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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一次的连系还未能把意思充分地表达，于是在后面再加另一次的连系，以补充未完的意思（参看第一章第五节）。我们把第一次的连系叫作初系，第二次的连系叫作次系。次系本身用不着主语，它或借初系的目的位为主语，或借初系的表位为主语，或借初系的谓语为主语。现在分别叙述如下：
（甲）次系叙述一种要求 直接的语言里，要求是可以不用主语的，例如“来”，就是向对话人发出的一种要求。若在间接的语言里，就不同了；非但要说出被要求的人，连那要求的人也往往要说出，例如“你叫他来”，“你”是初系的主语，“他”是初系的目的位，同时又是次系的主语。图解如下：
现在再举一些《红楼梦》的例子：
（A）一时又叫 彩霞 倒杯茶来。（25）
（B）对不上来，就叫 你儒大爷爷 打他的嘴巴子。（88）
（C）凤姐又趁势请 贾母 后日过去看戏。（8）
（D）我劝 你两个 看宝兄弟分上都丢开手罢。（21）
对卑辈或平辈的要求用“叫”字，对尊辈的要求用“请”字，委婉的要求用“劝”字。有时候，初系里虽不用“叫、请、劝”等字，次系里的谓语确是表示一种命令或请求，也该归入这一类，例如：
（E）而且老太太又打发了 人 来安慰你。（44）
（F）袭人催 他 去见贾母、贾政、王夫人等。（9）
初系表示帮助或容许，而次系把帮助或容许的事情叙述出来者，它的结构方式也和上面所说的差不多，例如：
（A）老太太既要给 他 成家，这也是该当的。（96）
“给”字有帮助的意义。
（B）不然，怎么许 奴才 来我身上搜贼赃呢？（74）
（C）我们也不敢叫 他们 多吃了。（62）
这种递系式里，初系的目的位有时也可以省略，同时次系也就不用主语，例如：
（A）贾母喜欢非常，不命往园中住。（49）
不命 薛宝琴 往园中住。
（B）你又要叫劝谁？（67）
你又要叫 袭人姐姐 劝谁？
有时候，字面上虽然表示命令或支使，实际的意义是使人发生某种心理状况，例如：
（A）叫 我 怎么样才好？这个心便碎了也没人知道。（31）
（B）怎么叫 人 不敬服呢？（67）
（C）又叫 老爷 生气。（83）
（D）又着实称赞秦钟的人品行事最是使 人 怜爱。（8）
（乙）次系叙述一种称号 称号的递系式和要求的递系式，在结构上极相近似。所不同者：在要求的递系式里，次系的谓语所叙述者是一种具体的行为；在称号的递系式里，次系的谓语所表示者只是一种极抽象的引申意义。试比较下面的两个例子：
（A）他叫木匠 做 一张桌子。
（B）他们叫林黛玉 做 潇湘妃子。
（A）例的“做”是具体的行为，（B）例的“做”只是一种引申意义，比（A）例“做”字的意义空虚了许多。然而它们在结构上是完全一样的。“木匠”是初系的目的位，“林黛玉”也是初系的目的位；“木匠”是次系的主语，“林黛玉”也该认为次系的主语。所以（B）例应图解如下：
现在再举一些《红楼梦》的例子：
（A）就名 他 为赤霞宫神瑛侍者。（1）
（B）改《 石头记 》为《情僧录》。（1）
（C）只得要推 潇湘妃子 为魁了。（38）
（D）以后都叫 他 做潇湘妃子就完了。（37）
（E）你听说那位太太太爷们封了 我们 做小老婆？（46）
（F）果然王夫人已认了 薛宝琴 做干女儿。（49）
有时候，初系的目的位可以省略，同时次系也就不用主语，例如：
（A）如若宝叔不嫌侄儿蠢笨， 认作 儿子。（24）
（B）国家因为他立了功， 升为 上将。
但是，在这种情形之下，初系的叙述词往往是被动性质的，例如：
（C）此系诸名山胜境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 名为 群芳髓。（5）
（D）咱们家的大小姐 晋封为 凤藻宫尚书。（16）
（E）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 叫作 什么樯木。（13）
（F）所以他的名字就 叫作 万儿。（19）
次系的谓词也可以不用，例如：
（A）都叫 我 臭小厮，不理我。（56）
（B）又见平儿赶着周瑞家的叫
他
周大娘
。（6）
这种结构也该认为递系式；次系里虽没有谓词，但这种次系乃是判断句的形式
，非但用不着谓词，连系词也可以不用的。“他周大娘”的结构恰像古语里的“孔子鲁人”。这里该注意的乃是：这种递系式和上面有“做”字的递系式稍有不同。在有“做”字的递系式里，初系和次系都是叙述句的形式；在这种没有“做”字的递系式里，初系是叙述句的形式，次系却是判断句的形式了。
像下面的一些例子，却不能认为递系式，因为它们和简单的连系形式完全相同，只不过叙述词带着被动性质罢了：
（A）谁 叫 袭人？（23）
（B）只是想不起是那一房的， 叫 什么名字。（24）
（C）你这哥儿， 叫 什么名字？（56）
（丙）次系叙述一种理由 凡初系叙述一种行为，而次系的任务在乎解释此种行为的理由者，初系的目的位也可以兼做次系的主语。此类又可细分为三类：
（1）次系是叙述性的，如：
（A）多谢 姐姐 提醒了我。（30）
“提醒了我”是“谢”的理由。
（B）凤姐儿嘴乖，怎么怨得 人 疼他？（35）
“疼他”是“怨”的理由。
（2）次系是描写性的，如：
（C）若宝叔不嫌 侄儿 蠢……（24）
“侄儿蠢”是“嫌”的理由。
（D）倒抱怨 我 轻狂。（31）
“我轻狂”是“抱怨”的理由。
（3）次系是判断性的，如：
（E）都欺负 我 不是太太养的。（20）
“我不是太太养的”是“欺负”的理由。注意，像这句话也可说成“都因为我不是太太养的而欺负我”，但是不及递系句更合于口语。
（丁）初系用动词“有、无” 有些“有”字，只表示某事物的存在；它的反面“无”字（“没有”）只表示某事物的不存在。它们是没有主语的。除了承说法之外，“有、无”如果仅带着一个简单的目的位，是不能成为一个句子的，例如你说“有人”，这话没有意思，对话人也不明白你的意思。若要把意思说得完整，可以有两种办法：第一，是加上表示处所的末品，如“有人在屋子里”；第二，就是在目的语后面再加一次连系，如“有人来了”。下面是《红楼梦》里的一些例子：
（A）至院外就有跟贾政的几个 小厮 上来拦腰抱住。（17）
（B）从后门出去，有 小子和车 等着呢。（37）
（C）便有 鬼 拉着我的手。（45）
（D）只有 晴雯 独卧于炕上。（52）
（E）园子有 人 打扫。（56）
（F）且喜无 人 知道。（77）
（G）个个都睡着了，没有 人 答应。（88）
（H）谁知这山上有一个得道的老 猢狲 出来打食。（101）
这种递系式里，初系和次系具有不可分性。（A）例并不是说至院外时才有小厮，而是说小厮在那时上来抱住；（B）例并不是说后门有小子和车，而是说小子和车在那里等着。其余诸例，可以类推。
以上（甲）（乙）（丙）（丁）四种递系式都是拿初系的目的位做次系的主位（主语）的
，它们的组织如下：
主位——叙述词——目的位即主位——谓语
目的位即主位，所以也可称为兼位。兼位在西洋语言里极为罕见（但并不是没有），在中国语里则很普通。
递系式的初系又可以是判断性的；这种判断往往没有主语，只用一个“是”字带着它的表位，例如“是他”。但是，除了承说法之外，“是他”不能成为一个句子；咱们必须在表位后面再加一次连系，例如说成“是他撕破了我的书”，然后意思才算完整。这种初系是判断性的递系式，和初系用动词“有、无”的递系式，在形式上是很相像的。
若就意义而论，当咱们需要郑重地把主事者特别指出的时候，就把“是”字加在主语的前面，成为递系式。试拿“他撕破了我的书”和“是他撕破了我的书”相比较，前者只是一种普通的叙述，后者则有特指的意味，意思是说“是他，不是别人”。凡追究发见或解释，都往往用得着这种形式，例如：
（A）是 谁 起这样刁钻的名字？（23）（追究）
（B）原来是 云儿 有这个。（29）（发见）
（C）只见是 两个人 在那里。（71）（发见）
（D）幸亏是 宝二爷 自己应了。（60）（解释）
这种递系式的初系里，大多数是没有主语的；如果有呢，就是“这”字或“那”字：
（E） 这 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75）
有时候，次系的目的位倒装在句首，不可误认为初系的主语：
（F） 我 这如今是有天上的神仙来召请。（78）
等于说：“如今这是有天上的神仙来召请 我 。”
（G） 一应用度 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75）
等于说：“是王善保家的掌管一应用度。”注意，若不倒装，“都”字就不能用了。
表位为主语，也是一种兼位。
上面所说目的位为主语，或表位为主语，都是把两次连系嵌接在一起就是了；这里所说的谓语为主语，除了嵌接之外，还须在初系的谓词后面加上后附号“得”字（亦可写作“的”），例如：
（A）我来 的 不巧了。（8）
（B）小的天天都来
的
早。（14）
（C）贾政还嫌打 的 轻。（33）
（D）园中人都打听得尤氏办 得 十分热闹。（43）
（E）花自芳唬 的 惊疑不定。（19）
形式上既和上面那两种递系式不同（要加后附号“得”字），意义上也就有不同的地方：在上面那两种递系式里，初系是重要的，次系只算是一种补充；在这一种递系式里，次系是重要的，初系颇像首品句子形式。“我来的不巧了”，有些像“我的来是不巧的了”；但也不完全相同，因为前者是递系式，后者只有一次的连系而已。
试比较“他慢慢的走”和“他走得很慢”，则见前者只有一次的连系，着重在“走”字，因为“走”字是全句的谓词；后者是递系式，着重在“慢”字，因为“慢”字是次系的谓词，而次系又是比初系重要的。
在“他慢慢的走”里，“慢慢”是末品；在“他走得很慢”里，“慢”字是次品。
初系的谓词，可以带目的位，后附号“得”字仍附于这谓词的后面，例如：
（F）若说为伏侍 的 你好……（19）
但是这种形式比较少见，普通总是把目的位省略了，如“贾政还嫌打 的 轻”不说“打得 他 轻”。
这种谓语为主语的递系式里，就普通说，初系是叙述性的，次系是描写性的（“我来的不巧了”）；但也有两种特殊的情形：第一，初系可以是描写性的，但次系只能用“很”字为谓语，例如：
（A）两家和厚的好 的 很呢。（56）
（B）路上竟难走 的 很。（53）
（C）也就薄命 的 很了。（44）
（D）外头冷 得 很！（50）
试拿“两家很和厚”和“两家和厚得很”相比较，则见后者比前者更有力量，这是因为特别着重“很”字，把它升为次系谓语的缘故。
第二，次系可以是一种叙述语，但这种叙述语只是表示程度的，仍带描写的性质。在这情形之下，后附号“得”字可以不用，例如：
（A）怎么就打 到这步田地 ？（34）
（B）怪道那两天二爷称赞大奶奶 不离嘴 呢。（67）
（C）湘云只伏在宝钗怀里笑个 不住 。（50）
有些次系本是纯然描写性的，但因受了上面那一类形式的同化，初系里也偶然不用后附号“得”字，例如：
（A）凤丫头仗着鬼聪明，还离脚踪儿 不远 。（71）
（B）将冯公子打了个 稀烂 。（4）
“了不得”（或“不得了”）也是表示程度的叙述语，但初系里却必须用后附号“得”字，例如：
（A）他们做诗，也不告诉他去，急 的 了不得。（37）
（B）奶奶气 的 了不得。（58）
注意，初系系描写性的，次系多用“很”字，如“妙得很”；初系系叙述性者，次系多用“了不得”，如“气 的 了不得”。
初系的叙述词又可以是被动性的或处置性的，例如：
（A）这话 说 的太重了。（78）
（B）这话 虑 的极是。（13）
（C）凤姐打量了一回，见他 生 的干净俏丽。（27）
（D）你太把我们 看 的又小器又没人心了。（77）
这种句子有一个特点：次系的描写语同时也可算是描写初系的主语的（“这话太重、这话极是、他很干净俏丽、我太小器”），咱们可以说它们的结构和上面那些例子稍有不同。
递系式只算是一个句子形式；咱们不能把它认为两个句子形式的结合，因为它既不包含两个纯粹的主语，又不能在句中有语音的停顿。但是，递系式却和普通的单系式不同，因为它毕竟包含着两次的连系，不过黏合得极紧就是了。
定义五十一：凡句中包含着两次的连系，其初系谓语的一部分或全部分即用为次系的主语者，叫作递系式。
把下面的一些递系式的例子分别归类，越分得细越好：
（A）贾母……唤了 凤姐 来。（22）
（B）此去管比他们偷 得 还巧呢。（19）
（C）明日还求 他 做去呢。（32）
（D）有 人 传信到里头去。（33）
（E）你这么个好心人，难为 你 在这里熬。（76）
（F）迎春又命 丫环 点了一支梦甜香。（37）
（G）一应都 是 邢夫人款待。（71）
（H）我且打发 人 去到你那里去看屋子。（75）
（I）太太只嫌 他 生 的 太好了，未免轻狂些。（77）
（J）我们这里没 人 听那些野话。（62）
（K）正恼 他姐妹们 无情。（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