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冰凉,巨大的冲力令皮皮耳膜一阵刺痛。人真是一种很贱的动物,皮皮在海上吃饱喝足泡桑拿,享受了一个多月的愉快假期后已经忘记沙澜的日子有多苦了。
她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冒出水面,却没看见贺兰觿。
心下一慌,举目四顾,发现那只大水母不知何时已游到了自己的身边,无数根触丝向她伸了过来。
皮皮急得拼命向远处游去,水下蓝光一闪,几根触丝已缠住了她的脚踝!她只得转身过来用手去拽,手还没有碰到,双腿忽觉一阵奇怪的酥麻,冷不防另一只手已抢先帮她扯掉了上面的触丝。
“贺兰——”皮皮浮出水面,叫了一声,却见大水母的触丝已将贺兰觿团团裹住,将他往水底拖去。
“哎!喂!放开他!”
皮皮怒了,拔出猎刀,不顾一切地向水母游去。那水母迅速下潜,将贺兰觿整个人都卷入透明的伞帽之中,皮皮在水中一个倒翻,扎了一个猛子跟着水母潜向海的深处——
那一刻她的心中除了恐慌,还有绝望。好不易把祭司大人从沙澜救了回来,还没到家就给水母吞了,这运气也太差了吧!
眼看着水母拖拽着贺兰觿越潜越深,海水的压力越来越大,自己怎么游也追不上,皮皮心中一阵崩溃。
忽然——
一个人影向她游了过来,皮皮定睛一看,正是贺兰觿,也不知他是怎么挣脱的,看他游泳的姿势如此自如,似乎没受重伤。
两人浮出水面,大大地喘了几口气,皮皮连忙问道:“你没事吧?”
“还好。”
“我还以为你被水母吃了呢!”“是被它吃了,”贺兰觿道,“但它很快就把我放了。”“啊?”
“也许味道不对,不好吃,就把我吐出来了。”
“知道吗,”皮皮怔怔地看着他,确信刚才那句话不是玩笑,一颗悬起的心仍然放不下来,“别看水母软绵绵的,它可是肉食动物。你真没中毒,没受伤?千万不能大意,会送命的!”
“真的没有。”贺兰觿摸了摸额头,“只是脑袋有点晕而已,像是有人打了一针麻药……”他用力地拍了拍脑袋,想把自己拍醒,皮皮伸手过去帮他掐了掐人中。
“好些了吗?”
“好多了。”
两人划了一会儿水,贺兰觿破天荒地夸了皮皮一句:“你的胆子挺大的,敢从这么高的船上跳下来。”
“你为了自由,跟我一起跳,也够拼的。”
“彼此彼此。”
——从上船的第一天起贺兰觿看皮皮的眼光就很异样:陌生地、观察地、试探地、讥讽地……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真诚。狐狸是种疑心病很重的动物,“狐疑”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皮皮觉得可以理解。更何况除了一张笨嘴,皮皮什么证据都没有。
祭司大人心机深沉、不好糊弄,尤其在危机四伏的时刻,应该给他一些时间。
橘黄色的救生衣发着明亮的荧光,若不是有一群水母相伴,在夜间十分显眼。青桑的船要是开到附近,很可能发现。皮皮将外衣的一角卷起来,遮在救生衣上,两人一面游离巨轮,一面向西看去。
没过多久,三只小船追上了RINO号,小船的人向大船射箭,大船的人向小船开枪。凭着几支绳镖几个白衣人迅速窜到船上。接着所有的人影都在皮皮与贺兰的视野中消失了。涛声很大,根本听不到上面的动静。
“他们会在船上干什么?”皮皮问道,“沈凤歧会和青桑交涉吗?”“青桑才不屑跟沙澜族的人说话。”“如果她们找不到我们,会不会——”“嘘——看那边!”
夜空中冉冉地升起了两颗金色的元珠。
“好像有人被消灭了。”皮皮喃喃地道,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贺兰觿的胳膊。
“这是沙澜族的元珠。”贺兰觿道。
“皮皮,脱掉救生衣。快!”
没时间问原因,皮皮迅速解开救生衣,贺兰觿也脱下了自己的,用外衣包着塞到一堆水母之下,拉着皮皮潜入水中。
与此同时,船上的探照灯向水面扫来。巨大的光柱在她们的头顶来回扫射,仿佛受到强光的刺激,四周的水母亦随之明亮,一翕一合,形成奇异的节奏。
皮皮在水中睁大眼睛,看着身边千万只水母悠闲地舞动,漫无目的地漂浮,像海中的一道银河蜿蜒而去。
“东灵,你在吗?”她在心中悄悄地问道。
回答她的只有哗哗作响的涛声。
两人在水中躲藏了近两个小时,其间只敢间歇地露出鼻孔吸气,RINO号忽然启动,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向西驶去。
皮皮冒出水面,喜道:“贺兰,那里还有三只小船!”
跳海是个仓促的决定,皮皮什么也没带,除了一把防身的猎刀。她以为青桑找不到人会自行离去,这样她们可以爬回船上,继续航行。岂料青桑非旦劫持了RINO,处决了船长,还把大船向相反的方向开去。看样子是要开回蓄龙圃。
皮皮不知道这一带离海岸有多远。海水不能喝,在失水的情况下,人类坚持不了三天。所幸还有三只小船,上面一定会有淡水和食物,皮皮奋不顾生地向小船游去,冷不防被贺兰觿一把扯住。
还没等明白是怎么回事,空中忽然射下数只火箭,顿时将三只船烧成了三个火球。
皮皮划着水转身看向贺兰觿,发现他跟自己一样,呆呆地看着燃烧的海面,目无表情。“别担心,这道航线挺繁忙的,”她说,“经常有船路过。”
这是真话。皮皮没事坐在甲板上观光时,不止一次看到路过的船只。有货轮、有渔船、有豪华邮轮……
“我不担心。”贺兰觿道,“我水性很好。”
“我也不担心。”皮皮瞪了他一眼,“我运气好,傻人有傻福。那个……我饿了,你有东西吃吗?”
除了饿,还很冷,而且起风了。皮皮不好意思说,因为跳水是她的主意。说不担心是假的,以海水现在的温度,根本等不到明天就冻死了。
“没有。”他看着她,目光有些奇怪,“我也饿了。”
“你会打鱼吗?”
“这是夜晚,什么也看不见。”
“要不,咱们吃水母吧?凉伴海蜇皮我还挺爱吃的。”皮皮异想天开地说。
“水母的主要成份是水,生吃很难吃,也不容易饱。”
“那怎么办?”
“忍一下,天亮了再想办法。”
“可我现在就很饿呀。”
“恕我无能为力。”
“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不是活了九百多岁吗?”皮皮嘀咕了一声。
“我到那边去待一会儿。”贺兰觿忽然道。
“干嘛?”
“耳根清静一下。”
见贺兰觿游到离自己十米远的地方,皮皮只得在怨念中找回救生衣,将它穿到身上,浮在水中,听自己的肚子咕咕作响。冷不妨一个大浪打来,慌张中她呛了一口水,在水里胡乱扑腾了一下,好不易浮出水面时,贺兰觿又不见了。
她急得四处张望,海上风高浪急,视线所及范围非常之小。天空已被乌云占据,忽然间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她的手在水中用力划动,身子却像一团泡沫那般无能为力,随着水浪高低起伏。
“贺兰觿!”皮皮大叫一声,声音很快被雨声淹没。
那些明亮的水母已经不见了,远处电闪雷鸣,眼前浪涛翻涌,皮皮在水中徒劳无益地挣扎着,不知为何又快要急哭了。
千辛万苦地将祭司大人救回来,他居然选择在这种时候抛弃她。
“贺兰觿你这个浑蛋!”皮皮一面哭一面对着海浪尖叫,“你想跑是吗!你想跑就别陪我跳海呀!我要是找到你……我要是找到你……我就揭了你的狐皮!贺兰觿!你给我滚出来!”
在巨浪中、在暴雨中,皮皮只觉自己是一只被人翻过身来的甲虫。手脚并用企图浮出海面,却被一道又一道的巨浪打入海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皮皮疲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仰天朝上,浮在海上。
天已经大亮了,阳光普照,风平浪静。
她的脸上搭着一块湿布,是件白色的汗衫,男人的。
“早。”耳边响起了一个慵懒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贺兰觿赤裸着上身,正在一旁专心地洗一条半人多高的大鱼,看样子至少有五十斤重。
鱼腹已经掏空了,他不知从哪弄来一块木片,开始刮起了鱼鳞。
场面有些怪异。祭司大人有强烈的洁癖,不爱烹饪,不近庖厨,居然徒手杀鱼?
皮皮以为自己在做梦,闭了闭眼,又睁开。贺兰觿游到她的面前:“张开嘴。”
他将蒙在她脸上的汉衫用力一挤,一道细流流入口中。皮皮饥渴难奈,喝下一大口水后,方有力气说话:“昨晚你去哪儿了?”
“就在你附近。”
“没看见你。”
“下雨了,忙着收集淡水,本来想过来的,听说你要揭我的皮,就不来了。”
“呃——”皮皮气得说不出话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找到你时,你脸朝下飘在水上。”他继续杀鱼,“我以为你已经淹死了,戳了你一下,你猛一翻身,死死地骑在我背上。”
“……”
“然后你就睡着了。”
皮皮本想骂人的,骂不出口了。眼前出现一团软软的东西:“新鲜的刺身,吃不?”
那是一种深红色的鱼肉,被贺兰觿的手指扯得乱七八糟,皮皮看了一眼,摇头,完全没食欲。
“这是上好的吞拿鱼,不吃我扔了。”贺兰觿怪眼一翻,作势要扔。
“别——我吃。”皮皮接过塞进口中。
鱼肉的味道很淡,完全没有腥味,竟然异常鲜美。难怪日本人喜欢吃生鱼片,若是佐上点薑醋就更好了。皮皮饿急了,三口两口将贺兰觿递来的鱼肉全部吃光,抹了抹嘴,问道:“你吃了吗?”
海上是肯定没有花的,好在祭司大人除了花之外还吃肝脏,这么大一只吞拿鱼,肝脏一定很肥美吧。
“吃过了。”贺兰觿淡淡地道,将那只鱼翻了个面,正想继续撕扯鱼肉,一抬头,发现皮皮正盯着他的胸看。
“怎么了?”
“水很冷么?”皮皮道,“你这两点……都缩进去了。”
贺兰觿腮帮一硬,脸蓦地红了,转过身用背对着他,皮皮觉得报了昨晚之仇,差点笑出声来。她游到他面前,认真地道:“哎,贺兰,我想跟你谈点事儿。”
“说。”
“我知道青桑为什么要来抓你。”
“为什么?”
“她以为你是东灵,不知道东灵已经离开了你的身体。”
“你觉得——我能证明我不是?”
皮皮想了想,叹了口气:“不能。”
“当你放走东灵的那一刻,这些后果都没想过吧?”
“想过。但不放走东灵,对他不公平。”
“你是谁?上帝吗?需要对万物负责?”
“我不是上帝。放走灵族,是你贺兰觿能够活下来的先决条件。”皮皮看着他,一字一字地说:“我是你妻子,救你出来是我的使命。至于你活下来之后狐族怎么办,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也答应你解除婚约、交还魅珠,剩下的我不管,也管不着。等我们上了岸,我回老家种花,你爱去哪随便。”
“关皮皮你——”贺兰觿正要反唇相讥,忽听“砰”地一声枪响,皮皮身子一震,一股鲜血从水中漾了出来。
“皮皮!”贺兰觿低喝一声,抬头向枪声的方向看去,远处不知何时飘来一艘破旧的渔船,上面站着四条大汉,一人一把步枪正瞄准他们射击。
贺兰觿一把抱住皮皮钻入水中,子弹却不停地射过来,在水中划出一道道弹痕,似乎不打死他们绝不罢休。皮皮的肩上已是殷红一片,慌张中呛了几口水,贺兰觿按住她的伤口,见枪声忽然停住,立即从水面冒出头来。
“救命啊!”皮皮用力尖叫。
“嘘!小声!”贺兰觿一把捂住她,“他们还会开枪的。”
“这是渔民,可能以为我们是海盗。”皮皮急道,“我们只是普通的落水游客!贺兰,快举手,举手投降!”
渔船全速向他们开来,四把枪,这么近的距离,贺兰与皮皮肯定逃不掉。于是两人齐齐地举起双手。贺兰觿溜了一眼皮皮的肩膀,锁骨附近有个血洞,仍在不停地冒血,他想腾出一只手帮她捂住伤口,手只是晃了一下就听见“砰”的一声,一弹射来,贺兰觿闪身一躲,子弹擦脸而过,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焦胡的气味。
渔船驶到他们面前,四个渔民高鼻深目,满脸胡须,说着听不懂的语言。其中一人手臂上刺着一条美人鱼,似乎是头目,向另一个门牙缺了一半的大汉示意。那大汉吹了一声口哨,从船内奔出一个瘦黑精壮的青年,黄皮肤黑眼睛,却是华人。
“你们是干什么的?”华人操着生硬的汉语道。“我们是夫妻……落水的船客。”皮皮大声道。“身上有武器吗?”“没有。”
“老大说你们可以上来,船上带的粮食不多,你们要干活养活自己。”
“当然当然!谢谢你们救了我们。”皮皮捂着伤口道。
华人伸手将皮皮和贺兰拉到船上:“你们可以叫我黑哥。”说罢指着那个刺青大汉,“这是船长杰克。这是安德森、彼特、大卫。舱底还有两个人,正在干活儿。”“有医生吗?她受伤了,需要治疗。”贺兰觿扶着渐渐虚弱的皮皮。“没有。只有一些急救的药品。”黑哥指了指船舱。
“也行。”贺兰觿搀着皮皮正要往舱内走去,被杰克拦住,拾起地上的一把铁铲递给他,向着黑哥说了一串外语。
“船长说,治疗的事他来安排。你现在去冰库铲冰。”
贺兰觿没有接,冷冷地抬起头看着杰克:“我需要先看一下我太太的伤势。安顿好了她马上干活。”
“喀哒”一声,一只枪举了起来,顶住了贺兰觿的脑袋。
生怕贺兰觿发飙死于乱枪之中,皮皮连忙道:“贺兰,先去干活,我不会有事的。”
贺兰觿看了一眼皮皮,又看了一眼杰克,拿起铁铲跟着大卫去了舱底。
杰克带着皮皮走进舱内的一间休息室。
休息室不大,四周堆了很多杂物,散发着一股酸臭的汗气。当中一张方桌,横七竖八地放着几个空酒瓶,烟灰缸里满是烟头,扑克牌洒了一地。一个穿着背带裤的男人坐在桌边,弯着腰,将脸贴在桌面上,用一张废弃的信用卡刮着桌上的一道白粉。皮皮心中一惊,知道来错了地方,这哪里是什么渔民,分明是一群吸毒客……
杰克示意皮皮坐下,从一旁的抽屉里找出一件宽大的T恤扔给她,示意她换上。而另外三个男人也陆续挤了进来,全都看着皮皮,目光露出贪婪遐想之意。
哦……
皮皮四下张望,这间房连个窗都没有,万一遇袭,逃是逃不掉的。顿时心跳如鼓,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但她不想惹怒他们,决定见机行事:“我换下衣服,请……回避一下。”
没有任何人打算回避,大家都抱着胳臂津津有味地看着她,其中一人还顺手拉上了门。皮皮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背顶住了墙壁。
杰克向她走过来,手里举着一个药瓶,边走边笑,口中喃喃地不知说了些什么,表情十分亲切。
“船长叫你不要害怕,他亲自帮你换药。”黑哥道。
“别过来!”皮皮抓起一个空酒瓶,往桌上“啪”地一拍,握在手中吼道,“出去!”
屋里的男人全都笑了,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很可爱,杰克继续走向她。
皮皮使出吃奶的力气尖叫:“贺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