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重新回到班里,这次秩序稍好些,没有椅子被撞到,不过我注意到那个圆脸的男孩企图去绊倒戴头巾的女孩。当他们重新坐下后,我发现想分开他们的计划有个瑕疵,那就是班里超过四分之三是男孩。我放弃了座位计划。
“早上好,各位,”我开始上课,站在教室前仅余的一个狭小空间里。因为蠕虫病毒,我没有学生名单,所以只能临场发挥。
“我是维姬老师。请叫我‘维姬老师’,不是‘小姐’,我想记下你们的名字,一个一个来。”我把脸转向那个厚脸皮的男孩,他现在正坐在前排。
“你叫什么名字?”
“劳师?我叫穆罕默德,劳师。”
我写下他的名字,看向下一个男孩。“你的名字?”
“穆罕默德,劳师。”
“唔……一个班里两个穆罕默德?那么你叫什么?”我问第三个男孩。
“穆罕默德,劳师。”
真是越来越可笑了。三个穆罕默德?
“好吧,”我说,“我们班里有多少个穆罕默德?”一大片人举起手。我应该问谁不叫穆罕默德就好了。我试图了解他们的姓氏,但陌生的词汇和拼写让我愈加迷惑。孩子们也感觉无聊,变得有些烦躁了。我放弃了学生名单。
“劳师,我们的课程表呢,劳师?”那个厚脸皮的男孩说,“我们下节课上什么呢?”
“哦,就快完成了。”我说,“你们很快就会有课程表了。还有请叫我‘维姬老师’, 不是‘劳师’。”
“对不起,劳师。”
“劳师,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呢,劳师?”
我叹口气,不打算再纠结‘劳师’了。
“对了!”我欢快地说,“我要告诉你们有关我自己的四件事,然后接下来你们每个人告诉我你们自己的四件事,好吗?”
“好的,劳师。”
“第一件事。我的名字叫维姬老师,这是我在ASS工作的第一年。”
“这里所有的学生都成功!”学生们喊道,吓了我一跳。
“第二件事。我丈夫在高中部教物理和数学。”
“劳师?那么他,劳师?他可能教我哥哥!”一个女孩说。
“啊,真的?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多傻的问题。
“穆罕默德,劳师。”
“第三件事。我是英国人,但我住在西班牙的小村里。”
“劳师!西班牙赢了世界杯,劳师!”
“是的,我知道,那会儿我就在那儿。”
“劳师?你支持哪支球队,劳师?”
我开口回答,但班级里已吵成一片,每个男孩都叫喊着自己支持的球队名字,而且还探身去打那些能够得着的与自己意见不一致的男孩。
“劳师!利物浦队是最棒的!”
“劳师!劳师!曼联队!”
“不,劳师!阿森纳队!”
“劳师!切尔西队!”
阿拉伯孩子似乎比我更了解英式足球。我正试着恢复秩序,一张苍白的脸快速从教室门上的小窗户闪过。那是个女的,戴着黑面纱,我觉得应该就是早些时候我在走廊里看到的那个模糊人影。她是谁呢?
“第四件事。我喜欢读书写作,我热爱动物。”
教室里响起嘲讽的嘘声。
“劳师?读书写作多枯燥,劳师!”
“劳师?为什么你喜欢动物,劳师?动物多脏啊!”
“动物多丑啊,劳师!”
我目瞪口呆。或许我听错了。
“你们养宠物吗?”我问。
“不养,劳师!”
“甚至连骆驼也不养吗?”
“不养,劳师!”
“我爸和我叔养隼,劳师。但它们不是宠物。”
我放弃了动物话题。绝望之中,我找到了一个可靠的话题,一个我知道很有趣,且我在英国的学生很喜爱谈论的话题。
“你们最喜欢的食物是什么?”我问。
“劳师,”一个可爱的女孩耐心地说,“现在是斋月。我们在斋月不谈论食物。”
再一次,我放弃了。课堂讨论到此为止,我要让他们写点东西,好让他们安静下来。
“好吧,我想让你们拿出纸和笔来。在纸的上方写下你们的名字,然后再写下有关你们自己的四句话。”
“劳师,我们今天没带纸和笔。”
“为什么不带?”
“我们在学期开始的第一天从不做任何事。因为斋月没有多少孩子上学。”
我在心里又一次举手投降了。幸好铃声响了,我的学生们离开这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群吵闹的穆罕默德。我热切希望乔表现得好些。
ۺۺۺ
将近四个小时的固定“教学”,我顾不上喝一口水,等最后一个穆罕默德离开后,我关上身后的教室门。我的嗓子不习惯这种过度使用,已经损伤变得嘶哑。下一节课之前,我有一个小时的宝贵时间,可以用来准备明天的课。然后,我得去参加一个会议,跟所有六年级教师碰个头。然后,才能回酒店。
我叹了口气,尽量不去想我们埃尔奥约的家,在那里我见到的都是村民,在那里我可以尽情吃喝,而且没有人叫穆罕默德。
就在我整理桌子时,有人敲了门。
“请进!”我哑着嗓子说。
门开了,一个穿黑袍子的人快步走进。我立刻认出来,她就是那个第一节下课时站在走廊里的模糊身影。我审视她的脸,确信她就是我看到的向教室里窥视的那张脸。
“需要我帮什么忙吗?”我问道。
“维姬老师?我是法蒂玛的妈妈。”
“哦,你好,很高兴认识您。”
我微笑着伸出手,但她并没有回应,于是我赶快放下手。她的手藏在阿拉伯袍子飘动的褶皱中。这位女士有着苍白的蜡像般的面孔,整张脸都裹在一条阿拉伯头巾中。她细长、暗淡的眼睛直直看着我,她说话有口音,但英语说得很好。
“抱歉,”我开口说,“我不确定哪位是您的女儿。今天第一次上课,我见了三个班的学生。”
“法蒂玛在第一班里。她是个很独特的学生。”她苍白的眼睑抽动了一下。
“哦,我很期待认识她,”我说,“但班上的学生名单还没完成。或许韦恩老师教她,而不是我。”
“不,我已经跟学校的校主谢拉奇夫人说过了,还有布鲁斯特先生。他们都答应我会让你教法蒂玛。”
“哦。”这算是称赞吗?我不太确定,但我感到极不舒服。
“法蒂玛的教育极其重要,在我看来,英语是最重要的课程。”
“呃,是的,英语非常重要。”
“所以我来这儿做个自我介绍,而且想让您知道我全力支持您尽可能给法蒂玛最好的教育。”
“呃,谢谢您。”
“还有件事,”她说,冰冷的目光直直看向我。“请不要再叫我女儿角马。”她简单地欠了欠身,快步走出教室,没容我解释一句,我压根就没有叫过她女儿角马。
法蒂玛妈妈的话算不上威胁,但我明显地感觉到我被警告了。我摇摇头不去想它。现在,我还没时间担心某一个家长。
不管怎样,我总算见完最后一个班,然后去地理教室开会。那个阿拉伯教师坐在她装有软垫的教师椅上,双手叠放在膝上,而我们其他人坐在学生的位置上。
“你见过法蒂玛的妈妈了?”哈瓦转着眼珠小声说。
“是的。我不确定她是什么意思。”
“那个女人!人人都知道那个女人!”她说话时,别在头巾上的小蝴蝶跟着一起抖动表示赞同。“那个女人,去年她让所有小学部的老师都不好过。我,我可不让她来欺负我!”
我相信她。她握紧的拳头和脸上不屈的神情与那漫舞在她头上的精致且充满异国情调的蝴蝶不太相称,但我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强大,开始明白为什么她称自己是最坏的老师。
布鲁斯特先生这时走进来,会议开始了。所有六年级老师都出席并相互做了自我介绍。我已经认识哈瓦,并跟那个阿拉伯地理老师握了握手。我也认识了小穆罕默德,他是科学老师,戴着眼镜,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戴着眼镜,来自黎巴嫩。他很少说话,每晚都给他父亲打电话。像很多新员工一样,这是他第一份教书工作,也是他第一次离开自己的祖国。我知道他和怪异的“知识论”老师布伦特合住一个套间,很好奇他们相处得如何。
我的眼睛在教室里搜寻。最让我感兴趣的是韦恩老师,因为他是六年级唯一的另一位英语老师。我估计我们会在一个团队工作。
“只有一个人不在,是韦恩老师,”布鲁斯特先生边说边看向周围,“啊,他来了!”
韦恩的运动员轮廓把门口都填满了。他非常高大,跟布鲁斯特先生一样也是非洲裔美国人。他大约三十岁,有着举重运动员般的体格,但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他的块头,而是他穿衣服的多彩搭配。从下向上看,他的脚上套着一双独出心裁地将黄色和黑色拼接的漆皮鞋,向上是褪色的牛仔裤(带着时髦的斜杠破洞),再往上是一件紫色衬衫,外面套了一件橙色的开襟羊毛衫,戴了一顶石灰绿色的毡帽。他的着装风格肯定是做了一个声明,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声明。这就是我的团队成员?
“太好了!”韦恩喘着气。
“韦恩,欢迎!”布鲁斯特先生拍着他的后背热情地说。“请坐。我们听到很多关于你的事迹。欢迎来到ASS。”
“所有学生都成功,”其他的老师毫无激情地齐声说。
布鲁斯特先生热情洋溢地讲述着韦恩的许多才华,说他正如他的前雇主所描述的那样优秀。我仔细听着,但似乎韦恩实际上以前并未做过教学工作。好吧,我离开讲台也好长时间了,所以或许我们是一个水平的。
“布鲁斯特先生,他非常不喜欢女人,”哈瓦用手挡着嘴小声说。“我来这儿好多,好多年了,他不听女人说话!他只跟男人做好朋友!你知道!”
“布鲁斯特先生结婚了吗”我从嘴角发出声音问。
“是的,他去年从泰国乡下找了个老婆。”
真让人吃惊。
会议结束了,在赶校车前,我试图与我的团队老师交谈,但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韦恩背靠在椅子上,长腿向前伸出,下巴搁在胸前,正专心用手机发短信。我跨过他的腿,坐在他旁边的空位上。
“你好!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教材和我们今年要做的工作。”我说。
“好……”他嘟噜一句,但并未抬头。
那一天的第一百次,我放弃了,打卡签退后,回到等在外面的校车上。我发现法蒂玛的妈妈正在行政楼外徘徊,就对她笑了一下,但她没理我。真是漫长的一天,而且还没结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