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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现在,还是5个月前在贝尔格莱德机场初见布莱恩的那一刻,我都没有感到一见钟情的心动,甚至也没有特别兴奋,更令我心动的仿佛只是这个想法——“马上要见到与我一起进行人生最伟大冒险的男人了”——而不是他本人。

他的穿着与上次从科罗拉多飞来的时候一样,仍是那套防雨防风的蓝色夹克、二战时期的意大利绿色军裤和一双旧高筒靴,连自行车都是在西西里岛旅行时骑的那辆。

互相拥抱后,我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愉快地说:“一切都那么地熟悉。”

他灿烂地笑着,眼眸闪动着亮光,说:“你也没变呀。”

布莱恩帮我把自行车和四个驮包从大巴行李舱取出来。他的自行车并没有装载任何物品,我便以为他至少会帮我分担两个驮包,可他没有,只是在我安装驮包的时候帮忙拿着。

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这辆自行车差点上不了巴士。

在贝尔格莱德的车站,司机告诉我:“不能带自行车上大巴。”

我正声应道:“我一定要带自行车!”那语气很严肃,有点吓到为我送行的两个朋友——拉沙和德拉甘。我也被自己的坚定吓到了,连忙用一个些许风趣的借口向司机解释:“我的男朋友正在布拉迪斯拉发(Bratislava) 等我一起骑车环游世界呢,我必须带上这辆自行车,哪怕是拴在巴士后面!”

我的英语不太好,但布莱恩似乎听懂了打动司机的那个点,开心地抱着我,给了我一个吻。

他用塞尔维亚语说:“小傻瓜斯妮。”我们还在用电子邮件联系的时候,他就开始学习塞尔维亚语了,但是那以后并没有更多进展。

我已经习惯了和布莱恩这样你来我往地耍贫逗趣,说一些专属于恋人的甜言蜜语,便用“小蠢瓜布莱恩”来回应他。

回吻过布莱恩,我们便出发了。

他在路上与我分享今天的旅途见闻,说遇到了几位骑行者,他们还请他吃了午餐。他饶有兴致地告诉我他们的行程、路线和计划,而我暗暗期待他能关心一下我的旅程和见闻感受。我这次的出发与他两周前从博尔德 出发的时候一样艰难,还以为他应该能想到我现在的心情和他那时一样:不踏实,恐惧,悲伤,同时又带些兴奋。他出发时也怀有种种困惑,还写在邮件里告诉我,那么就应该想到这些问题现在也困扰着我,应该想到我希望得到他的支持和理解,而不是听他倾述自己和偶遇的陌生人午餐吃了什么、花了多少钱这类事情。

他终于说完了,然后问我:“感觉我们好像从没有分开过,对吗?”

“是的。”我咧开大大的笑容,以此掩饰内心的失落。

不过,我从来都是个糟糕的演员,永远也藏不住一点情绪。

布莱恩也注意到我的语气不太对,问道:“你还好吗?”

“当然没问题,只是有点累了,毕竟奔波了10个小时,现在还要努力让载着这么多行李的车保持平衡。我需要时间来适应这一切。”我编着谎话,强迫自己说得更逼真一些。

布莱恩不加怀疑地接受了我的理由,他往前骑了一些,我们便停止了交谈。

这条路沿着多瑙河畔延伸,宽敞的步道上还有一条边界分明的自行车道,和贝尔格莱德新城区的道路很像,只是这条路宽阔得多,有树林将马路与街道隔开,路上没有狭窄的马路牙子,也没有为粗心或不熟练的骑手准备的限制性标志。行人走路时一般会避开自行车道,就算有人走在上面,只要听到布莱恩自行车的响铃,也会立刻道歉,让到一边。

这条自行车道时不时会挨近街道,我便会借机四下张望,观察行人、车辆和对面的房屋。这是一个星期天的午后,天空一直飘着小雨,街道却不似贝尔格莱德那些下雨的午后一般空寂或令人困倦。每每望向街道、看着那里的人和物时,我就会感到整座城市的勃勃生机。但若是回过头去看这条自行车道,或是另一侧的多瑙河,我又难免感到整座城市近乎空寂,也着实无法解释这不寻常的感受从何而来。

10分钟后,布莱恩告诉我目的地到了,并开始减速。

此时,我们的左边是多瑙河,右边则有一条约十米宽的人行道,道路边上有一排枝繁叶茂的大树,大树后面还有一条街。

我满怀疑惑地问:“我们的旅舍在哪儿呢?”

他不由得笑了出来,下车拥我入怀,指向多瑙河的方向——那里泊着一艘中型的船。

“就在那里!”他答道,并急着做出解释:“我预订了这家水上旅馆,叫‘船舍’——小船的船,旅舍的舍。之前不是有把这家店的网址发给你么?”

“对,你确实发过,是我当时没注意。”我回答。

“你看起来很惊喜呀!”他开心地大声说着,吻了我一下。

我能感觉到他是因为我的反应而欣喜,这令我更开心了。

我们下了坡,沿着小桥骑向船舍,我说:“这个主意多棒呀!我们也可以在萨瓦马拉(Savamala) 开个旅馆呀,就用那些废弃的船。”

他赞同我的观点,说:“我昨天到这里的时候也萌生了同样的想法,贝尔格莱德并没有充分利用那条河流。”

上次在西西里岛的试验旅行开始前和结束后,布莱恩都待在贝尔格莱德,虽然时间不长,只有10天,可我们还是骑行穿越了贝尔格莱德。从我布尔多街(Banovo brdo)的家骑向市区时,我们总会路过那条有市集的路,回来时也会步行走过那里,所以布莱恩每天至少会看见那些废弃的船两次。从我记事起,那些船就一直被弃置在那,徒生斑斑锈迹。布莱恩那时曾指出贝尔格莱德的污染、交通、道路拥堵以及没有自行车道等问题,还说萨瓦河周围的景观一塌糊涂。他的评价真实不虚,我难以推翻,甚至都不愿多作辩护。

现在,我们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去找预订的房间,他问我:“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我笑了,说:“我喜欢这种不同寻常的旅舍,而且在这个特别的地方开启我们的环球之旅也很有意义。”

听到我的赞许后,布莱恩开心地大笑起来。

船舱布置得很简单,相对的两面墙各固定着一张窄单人床,浴室在船舱入口旁边。整个房间的总面积虽不超过8平方米,我们也并不需要更多空间,我只是不太喜欢那两张狭窄的小床。我们把行李拿进船舱,把车锁在房间外的圆窗下面。

一切安置妥当后,我故作疑惑、俏皮地问他:“接下来我们要做些什么呢?”

“我们要亲热亲热。”他说着便开始吻我,把我拉到床上。他的吻令我心动,我们初次接吻的画面在我脑海中依然很清晰……那天,他刚从科罗拉多飞来,为了防止时差的症状变得更严重,他不让自己在白天睡觉,我们便沿着艾达岛 散步。那天阳光明媚,却非常冷,我们都没戴手套,他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十指相扣,放进他的口袋里。没走几步,他便用胳膊环住我的腰,揽我入怀,亲吻了我。当时的我甚至还不确定自己对现实中的布莱恩是否有兴趣,并不觉得当时适合接吻,但仍然接受了。

他那时温柔地吻着,全情投入,仿佛吻就是终极目的,而不是为了引领我们进入更亲密的行为。他大概可以这样吻几个小时吧,而我也喜欢这种感觉。自那次旅行分开后的数月时间,我不知多少次忆念起那个片段,多少次在脑中回放我们短暂的交往过程,每一幅场景,每一处细节。我开始思索他的接吻方式与我们亲密生活的关系,我们亲热的时间总是太短,这让我不太满意。

而这次的亲热同样太过仓促,他说:“对不起,我实在控制不住。”

我宽慰他:“没关系,毕竟禁欲了4个月,这种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然后又补上一句,“如果真的有禁欲的话。”

我没有问他任何问题,他也没有再作解释,只说了句“我喜欢你”,很快地啄了一下我的嘴唇。

“我也喜欢你呀。”我答道,便紧紧地抱着他,怕他从窄窄的床上掉下来。

早餐时间,餐厅里只有我们和一对50岁左右的美国夫妇。看到我们,那对夫妇马上“冒冒失失”地与我们攀谈——我把这种聊天方式命名为“美式聊天”,在西西里岛试旅行的第一天,我就发现布莱恩总是这样和别人聊天。尽管都是初次、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但他们仍很大声地交谈,兴奋又热忱,话语间夹杂着许多惊呼与大笑,那种状态仿佛偶遇多年未见的密友一般。

这对夫妇恰好来自加利福尼亚——布莱恩的出生地,他在那里度过了孩提时光。他们三人天南地北地漫谈着,原来这对夫妇也在环球旅行,已经进行了8个多月,主要搭乘大巴和火车,他们打算就这样旅行下去,直到把钱花完。

听到我们的骑行计划后,他们几乎要忍不住欢呼尖叫了。

“那你们打算骑行多久呢?”丈夫马特迫不及待地问。他是位身材矮小的男人,体格大约只有他那胖妻子的一半。

“我们并没有定出时间,”布莱恩耸耸肩,“我们的目标并不是到达某些目的地,而是旅行本身。”

这是他非常喜欢的一句话,也出现在他的博客上。但不知是我英语不好,还是理解不同,我总觉得这种回答很模棱两可。若有人问到我们的旅行计划,我一般会说,“我们没有事先做太多安排,只是希望能多旅行几年。它随时有可能结束,届时,我们也许会回到各自的国家,也许会一起去美国或塞尔维亚,实际情况将取决于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棒极了!”妻子苏珊说,很兴奋地马上追问:“那你们为什么选择从布拉迪斯拉发出发呢?”

布莱恩回答:“我们要在喀尔巴阡山骑行几个月,再经过巴尔干半岛,骑往土耳其。”他边说边笑着爱抚我的后背,我们正在排队自助取餐,顺序依次为马特、布莱恩、我和苏珊。

“听起来真妙呀!”那位胖女人惊呼着,“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的意思是,你来自科罗拉多,她来自塞尔维亚,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这个问题令我有些不悦,并不是因为比较私人,就算问到更隐私的问题我也不介意,可她仿佛很惊讶于布莱恩竟然选我为旅伴,也许因为我是塞尔维亚人,也许因为我们看起来并不像一对默契的伴侣,也许两个原因都有。

布莱恩的想法显然不同于我,他饶有兴致地开始分享我们相识的由来:“我们是在一个骑行网站上认识的,彼此都怀有骑行环游世界的梦想,就通过邮件交流了一段时间。后来又进行了一次试旅行,那以后便决定要在一起。两周前,我飞到柏林,一路骑行到这里,而斯内扎娜昨天刚从贝尔格莱德坐车过来。两天后,我们就要从这里启程了!”

他真挚的口吻令我感动,很想吻他,但不知道他是否愿意与我在外人面前亲热,便还是克制了自己。

马特好奇地追问:“那钱呢?你们的旅行经费从哪里来?”

我们此刻端着盛满食物的餐盘和咖啡,站在船头改造而成的餐厅。我饿极了,很希望这对夫妇能让我们坐下来吃个早餐。

布莱恩解释道:“我把房子租出去了,斯内扎娜也出租了自己的公寓,还给一些报刊写专栏文章。而且骑车旅行的花销本身就不大,毕竟不用付交通费,大多数时候都会露营、自己用野营炉做饭。”

布莱恩谈到食物,便借机做了个手势,提醒他们不必一直站着,然后很自然地走向船舷旁边的一张餐桌,放下餐盘和杯子,用眼神示意我过来,搬了张椅子给我坐。

我们着实是饿了,不禁想品尝这些诱人的食物。布莱恩向那对夫妇道了声抱歉,便背朝他们坐下了。

“好好享受美食吧!”美国夫妇大声说着,在另一张桌子坐下来。

“呃,他们真烦人!”布莱恩小声抱怨着,凑过来吻了我一口。

“可你看起来并不反感呀,似乎还很享受和他们聊天哩。”我有些意外。

“完全不是这样的。”他说完便埋头吃起来。

我们安静地吃着早餐。我才发现自己对这位即将一起旅行的男人知之甚少,而且旅行本身也将十分艰难,充满各种不确定性。我们在最初的5个月每天用邮件互相联系,正式会面之前还用Skype软件进行了几次视频通话。初次见面后,我们在贝尔格莱德同居了一个月,然后一起去西西里岛骑行。在最近的4个月,我们更频繁地视频聊天。如果苏珊觉得我们不像一对相处已久、非常了解对方的情侣,那么也许她其实是对的。她若更仔细地观察我们,便会察觉到更明显的疏离感,所以我大可不必因为她刚才的反应庸人自扰。

“你在想什么呢?”布莱恩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惊了一下,答道:“你和你同胞的对话让我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不可思议——无论是你我的相遇,抑或是整个过程的水到渠成,简直堪称为神来之笔。”

这并不完全在骗他,我的确认为从我们初识到现在的环球旅行,一切都仿佛是上苍冥冥之中的安排,可这一连串的“意外”却超出了我最天马行空的幻想,给我带来十足的惊喜。我在网上偶遇布莱恩之前,耗费了两年时间来研究如何展开环球的骑行之旅,其间,有两个最棘手的问题深深困扰着我:该如何找到旅伴?要如何筹到旅行的经费?即使条件艰苦,哪怕只有一个问题得到解决,我也定会决心出发。我想方设法地解决这两个问题,做了周密的规划,尝试了一大堆方案,却都行不通。希望一次又一次地幻灭,梦想总是难以照进现实,可我一直没有放弃,依然努力寻找着可行的办法。成天考虑着这些问题甚至使我失去了工作——我唯一的一份有保障的收入——然而,就在随后的某天,我收到了布莱恩的邮件。

在那之前,我有在“疯狂骑行者(crazyguyonabike) ”的网站上发帖,寻找一起骑行的同伴,展开为期几年的环球旅行。当时有好几位骑手回应了这篇帖子,却只有布莱恩真正付出了实际行动。

布莱恩在给我的第二封邮件里写了这段话:“我向往能骑车周游世界,但相比于骑行的路线,我更关心会和谁一起骑行。很期待能与一位既是伙伴、朋友,又是恋人的女孩共同度过接下来的几年旅行时光。”

我当时虽然感觉他的想法,或者说邀约不太现实,却已然铭记在心。对当时的我而言,他比我还更疯狂,竟想找一位陌生的异性共度长达几年的骑旅,有这么容易吗?还不如在生活中找一位知己或好友一起上路,这应该会更容易实现。可我最后还是点开了布莱恩发来的相册链接,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很帅,而且那时的我还单身,他也单身,还长得挺帅,我有些心动:何不试试呢?何不给他一次机会?于是就这样互相联系了半年,我们在一起了,现在即将踏上这场疯狂的冒险。

“真不可思议!”我一边说,一边讶异地摇着头大笑,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

“的确令人难以置信。”布莱恩应和着。

他将我从餐桌对面拉到身边。我们肩并肩坐着,一边喝咖啡,一边看着多瑙河。这条河段着实有些泥泞,很像贝尔格莱德河流下游几百公里的地方,我甚至感觉自己此刻就坐在多罗尔(Dorol) 码头的咖啡馆里。 eYicSiLGGFKO687j8ym4LuHXIUXHuc/2qocka+7s0JYZfSAizC46iMEJSrvqlp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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