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古典妆容历史可以放到世界妆容发展史中加以观察。历史上的妆容被记录在文明的进程中,成为今天人们的灵感源泉。
世界妆容历史可以追溯到原始社会。原始文明刚刚萌芽时,人们将随手可得的天然颜料(有的是动物血液、植物花果的汁液,有的是调和黏合剂)涂抹在脸上,或者在脸颊、额头或下巴上画出简单的几何图形、花卉或动物图案。这样的化妆技术是自然的、自发的、朴素的。直到在非洲尼罗河流域出现了古埃及文明,化妆才谈得上有艺术性。
古埃及文明距今有7000多年的历史,当时的女性将西奈半岛出产的孔雀石(绿色铜矿石,中国古代称石绿)碾为青绿色粉末,与灰黑色的方铅矿石粉、油脂调和,用来描画眼睛,使眼睛显得细长。女性在眉毛与上眼线之间涂上青绿色,将唇部涂红,别具妩媚韵味。在古埃及壁画上就能看见这样的妆容。
在古希腊文明中后期,身份高贵的女性常穿着由薄布折叠而成的宽大衣服。她们喜欢化妆,用锑粉涂抹眼部,用白色铅粉为脸部增白,还会在脸颊和唇部涂上朱砂(在中国也称丹砂,化学成分为硫化汞,有毒,但色彩红艳,碾磨为粉状可以作为颜料与化妆品),眉毛则会画成一字眉。
在继承了古希腊文明的古罗马帝国,女性也喜欢为脸部增白,在脸颊和唇部涂上红色颜料,再以乌黑的颜料画出长眉毛。
使用白色铅粉化妆的传统一直延续到中世纪。当时的女性为了追求时髦,顾不上长期使用铅粉对人体的危害。
在英国伊丽莎白一世时期,女性喜欢为脸部增白,还喜欢把眉毛剃光,画上细弧线,同时把前额露出,提高发际线,再配上红棕色的头发。白脸庞、高额、细弧线眉毛成了当时时尚的象征。在年轻女性间流行的是披肩长发。有的用细小的鼠毛做成假眉毛贴在脸上。这些是当时女性的标准形象,在同时期的肖像油画中皆可见。
在印度,女性要在眉心处点上红色吉祥痣,这是用由朱砂、花汁和糯米浆混合而成的颜料点上去的。同时,长眉毛、眼线、口红等也少不了,配上飘逸的传统“纱丽”(裹在内衣外的长衣),构成了典型的印度古典女性形象。
在古代日本,贵妇人会把牙齿染黑。她们使用的是用铁片浸入茶或醋之类的液体后获取的黑色染料,而后用羽毛之类的工具将其涂在牙齿上。一开始这象征着该女子已经成年,后来则成为区分未婚者和已婚者的标志,只有已婚者才能染黑牙齿(黑齿直到近代日本的明治时期才消失)。这些贵妇人也喜欢露出额头,剃光眉毛,点上两团黑点;也有受到中国古典风影响的两道弯眉,同时配以赤色面妆、唇妆的。近几百年来,日本兴起歌舞伎,她们喜欢把整张脸都涂成雪白的颜色,再画眉毛、眼线,打上夸张的腮红,把唇部涂红。尚在培训中的歌舞伎,只能把下唇涂红。培训结束后拥有了正式的身份,她们才能把整个唇部涂成花朵状。这样的一张白色脸庞,在只有烛光的环境里十分醒目,这正是她们进行歌舞表演时需要的效果。
中国女性的化妆起源极早,至少可以追溯到5000年前分布在中国黄河中游区域的仰韶文化时期。在仰韶文化庙底沟类型遗址出土的一件陶制人面就用了朱砂之类的红色颜料涂绘(2008年12月19日《中国文物报》刊登有照片),可见当时有用红色颜料涂染的化妆法。当然,这是原始的、质朴的化妆法,和后世细腻精致的美还是有差距的。
牛河梁文化遗址(距今5000多年)出土的一件女神头像,脸部酷肖真人,眼珠用绿玉球镶嵌,脸颊光滑,以赭红色的赤铁石粉涂绘,这也是一种化妆法。这件女神头像可能是以当年的女王或女酋长为原型塑造的,化妆显得她更为神圣。
妇好墓(商代武丁王的王后墓)中出土了一套残留着朱砂颗粒的杵臼、小盘子,它们很可能就是妇好化妆用的工具。四川三星堆、金沙遗址也出土了用红色颜料涂抹的雕像。这类以红妆为主的化妆法,在商周时期就固定下来了。战国时期楚国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赋》描绘了一位天生容貌恰到好处的美人,不需要白粉和朱红化妆,“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当时的女子比不上这位特异的美人,多以朱红与粉白化妆。
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出土的帛画画着女墓主人的形象,她身穿深衣,形貌雍容。这是现存较早的仕女画。
此后,仕女画不断发展,给后人留下的女性形象数不胜数。广义来说,包括魏晋南北朝壁画、敦煌壁画与绢画、唐代壁画中的诸多宫人、贵妇、民女,以及羽人、菩萨、飞天等;东晋名家顾恺之,唐代仕女画家张萱、周昉所作画中的仕女;五代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宋代《宋人画女孝经图》《歌乐图》等画中的仕女;宋、明、清留存的皇后、贵妇肖像画;明代唐寅、仇英,以及清代冷枚、焦秉贞、禹之鼎、费丹旭、改琦等所作画中的各种仕女。她们的历史背景有别,身份也不同,搭配的衣裙、发饰、鞋履等相异,化妆的用品、妆容等也各异。但她们有共同之处,即“情”与“礼”贯穿画幅,表现出了丰富的内心世界,焕发着异于外国化妆文化的独特光彩。
古代中国诗歌理论名篇《毛诗序》说:“故变风发乎情,止乎礼义。发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礼义,先王之泽也。”情感反映了发自本心、本性的生命的需求与活力,同时又受到儒家礼义思想(即先王之泽,先王的德泽教化。先王一般指尧、舜、禹、汤、文王、武王等儒家推崇的贤王)的约束,行为、思想都要合乎礼、义。
历代提倡女子不要妖艳夺目,而要有深厚修养,有内在美,这样外表自然会有清秀、淡雅、谦和、清俊之风。《世说新语·贤媛》中载“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是对南朝才女谢道韫(王凝之的妻子)的评判,意为谢道韫给人以神情娴雅、举止大方之感。
“妃善属文,自比谢女。淡妆雅服,而姿态明秀,笔不可描画。”宋代传奇小说《梅妃传》中记载了唐玄宗的妃子江采萍有文才,把自己比作谢道韫;她爱化淡妆,爱穿雅致衣服,有明秀之韵,笔墨丹青难以描绘出她的美。
在历代仕女画中,女子多风韵高雅。她们有的在园苑内欢愉地歌舞、奏琴、探梅、采花、荡秋千等,有的在黯然神伤、思念爱人、惆怅春逝等,都流溢着无限的情怀。同时,她们的衣着、妆容是典雅、含蓄的,并无外露、直白的“窈窕作态”。例如,宋代佚名画家描绘宫廷歌舞情景的《歌乐图》,画面中正准备演出的乐女舞姬都穿着红色褙子,身形修长;头上有3个突出的花瓣状的头饰,脸部白皙,眉毛为垂珠眉形,妆容彰显出一派秀润、温婉、柔和之韵。
宋代佚名画家所作的《宋人画女孝经图》(《女孝经》,唐代郑氏所撰,为古代女性教育书)描绘了一群聚在一起教授和学习儒家孝道、礼仪思想的女子。宋代、明代的皇后、贵妇肖像画中,女子的妆容与珠翠凤冠等发饰、翟衣等盛服相配。虽然这些女子浓重涂染着妆粉与胭脂等,却都少有突出、出奇之处(只有宋真宗皇后像的面妆画得线条分明,令人惊讶),均以平和的手法,依照女性脸部的天然条件,修饰发际线、眉毛、眼部、唇部,以胭脂与妆粉修饰肌肤。宋仁宗皇后像、明成祖皇后像等多幅皇后像,明清时多幅孔府衍圣公夫人像,色彩鲜艳,尽显人物柔和端庄的仪态。这些都是“礼”或“正色”的具体表现,也隐含天人合一、遵循天道之意。当然,画中的女性也因此缺乏一些激情,缺乏个性。
宋代《歌乐图》局部,上海博物馆藏
明代皇后像,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经由画家们不懈的努力,以彩笔勾描、染色,开阔而细致的意境、复杂而严谨的礼训、深邃的哲思,还有个人内心的真情就在这些图画中凝聚。中国的女子诵读诗书,通达明理,知晓礼仪,遵循礼节。她们美丽的妆容如清晨绽放的娇花,形成一册隽永的妆容史。
这美丽的史书曾经被时间尘封,但是一旦把它的片片画页掀开,便能感受到如盈露晨花一般的气息。这是给予现代人妆容灵感的不竭源泉。徐徐翻阅这本妆容史书,反复回味,礼敬古典文化的精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