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宫巷内,一行宫女端着托盘,边走边闲话。
“你们听说了么,昨儿个半夜那个宋清盈从陛下的寝宫里出来了!”
“宋清盈?难道是那个前朝永乐公主?”
“除了她还能有谁!啧,她可真是能耐,听说随着陛下进去,足待了快一个时辰才出来呢!”
“不会吧?她不是看门的么,怎么就进里头伺候了?”
“谁知道呢?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敢情都是装的。现在一出手,就来了个大招,直接爬上龙床了。这手段,实在是高啊。”说话的宫女摇着头,面上不屑,说出的话却是掩不住的酸气。
“这话可不能胡说,你怎知她是爬龙床了,万一只是伺候笔墨呢。”
“陛下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那宋清盈又长得一张漂亮脸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道还能清白?”
提到这种带颜色的内容,宫女们的情绪无声高涨起来。
还是前头领队的大宫女听不下去,拉下脸呵斥一句,“快到太后娘娘宫里了,都别胡说!”
一众宫女这才噤声。
然而这世上最难止住的便是流言蜚语,尤其是这种普罗大众喜闻乐见的桃色八卦。
不出三日,前朝公主与皇帝陛下深夜相处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宫闱。
尽管后来有知情人透露,宋清盈是因给忠勇公世子讲故事,才被陛下传入寝宫,可是相信的人压根没几个。
原本涨了工资,宋清盈还挺高兴的,可她很快就发现,旁人看她的目光明显变得不同了——
有羡慕,有嫉妒,还有……讨好?
她莫名其妙了大半天,后来还是当初领她来报道的太监小六子给她解了惑,“大伙儿都在猜,陛下会不会收了你,给你个正儿八经的名分呢。”
“噗——”
宋清盈正喝着枸杞红枣茶,差点没呛死,“咳咳……都瞎说什么呢?我跟陛下清清白白,啥都没有!”
小六子摊手,“我是知道的,可别人不知道啊。”
宋清盈:就特么离谱。
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倒是不在乎这些谣言,唯一担心的事,这些谣言要是传到了皇帝耳中,她会不会被无辜牵连?
是以晚上去给福宝讲故事的时候,宋清盈的态度格外谨慎。
然而事实证明,她多虑了,这一晚她压根没见到皇帝——
皇帝在正殿批折子,命人收拾出一间侧殿,专供她和福宝待着。
“大姐姐。”福宝拉着宋清盈,指着侧殿内摆着的长桌,“这些你随便吃哦,要是还有想吃的就跟我说,我让他们下去准备。”
看着桌上摆着的瓜果糕点,酪浆果汁,宋清盈顿时把谣言的事抛到了脑后,两眼盯着那些糕点直发光。
有吃有喝还有钱拿,这是什么神仙工作!爱了爱了。
于是乎,她高高兴兴的给小福宝讲故事,吃吃喝喝,感觉咸鱼的人生达到了新的高峰。
宋清盈寻思着背靠福宝这棵小树苗,她应该能平安顺遂的苟到退休吧。可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一个不速之客突然找上了门。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晌午,绿荫浓郁,蝉鸣匝地。
宋清盈侧卧着午睡,还做了个美梦,梦到天上哗啦啦的掉了许多金元宝,她坐在金灿灿的元宝山上挨个数,笑得合不拢嘴。
她在梦里快活极了,全然没有意识到屋内多出许多人来——
一袭华美衣裙的怀宁长公主霍蓉儿站在床边,双手抱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床上那毫无睡相的女人,不由皱起眉来。
这就是那个亡国公主?唔,就脸小一点,皮肤白一些,睫毛长一些,胳膊细一些……其他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福宝年纪小,被这女人哄了也情有可原,可自家兄长那么大一个人了,而且还被这宋清盈欺辱过,怎么还看上她了?
哼,漂亮的女人最会唬人了!
霍蓉儿心头冷哼,她倒要看看这个亡国奴有什么鬼蜮伎俩。
“咳咳!”霍蓉儿重重咳了两声。
床上的人却浑然不知,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嘿嘿笑了下,然后翻个身,继续睡去。
霍蓉儿,“……”这女人怎么回事,睡得这么死,怕是被人拿麻袋套去卖掉都不知道?
一旁的大宫女很有眼力见的上前,躬身道,“殿下,奴婢去将她唤醒?”
霍蓉儿面色不太好,郁闷的应了声,“去吧。”
大宫女快步上前,先是唤了宋清盈两句,又伸手摇了摇。
宋清盈正数到九百九十九个金元宝,忽然被摇动,梦里的元宝山哗啦啦的全塌了,她吓了一跳,猛地睁开眼,“地震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面无表情的盯着她,“你可算醒了,还不快快起身给长公主请安。”
宋清盈一脸懵逼的坐起身来,看着屋子里多出来的七八个人,更加懵了,满脑子只循环重复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扫了一圈屋内,她迷茫的视线收拢,落在了为首的那个身着华美衣裙的少女身上。
长公主……
忽的,她回过神来,是了,皇帝还有个亲妹妹,好像是封作怀宁长公主。
“奴婢给长公主殿下请安,殿下万福金安。”
宋清盈匍匐在床上,也来不及思考长公主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房间里,“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还请殿下莫要怪罪。”
霍蓉儿望向跪趴着的宋清盈,因着午睡又是炎炎夏日,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这个姿势看去,显得脖颈纤长,腰肢也纤细窈窕,那起伏线条直让人挪不开眼。
早听说京城里的贵女们从小控制食欲,腰身细得双掌就能握住,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霍蓉儿偷偷瞄了眼自己的腰,撇了撇唇,待面色平和些,才道,“起来吧。”
宋清盈这才起身,跪坐着,打眼瞄着这位不速之客。
长公主霍蓉儿高髻华冠,裙钗富丽,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个子挺高,目测有一米七。或许因为从小在乡野里长大,皮肤不算白皙,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五官生得端正大气的,一双黑眸格外明亮,看人时炯炯有神。
宋清盈发现霍家的基因真挺不错的,无论男女老幼,生得高鼻深目,而且都长得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像皇帝霍致峥,那直角肩,大长腿,宽肩窄腰,简直就是行走的衣架子。
思绪回笼,宋清盈小心翼翼问道,“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有何事吩咐?”
在宋清盈打量霍蓉儿时,霍蓉儿也在打量宋清盈,虽有些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亡国公主的确长得很美,而且是越看越美的那种。
“没什么要吩咐的,就是听说你在我皇兄这里当差,我想来看看你长什么模样。”霍蓉儿扬眉,点了点头,“果然有几分姿色。”
“……”宋清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霍蓉儿又道,“听说你白天负责守门,夜里给我家福宝讲故事?”
宋清盈颔首,“是。”
霍蓉儿道,“除了这些,你还会做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宋清盈想了想,尽量按字面意思回答,“奴婢还会做端茶倒水,擦桌子拖地,磨墨打扇……”
“我哪问你这些,我是问你……”霍蓉儿及时止住话头,扭头对左右的宫人道,“你们都先出去。”
宫人们屈膝,纷纷退下。
很快,屋里就剩下霍蓉儿和她的大宫女,还有摸不着头脑的宋清盈。
没了旁人,霍蓉儿盯着宋清盈,毫无顾忌的问,“你伺候我皇兄了么?”
宋清盈语塞,猜想这长公主应当是听到了外面的那些谣言,才会专门跑过来发问。唉,这都叫什么事嘛,她明明凭实力涨工资的,现在搞得她像潜规则上位,真糟心。
“奴婢是紫宸宫的宫女,陛下是主子,宫女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宋清盈选择装傻。
“我不是说那种伺候,我说的是……那一种伺候!”霍蓉儿强调着。
“奴婢不是很明白。”
“哎你这人,长着一副精明相,怎的这般木讷?我的意思是,我皇兄收了你没,这回听明白了吧。”
宋清盈,“……”这位公主说话真有够直白的。
“殿下这话实在令奴婢惶恐,奴婢身份卑贱,哪敢肖想陛下的宠幸。”宋清盈诚惶诚恐的埋下头,顺便给自己的演技点了个赞。
霍蓉儿沉默了,陷入了思考。
不是吧,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在跟前晃,皇兄竟然都不动心?她要是男的,她都动心了。
自家兄长莫不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病症?若真是这样,她可得赶紧告诉母后,找个御医给他看看。
“我就随便问问,你不必过分惊慌。”霍蓉儿抬手扶了下沉重的发髻,眼角余光看到宋清盈垂首的谦卑姿态,心头忽的一动。
眼前这人是含着金汤匙出身,正经八百的金枝玉叶。虽说现在亡了国,但好歹曾有那么一层身份在。自己现在虽贵为公主,可打小也没享受过什么好日子……也不知道被一个货真价实的公主伺候,是怎样的感觉?
霍蓉儿来了兴致,稍抬下巴,扬声道,“既然皇兄没有收了你,那你就是个普通宫女……嗯,我看你还挺顺眼的,你收拾收拾一下东西,跟我走吧。”
宋清盈呆了呆,乌黑的眸子微微睁大,“这不大好吧?”
霍蓉儿蹙眉,“有什么不好?你在哪里当宫女不是当。难道让你来玉凌宫伺候我,还委屈你了?”
宋清盈忙道,“能入公主的眼,是奴婢的福分。只是奴婢到底是在紫宸宫当差的,就这样跟殿下走了,怕是不合规矩。而且奴婢每日夜里都要给小世子讲故事,若是去了公主宫里,小世子寻不到奴婢,怕是要哭闹了。不如殿下先派个人与福禄总管说一声?”
霍蓉儿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小事而已,我兄长一向疼我,我要个宫女而已,他肯定会答应的。至于福宝那小家伙,我派人将他接过来便是,反正我的玉凌宫大得很。”
宋清盈还想再说,霍蓉儿却是个急性子,直接吩咐她的大宫女替宋清盈收拾起东西来。
宋清盈无奈,只好起身打包东西。
一炷香后,头顶炎炎烈日,挎着包袱跟在长公主轿辇后的宋清盈还有些恍惚。
她不过就睡个午觉,怎么又换工作单位了呢?
盯着高高轿辇上的那道背影,她回想起原书中的剧情——
原书里也提到了怀宁长公主霍蓉儿,人设是个十分典型的恶毒女配。
她对傅容景一见钟情,然而妾有意郎无情,她苦苦追求而不得,见到傅容景对女主百般温柔,心生嫉恨,多次给女主找茬。后来还设下计谋,用迷药,想强行跟傅容景煮饭,反被女主将了一军,跟个纨绔子弟凑成一对,最后含恨远嫁外地。
宋清盈还记得她当初看书时,还吐槽过霍蓉儿,这货明明拿了一手王炸的好牌,却打成“一对三,要不起”的稀烂情况。作为小皇帝的亲姑姑,国朝唯一的大长公主,养一堆如花似玉的男宠不香么?非得跟女主抢男人。
原书里,霍蓉儿知晓傅容景的白月光是宋清盈后,也开启对宋清盈的攻击和嘲讽,一见面就互扯头花……
思及此处,宋清盈满脸郁卒,原书剧情也太不友好了,就不能love&peace么?
唉,也不知道这时的霍蓉儿遇到了傅容景了么?
***
傍晚时分,暮色四合,天空呈现瑰丽的浓紫色,绚烂如锦。
霍致峥从慈宁宫请安回来,进门前,习惯性往门口扫了一眼。
并未见到那个钻钱眼里的小怂包。
又玩忽职守了?
霍致峥不自觉蹙眉。
刚得了小太监禀报的福禄总管连忙开口,“陛下,宋清盈她……”
霍致峥打断,“朕没问她。”
福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皇帝薄唇微抿,面无表情的跨进殿内。
福禄心头惴惴,难道陛下已经知道宋清盈被公主要去了?那自己还需要禀告吗?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桌案前的人全神贯注的批折子,不知不觉中,又半个时辰过去。
霍致峥抬头看了眼窗外天色,墨黑一片。
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眉心,他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小世子还没来?”
福禄愣了愣,“回陛下,小世子在长公主那。”
“倒是难得。”霍致峥顿了顿,道,“你去传个话,知会那宋清盈一声今夜不用来了。”
福禄表情一下子变得古怪,迟疑片刻,悻悻道,“陛下,宋清盈也在长公主那。”
霍致峥的黑眸倏然眯起,直勾勾的看向福禄。
福禄膝盖发软,忙道,“奴才还当陛下已经知道了,今日午后长公主来了紫宸宫,看中了宋清盈,便要她去玉凌宫伺候。”
“她跟去了?”
福禄咽了下口水,“……是。”
霍致峥手指收拢,沉默着。
按理说,一个宫女而已,妹妹要的话,带走便是。可不知为何,他脑中却浮现出那女人挎着个小包袱,一脸狗腿跟在蓉儿身后的欢快模样。
她那样畏惧他,能去玉凌宫当差,应当是欢喜极了。
静默半晌,霍致峥倏然站起身来,动作间让烛光都颤了颤。
福禄心头一抖,“陛下?”
霍致峥大步往外,“那宋清盈身份复杂,且笨手笨脚,留在玉凌宫不合适。”
只有放在他眼皮底下看着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