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了?我警觉地坐起来,乔套上短裤(里外不分)迅速向广场的方向跑去,骚乱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值钱的东西?什么是值钱的东西啊?我还没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脑袋里迷迷糊糊的像一团糨糊。碰到地震的时候大家一般都怎么做呢?开车逃离地震源?还是爬到高地上去?我真是没有任何概念。于是我赶紧穿上衣服,抓起叔祖母艾尔莎的画像向前门走去,就在此时乔居然回来了。他看上去郁闷至极,手里还捧着个箱子。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问道,手里仍然紧紧抓着我的叔祖母艾尔莎。
“是辆货车,卖桃子的。”
“不是地震警报啊?”
“不是。”
“好吧,那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桃子。”
“桃子?一整箱桃子?你这是买了多少啊?”
“4欧元的。我裤兜里就这么多钱。”
“可这一箱怎么说也得有40个桃子!咱俩哪能吃得完?”
“我怎么知道是这样。刚才我往广场跑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我是拼着命来买桃子的。然后他们就都让出道来让我先买。所以我就买了些。”
“那你也不至于买一整箱啊?”
“我就给了他4欧元,然后他就给了我这么多。”
虽然我俩吃了好几天蟠桃盛宴,可还是没办法把它们都吃完。很快果蝇就围了上来,我们只好把剩下的桃子都扔掉了。
埃尔奥约村号称有一家商店,但真要把那种地方称作商店的话,实际上是有些名不副实的。几年前它不仅仅是一家商店,还是一家生意兴隆的饭馆。彼时,这个村庄是铅矿工人及其家属的驻地,可如今矿山已经停产,工人们都已经离开此地。虽然这家商店仍然保留了下来,但是已经不怎么做生意了。商店的主人是玛西亚和老桑乔夫妇,他们俩都已经是八十几岁高龄的老人,经营这家商店也很是力不从心。
玛西亚是一位个子娇小性格活泼的老妇人,经常穿着黑色的衣服,眼睛如小鸟般敏锐。她身上总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大杏仁味,花白的头发向后扎成一个发髻,上面再用数不出个数的银色发卡别好。当她摇头的时候,头上的发卡总会时不时往下掉,可她还是常常摇头。
老桑乔看起来要怡然自得得多。大部分时间里他就坐在商店的门口,冲着每一个跟他说话的人笑眯眯地咧着嘴。老桑乔的智力已经明显有些退化了,但从他那和气单纯的眼神中不难看出,他曾经是个非常聪慧的人。每到傍晚他都会带着自己的那只黑猫绕着村子散步,这一幕渐渐为我们所熟知,一位老人趿拉着拖鞋,拄着拐杖,身后跟着一只黑猫,不住在他脚边蹦蹦跳跳。日复一日,我们已经慢慢能够分辨出他拐杖碰触地面的声音以及他每每经过我家门前时一次不落的排气活动 。“啪,啪,噗!啪,啪,噗!”
采购食品是没什么问题了,但我们目前只能买些适合微波炉或者烧烤烹饪的食材。帕科和贝蒂娜总是把我俩当成穷亲戚一样招待,所以我们就时常去他们家,和他们的表兄妹、亲家、朋友以及各种与他们有关系的人挤在一起围坐在饭桌旁吃饭。葡萄酒敞开供应。食材总是非常新鲜,并放了大量的蒜,但这不怎么符合我们英国人的口味。有一次端上桌来烤鸟肉的大小居然跟麻雀的个头差不多。它们肚皮朝上地摆在我们的盘子里,小细腿冲上支棱着。
我们比较忌惮的一道西班牙美食就是猪蹄子。西班牙人并不在意食物的冷热,所以到了吃饭的时候,一整只还带着关节的猪蹄子就会端坐在我们的盘子里,上面再来上一摊凝住的肥油和肉汁。
“非常感谢,”我说道,“可我已经吃饱了。我真是再也吃不下了。”
听罢,贝蒂娜虽有些失望,但还是把我的那份猪蹄子端走了。她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汇聚在乔身上,然后空气中马上像过电一样噼里啪啦地燃起了希望。贝蒂娜很淡定地站住,随手拽了拽身上的围裙,然后充满期待地等在一边。帕科把我俩的杯子重新倒满酒。他们的表兄妹以及在座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儿注视着乔,周围一下变得非常安静。
乔真勇敢。他学着帕科的方式咬住猪蹄子,然后用牙齿撕下来一块凝住的肥肉,接着他又奋力地咀嚼起来,并向贝蒂娜投以微笑的目光,贝蒂娜看着他的吃相高兴得开怀大笑,然后又转过身继续做饭去了。帕科拍了拍乔,然后又重新给每个人倒满了酒。在座的兄弟姐妹们欢呼着对乔表示认可,然后又叽叽喳喳地谈论起来。乔一面奋勇地嚼着肉,一面用葡萄酒把嘴里胶皮一样的肥肉块冲服下去。最后他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东西,向后靠着身子松了口气。
贝蒂娜端着锅和勺又走了过来。“¿Te gustó?你喜欢吃这道菜?”她问道。
我一个没忍住,添油加醋地说:“他超爱吃呢!他刚才说还想再来点。”乔满眼杀气地瞪着我,就在那时,满满一勺美食再次落到了他的盘子里。
在库尔特的帮助下,我们给当地市长写了一封致歉信。我们承诺一定会承担维修电线杆和喷水池的费用。然而时至今日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7月末。再过四周,乔就要飞回英格兰结束他的军旅生涯。在他离开之前的整个8月将成为我们疯狂筹备的阶段,因为在这之后,我就只能孤身一人待在西班牙了。
西班牙的8月真是美不胜收。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只有燕子在空中盘旋腾跃,仿佛一架架“喷火式战斗机”。每天早晨伴着太阳的升起,周围的一切都沐浴在温暖又独特的西班牙式阳光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阳光变得越来越强烈,人们不得不躲到自家房屋的阴凉里去。直到傍晚来临之前,街道上空无一人,安静到只能听见狗在车下阴凉处喘息的声音。原本郁郁葱葱的山脉现在也变得蔫头耷脑,被这炙热的天气烤得又干又黄,仿佛正午时分在烈日下休憩的狮子。橄榄树耷拉着枝叶,树上银白色的叶子在热浪里无精打采地反射着微光。
“我知道我们都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有一天乔说,“但8月末我就得走了。我们逃避不了这个事实。我必须要回部队去完成最后4个月的工作。”
“我知道。”
“其实,你不一定非得自己住在这儿。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找个人一起住到圣诞节。朱丽叶怎么样?要不你跟你的姐妹儿一起住,要不就跟格蕾丝和保罗一块儿住到他们的船上去,然后咱们再一同回西班牙。”
“不用。”
“你肯定自己可以一个人待儿吗?”
“我没事儿的。我想待在这儿。我可以用这4个月时间把家里的好多活干完。”
“可你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不要紧。”
“可你既没厨房,也没个像样的浴室。”
“没事儿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帕科说天气会变得比现在冷得多。”
“我们是在西班牙的南方好不好!你觉得这儿会像英国一样冷吗?”
“帕科还说这里有时候会上冻的。”
“好吧,那我们就把之前看好的那个烧木柴的炉子弄来。如果能把它安到屋子里,我就绝对不会挨冻。”
乔终于不再坚持了。距离他走之前还有1个月,我们需要尽可能充分利用好这段时间。在8月炙热的天气里我们却要开始为过冬做准备。时间在钟表滴答的脚步声中匆匆而过。
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烧木柴的炉子。我们选中了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商店里的人好心地用叉车帮我们把它装上我们那辆任劳任怨的吉普车里。被这么重的东西一压,可怜的小吉普车底盘一下子沉了下去。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车子开上山路返回村里。把这个庞然大物从院子的小径挪到客厅整整用了我们一天的时间。我俩一寸一寸吃力地推着这坨巨大的生铁块,小院的长度好似延伸出了好几千米。对我们来说,将金属管子组装在一起,再竖立起来成为烟囱,简直是一项考验。要想把它们都弄好,只能由乔爬到烟囱里慢慢调试了。
“这管子还他妈差1米,”乔的声音瓮声瓮气地从烟囱下面传过来,接着他骂骂咧咧地从烟囱里爬了出来,嘴里还吐着煤烟,整个人像是从恐怖电影里爬出来的怪物。陈年累月的煤灰和油烟像腻子一样糊在他汗津津的身上。浑身上下只有那双有些发红但依然亮晶晶的眼睛还依稀可辨。
“我还得下山再买一根管子。”乔有些郁闷地说。
“非去不可吗?”
“要想把它弄好就没得选咯。妈的,商店怎么那么远?”住在离大城镇半小时车程远的地方有时就是这点不好。“要是住在英国我们就不用遭这种罪了。”他抓起车钥匙往外走去。
“你不能这样就走了吧!”我抗议道。“你会吓着小孩儿的。”
“你瞅我这个样儿。我一会儿还得爬到那个天杀的烟囱里去呢,用得着又换衣服又洗脸吗。”他说得没错。我帮他在车的座椅上盖了些东西,然后他就怒气冲冲地抱怨着将车开走了。
我不断看表,教堂里的钟声每个整点都会响一次,提醒着我乔出去的时间。我知道开车下山大约要半个小时左右,再给他15分钟的时间在商店里买管子,然后再花半个小时开回来。可为什么过了3个小时了他还没回来?最后他总算回来了,手里拿着刚买到的管子。
“出什么事儿了吗?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我都要担心死了……”
“哼!我往山下开到一半儿的时候车胎被扎了。”
“天呐,不是吧!那你怎么办了?”
“当然是靠边停车换胎咯。然后有一辆相当漂亮的小车停了下来。你知道那种车吧——那种特别炫的跑车。车里面坐着一个小伙子。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从车里下来往我这边走过来。”
“他是想帮你吗?”
“是啊,有意思吧。他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西服……再瞅瞅我是什么熊样。”乔指了指他黑黢黢的脸和烟熏火燎的衣服。
“那你说有意思是指什么?你就是觉得因为他穿着干净的西服所以很有意思吗?”
“嗯,是啊,但我是想说——在那种情况下,你会去帮一个像我这模样的人吗?”
我摇了摇头。他说的很对。
“我真是受宠若惊。我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形象,我那时候一边淌汗一边还骂骂咧咧的……”
我仔细想了又想。这个年轻人可真不错,他根本没考虑帮忙的时候可能会弄脏自己那价格不菲的漂亮衣服。当然了,乔最终没有接受他的好意,但我们永远无法忘记这慷慨的关怀。这只是我们在这里的众多经历中的一例。
把最后那根管子装上之后,整个炉子终于安装完毕,乔对自己的工作十分满意。只剩下一项工作要做了……那就是看看它到底好不好用。尽管室外的气温高达40度,我们还是点起了火,小屋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村里人看到我家的烟囱冒着的滚滚浓烟一个个目瞪口呆。这俩英国人简直是疯了!
另一件重要的工作是改造浴室,但这项工作注定要失败。在这么个老鼠洞一样的空间里只够安装一个立式淋浴,这一点我还能接受。还有那个有些缺牙漏齿的旧水槽,只要不靠在上面,目前来看也并无大碍。可是卫生间的水箱却漏得十分严重,直接后果就是浴室的地板一直都是湿漉漉的。我们把水箱的供水关上,之后一直用水桶接水冲厕所。如果想要彻底改造浴室,既费时间又要花很多心思,但眼看着8月就要过去了,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计划这件事。而且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我们一直弄不清卫生间下水道的走向。如果想要规划重建一间厕所和浴室套间,我们必须要知道污水坑的准确位置。
我之前对下水道完全没有概念,但住在西班牙的小村子里,下水道(委婉地称作‘aguas negras’——黑色的水)成了我和乔每天都要谈论的话题。当我们买下这座房子时,我俩从来没有意识到这里没有连上排水管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家的污水坑到底在哪儿呢?
“我们得彻底检查一下底层位置。肯定是在某个地方……”我开始来来回回地踱步,眼睛盯着地面仔细搜寻线索。
“跺跺脚,听听是不是有哪个地方是空的。”
“听着都挺结实的。到底能在哪儿呢?”
“不知道。要是不在屋里,肯定是在院子里。”于是我俩又继续跺着脚舞动到门外。
帕科瞧见了我俩的举动,困惑不解,摘下帽子挠了挠头。
“英国人,你俩这是干什么呢?”
“在找我家的污水坑呢,你知道在哪儿吗?”
帕科皱着眉想了想。“我也不知道在哪儿。每家污水坑的位置都不一样,你这儿没有吗?”他一边摇头一边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跟我俩说道,“如果污水坑有什么味儿的话,你们一定得拿只死鸡冲到厕所里去啊。”
“哦,是吗,为什么?”
“只有这样污水坑里才能有细菌继续分解粪便。”
好建议,但我们还没找到那该死的污水坑呢。
“咱们去玛西亚的店里问问她吧。”我建议道。“她有可能知道,就算她不知道,我们也许能在那儿看到杰罗尼莫,还可以问问他呢。”所以我俩就向着商店的方向溜达过去。
玛西亚是村里的万事通,问她绝对没错。
“不知道,”她摇着脑袋说,然后头上的发卡争相脱落,蹦到柜台上。“我还真不知道那东西的位置。你们去问问杰罗尼莫吧,他说不定知道。”
我们已经见过杰罗尼莫好几次了,并且一直对他印象非常好。他四十多岁的样子,眼珠像长春花一样蓝,长长的卷发披散过肩,像个上了年纪的摇滚歌星。杰罗尼莫大概算是玛西亚的最忠实的主顾了。尽管玛西亚总是对他疏于招待,还经常出言不逊骂得他拿着酒瓶夺门而逃,可杰罗尼莫仍然每天在这里进进出出好多次。他为村委会工作,像返修路面,清扫街道这种事情,只要对本村的发展有利,任何工作他都欣然接受。他养的3只狗总是陪伴在他左右,跟杰罗尼莫形影不离的还有一瓶接一瓶的酒。闲暇之余杰罗尼莫总是帮助村里人,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没有什么能真正难倒他。修理屋顶,砍柴劈柈,粉刷房间,任何事情他仿佛都得心应手。如果有人为此付给他钱,他是断然不会接受的,但要是给他买酒,他当然也不会拒绝。
想找到杰罗尼莫并不难。如果他没在村子周围干活,就肯定是在商店的外面陪着玛西亚的老伴老桑乔还有他那只黑猫。杰罗尼莫的小狗们围在他脚边,他拿着酒瓶子如数家珍地盛赞他自己最钟爱的皇家马德里足球队,老桑乔总是一边笑着一边昏昏沉沉地打起瞌睡来。
对啊,就找杰罗尼莫问问去。我们在教堂外面看见他时,他正站在梯子半腰的位置上。
“Buenos dias, ,杰罗尼莫,”我们向他打招呼。“最近过得怎么样?”
“Mal,”他照例说道。“不怎么样。”他倒退着走下梯子,那3只狗都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杰罗尼莫,你知道阿朗索家的污水坑在什么位置吗?我们没找着。”
杰罗尼莫歪着脑袋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接着他喝了一大口啤酒。“跟我来,”他又豪饮了一口说道。
帕科的桑格里厄汽酒
1瓶中上等品质的红酒——冰冻一下
半茶杯糖
1罐充汽柠檬饮料
1罐充汽橙子饮料
水果切成楔形,带皮——可选用苹果,猕猴桃,橙子,甜瓜或桃子
冰块适量
制作方法
将红酒倒入一个大水壶里。
加入糖,用木勺搅拌。
加入充汽饮料,水果和冰块。搅拌均匀即可饮用。
注意:桑格里厄汽酒全年都可以享用,因为有很多种水果可供选择,所以该饮品尤其适合炎热的夏季。坊间有数百种桑格里厄汽酒的做法,包括用白葡萄酒代替红葡萄酒的做法。唯一需要记住的规则是;酒选得越好,桑格里厄汽酒的口味也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