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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1794年,巴黎
Paris, 1794

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有。

斯雷特一下子火了,把那个大蚌壳猛地朝墙上砸过去。砰的一声,蚌壳碎成了十几块,他看着它迸开然后散落一地,在某一瞬间,他感到一股突如其来的满足,可是很快,满足感便被空虚所取代。

没用。

已经将近一百年了,可是命运之神仍然抛弃了他。他还要忍受多久?

斯雷特吸了一下鼻子,忍住突然盈眶的泪水,他伸手想去擦鼻涕,可是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因为手背上流出的鲜血跃入了他的眼帘。他笨拙地从衣袋里摸出一块手帕,忍住隐隐的抽痛,把伤口缠住。他刚才划得太深,期待和忧虑使手中的刀也变得陌生。八成会留下疤痕,不过除此之外,对他来说没什么危险。哪怕伤口变黑、化脓,让他烧到神志昏迷,他也死不了。

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认识到这一点。

外面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笑声。这个旅店生意不错,老板看见和他一起的那群小丑似的江湖之人,便把价格涨了一倍。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去通铺合住了,不过斯雷特还是想要一点儿私人空间。长久以来,他已经竭力中止了对命运之神的呼唤,希望时间和距离能弥补之前的问题,可是无济于事。相反,他白费了功夫,与此同时,由于他刚才过于紧张,点的肉汤也没吃下去,现在已经凝固了,灰不溜秋像烂泥似的,让人倒胃口,这就更浪费了。

斯雷特感到恶心,一屁股瘫坐在床上。床垫硬邦邦的,铺在上面的那条粗糙的羊毛毯臭气熏天。没关系,他怀疑自己今晚能不能睡得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手伸过去,摩挲着整整齐齐摆成一排的各种骨头和贝壳。它们一个也没有响应他,可是刚才用手指拨弄蚌壳时,他还以为,以为……

这不过是个残酷的把戏。命运之神正在嘲笑他。

斯雷特抓起一截骨头,又朝墙上扔了过去。骨头撞在门后的灰泥上,砸下一阵纷纷飘落的灰尘,然后毫发无损地咔嗒一声掉在地上。不过,如他所愿,之后被扔出去的那个螃蟹壳摔成了碎片,再后面的碎瓷片和贻贝壳也是。斯雷特把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朝墙上扔过去,粗糙的木头地板仿佛被铺上了一块由锯齿般的碎片织成的地毯。

当最后一根骨头从墙上的灰泥弹开时,门突然开了。事先没有敲门,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让-巴普蒂斯特吹着口哨,看见了地板上的一片狼藉。他是跟随演出团巡演的几个摔跤手之一,一头黑发,肌肉发达。他的好奇心太重,斯雷特不喜欢。

“今晚心情不好?”他扬起眉毛问道,“我还以为你付一个单间的房钱是为了带一个姑娘来卿卿我我呢。没想到,看来你是想偷偷宣泄一把,嗯?”

“你想要什么?”斯雷特阴沉着脸问道。

“我?我什么也不想要。”让-巴普蒂斯特耸耸肩膀,走了进来。他慢悠悠地晃到窗户下面的桌子旁边,闻了闻斯雷特没动过的食物。“你不饿?”

“不太饿。”

让-巴普蒂斯特对斯雷特的回答很满意,他端起碗,抓起勺子,便开始把已经冷掉的肉汤往嘴里送。第一口下肚,他做了个鬼脸,但仍然继续吃着,直到勺子刮到金属的碗底才停下来。斯雷特从头到尾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看着让-巴普蒂斯特的目光在碎瓷残贝中来回游走。

“你知道,”这个法国佬终于咔嗒一声把碗放回桌子上,说,“你跟别人有点儿不一样。”

“是吗?”斯雷特问。他尽量让自己的嗓音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已经拉响了警报。他知道,让-巴普蒂斯特酝酿好久了,现在,他们要说说这事了,房间里的大象

让-巴普蒂斯特点点头:“我跟你认识有些年头了吧。几年了?四年?五年?”

“快六年了。”

“快六年了。这么长时间,你一点儿都没老。”

“老了。”斯雷特不同意他的说法,“六年而已,又不至于让我老得头发都白了。”

“也许吧。”让-巴普蒂斯特接受这个说法,“可是,咱们的日子过得很艰难。六年过去,你这张脸还像小男孩一样青春稚气。你知道,我感觉从来没见你刮过胡子,也没见过你一点儿胡茬的影子。”

“我从来没见过你拉屎,”斯雷特反驳说,“但我知道你会拉。”

让-巴普蒂斯特咯咯笑了,不过笑得并不好听。“你有点儿怪怪的,”他轻声说,“我要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没什么跟别人不一样的,”斯雷特否认道,“我跟大家一样,普普通通,没什么意思。”

“随你怎么说。晚安,恩尼斯,明天早上见。”

不,让-巴普蒂斯特把门带上时,斯雷特心想,明天早上你就见不到我了。

该走了,又该走了。回英国吗?他已经离开很久了,但是仍然有可能会被认出来。可能性虽然不大,但是斯雷特不想被吊起来烧死。到处都有人找巫师占卜。鉴于他死不了,他不确定要是自己真的被点上火会怎么样。他不想知道。

也许,去德国,或者意大利——其实都无所谓。关键是他一早就得离开这儿,在让-巴普蒂斯特开始对团里的其他人嘀咕他的怀疑之前。斯雷特叹了一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开始整理自己仅有的一点儿家当。时间不等人,他偷了一匹马。那牲口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飞奔时,肌肉就在他的屁股下面绷得紧紧的,有节奏地抽动着。之前短暂的寒冷天气把路上的坑坑洼洼和马车轧过的车辙都冻得硬邦邦的,简直就像钉子。如果他在思考什么问题,那他应该担心马被绊倒,摔断了腿,还有他的脖子。

不过,他并没在想什么。由于恐慌,他的大脑已经不转了,在他脑海里不停盘旋的只有一个念头:跑,快跑。在未来追上他之前,跑得远远的。

虽然并不是他自己迈着两条腿在路上狂奔,但斯雷特还是感到上气不接下气,肌肉也直打哆嗦。飞驰而过的空气不断地把他皮肤上由于紧张而喷涌出来的汗水吹干,可他仍然感觉衣服都湿透了,像石膏一样糊在身上。

他感觉自己仿佛溺水了。

亲爱的上帝,这是怎么回事?

斯雷特看见过一些事,也无数次听见命运之神在他的耳边窃窃私语,但他从来没有产生过幻觉,直到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干呕着惊醒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那是幻觉。不,前一秒钟,他还坐在那里吃晚饭,想着要回房间去,下一秒钟,他已经在向下坠落。他砰地砸进水里,水花拍打在他身上,然后将他整个吞噬。他被水流裹挟着翻来滚去,无法呼吸。斯雷特不禁打了个寒战,寻觅空气而不得的那种痛苦,他永远也忘不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永远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在浓重的夜色里,斯雷特伏在马鞍上,催马跑得再快一点儿。

直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他才停下来。他在一块长满青草的土墩上仰面躺着,尽可能离水远远的,专心致志地感受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空气被吸进肺里,然后又被呼出来。神圣的空气,那是上帝的福泽。他慢慢回过神来,慢得让他痛苦万分。随着让他大脑一片空白的恐惧和慌张感逐渐消退,随着他的神志逐渐恢复,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丢下了什么。

丢下了谁。 NiUjEcb0Y12FoguFEDYZdFSbLFEAOxBrTZRtWYE/8hIqPzVlZrE8o8ci0vz/Y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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