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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年:极其聪慧的天赋

1826年9月,6岁的恩格斯开始接受启蒙教育。起初他在由叔父捐赠创办的社区学校布鲁赫尔·罗特民办小学就读。这所学校学生人数很多,课堂拥挤不堪,学习氛围一般,因此在恩格斯基本掌握读写算等初步技能之后,父亲就聘请了家庭教师对恩格斯进行单独教育。1828年10月,恩格斯进入巴门市立学校读书。这里不是贵族学校,而是一所经费不足、略显寒酸的教会学校,任课老师也不乏头脑简单、目光短浅的宗教信徒,后来恩格斯称这里充满了“粗暴的丑恶的神秘主义”。本来学制是五年,但二年级时恩格斯生了一场大病,休学一年,因而读了六年。好在这里尚有精通法语的希弗林博士和文学教员科斯特尔,他们都敢于质疑宗教,传授恩格斯真才实学,因而恩格斯十分钦佩他们的学识与觉悟。然而没过多久,他们被学校里的宗教保守分子排挤走了,这让恩格斯感到更加窒息与失望。他曾对这里的教育这样评价:“我们就可以亲眼看到神秘主义如何阻碍教育事业的发展,因为当时教会学校还像大主教卡尔—泰奥多尔在世的时候一样,除了教学生诵读、书写和计算而外,只向学生灌输教义问答。”

这样的日子终于在1834年画上了句号,因为父亲安排他去爱北斐特中学读书,他终于可以离开巴门了。这所学校是当时公认的普鲁士最好的学校之一,创建于1592年,虽然还是属于宗教改革协会所有,但虔诚主义远没有巴门的学校那样恶劣,因此恩格斯也可以学到更加丰富的知识。学校开设德语、拉丁语、希腊语、法语、希伯来语、宗教、文学、历史、地理、数学、物理、博物学、音乐、绘画等多门课程,甚至在高年级还有哲学导论课。经过父亲悉心打点,恩格斯得以借宿在校长汉契克博士家里,得到了他的言传身教。后来恩格斯搬到了当地福音教会的一所提供食宿的宿舍里。此外,拉丁语教师艾希霍夫博士和历史教师克劳森博士对恩格斯的帮助和影响也非常大。

恩格斯在中学期间就展现了他的语言天赋。他熟练掌握了拉丁语、希腊语、法语等多种语言,并能够精准地与德语进行互译。他阅读了李维和西塞罗关于历史学和政治学的拉丁文原著,把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和贺拉斯的拉丁文诗篇翻译成德文,能准确理解荷马史诗、柏拉图对话体名著和欧里庇得斯的希腊文悲剧作品,熟读了大量卢梭、伏尔泰、孟德斯鸠等法国的著作。此外,历史课也是恩格斯的一块心头好,他在历史作业本上画满了自己想象中的文物古迹:迦太基和耶路撒冷的城墙、德尔斐神庙和温泉关近郊、尼罗河畔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开罗近郊高大的斯芬克斯像和迈锡尼古城的狮形门。可以说,在思想的启蒙阶段,恩格斯主要受到古希腊古罗马时代和近代法国人文主义两大影响,这两重思想渊源与马克思的启蒙阶段是高度一致的。正是古代精神的庄重崇高的牺牲精神,和近代思想的热烈奔放的自由理性,塑造了恩格斯最初的精神家园。16岁时,恩格斯写过这样一首诗:

有许多美丽的形象,在远处招呼,

犹如繁星点点,透过云雾,

给我们送来亮光,优美柔和。

他们越走越近——我已经认出来了,

这是退尔,手拿弯弓;

那是齐格弗里特,他降服过巨龙,

执拗的浮士德也来了,

阿基里斯当先锋,

光荣的布尔昂的哥特弗里德

号召骑士们战斗要英勇。

瞧!——兄弟们,请不要笑——

还有那英雄唐·吉诃德

骑着一匹骏马,

到处厮杀。

这支队伍来了,又消失了,

只留下一片闪闪的金光,

啊 ,怎样才能把他们挽留?

又有谁能把他们赶上?

诗一般的梦幻,

还会重新出现,

当你再次看见他们,

欢乐充满心田。

除此之外,中学时代的恩格斯还写过很多歌颂英雄的诗篇,其中包括一首取材于古希腊神话的叙事长诗《依托克列斯和波吕涅克斯决斗》,1837年9月,他在爱北斐特中学的节日集会上向同学们朗诵。他还写过一篇题为《海盗的故事》的小说,讴歌了希腊人民反抗土耳其侵略者的斗争,展现了极高的文学天赋。多才多艺的恩格斯特别喜爱贝多芬的交响曲和莫扎特的歌剧,也尝试谱写过一些短曲并在学校音乐小组里演奏。他的漫画和速写能力也是一流,此外运动能力极其出色,擅长骑马、击剑和游泳。

同时,恩格斯也开始注意到暗流涌动的社会问题。在巴门和爱北斐特,贫富差距十分明显,穷人“普遍处于可怕的贫困境地;梅毒和肺部疾病蔓延到难以置信的地步”,长此以往,都沦为闲汉和醉鬼、死气沉沉的行尸走肉,而富人只需在教堂里祷告一下,便可“良心上轻松愉快”,用幼稚浅薄的消遣游戏来打发时间。恩格斯把这些社会现实状况牢牢记在了心里。1839年3月他以笔名弗里德里希·奥斯渥特发表在《德意志电讯》上的文章《伍珀河谷来信》(又译《乌培河谷来信》),正是来自这一时期的亲身经历和细致观察。他这样写道:

每天晚上,快乐的闲游汉都在街上荡来荡去,大声唱着他们的歌曲,但都是一些不知什么时候从醉汉嘴里唱出来的最庸俗最下流的歌曲;你在这里永远也不会听到一支往往传遍整个德国并且我们可以引为骄傲的民歌。所有的酒店都挤满了人,特别是在星期六和星期天;到晚上十一点钟,酒店关门的时候,醉汉们才成群结队地从酒店拥出来,其中大部分都是掉到路旁的水沟里酒才醒过来。他们当中最堕落的就是所谓Karrenbinder,即颓废沮丧、没有固定住所和工资收入的人;这些人天蒙蒙亮就从自己的栖身之所——干草棚、马厩等处爬出来,如果不是在粪堆或楼梯上度过整个夜晚的话……

在巴门和爱北斐特,谁能玩惠斯特或打台球,能谈一点政治和说几句恰当的客套话,谁就算是受过教育的人了。这些人过着可怕的生活,但还觉得满不错;白天他们埋头做生意,而且是那么专心致志,简直令人难于置信;晚上到了一定的时间,就三五成群,打牌消遣,议论政治和抽烟,直到钟打过九点以后,才各自回家。他们就这样一天一天地生活下去,没有丝毫变化,而且谁要破坏这种生活方式,谁就会倒霉;他也许会相信,这个城市所有的殷实户都不会饶恕他。父亲热心地把儿子引到这条道路上去,儿子也希望步父亲的后尘。他们的话题非常单调:巴门人喜欢谈马,爱北斐特人喜欢谈狗,当着没有东西可谈的时候,就开始品评漂亮女人的外表,或者聊聊生意情况,——这就是他们谈话的全部内容。

的确,恩格斯出生于富贵人家,但是对光辉灿烂的人类精神的热爱和追求,与审视社会的冷峻锐利、清醒客观的头脑,让他逐步摆脱了笼罩在自己身上世俗的价值观和个人主义的局限。罗素认为,三种力量为他灌注了生命的意义:对知识的渴望、对爱情的渴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彼时的恩格斯虽然还未曾体验到爱情,但是理想与现实、知识与人类苦难这两种相生相克的力量,在他的思想中激烈地碰撞。或许我们都曾经历过这一彷徨忧愁的时期,其实这就是自身独立思考能力生长出来时的“阵痛感”。独立思考,意味着自己的头脑不再是别人思想的跑马场,对于既往的别人强加于自己的知识开始怀疑和批判,在恩格斯那里则有意或无意地表现出对虔诚主义保守宗教的抗拒和排斥心理。虽然表面应和着父亲的严格戒律,但已经没有什么外在的思想牢笼能够禁锢他了。他的父亲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1835年8月27日曾写信对他母亲说:

弗里德里希上星期的成绩一般。你是知道的,他表面上变得彬彬有礼,尽管先前对他进行过严厉的训斥,看来他即使害怕惩罚也没学会无条件的服从。例如,令我感到懊恼的是,今天我又在他的书桌里发现一本从图书馆租借的坏书——一本关于十三世纪的骑士小说。值得注意的是他把这类书籍摆在书柜里而满不在乎。愿上帝保佑他的心灵吧!我常常为这个总的来说还很不错的孩子感到担心……

为了孩子的幸福,我们不应该计较钱,而弗里德里希又是这样一个性格奇特和好动的孩子,所以对他最有好处的是过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使他养成某种独立性。再说一遍,愿至善的上帝保佑这个孩子,不要让他的心灵堕落。现在他身上除去一些使我高兴的品质以外,正向一种令人不安的漫不经心和性格软弱方面发展。

事实上,面对父亲的训诫,恩格斯不可能无动于衷;倒不如说,父亲对他的宗教精神折磨进一步使他走向了叛逆的道路,迫使他越来越快地、批判性地脱离来自家庭方面的影响。后来恩格斯曾对马克思抱怨自己父亲的行为:“对我的‘灵魂’进行的这种基督教式的征讨是多么刁恶,你是无法想象的。”按照父亲最初的规划,恩格斯中学毕业后应当在大学里专门进行经济学方面的深造,以便更好地继承家业,恩格斯倒也不反对这一点。但是在1837年,父亲的新公司开业了,迫切需要从家族里挑人来管理,于是他粗暴地命令恩格斯中学肄业,从事商业。父亲认为,恩格斯在学校里养成的独立思考的能力,是对宗教的“大不敬”,体现出的是一种“不稳定的性格”,必须在商业活动中加以严格规训。于是在1837年9月25日,距离毕业还有9个月的时候,恩格斯愤怒而又无奈地办理了退学手续。校长和老师们都感到非常惋惜。

在恩格斯的肄业证书上,校长汉契克博士给予他高度评价:

中学高年级学生弗里德里希·恩格斯的肄业证书
(第713号)

该生于1820年11月28日生于下巴门,信仰福音派新教;1834年秋(10月20日)为爱北斐特中学学生,1836年秋(10月17日)为本校高年级学生:该生在高年级学习期间操行优异,特别是他的谦虚、真诚、热情引起教师们的重视;该生不仅资质很高,而且表现出一种力求扩大自己的科学知识的值得赞许的愿望,因此取得了可喜的进步,从下列各学科的学习情况可得到更好的说明。

一、语文

1. 拉丁文。他能毫无困难地理解无论是散文作家或诗人的作品,特别是李维和西塞罗,味吉尔和贺雷西的著作,因而能毫不费力地理解整体的联系,清晰地掌握其思路,能熟练地把拉丁语课文译成德语。但语法的掌握尚嫌不足,因此,尽管作文颇有长进,从语法和修辞的角度来看,还有待改进。

2. 希腊语。他已充分掌握词法和句法方面的知识,尤其是学会了准确地翻译比较容易的希腊散文,如荷马和欧里庇得斯的作品,而且能较好地理解和复述柏拉图的一篇对话中的思路。

3. 德语。作文,特别是最后一年,在全面发展方面获得可喜的进步;作文具有良好的、独立的思想,而且大都组织得当;叙述均有依据,表达富有准确性。恩格斯对德国民族文学史和阅读德国古典作家的著作表现了值得嘉许的兴趣。

4. 法语。他能熟练地翻译法语古典著作。通晓语法。

二、科学

1. 宗教。他熟悉福音派教会的基本教义,同样熟悉基督教会史的要点。通晓《新约》(原文)。

2. 在历史和地理方面拥有相当明晰的知识。

3. 在数学方面,总的说来,恩格斯掌握的知识是令人满意的,理解力很强,善于清楚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4. 他在物理学方面的知识与数学相似。

5. 哲学基础知识。恩格斯有兴趣倾听实验心理学的课程,并有一定成效。

该生由于家庭关系同本证书签署者过从甚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该生仍力求在宗教信仰、心地纯洁、品德高尚以及其他优良品质方面有突出表现。该生由于不得不选择商业工作为职业而中止他过去所计划的学习,于学年结束时(本年9月15日)转入商业工作。签署者与亲爱的学生告别,并致以最良好的祝福。愿上帝保佑他,给他引路!

1837年9月25日于爱北斐特
约·卡·勒·汉契克博士 3EZbXA+VtFP87JGWNr2UqwPyZM5xY/EWNmdLCXQVMVP4r1eoe9RI+S2CoquKlAw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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