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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生:极其优渥的家境

在恩格斯出生的时候,今天我们所熟知的统一的德意志国家尚未成型——那是1871年由铁血宰相俾斯麦完成的功绩。1806年之前,在今天德国的土地上,当时还是一个名为“神圣罗马帝国”的封建政体。当英国和法国相继通过革命确立了现代资产阶级政权的时候,神圣罗马帝国已经与欧洲资产阶级的时代潮流背道而驰,它的专制与保守、松散与无能成了世人的笑柄。卢梭曾嘲讽它是如此名不副实——“既不神圣,也没有罗马,更不是一个帝国”。事实上,它连“国”之称都差得很远,在1618年三十年战争爆发时,帝国内部大大小小的诸侯领地已经高达390个,其性质也是五花八门,有诸侯国、宗主国、自由城市、骑士领地等。三十年战争结束的标志,是《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的签订。

威斯特伐利亚又称西伐利亚,主要是威悉河以西、莱茵河下游右岸之间的地区,1648年10月24日在这里签订的停战和约实质上是建立了一个“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它的目的是使欧洲各国和神圣罗马帝国各宗主国的势力趋于平均——限制过分强大的西班牙、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的实力,扶植相对弱小的法国、瑞典以及神圣罗马帝国内勃兰登堡—普鲁士、萨克森、巴伐利亚等诸侯国,承认它们的独立主权,使欧洲寡头们的总体势力均衡化。因此,“均势”成为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主要标志,这一特征也成为现今发达国家主导世界秩序的基本准则。恩格斯的故乡巴门就属于威斯特伐利亚,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自1946年起,威斯特伐利亚并入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这一格局延续至今。

1806年,在拿破仑的威逼利诱下,包括威斯特伐利亚在内的16个神圣罗马帝国的邦国成员签订了《莱茵邦联条约》,于是绵延了八百多年的衰老的神圣罗马帝国就此宣告终结。1807年至1813年,拿破仑扶植幼弟热罗姆建立了威斯特伐利亚王国,成为法兰西第一帝国的附庸。与此同时,控制波德平原的是从欧洲的东北方、波罗的海东岸来的普鲁士人。19世纪初期,普鲁士王国的势力范围极其有限,虽然此前曾与沙俄将波兰—立陶宛的领土瓜分精光,扩张了东部的势力范围,但在西边则完全不是强劲的法国与拿破仑的对手,以至于在1806年第四次反法同盟会战中,五万普军被两万法军杀得丢盔弃甲、全军覆没,普鲁士半数土地落入法国之手,首都柏林亦被法军攻陷,王室悉数逃往东普鲁士。

从这段历史来看,德国的复兴之路似乎漫漫无期、希望渺茫。然而在1813年,顽强的普鲁士人联合英国、俄国、瑞典组成了第六次反法同盟,接连重创了之前不可一世的拿破仑,同盟攻入巴黎,拿破仑被迫投降退位,在1814年至1815年的维也纳会议上,各国政要采取了围堵法国、势力均衡的原则,于是普鲁士王国成了最大的赢家——拿破仑的征服反而出乎预料地唤醒了“德意志民族意识”,之前的三百多个邦国合并为39个,并且法国必须把最为富饶的莱茵和威斯特伐利亚作为两个省归还给普鲁士。于是,德国从这里开始站稳脚跟,与法国形成了制衡关系,并逐渐走向了民族复兴。

恩格斯出生在威斯特伐利亚省内有着“德国的曼彻斯特”之称的巴门,布鲁赫尔·罗特街800号的一幢带花园的宽敞的四层楼房里。1929年8月,巴门和它隔壁的爱北斐特共同组成了伍珀塔尔这座城市。这座城市的一大特色是悬挂式轻轨列车,它建成于1903年,全长13公里,是世界上最早最长的悬挂火车,大部分架设于伍珀河的河床上。整个城区沿着伍珀河建立,东高西低,高差很大,市区有很多陡峭的街道,也是德国公共台阶最多的城市。伍珀河在最西端汇入莱茵河,位于科隆和杜塞尔多夫之间,河流交汇不远处是小城市勒沃库森。恩格斯很是钟爱家乡的自然风光:“这个地方相当引人入胜:并不太高的山峦,有的倾斜作态,有的峭然壁立,个个披着翠绿的衣装,嵌入碧绿的草地。”

现如今,德国工业的骄傲是鲁尔区。鲁尔河与伍珀河平行,在莱茵河下游汇入,鲁尔河沿岸遍布着一系列大城市:杜伊斯堡、埃森、波鸿、多特蒙德,等等。但是早在“鲁尔区”兴盛之前的19世纪下半叶,巴门—爱北斐特就已经是德意志帝国最大的经济中心了,纺织业是这里的传统工业,这里更是整个德国纺织业的发源地。恩格斯曾说,伍珀河两岸遍布着棉纱生产作坊和漂白工厂,鲜红色的染料使得这条狭窄的河流泛起红色的波浪。发达的工业基础、自由的贸易环境、先进的启蒙思想,与保守的宗教信仰、贫贱的工人生活、恶劣的劳动环境,两股相反的力量共同冲击着这里。而偏偏,恩格斯就出生在整个巴门最负盛名的“卡斯帕尔·恩格斯”纺织家族,而且是家族中的长子,似乎注定未来会成为众人仰慕的继承人。

恩格斯的家底有多硬呢?这里有必要为大家稍作介绍。他的曾祖父老约翰·卡斯帕尔·恩格斯,本是一个农民,后来创办了一个集纺纱、漂白和编制蕾丝于一体的作坊,是恩格斯家族的第一代资本家。随着生意越做越大,在他1787年去世的时候,这家小作坊已经壮大成为巴门最大的纺织工厂。他的儿子、恩格斯的祖父小约翰·卡斯帕尔·恩格斯不仅继承了这份家业,而且还同时担任了市政厅枢密顾问,并创立了巴门教区。恩格斯的父亲老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是家中长子,但是他的两个弟弟跟他意见不合,因此只能通过“抓阄”的方式决定由谁来继承家业。不幸的是,恩格斯的父亲抓到的是红球,只能白手起家重新创办新的工厂。但是这头发怒的商界雄狮随后完成了人生逆转,不但用先进的纺织机器打败了嘲笑他的两个弟弟,还将目光转向海外市场,与荷兰裔企业家欧门兄弟合伙在曼彻斯特——英国最大的工业中心——创办了“欧门—恩格斯棉纺厂”,名声大噪。这样一来,恩格斯家族成为名扬海外、人人皆欲攀附的豪门。

恩格斯父亲的性格像一个典型的日耳曼人,在他身上同时具备了职业商人冷酷无情的利己主义和富家子弟热爱艺术的浪漫主义。一方面,他坚韧不拔、唯利是图、态度粗暴,对生意场上的弱者痛下杀手;在家中也是一个性格急躁的“暴君”,要求家人们严格遵循《圣经》教义,言听计从于他的每句话,一旦有丝毫忤逆,他就会向着妻子和八个子女作雷霆之吼,动辄 “灌输要永远最盲目地、无条件地相信圣经,相信圣经教义、教会教义以至于每一个传教士的特殊教义之间的一致性”。而另一方面,他钟爱古典音乐,也醉心于出国旅游,他的穿着打扮极其精致时髦,举手投足间显露出英国人一样的贵族范儿,条纹瘦裤、白色绸衫、银头手杖,在众人眼里他是一位风度翩翩的亿万富翁。

恩格斯的母亲伊丽莎白·弗兰西斯卡·毛里齐娅·恩格斯则完全不同。她乐观豁达、才华横溢,在家中处处体现着母亲的慈爱。她经常教导八个子女说,相对于金钱的奥秘,你们更要去理解诗歌的奥秘。她也不强迫孩子们一定要去做祷告,只因在死气沉沉的宗教生活之外还有欢声笑语的艺术生活值得追求。她钟爱歌德的诗歌作品,甚至读过黑格尔的著作,对生活中的事物有着冷静的、理性的洞察。但饶是如此,她也必须服从于丈夫的命令。在恩格斯20岁生日时,母亲瞒着父亲悄悄送给他一套《歌德全集》,她知道恩格斯钟爱歌德,不愿屈服于外界的束缚,因此明知道这份礼物在保守宗教统治的巴门地区被视作“邪书”,她还是希望通过伟大的诗篇来打开子女的心智。

恩格斯的性格很大程度上继承了父母的特质,这些特质在恩格斯身上甚至是以看似矛盾的方式体现出来的:一方面,他像父亲那样,对待人类解放的事业不惧困难、从一而终;另一方面,他像母亲那样,热爱知识、善于思考,对待朋友真诚善良、乐观幽默。在他的书房里,书籍和哑铃、标本和长剑巧妙地搭配在一起,体现着父亲血液里的勇气和母亲血液里的智慧。事实上,恩格斯的父亲完全无法理解儿子走上革命道路的“叛逆行为”,恩格斯给马克思写信时直接称呼自己的父亲为“我那老头子”,父子关系一度濒临破裂;恩格斯的母亲虽然也不太理解儿子的行为,但总能怀着善意去支持和帮助他,因而恩格斯一生都对母亲心怀感恩之情。

而童年恩格斯最大的乐趣所在,来源于他的外祖父格哈特·伯恩哈特·范·哈尔,他是哈姆一所理科中学的校长,典型的书香门第家庭出身,拥有富足的精神生活。他将文学和语言学的天赋传给了他的外孙恩格斯。他十分喜爱这个聪明的外孙,经常给他讲述希腊神话故事——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太阳神阿波罗、智慧女神雅典娜、优雅的阿波罗、热情的维纳斯、殉道者普罗米修斯,等等。除此之外,他还讲了很多关于罗马诞生的传说、西塞罗的演说、伊壁鸠鲁的哲学,等等。这令恩格斯着迷不已,对外祖父充满了崇敬之情,这也使他不至于在“彻头彻尾的基督教的、普鲁士的家庭”之中迷失自我。13岁那年,他还写了一首诗为外祖父祝贺新年:

我亲爱的外祖父,你待我们总是那样亲切慈祥,

每当事情不顺利,你总给我们指点帮忙;

你给我们讲过多少动听的故事,

从克尔基昂、提修斯到百眼哨兵阿尔古斯,

从明诺托尔、阿莉阿德尼和投海而死的爱琴,

到金羊毛、约逊和亚尔古船英雄,

你讲过强悍的海格立斯,以及同他一道的丹纳士和卡德摩斯,

我记不住你一共给我们讲了多少!

外祖父,祝你新年幸福,

长寿,愉快,无忧无虑,

愿你吉祥如意,万事亨通——

这是爱你的孙儿衷心的祝愿。

恩格斯是家中长子,对弟弟妹妹们十分关爱呵护。他尤其喜爱妹妹玛丽亚,后来离家在外时总是给妹妹写信,讲述一些新鲜有趣的事情。他曾在1841年5月给玛丽亚的一封信中,逐一评论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十分有趣:

我很关心的是你在曼海姆成长的情况,象从前一样,照旧是一只又瘦又蠢的小鸡呢,还是有了新的狂妄念头?安娜有时也做起古怪的诗来,这时她就会大发傻劲,每隔三个词就要有一句:“呵,糟糕!”海尔曼身上颇有疑病患者的素质,他可以整天整天地对一切漠然无动于衷地坐着:噘着嘴,一言不发。如果他突然大怒起来,就完全不可遏制。埃米尔还是喜欢胡搅蛮缠。海德维希除了有点固执,没有什么脾气。鲁道夫与海尔曼属于同一类型:他半天在幻想,半天尽做蠢事。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我给他一把轻剑,又从他手里把剑打下来。小爱利莎将来会出人头地,可是眼下还什么也不是。她生性和蔼可亲,终将胜过你们大家。

谁能想到,这些懵懵懂懂、顽皮可爱的弟弟妹妹们长大成人后,都循规蹈矩地走上了一条富庶人家应走的道路:三个弟弟全都各自经营起了工商业,四个妹妹也全部嫁给了有钱人家,只有恩格斯像一个“另类”,在思想上“背叛”了自己的资本主义家庭,走上了一条伟大和艰辛的革命道路。在恩格斯70岁生日的时候,马克思的小女儿爱琳娜曾在一篇纪念寿辰的文章里写道:

恩格斯出生的家庭在社会上极有地位。也许这种家庭还从来不曾有过象他那样生活道路完全和家世背道而驰的子弟。在这个家庭里弗里德里希被看做“丑小鸭”是可以想见的。也许他的亲属直到现在还不了解这只“小鸭”原来是一只“天鹅”。凡是听过恩格斯讲述他老家的人都很清楚,他那乐天的性格是和他母亲一脉相承的。 XIKjDvVsWRJG7cqT/EBUbEdowzlZOZrDWhBCt9DQ9H7IG5wMp+hlRf8qRtFi7tw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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