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您好?”
“我是库尔特。”
“啊!您好,库尔特,最近挺好的?”
“还不错。你需要马上签字的那个文件,我已经帮你跟公证员约完了,5月23号12点去就行。”
“好的,我这就查航班,然……”可他已经挂掉了电话。
库尔特是我们的房产代理,德国人。他是那种你必须得对他言听计从的人。所以,按照他的要求,我们在5月23日到达了西班牙,围坐在公证处那个擦得锃亮的大桌子旁边。我们的银行经理坐在我们旁边,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装满了银行票据。
九个月前,我们还从未见过库尔特。那时候我和乔住在苏塞克斯小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房子里,各自拥有一份不起眼的工作,预期着一个平凡的未来。
然而在一个阴郁的周日,我决定要改变眼前这一切。
“大暴雨预计将从本周末持续到下周。温度最高只能达到14度……”
才8月,这个播报天气的小姑娘就穿起外套躲在雨伞下面了。6月天气已经非常潮湿,7月更是潮上加潮。我叹了口气,赶在她进一步刺激我之前迅速按下遥控器上的“关机”键。唉!这典型的英国破天。
我的郁闷之情逐渐转变成深深的挫败感。长久以来困扰我的一些隐秘的想法再次袭上心头。我们为什么还要忍受这样的境况?为什么不搬家呢?为什么不能搬到我心爱的西班牙去,搬到那个终日阳光灿烂的国家去?
我踱到窗前,看着雨滴像一条条拖着尾巴的鼻涕虫沿着玻璃逶迤而下,饱含雨水的铅色云朵低垂着,将这个小镇压得透不过气来。被雨水淋湿的垃圾,都在排水沟里泡着。
“乔?”他正在打盹,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微微张着嘴巴。
“乔,我想跟你说点儿事儿。”
可怜的乔啊,我这个隐忍的老伴。他舒展着瘦长的身体,手中的报纸滑落在地,呈现出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对我们的生活即将发生变化还傻傻的毫不知情。
穿着破旧牛仔裤的乔看上去和平常制服笔挺的样子判若两人。可不管他穿成什么样子,对于我来说,乔就是一个军官,是一个有涵养的男人。乔快从部队退休了,我知道他对无忧无虑的未来生活充满了向往,但电视里那个播报天气的小姑娘刺激了我,让我像触电一般火速行动起来。我的这个想法仿佛是藏在帽子里的蜜蜂,嗡嗡作响,一刻也不得安宁。它不停地发出声响并不断壮大,终于有一天它长成了大黄蜂,让我再也不能无视它的存在。
“嗯?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困意,眼睛也没有睁开。屋外,雨水在玻璃窗上不停敲打。
“乔,你在听么?”
“嗯……”
“等你退休了,咱们把家产都卖了然后在西班牙买栋房子吧。”我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太好了,心头这块石头落地了,我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向往。我就是要远离英格兰,远离这无休无止的雨水。我要搬到西班牙去,永远住在那里。
乔坐直了身子,睡意全无地看向我,他蓝色的眼中充满了困惑,竭力想弄清楚我在说什么。
“维姬,你刚才说什么?”他眯起眼睛看着我说。
“我想离开这里,住到西班牙去。”
“你不是说真的吧?!”
“是的,我是认真的。”
当然我想要离开英格兰并不仅仅因为这连绵不断的雨水,我有一大堆理由,有些难以名状,但大多数清晰明确。
我小心翼翼地兜售起自己的观点。比如,我们的孩子都成年了,有住在苏格兰的、有住在澳大利亚的,还有住在伦敦的,散落在世界各地。我们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孙辈,还有乔只剩一年时间就退休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像鸟儿一样自由地把巢安在我们中意的地方。
而且西班牙的生活开销要低很多。那儿的市政税跟我们现在要交的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食品便宜、住房便宜……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
乔默默地听我念叨着,而我也在观察着他的反应。平日里比较容易鲁莽行事的人是他不是我。但我意识到他憧憬的退休生活已遭到威胁。他那个想要穿着睡衣整日闲逛的梦,那个想要写书的梦,还有那个用奇妙的数学问题消磨时光的梦,都破灭了。
“等等,维姬,退休后的日子怎么过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我想你要是愿意可以花些时间教教课,而我则可以开始写我的书了。”乔无意识地抓了抓他的裆部。头一回我无视了他这个让我抓狂的坏习惯;因为我正在滔滔不绝地讲话。
“可你想象一下在西班牙写作啊!想象一下自己坐在屋外葡萄藤的阴凉里书写你的鸿篇巨作。”
窗外,汽车疾驰而过,雨刷器快速刮扫着风挡,轮胎溅起一道道污水。乔凝视着窗外的瓢泼大雨。我感觉自己刚才的话切中了他的要害。
“你向来以列计划出名,为什么不列一个呢?”他半开玩笑地建议道。
很多人都知道我擅长写计划、做记录。没办法,这基因是从我爸爸那里遗传下来的,我自己控制不住。我会把每天的天气、温度情况都记录下来,还有第一场落雪的时间,昆虫复苏的日子,欧元汇率的变化等等,包罗万象。我给每家商店都单独列一份购物单。我还列“待办”事项表,列“乔的任务清单”。出门度假前我会列打包清单。甚至还要给所有的清单列个表。在单位,大家给我取了个外号叫辛德勒 。
就这样我使出了自己的绝杀技,开始着手排列清单:
·阳光明媚
·房价低廉
·田园生活
·极低的市政税
·居民友善
·低犯罪率
·无取暖费
·油价便宜
·西班牙美食
·红酒和啤酒便宜
·有卫星电视,看球有保障
·更加悠闲的生活方式
·能买得起大房子,招待家人和客人
·无需缴纳有线电视费
·距英国航程很近
·号称世界上最健康的地中海饮食可能让我们活得更长久
当我实在再写不出什么了,我把手里的清单递给了乔。他瞥了一眼,鄙视地哼一声。
“我要去煮杯咖啡,”他嘴上虽这么说但还是随手拿上了我的单子,然后在厨房里待了很久。
当他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我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他直接忽视我,抓过一支笔狠命地在清单的下方狂写起来。写好后他把那张单子往桌上一扔,走出了房间。我一把抓过那张纸看他在上面加了些什么内容。乔写这些字的时候用力过猛,几乎要把纸戳破了。
他是这么写的:
·不懂西语!
·蚊蝇遍野!
·搬家最麻烦了
在接下来的几周时间里我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正反双方的口水战来来回回简直像打乒乓球一样激烈。即便我俩不谈论此事,这个话题也一直萦绕在我们周围,几乎触手可及。然后有一天(你说那天又下起雨是不是个巧合?),乔着实让我大吃一惊。
“维姬,你觉得咱们去那儿过个圣诞怎么样,也好四处瞧瞧。”
我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险些把他的肋骨压折。
“别激动!”乔说,然后用手把我固定在一臂之外,好把自己从这拥抱里解脱出来。“其实我只是想说,嗯,我倒是很乐意做个让步。”
“你说‘让步’是什么意思啊?”
“你说我们就把它当成一个五年计划怎么样?我们不卖现在住的房子,就把它租出去。好吧,我们可以搬去西班牙住,但也没必要永远住在那里吧。五年之后咱们再决定是回英格兰还是继续住在那儿。我觉得把时间定成五年挺好,你觉得怎么样?”
我反复想了想乔说的话。先搬到西班牙,但只把它当成一个所谓的计划?似乎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说实话,这简直是一个完美极了的让步。
乔看着我说,“那?你同意了?”
“同意……”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胜利了。一个五年计划。好吧,我看出了这其中的意义,五年时间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好,就这么办吧。去西班牙过圣诞节,我们就从那里起步。”
我赶快上网预定了前往阿尔梅里亚两周的度假安排。
为什么要选择阿尔梅里亚呢?嗯,因为我们对那个地方非常熟悉,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去那里了。而且我认为阿尔梅里亚应该算是安达卢西亚最理想的地方。从伦敦飞过去只需要两个半小时,那里有我们预期的阳光、友善的居民、令人瞠目的美景。它完全符合我的所有要求。乔谨慎地表示这个地方可能是个理想的去处。
现在我们的目的地已经明确了,但要在西班牙选一个什么样的房子呢?因为我们决定先不卖掉英国的居所,所以目前手头有些紧。我们需要找一个便宜些的住处。
在之前的几次旅行中,我对度假村的房子厌恶透顶,一大堆乐高乐园式的火柴盒,外形全部如出一辙,乏善可陈,一栋挨着一栋。我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一座我们可以自行设计修缮的房子,一座能看得到风景,宽敞的房子,一座最好位于自然纯朴的西班牙村庄里的房子。
在这一点上我跟乔不同,我对房产的事一直很上心。在买卖房屋这件事上一直由我全盘操作,我们艰难地登上了英国的房产阶梯 ,我们甚至可以为出国居住做打算了。在过去几年里,我们曾经买过一栋废弃的房子,整修后又将它出手狠狠赚了一笔。所以这次我们又买了一栋房子,按之前的步骤又来了一遍。这绝对是件累人的活儿。我们两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但付出这种辛苦是非常值得的。现在即使我们只是将英国的房子出租,也能负担得起在西班牙买下一栋简朴的房子。
“如果我们确定要搬到那儿”乔说,“我们可以买座旧房子装修一下,那可跟在英格兰装修房子不一样。在那种地方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说的太对了。
我开始像个孩子一样热切地盼着圣诞节的到来,迫不及待想再次踏上西班牙的土地。当我们到达目的地时,尽管机场上已经装点了圣诞节的灯光,但天气还是很暖和,我们把外套都脱了。很快我们就找到了预定的宾馆并安顿下来。
第二天早上我们租了一辆小车。乔最终决定接受现实,非常愉悦地开着小车进山找那座房子,我们有两周的时间来寻觅心仪之所。
山中的景色再一次让我俩如痴如醉。一望无际的蓝天上猛禽慵懒地盘旋其上。整齐的果园里能看到星星点点鲜亮的橙子和柠檬。偏僻而宁静的小村子坐落在山谷中。即便一路走来,道路狭窄崎岖,险象环生,也不能破坏安达卢西亚施于我们的魔力。
我们每天开车经过的村庄,墙壁粉刷得干干净净,一些矮个子的老妇人穿着黑色的衣衫,总会在我们经过时停下手头打扫门阶的活儿驻足观看。我们向田里劳作的农夫挥手致意,看到他们的劳作搅起团团干燥的尘土旋转而上。我们停下车来给羊群让路,聆听头羊身上的铃铛向羊群发号施令,跑动中还时不时抢着吃口青草。
虽说我们仍然没有找到那座房子,可对此依旧充满信心。
有一天,我们将车开进了一个攀附在陡坡上的村子,之后又走入一个热热闹闹的酒吧。酒吧的生意很好,室内烟雾缭绕。腰上系着白围裙的酒保把我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然后猛一仰头算是打了个招呼。整个过程里他面无表情,仅仅只是点了下头而已。
乔挑了张紧挨窗口的桌子坐下,桌子是由岩石和木头打造的。透过窗户能看到窗外的所有风景。我们坐定之后开始打量起周围。隔壁那张桌子上四个上了年纪的人正在玩儿牌。另外一桌人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事情,从他们说话的声音里我依稀分辨出“巴塞罗那”和“皇家马德里”两个词。我还注意到来这里消费的大部分都是男士。
刚才那个酒保,我们姑且叫他格朗佩 吧,一边在围裙上擦着他的手,一边向我们走过来,还不时用手背弹弹围裙上并不存在的碎屑。他脸上那一撮浓密的小胡子将他所有的表情都遮住了,增加了沟通难度。
“请让我们看看菜单好吗?”乔用从西班牙语手册中学的最好的句子问道。
格朗佩一边摇头一边哼了一声。看来这儿没有菜单。
“No importa” 乔说,“没事儿。”
借助比比划划的手势和不耐烦的嘟嘟囔囔,格朗佩终于给我们点完了菜,我们的菜肴注定让人意想不到。一小篮面包被猛地放在桌上,随后两盘子食物跟着上了桌。蒜蓉蘑菇——味道不错。我们将盘里的食物一扫而空,然后身体向后倚靠,一边消化食物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在酒吧里,典型的西班牙式做法应该是喝酒的人用大吼的方式相互交流,那情形好像每个人都有严重的听力问题。
“我们快没什么时间了,”乔说道。“当然还可以继续在村子里闲逛,但肯定是一无所获。我不太相信咱俩能在这个假期找到房子。”
突然,一句无比清晰的英语盖过了吵吵嚷嚷的西班牙语,“靠!我钥匙哪儿去了?”
朗佩的蒜蓉蘑菇塔帕斯
蒜蓉蘑菇
4人份
50毫升(2盎司)特级初榨橄榄油
250克(8盎司)新鲜蘑菇(切薄片)
4-6瓣蒜(切碎或切片)
3大勺西班牙干雪莉酒
2大勺柠檬汁
一大撮干红辣椒片
一大撮辣椒粉
盐、现磨胡椒粉
欧芹切碎做装饰
制作方法
平底锅内倒油加热,高温将蘑菇炸2~3分钟。不断搅拌。
关小火然后加入大蒜、柠檬汁、雪莉酒、盐和胡椒。
如喜欢清淡口味此时可以出锅。如果喜欢重口味,现在请加入干辣椒和辣椒粉。
继续烹饪5分钟或者直到大蒜和蘑菇变软为止,关火。
撒上切碎的欧芹并按份加入预热的盘子里。
与本道菜同时提供一些新烤的硬皮面包,用来沾食大蒜汁。
注释:塔帕在西班牙语里有“盖子”和“覆盖”之意。通常认为该词起源于人们将肉片覆盖在盛放雪莉酒的杯子上来挡苍蝇。这种肉一般是火腿或者西班牙辣香肠,它们的主要特点就是咸味重,食后会口渴。调酒师们意识到这一点后开始提供各种各样这类吃食以增加酒的销量。于是一种新的传统小吃塔帕斯便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