进入这家店的人。他的左手边是员工通道。
他点了杯意式浓缩咖啡,一饮而尽。他将iPad连接到咖啡店的无线网。达莉亚呼叫他时,他正喝着加了冰的伏特加。
“我复制并剪裁了6月7号的照片,”她说,“仔细看了下我能分辨出的标记。它们和其他照片一样都是从同一个有利位置拍摄的,所以我认为所有照片中的相同的建筑物和其他东西都不值得担心。”
“然后呢?”
“有两个第10特种旅的人员,另一个我相信是内卫部队的人。”
特种部队是指任意数量的俄国特种兵部队。马克猜想南奥塞梯基地中和周围一定有很多这些部队,特别是第10特种旅的部队。他们在该地区中以作战而闻名;而内卫部队是由俄罗斯内政部控制的军队。虽然他们很常见,但如果内卫部队中有特种部队那就要提高警惕了。
“那个内卫部队的人,是北高加索人还是——”
“看不出。我将他和其他人的头部单独剪裁出来,还将所有的标记都放大并提高了分辨率。他们还有一个将军,他的姓以戈洛开头——照片都是从一个角度拍得,所以制服上名字的其他部分看不到。另外,还有大量的第49军陆战队,不过,这点应该可以预料到。”
“嗯,毕竟那是他们的后花园。”
“还有一个从出租车下来的穿便衣的人。他背对着照相机,看不到脸。但有拍到他的行李袋上有NAJ的字样。最初我还不能确认,但我稍微查了一下后发现那是纳希切万主机场的编码。”
“纳希切万?”
“是的。”
“很少见啊。”纳希切万是位于土耳其、伊朗和亚美尼亚间的一小块地方。虽然严格意义上说它属于阿塞拜疆,但纳希切万是一块飞地,就如同阿拉斯加和美国大陆的关系一样,它并没有和阿塞拜疆的领土相连。
“嗯,我也这么认为。”
“我回去的时候会将所有的信息汇总成一个报告发给考夫曼。但现在你能把你剪裁下的图像并附上你刚才的分析发一份加密文档给我吗?”
“已经发了。看你邮箱。”
“谢谢。莱拉怎么样了?”
“睡觉呢。”
马克考虑是否应该将卡特琳娜的事告诉达莉亚,但向妻子解释自己被前女友的一幅自画像搞了一个措手不及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而且他现在并不想进行这种漫长的交谈。回家后,他们有大把的时间来谈论这些。同时,他也认为没必要提起自己几乎被人掳走的事。而且,当他明早在阿拉木图着陆时,他也打算多花点时间确认没有人再跟着自己。他必须确保在自己到达任何接近比什凯克的地方前完全没人跟踪。何苦要让自己的妻子担心这些呢?“好吧,回头聊。”
“一路顺风。”
“一定。”
马克的iPad仍然连接着咖啡店的无线信号,他拨通了泰德·考夫曼在弗吉尼亚兰利市的安全电话。那边现在还是早上。
“拉里在路上了。”马克尽可能将这天所发生的一切告诉考夫曼。但和达莉亚的谈话一样,他没有提到画的事情。这件事太奇怪了,他还无法得出任何结论。他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再和别人谈。
当他转述拉里的航班信息时,考夫曼打断了他。
“等等,我先找支笔。要不还是算了吧,你直接把我需要知道的信息发电子邮件给我吧。再和我多说说丢掉的照片的事儿。”
“达莉亚只作了个初步的报告——”
“达莉亚,那个达莉亚·巴金汉姆?”
“是的,她是我妻子。”
“我知道你结婚了,是和一个叛——”
“别那么说。”
“——那现在她是在为你工作了?你行啊,萨瓦。”
与马克不同,达莉亚是被中情局解雇的。她是个理想主义者,总是做一些违规之事。马克早已原谅她了,但考夫曼却没有。
“她只是在必要关头帮一下忙。”
“有资格参加这个机密行动的是你,不是她。”
“你想要有关缺失的照片的初步情报吗?”
“你有什么消息?”
马克开始复述达莉亚告诉他的信息。
“等一下,”考夫曼说,“你说了纳希切万?”
“嗯。怎么了?”
一阵沉默。
“泰德,你在吗?”
“你确定吗?”
“不。我都还没看达莉亚发给我的文件。我只是转述她告诉我的话。”
“那些字母还能代表什么?”
“很多东西都有可能。”
“但她认为那是机场安检贴纸。”
“嗯。他们检查完箱子后随意贴上的。”马克等了一会,问,“完事了吗?”
他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叹息。最终,考夫曼说:“听着,萨瓦。你能不能先不回比什凯克,再等我查点东西?”
“恕无法奉陪,泰德。”
“可能有些事要你办。”
“很好。你给我提案申请时我会视情况告知你要价的。”
“这个非常紧急。”
“要是你着急,我可以尽快给你安排个人。”
“我想这份工作你最合适。”
“我还有一小时就登机了。我今晚要回比什凯克,泰德。不过我们可以明天再谈。”
所以就把这事放进你的烟管当作烟抽掉吧,马克挂断电话时心想。
马克任中情局阿塞拜疆分局的负责人时,考夫曼是他的上司,所以他知道如何不伤感情地推掉考夫曼给的工作。此外,关于拉里,马克知道自己回比什凯克后能做更多的事。他要等中情局的俄罗斯专家分析那些缺失的照片。也许到那时卡尔也能提供一些卡特琳娜的消息。他考虑过自己去找她,但鉴于他还未能很好地把握现况,最好还是先回比什凯克。
某一刻,他想到回家同达莉亚和莱拉在一起是件多么让人心满意足的事。关于卡特琳娜的回忆自动隐藏到记忆深处。
要是她把那幅画留在那是在给他传达某个信息呢?所有的事情刚好发生在他有了第一个孩子后,这是巧合吗?他和卡特琳娜都不再联系对方了。但她有和拉里通过某种方式联系吗?马克想不通他们会怎样联系,为什么会联系,但那幅画……同样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要是拉里和卡特琳娜之间没有关联,那幅画怎么会出现在酒店房间里?
马克看了下表,离登机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拦下侍者,又点了一杯加冰的伏特加,并试图回忆卡特琳娜和1991的春天。可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当时的一切以多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失去控制。
回想过去,马克明白,同意帮助拉里给新闻俱乐部集资并非明智之举。他也忽视了拉里所暗示的若格鲁吉亚的局势升温后,美方会提供其他形式的帮助,甚至可以提供武器的话……哎,谁没年轻过呢。
马克想起,在提到武器后不久,拉里说过他想确保前苏联没有在新闻俱乐部里安插间谍。钱是一回事,在任何武器转入前,他得确保俱乐部里面没有内鬼。拉里说他会想个办法。与此同时,马克也开始密切关注俱乐部的其他成员。
马克知道自己是在玩火,拉里不仅仅是个商人。他也知道自己被人监视着:那个穿着红色凉鞋,游荡在街头的老女人,总是在夜色中鬼鬼祟祟,问这问那;他好几次看到一辆挡泥板凹陷的黑色伏尔加牌汽车停在马路对面。但他就想参与进来,他想参与对抗冤死了他母亲的共产党人,他想留名青史,想创造历史。
之后,马克在与床板连在一起的劣质松木制造的床头柜内壁发现了一个药片大小的窃听器。从那时起,事情真正开始变得糟糕起来。
马克再次想起卡特琳娜,他回想过去,试图寻找能帮他解开眼前疑惑的一些线索。她会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耿耿于怀吗?仅仅是这样吗?马克不这么认为,但说实话,他不知道。他试着回想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从那时起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